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后宫三千人4
“甄美人怎么跳的舞?墨点子甩得那么远!”贵妃气冲冲指责道。
甄美人委屈,“这场子太小,怨不得我。”
“再说了,你们也没好到哪儿去,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云妃姐姐弹错了音。”
云妃羞红着脸,“妾身学艺不精……可、可我是跟冯昭仪弹的……”
“你在怪我?”冯昭仪没想到战火被引到自己身上。
云妃柔弱道:“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妾身离冯昭仪最近,难免会被带偏,不过这不怪冯昭仪,都是妾身的不是。”
冯昭仪气不过,“我是没弹好,可武美人的剑舞也有跳错,淑妃的萧也有漏音,林昭媛的伴舞喧宾夺主,卫婕妤的唱曲气没上去……”
都发挥得不好,凭什么就她被指责?
“够了!”太后忍无可忍,出声怒道。
众妃嫔瞬间回神,想起这并非娘家闺中,而是规矩森严的后宫,顿时战战兢兢,垂首懊恼,后悔方才当众跟其他人吵起来。
京城贵人圈子不大,众妃嫔还在闺中时便相识,再不济也有听说过,因而相处随性了些,带上了几分在闺中时的争强好胜,不愿意在其他人面前认输,一时竟忘了这是宫里,回神后后悔不迭。
太后怒而拍桌,“瞧瞧你们一个个像什么样,哪里还有后宫妃嫔的模样,怎么,把皇宫当戏文里的菜市场了?!”
“妾身不敢!”众妃嫔忙道。
太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宋逞意适时开口,“母后息怒,诸位妹妹也是为了向您贺寿,并非有意为之,不如母后看在她们好心的份上,饶过这一回?”
宋逞意端坐宴上,身旁的郁止以手支着下颌,担心自己若不掩饰,会当众笑出来,实在是小皇后这副贤惠大度的姿态格外可爱。
看看他诚挚的表情,竟真瞧不出半分勉强,谁看过去也只能感觉到真心实意。
嗯,果然是个贤惠的皇后。
众妃嫔得了皇后求情,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脸皮薄的脸色变得更红。
唯有贵妃更觉恼怒。
哼!就你装模作样,会做好人!休想我会对你感恩戴德!
太后刚得了皇后令人欢喜的贺礼,对皇后的态度正好,又见皇后并未打压众妃,对他更为满意,此时也不好不给他面子。
郁止也道:“皇后言之有理,母后,众美人的表演虽不精,却也用了心,孝心一片,您让她们今后学好了再表演便是。”
众妃嫔感激地泪眼汪汪看着郁止。
陛下真好啊!
看来之前说陛下坏话的都是无稽之谈,这样宽容的陛下,怎么可能是别人口中那个冷漠无情之人?!
若说皇后的话还没分量,那郁止的话太后自然会听。
她扫了众妃嫔一眼,眼中带着各种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既然皇帝皇后求情,那哀家也不追究,只是望你们今后学有所成再表演,别再班门弄斧,洋相百出。”
“是……”众妃齐齐讪讪退下。
家宴匆匆结束,郁止欲送太后回宫,却被对方阻止,“皇帝政务繁忙,日理万机,哀家自去便可。”
时间已至夜晚,郁止的正事早已经忙完,不过并未拒绝,“母后注意身体,早些休息。”
太后欣慰于儿子的体贴关心,只觉得现在的儿子看上去比以往要温和许多,连关怀之语都比以往更真诚。
这都是儿子成婚后发生的变化,果然儿子要成家立业才能成长,思及此,她对于皇帝宠爱皇后一事竟也没那么排斥了。
她对宋逞意和善道:“今日皇后的贺礼哀家很喜欢,改日再请皇后来哀家宫里探讨一二。”
“母后过誉了,是逞意应该向您请教才是。”宋逞意红着脸乖巧答应的模样,让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生好感。
再和刚才那群妃嫔相比起来,太后竟觉得儿子宠爱皇后也并不奇怪了。
送走太后,郁止与宋逞意相伴同行。
原本宋逞意落后郁止半步,郁止却刻意拉近二人的距离。
“皇后今日出乎我的意料。”郁止含笑道,“都说娶妻娶贤,能有皇后这样的贤内助,是我的荣幸。”
皇帝夫君夸他贤惠,还说他是贤内助!
宋逞意明亮的眼睛与夜空里的星星一般无二,明明很高兴,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正经模样,“都是我分内之事。”
郁止以袖掩唇,忍住笑意。
“既然是分内之事,皇后是不想要奖赏了?”
