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昭的话,犹如恶魔低语。
只有师窈听清了,师昭说了什么。
师窈低着头,身子连同着牙齿都在打颤,身体寒冷彻骨,攥着蔺扬的手越来越紧,痛得几近痉挛。
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
说杀就杀,如此果决,这个师昭的狠让他们心生畏惧。
长陵宗的人一半愤恨不已,越发厌恶师昭;另一半惊惧交加,开始担忧与她为敌的选择是否正确。
而清言,这个几乎要毙命,却在蔺扬出现的刹那,目睹蔺扬被杀的人。
他的手脚还在发软,惊魂未定,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盯着师昭,血丝密布,无端骇人。
师昭直起身子,理了理被有些乱的华美衣袖,红唇一挑,转身扬声道:“诸位所说的‘掩盖真相’,我当然不会。师窈是我派弟子,我怎会杀她呢?”
“可是,我派弟子与两个被逐出我宗的叛徒为伍,反过来指认本派宗主,实在是让人不得不觉得,她是被利用的呢。”
“真相,自然要给。”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又笑一声,慢慢道:“可若是有心人胆敢利用此事对付本宗主,本宗主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诸位说,对不对?”
她意有所指。
那些人目光游移,眼神躲闪,显然底气不足。
“本宗主杀一叛徒而已。”
她侧身,看向瘫坐在地上的清言,讽刺地笑了一声,仿佛在说“蔺扬替你死了,那你就继续苟且偷生吧”,清言的脸色白了一寸,看着她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没人敢拦师昭。
她唇角弧度冰冷,细看仿佛噙着不易察觉的笑,身后是女子压抑的哭声。
师昭亲自去长陵宗杀蔺扬之事,很快传遍天下。
得知此事的灵墟宗弟子最为吃惊,尤其是一百多年前便入门的弟子,虽说蔺扬早已被逐出宗门,但他在众人心中的印象颇为深刻。
蔺扬是前前宗主慕白泽的亲传弟子,与清言一样,是众长老看着长大的,在慕白泽陨落之前,他一直在慕白泽身侧照顾。
就算他为情避世多年,就算他为了宗主之位回来大闹,就算他被逐出宗门,在那些长老的眼里,也不过是个叛逆的孩子。
成为散修,便也罢了。
谁也想不到,他会死在长陵宗。
——死在师昭手里。
这一刻,这些长老忽然惊觉,师昭并不是对他们和和气气的“晚辈”,而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一宗之主,白梧等长老几次欲言又止,而颜婵的心情更是复杂,察觉到什么,问师昭:“顾让的事……与蔺扬有关,对吗?”
师昭:“是。”
颜婵说:“你这样,只会让旁人怕你畏你。”
师昭下巴微抬,冷哼道:“既然好言好语不管用,那我便要让他们都知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至于那些会因此畏惧我之人,将来也派不上用场,留他们何用?”
颜婵无言以对。
师昭作为上位者,如此雷厉风行,以这种极端手段肃清异己,也并非坏事,可颜婵无法接受这样的方式,她叹息一声,甩袖离去,只留下师昭一人孤零零地坐在上方,面对着空荡荡、冷冰冰的大殿。
她的手抚摸着华贵的描金扶手,闭目养神。
白发剑灵安静地站在她身后,突然问:“主人为什么不杀那个清言?我看他不顺眼很久了。”
“杀,但一次杀一人,循序渐进,才更有趣。”
师昭的食指在扶手上轻敲,睁眸,问:“你看他不顺眼?为什么?”
她的剑灵,很少表现出喜恶来。
剑灵说:“不瞒主人,从前我便看不顺眼这人。他看着主人的眼神,好像很是温柔克制,看起来好像很喜欢主人,可他每次做的决定,却又总是不是主人要的。”
“喜欢又不完全喜欢,自己憋着不说,主人对他无情,他看起来又很伤心,偏偏又不跟主人站在一边。”
剑灵顿了顿,冷声道:“哼,说白了,就是假惺惺。”
好像感情排在道义之后,实际上这些事,早已成了一笔烂账,谁又分得清呢?
