师昭不禁笑了。
“对我做了什么?”她慢慢重复清言的话,细腕托着下巴,狡黠的黑眼珠望定他,“那你觉得,他对我做了什么?”
她生得这么漂亮。
柔弱,纯真,却又坚强,像只骄傲地扬起长颈的白天鹅,让人生摧折欺负的欲望。
魔神本该无情无欲。
可世上一切无情的事物,未必不会为少女的美貌所动,她仿佛天生带着诱惑人的气质,让人排斥又想靠近。
清言唇色发白,那个猜测越来越清晰。
“他喜欢你?”
许多蛛丝马迹渐渐串连起来。
“喜欢谈不上,不过是把我当玩物罢了。”师昭也不遮掩了,三言两语,轻描淡写,便将这魔神塑造成了强取豪夺的登徒子,“我也没想到一个上古神,居然会对我产生兴趣,为了能活命,也为了对抗殷离,我自然要假意温顺。对他而言,复活我,不过是因为我死了,他便少了个可以取乐的玩意儿。”
清言身子晃了晃,手握紧扶手,脑子里“嗡”的一响,几乎一片空白。
询问是一回事。
她亲口承认又是一回事。
他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去,衬得眸子浓黑,整个人一阵天旋地转般的恍惚,好像从深渊跌落般的失重无助。
“对不起,我……”
他掌心顿时冒了冷汗,喉间滚了又滚,连声音都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她被欺负过……被魔神……
那个念头扯动神经,让他大脑骤然发痛,死死盯着她,眸底冰火交融,甚至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他的反应这么激烈,少女安静地睨着他,没有笑,仿佛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杏眸里的光越来越黯淡,“我知道,我其实师兄想象中更为不堪……”说到后面,嗓音带了几分哽咽。
不是!
她没有不堪!
少年急急地皱眉头,嘶声道:“师昭,是他害的你,不是你的错。”
可少女已经被戳中伤心事,忽然抬手掩面哀哀地哭泣起来,眼泪顺着指缝滚落,细肩一抽一抽的,哭声比听起来比这深秋还令人沉重。
她哭得那么伤心。
少年彻底无措起来,驱动轮椅靠近她,手指在空中僵了僵,还是鼓起勇气去触摸她颤动的双肩,清冽的嗓音努力放柔,“师、师昭,不是你的错,是我,我不该问你。”
他的手在打颤,颤得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谁能反抗得了魔神,就算这样又如何,你在我心里……没有不堪,你怎么会不堪呢……”
她才不会不堪。
她已经牺牲了一切,这样的女孩,才是最让人心疼的。
师昭不管不顾地哭着,任他说什么都止不住眼泪,这少年手忙脚乱地给她递帕子,她却用手摸着眼泪,整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地望着他,抽抽搭搭道:“一、一开始是他,可后、后来,是我故意勾引他,我怕死,我也怕他灭了灵墟宗,师兄……我现在还没有办法摆脱他,上回我惹怒了他……他就把我关到魔域里去……”
魔域?
清言垂着眼睛,拿着帕子的手还在抖。
所以她消失一日,是被他抓走折辱了。
少女每哭一声,都像刀子在他心上刺得千疮百孔,“师兄!”她突然紧紧抓住少年的手,湿漉漉的掌心被泪浸湿,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她语无伦次道:“你不要去和他冲突,我怕连你也保不住……我们就、就这样先维持下去好不好,我真的怕他毁了
——”
她甚至说不完整一句话。
字字哽咽到失语,睫毛上挂着泪珠,一副被摧残过后的可怜模样。
“师昭……”少年也反手握紧她的手,心底快被疼痛淹没,强行打起精神道:“别怕,有师兄在,师兄会保护你的,他就算再厉害……”
他眸底掠过冰冷杀意,犹如寒芒乍破,“……我们手上,还有最后一颗镇魂石。”
师昭拼命摇头。
“没有用的,一颗镇魂石杀不了他。”她抬手抹去眼泪,努力振作起来,露出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师兄,镇魂石这件事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别让他知道,在想到最好的办法之前,我们千万不可以得罪魔神。”
她这样谨小慎微,可见这么多年如履薄冰的生活是怎么熬过来的。
清言缓缓点了点头,手指攥紧帕子,迟疑着缓缓抬起,擦了擦少女脸上的泪。
“对不起。”
他又认真地说了一遍:“我不该问你这样的问题,但你要记住,你是无辜的,不要因为此事而自责,至少我……我永远都保护你。”
不。
她才不是无辜的。
师昭婆娑着泪眼,感受着脸上轻柔的触感,心里却一片冰冷至极的漠然。
她哽咽着把少年拉得更紧,“师兄,你真好……”
这少年看她情绪激动,又笨拙地开始与她转移话题,只希望她能开心些,又闲聊了半个时辰,等少女红彤彤的眼睛消了肿,他才离开。
“宗主,您要的人已经带到了。”
有弟子前来禀报,微微低着头。
师昭冷淡地“嗯”了一声,先要了盆水来,不紧不慢地净了净触碰过清言的手,拿帕子擦干净,抬眼时看到前来的弟子有些眼熟,她微微眯眸,不动声色地抬脚出去,那弟子便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杀席逸明之事,本宗主事先未曾告知于你,你可有怨?”