还有奖赏?
奖赏什么?
从精致的摆件到难得的美食,从留宿的日子到出宫游玩,只有他想不到的,没有他不敢想的。
宋逞意忍住好奇,“奖赏与否,都是陛下决定,与我的意愿无关。”
皇帝夫君想要赏他,怎么能因为他的拒绝就收回呢。
不可以,他要不高兴了。
郁止却偏偏跟他作对一般,“我若真赏你,你却觉得受之有愧,岂不是白白辜负了这赏赐?还是下回皇后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我再赏赐。”
宋逞意微微瞪着眼睛,抬头看向郁止,郁止故作不解,“皇后眼睛怎么了?进了沙子?我为你吹吹。”
宋逞意微垂眼眸,“没有,没有沙子。”
他抿了抿唇,就是不抬头看郁止,只觉得牙根有些痒,手也有些痒,皇帝夫君的表情看起来好……好……
算了,他是好皇后,不能背地里说皇帝夫君的坏话。
心里想也不行。
……
嗨呀,怎么办,还是有点生气。
*
朝堂上,劝郁止多为皇室开枝散叶,以便江山后继有人的奏折全都被郁止压了下来,紧接着,众人便发现,无论是给后宫妃嫔出主意的,还是在前朝上奏折劝皇帝的官员,都被郁止安排了不少的任务,保证他们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都没那个功夫管皇帝后宫里的事。
至此,皇帝的态度众人也看出来了。
无论是因为不喜他人插手宫闱之事,还是真心独宠皇后,皇帝都不想让他们再做什么。
有些识趣的因此暂时消停下来,有些人却不死心,不过也没表现得太明显,一切行为都在表面下,被掩饰着,让人看不出。
郁止不在意他们是真消停还是假消停,只要他没发现,没闹到他面前,他都可以当不知道。
闲暇时间,郁止通常都与皇后待在一处,即便各自做的自己的事,也总爱在一个房间。
可今日郁止去梧桐殿时却没见到皇后的人。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去了太后娘娘宫里。”梧桐殿的宫人忙道。
他们其实有些担心皇后,想着若是有陛下在,太后娘娘恐怕会看在陛下的面子上,不会为难皇后。
短短一个多月,他们竟已经被宽和却有原则的皇后收服,且皇后受宠,他们跟着皇后,不出意外的话,恐怕前途无量,自然不希望皇后这个主子出事。
郁止想起之前太后说的请皇后去她宫里的话,竟不是客套话?
原本或许是客套话,可当太后将宋逞意送的衣服首饰穿戴好后,看着镜子里比往日更加美,将她的缺点遮掩住,突出她的优点,竟让她看上去比平时更美上几分!令她对这身装扮爱不释手,根本不想放下。
“娘娘,您若是喜欢,今后多请皇后来便是,皇后孝顺,想必不会拒绝您。”伺候的嬷嬷宽慰道。
太后轻轻哼了一声,心说这岂不是要她这个做婆婆的对儿媳妇低头?
她可不想,她还要脸面。
不过……这衣服真是好看,比内务府那些人做的好多了。
婆婆让儿媳帮忙做衣服,也是理所应当的对吧?
民间百姓都能做的事,没道理她一个太后却不行。
这样可不算给儿媳妇低头。
嗯,不算。
“去,请皇后来,就说哀家这里新得了一些布料。”
太后没什么背景,吃的用的都是宫里的,有什么布料也是宫里送来的,宋逞意作为皇后不可能没有。
这不过是个心照不宣的借口罢了。
果然,宋逞意到来后,太后也没提什么布料,而是在他面前展示着打扮后的自己。
“皇后心灵手巧,哀家甚是喜欢。”太后忍不住夸赞,也是暗示。
你看哀家都这么喜欢了,你不再送点是不是说不过去?
哀家给你一个讨好我的机会。
宋逞意自然不会听不懂,笑盈盈答应下来,“母后喜欢就好。”
大约是觉得自己有些为难人,太后有些不好意思,也送了宋逞意一些东西。
宋逞意不是女子,那些衣裙首饰都用不上,太后送的便是玉如意这等摆件玩物,其中倒也有些精巧的,可跟太后喜欢的衣裙首饰比起来不算什么,她送得干脆。
*
“哦,相谈甚欢?”郁止听着暗卫传来的消息,语气有些诧异,可仔细一看,便能发现他面上和眼里都并未有意外的神色。
“皇后孝顺,母后仁慈,该是段佳话,这段佳话不该被埋没。”郁止轻敲了敲桌面,暗卫心领神会,等下去后便会让人在市井中将此事宣传一二。
等暗卫下去后,郁止才对着空无一人的殿内笑了笑。
他倒是不知道,原来他的皇后还有这种本事?