“假惺惺?”师昭重复,笑了一声。
像是觉得这个形容很新鲜。
“是,我很讨厌他。”剑灵沉声说:“还不如魔神,不爱便是不爱,喜欢便是喜欢,有一分喜欢,便表现一分喜欢,真真切切,绝不藏着掖着,比这个清言好一万倍。”
宵练突然提到魔神,这番说辞,倒让师昭意外。
她很少询问剑灵的意见,没想到宵练剑看待魔神的角度如此新奇,居然是“真真切切”四个字的形容。
她顺着宵练的话想了想,索性支着下巴看着她,好奇地问:“那你说说,魔神现在表现的喜欢,是有多喜欢呢?”
宵练剑说:“我对人情世故不了解,但至少,这是我见过最深的喜欢,若是主人现在要他做什么,想必就算豁出性命,他都会答应吧。”
豁出性命?
师昭像是被逗乐,捂着嘴笑起来。
剑灵疑惑,“难道不是吗?”师昭摇头,玩着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道:“才不是,宵练,我告诉你,所谓的豁出性命的喜欢,只有话本子里才有,我们虽然两情相悦,事实上,谁又会谁抛弃全部,甚至是命呢?”
“再说了,一方若真的舍弃这些,才是离被抛弃不远了。”
她只在乎自己。
也恰恰是她够在乎自己,这一世的她才会得到这些喜欢,她若是放弃一切,变回前世那个只求活命、不堪一击的师昭,还有谁给她一丝眼神?
剑灵似懂非懂,望着师昭的眼神有些失望,好像在说“明明很般配啊为什么不爱了呢”。
她还不甘心,辩解道:“那个蔺扬,虽说也很令人讨厌,可他能为师窈豁出一切。”
师昭笑了笑。
是呢。
蔺扬是例外。
但这恰恰说明,这个世界,是独属于师窈的话本,却是师昭的现实,她不是师窈,做不了女主梦,虽说偶尔春风得意时,有短暂的那么一刻,她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主角了。
女配就是女配,做不了主角。
她也不稀罕了。
师昭与剑灵闲聊了片刻,便有弟子入内禀报外面的动向,事实证明,没有一些脑子和胆量,也是做不了女主的,师窈为了给蔺扬报仇,开始寻求其他援助了。
她很聪明,知道无论她请多少援助,从修为上都不可能战胜师昭,所以她更偏向于鼓动所有人一起来反抗师昭,让她孤立无援。
当正直无畏的女主,以诚相待时,便会神奇地打动她身边的人。
说来,虽然师昭杀蔺扬的手段震慑了绝大多数的人,但也暴露了她冷酷的一面,当痛失同伴、面临死亡威胁的师窈,还在努力地宣告“真相”,那么这“真相”,便变得格外可信。
师窈开始有了一小批拥护者。
长陵宗和天清阁站在她那一边,加入的仙门越来越多,甚至一部分灵墟宗弟子,也是相信她的,跪在灵墟宗的广场上,求宗主师昭给个所有人一个交代。
这些年轻却热血的弟子,总是非黑即白一根筋,当初备受打压愤懑不平、拥护师昭时,也是这副正直冲动的模样。
如今又反过来让她给个说法了。
师昭觉得很好笑,最好笑的是,这种热血精神仿佛感染了其他人,他们仗着人多,都纷纷找她要说法,口口声声说“大不了宗主连我们一起杀了”。
他们要她解释,她和魔神到底是什么关系。
还要她解释,她做宗主的真相,清言到底犯了什么罪,是不是她过河拆桥,将清言利用完了一脚踹开。
师窈真的很聪明,再加上一个清言,他们便故意将话题往幽月山的魔神上引。
而且……
他们还在寻找天道。
为了确保师窈的安全,清言曾帮师昭寻找过镇魂石封印,便也知道如何利用昔日镇魂石的气息,寻找天道。
汇报消息的弟子,与幽月山的魔族使者,是前后脚来找她的。
“哎呀。”