师昭冷不丁开口。
那弟子沉默许久,才后知后觉发现,师昭是在跟他说话。
师昭认出他是谁了。
宋启。
被诬陷杀天清阁席逸明的宋启。
“弟子不敢。”宋启的头垂得极低,目光盯着脚尖。
穿过白玉雕砌的廊桥和重重雾海,眼前的少女声音喜怒莫测,“那件事是天清阁之错,你不必因为险些连累灵墟宗而内疚,相反,你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勇气可嘉,又多灵墟宗忠心耿耿,今日之后,你便来主峰修习罢。”
“什……”宋启猛地抬头,“宗主,弟子并未立功,那件事弟子……”
师昭转身,冲他一笑。
在宋启怔忪之际,她推门进了屋子,反手将门关上。
屋子里,蔺扬正捆仙索束缚着,冷冷站在那里。
他周围布满淡蓝色的隔音结界,也防止他逃跑。
“我帮你达成目的了。”蔺扬说:“你该把窈儿的解药给我了。”
师昭也不犹豫,直接将一粒黑色药丸丢给他。
蔺扬抬手接住,还没来得及狂喜,却转而皱了皱眉,抬头质问道:“这只是一次的,你什么意思?”
“你帮了我一次,自然只能换一次的解药。”
“你!”蔺扬大怒:“师昭!你别欺人太甚!”
“我就是欺你又如何?”师昭笑容不变,抬着下巴趾高气扬地睥睨着他,“蔺扬,你以为我傻吗?把解药全给了你,让你有底气去告发我吗?我告诉你,上了我的船的人,就没有活着
下去的。”
蔺扬胸膛起伏,死死攥着双手,看着她的眼神恨不得把她生吃了。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师昭转身,纤丽的背影冷漠而高傲,“一是一个月之后,为你的师窈收尸,顺便我会大发慈悲地送你一程,和她一起去阴曹地府做对死鸳鸯。”
蔺扬怒道:“她是你姐姐啊!”
师昭好像没听见一样,倦于多看他一眼,继续冷漠地说:“二是,你继续为我做事,我会派人照顾好师窈,等我什么时候用不上你,我会给你全部的解药。”
蔺扬:“倘若你到时候过河拆桥怎么办?”
师昭转身,似笑非笑地反问:“你有的选吗?”
他没有。
要么立刻死,要么沦为傀儡。
师昭知道蔺扬不会选前者,毕竟他是那么爱师窈,人一旦有了软肋,不管是谁都会变得不堪一击,包括他,包括巫羲。
瞧,蔺扬刚走,另一个有软肋的人便来了。
月色淡辉映入窗棂,摇落一室冷清,却被两道交缠的人影生生打散。
“说什么了?”青年的声音沉沉砸在她耳边,引起心脏发颤,用力抱着她,在她颈上摩挲。
冰冷的风灌入衣领里,激起一阵战栗。
案上还摆着少许糕点,是宗内厨子以灵墟宗灵草奇花烹饪所成,模样精美,只是他们见面便抱在了一起,这糕点已至半凉。
“只是些宗门内务。”
师昭伸手,抚过他如玉的脸庞、纤长的羽睫、挺拔的鼻梁,最后落在他滚动的喉结之上,漫不经心地想,这若是别人,握住这等命脉之处,下一秒她就能刺穿对方的喉管。
可惜不是。
炽热的目光锁在少女的脸上,她眸底涌光,唇压上他的喉结,轻轻摩挲一阵,“魔神大人,我们现在这样,像不像一对偷|情的狗男女?”
像。
怎么不像。
魔神就算入魔,那也是个光明正大的神,但自打遇见了她,干的皆是偷鸡摸狗之事。
虽然不太情愿,但却有一种诡异的兴奋刺激感。
青年碰着她的额头,像是上了瘾,推得她往后踉跄,脊柱抵在床的竖杆上,他故技重施,将那床帐拧成一股缠于少女的皓腕之上,在她的瞪视下露出兴奋的笑容,“昭昭,乖。”
又去勾她外衫。
师昭绝望地仰着头,心道又来了,她只觉得他烦人,甩不开,挣不过。
这人迷上了她。
就喜欢翻来覆去地玩她。
巫羲广袖一拂,那桌案之上的糕点便凭空飞起,他手指轻轻一滑,登时将那形状正经的方糕雕成了灵素花的模样,凑至她唇边,低沉的嗓音字字蛊人,“白日本尊送你的灵素花,怎么能不收下。”
她一怔,红潮染上耳根,手腕无力地挣动一下,他却拿着灵素花形状的糕点凑至她唇角,“吃。”
她启唇去咬,他却伸手抵着她唇,沉沉笑道:“花要怎么吃?”
“……”
她被他这揶揄之语,逗得不敢抬眼。
他又将这花凑至她唇边,分明是绿油油的糕点,却因魔神的术法变成精美剔透的花,活灵活现,花瓣饱满欲滴,好像能咬出汁来。
她轻轻叼了一片。
魔神的目光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渐渐染上汹涌的暗色,仿佛带着迫人的压力,让她感觉到出奇地狼狈羞赧,他又拨散她挽在脑后的墨发,显得她更惹人怜爱。
在她嚼碎“花瓣”
之后,又喂她下一片。
“乖。”他的声音温柔地仿佛能掐出水来,“吃饱了,待会才不至于说本尊欺负你。”
“……”她听懂他这话中深意,耳尖简直要滴血。
一片一片。
她顺从地咬着花瓣,吃得只剩花.蕊。
师昭现在多希望有人来敲门。
魔修也好,别人也好。
总之来个人打断他们,救救她。
许是她的念头太过强烈,就在此时,房门骤然被敲响。
“宗主。”
熟悉的少年声音清透而有力,隔着门板传了进来,“弟子有要事相商,不知宗主现在可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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