原本还有些担心他跟太后处不好,会吃亏,现在看来倒是他多虑了。
不如想想怎么将宫里那些妃嫔都送出去。
送走妃嫔也有光明正大和偷偷摸摸一说,郁止心里更倾向于光明正大,毕竟让这些姑娘被迫放弃自己的身份亲人也并非仁义之举,对她们不公平。
可既然要光明正大,那必然要有原因,没什么比他独宠皇后,不愿意让人分薄他的宠爱,为他遣散后宫这样的理由更名正言顺。
毕竟它本就是实事。
可这样做就得有几个必要条件。
第一,他手中权力稳固,不可动摇。
第二,他要宠爱皇后到谁都插不进去,谁也不看一眼的程度。
第三,有子嗣,皇位后继有人。
第一个他已经满足,不必考虑。
第二个需要时间验证,他也要多多努力,更宠皇后一点。
至于第三点……
郁止陷入沉思。
*
“云妃姐姐,你头上的簪花好漂亮,哪里买的?还有卖的吗?”
“德妃娘娘,您用的是什么香?我怎么从来没闻过?”
“冯妹妹,上次你送的话本我很喜欢,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下部?我太想知道女主角怎么样了,她找到自己的父亲了吗?相认了吗?跟心上人终成眷属了吗?”
众妃嫔们三三两两闲谈着,欢声笑语一片,唯有贵妃一个人格格不入。
“够了!”
她愤怒起身,一声怒吼引来众人的视线。
贵妃狠狠踩着地面,颤抖的手指着她们,“你们……你们一个个的也太没出息了吧?!这才多久就打退堂鼓了?!”
“难道你们就能甘心看着皇后受独宠,陛下都不多看我们一眼吗?!”
“可是……”有人小声道,“不甘心,又能怎么办呢?”
是啊,不甘心又能怎么办?陛下根本不看她们,她们又能怎么勾引?勾引不到陛下,她们还怎么吹枕头风,怎么使出浑身解数争宠?
原本她们以为自己入宫是要宫斗的,战战兢兢了好一段时间,恶补了不少宫斗宅斗的知识,就怕自己跟不上。
谁知入宫后没得到陛下一个正经眼神,任你有万千手段,也全都折在了第一步,她们也别无他法。
太后寿宴后,过了几天清净日子,她们竟觉得这样做似乎也挺好的?
每天有吃的用的,内务府的份例从来不缺,宫中规矩森严,虽然她们无宠,却也无人敢苛待她们。
没人争宠,没人利用,不用防备,要是不出宫门,缩在自己宫里待着,想做什么做什么,跟当初在闺中也只有不能出宫不能上街的区别。
好像也挺好的。
众人沉溺于安逸的生活中,一时间都有些懒得动弹。
贵妃一噎,满脸恨铁不成钢,正要说什么,却见一名嬷嬷领着一群宫女走来,“奴婢参见诸位娘娘、小主。”
她挥了挥手,示意宫人上前,将她们手中捧着的托盘展现在众人面前,“这是皇后娘娘的份例,主子说他用不着这些东西,便让奴婢送与诸位主子,诸位可以任意挑选。”
那各个托盘里,赫然摆放着各种首饰和一些衣裙布料,都是女子用的款式。
见状,众妃嫔纷纷双眼发亮,齐齐道:“多谢皇后娘娘!”
话音刚落,众人便蜂拥而上,挤去了托盘旁。
“这个手钏好看!我要了!”
“这个坠子配我,别抢!”
“谁拿了我的珍珠钗?赶紧给我还回来!”
不过片刻,众人便挤成一团,纷纷争抢着自己喜欢的东西。
贵妃目瞪口呆,气得站在凳子上指着她们怒道:“你们……你们!”
她觉得自己最倒霉的事,便是跟这群人进宫!
带不动,根本带不动啊!
贵妃看着那些引得众妃争强的赏赐,愤愤不平地想:糖衣炮弹!这就是皇后的糖衣炮弹!她早就看穿了皇后的把戏,休想让她屈服!