师昭擦拭着佩剑,叹气道:“连不问世事的魔神大人都惊动了,看来事情变糟糕了啊。”
剑灵沉默伫立一侧,捉摸不透主人话中的意思,只觉得她的语气看似漠然淡定,却又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神尊请您过去一趟。”
魔族使者恭敬地垂着头,等待着她启程去幽月山。
“知道啦,这就去。”
师昭打了个响指,剑灵化为白光,自动收剑入鞘。
她起身,长长的裙摆沿着阶梯滑落,她跟随着那魔族,穿过裂隙来到幽月山,很快就踏入了魔宫。
前脚刚迈进大门,背脊便是一痛。
她被抵到了门板上。
双手被反剪在了身后,魔神宽大的衣袍将她整个人罩住。
寒冷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颈边,比以往都冰冷许多,刺得皮肤都有些发疼,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昭昭。”
魔神偏头,温柔地亲吻着她的颈子,又从而后流连到她的唇角,碰一下,又碰一下,无限温柔,无限怜惜。
师昭的后脑抵着门,配合地歪着头,突然笑了一声。
他顿住。
“笑什么?”巫羲的指腹蹭了蹭她的软唇,低声问。
少女乌黑的眸子亮若黑曜石,浅笑着看他,唇角一丝笑容,像是开心,又像嘲笑:“魔神大人叫我来,便是急不可耐,要亲我?”
“亲你最重要。”
“……”
好吧,给他亲吧。
她叹息一声,无奈地靠着门板,像是在等着一只大狗狗蹭,这副欠揍的样子惹他不轻不重地揉捏了一下,她吃痛惊呼,又被他的唇吞没。
她被他冰冷的呼吸冻结,身子又被他的温柔捂热。
她睫毛轻颤,微微闭目。
今日的他,不知为何,似乎情绪要激动些,这一亲便是亲了许久,亲到她原本清晰冷静的神智开始涣散,几分恍惚走神下,又被他抱去床榻上好好亲热了一番。
她软软靠在他怀里,听到他说:“昭昭的生辰快到了。”
她有些愣神,须臾,才抬头看他,“什么?”
“生辰。”他说:“本尊记得,你的生辰,在十日后。”
的确是十日后。
但他不提醒的话,她都想不起来。
一年复一年,过得太快了,但也许,这位魔神在重复的日子里太过无聊,才突然想到了她的生辰,她被他的话打散几分注意力,他又贴着在她耳侧缓缓道:“本尊为你庆祝生辰。”
他的嗓音又沉又沙哑,大掌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背。
“嗯。”她抬眼,郑重应了一遍,“好,你陪我。”
这青年唇角微掠,温柔地问:“昭昭喜欢什么礼物?”
“都好。”她没什么想要的。
“那本尊送你一个已经筹备好的礼物,如何?”
她不做他想,轻轻点头,将脑袋靠在他的肩头,双臂环过他的腰,懒洋洋的,像只猫。
紧绷的思维一经涣散,顿时有了惰性,难以重新凝聚起来。她本以为他是找她聊外面的传言,做好了许多设想,谁知道亲了半晌,又聊到生辰的事。
没个正经。
巫羲顺着她长长的青丝,像给猫儿打理毛发。
她索性闭着眼睛享受,逐渐犯困,突然又睁眼,因为他趁她不备,很快地亲了她一下。
偷亲?
堂堂魔神怎么……
师昭盯着他看,一瞬不瞬,目不转睛,许是她的目光太灼热,他抬掌捂住她的眼睛,再次凑近,落下一吻。
“昭昭。”
“我们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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