*
明月当空,殿内烛火摇曳,亮如白昼。
宋逞意铺好床,又给郁止准备好沐浴后要穿的衣服。
这些本是宫女的活,可他却逐渐接了过来。
宋逞意发现,皇帝夫君并不喜欢被人碰自己较为私密的东西,当然,对他这个皇后除外,大约是觉得他们既已成亲,便不再是外人。
宋逞意美美地想着。
郁止走进来,看到的便是他的皇后悄咪咪偷乐的模样,不由挑眉。
“皇后笑起来很好看。”
这是真话,宋逞意脸颊有个梨涡,平时看不出来,可一旦勾唇,即便是浅笑,也能轻易看出来。
梨涡一现,他整个人便仿佛更年轻了些,很容易想象的到,许多年后,他年纪渐长,褪去稚嫩,却浅笑现出梨涡的模样。
听着郁止的话,原本还有笑模样的宋逞意下意识板起脸来,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
郁止好笑伸出手,理了理他的鬓发,将长发圈在指尖绕了绕,半晌,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皇后是怕我付不起报酬,才不肯给我看笑容的吗?”
报酬?什么报酬?
看他需要什么报酬吗?
睡他也没给报酬啊。
思及此,宋逞意瞬间红了脸,忙低下头,不让郁止看见自己的表情。
宋逞意脑中转了转,才板着小脸一本正经道:“陛下,我只是不爱笑。”
才不要笑,看着蠢死了,会被人欺负的。
要威严,要正经,要像继后娘娘一样,虽然气得要死,也不会表现出来,越生气笑得越灿烂。
宋逞意天生笑模样,学不来继后的伪装本领,只能板着脸假装严肃正经,才不会让人看出他的内里。
郁止揽住他往浴池走去。
“可我喜欢看你笑,逞意作为我的皇后,不应该做我喜欢的事吗?”
额,这话竟然没有问题?
宋逞意垂眸,若非被郁止抱着,他还想挠挠头,梳理一下有些乱的思绪。
怎么办,真的要笑吗?
皇帝夫君肯定会觉得他好傻。
不能被他看到。
思来想去,宋逞意觉得忽略刚才郁止的话,假装没听到。
郁止见他装傻,也不生气,反而笑了笑。
浴池里的水温度恰到好处,人进去后,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泡酥了。
宋逞意原本还不习惯与郁止一同沐浴,可习惯这种东西,很容易养成。
从一开始的不自在不习惯,到现在宋逞意能坦然地为郁止擦拭身体,花费的时间并没有多久。
“我听说,母后时常请你去她宫中聊天?你们相处得不错?”
郁止想要夸夸小皇后,还要自己找理由,连邀功都不会,这个皇后一点也不称职。
宋逞意坦然道:“都是我应该做的。”
“母后只是一个人无趣,想找人说说话罢了。”
认真说起来,太后年纪也不算大,却已经没了丈夫,儿子又是个工作狂,不属于她一个人,身边有的也都是奴婢,没有什么地位相当的人说话,久而久之,原本活波爱热闹的人也会沉寂下来,越来越寂寞。
有宋逞意陪着,现在的太后仿佛一夜之间年轻了不少,能聊衣服,愿意追逐潮流,偶尔说说谁家闲话给自己找找乐子,连笑容都多了许多。
原本还对皇后不怎么待见的她现在三天两头把宋逞意叫过去聊天,时不时送东西,有个什么东西也要拿给他看看。
比起郁止,时常陪伴太后的宋逞意反而更像她的儿子。
郁止将宋逞意抱在怀里,将一旁的香胰子往他身上擦拭,动作熟练地为他清洗身体。
“皇后将太后照顾得那般好,我深感欣慰,想要报答皇后,就是不知道皇后想要什么样的报答?”
宋逞意感受着郁止为他清洗的动作,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他下意识又想说是他应该做的,然而想到郁止上回在他说这话后的反应,连忙闭上嘴。
不能再拒绝了。
皇帝夫君好不要脸,连原本应该给的奖赏都能吞,可不能再给他这个机会!
立志要为自己争取利益的宋逞意抿唇认真思考,到底是要皇帝夫君不许用那些羞人的姿势呢?
还是在夏天时带他去别院里避暑呢?
又或者……又或者出宫微服私访?
他都想要怎么办?
能提三个要求吗?
不不,或许还不止三个……
宋逞意低着头,连郁止为他擦身体的动作进行到身前都没注意。
郁止见他走神,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转而偷偷在宋逞意脸颊有梨涡的地方落下一吻。
“想了几个?”
“三……”话音未落,宋逞意连忙闭嘴。
他鼓着脸,不高兴地看着郁止,眼里表情无不写着“你使诈”三个字。
郁止忍俊不禁,“那你还想不想要都同意?”
想啊,怎么不想。
可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宋逞意可不觉得他的皇帝夫君会平白无故这么好心。
哼,一定有坑。
他这么聪明,才不要踩。
“嗯。”
他想。
“办法很简单。”郁止低头与他额头对额头,鼻尖对鼻尖,眼睛看着眼睛。
“取悦我。”
宋逞意脸颊一红,似想到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
恼羞成怒,却又怒不出来。
郁止欣赏够了他的窘迫和羞赧,才轻笑一声。
“我的皇后,笑一笑吧。”
第292章 后宫三千人5
皇后最终还是笑了,也哭了,不过一个在床下,一个在床上。
郁止享受着事事都被皇后照顾好的神仙日子,一边觉得自己懒怠堕落,一边又享受着小皇后的照顾,深觉这个时代的男子日子过得有多安逸,令人乐不思蜀。
为了奖励小皇后,郁止同意了他的要求。
一日早晨,郁止处理完政务,便让人准备好两套他与皇后穿的常服。
宋逞意看着常服,眼睛都有些转不过来。
郁止一边给两人换衣服,一边道:“今日我们辰时出宫,可以到傍晚再回,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宋逞意从未在黎国游玩过,哪里知道黎国有什么好地方。
他摇摇头,“陛下决定就好,我相信陛下。”
看他满眼信任的模样,看不出丝毫伪装,轻易便能令人信服。
郁止却轻笑一声,“小滑头。”
宋逞意低头给郁止腰间系上玉佩,至于郁止说话什么意思?
他不明白。
嗯,真的。
京城最热闹的大街上,各路叫卖声交谈声还有那酒楼里不知名学子书生的高谈阔论声,不绝于耳。
郁止一身白衣金边锦袍,皇后与他同料不同款,却能让人一眼看出它们是一对。
这个世界的哥儿在身上会有个印记,他们外形与男子并无多大不同,却有着孕育子嗣的功能,这个印记也被世人成为孕纹。
孕纹各种各样,位置形态各有不同,让人仅看表面不好区分,于是哥儿们便在其他地方做出变化,以显示自己的不同身份。
或是发型,或是服饰,或是妆容。
哥儿的发髻一般系带不簪,衣服多为齐腰无外衫,会戴耳饰,化妆容。
总之,总有个地方让人们看出来。
郁止与宋逞意并肩而行,还挽着手,其他人一看便知他们的关系。
郁止明面上没带什么人,仅有两个帮忙拿东西的侍从,暗地里却并未减少暗卫跟随,虽说这京城治安不错,却也不得不防有人作乱。
走在街上,宋逞意面上矜持,仅仅是用好奇的眼神看着周围见到的事物,并未要求郁止停下或者去哪里,他还当真是让郁止来决定。
走过一会儿,郁止领着宋逞意去了一家布庄,“这里是京城最大的布庄,基本能买到很多种布料,不知道有没有你喜欢的。”
内务府送来的布料皆是极品,可宫外却也有比不上贡品,也不差多少的种类,见多识广总是没错。
宋逞意果真对这个感兴趣,眼睛都更亮了一分。
两人穿着不俗,刚进门便有眼尖的店小二接待。
“二位客官,可是要买什么布?我们店昨日才到了一批珍品,最是配二位这样的贵人!”
还不知道身份,却已经口称贵人,可见是有眼力劲儿的。
“是什么珍品?”
“客官好眼力,这批布料名为浮光锦,因在月下能散发莹莹光泽而命名,还是咱们东家去西域进购来的,好东西都稀少,即便是我们东家,也不过进了五十批,才一天,已经卖得只剩下七匹,你们要是再晚一点,这七匹也没了!”
宋逞意将它拿在手里瞧了瞧,不过片刻,便又将那匹看起来好似真有一层光芒的布匹给放下。
“不错,我还想再看看其他。”
郁止却注意到他对那匹布并没有过多留恋不舍。
二人又在店里逛了一会儿,出来时,身后的随从打扮的侍卫手里已经抱了五六匹布。
其中一人抱着布匹飞快回皇宫,另一人继续守卫着郁止和宋逞意,一边等待同事回来。
“不喜欢吗?”出了布庄,郁止低头侧问。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宋逞意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道,“那种布,我也会做,而且比他们做得更好。”用不着花那么多钱买它。
郁止挑眉意外道:“是吗?没想到我的夫人竟还这般心灵手巧!”
郁止握着宋逞意的手,打趣道:“娶妻娶贤,能娶到夫人,是我的荣幸。”
宋逞意微红的耳尖,悄悄低下头,“这不算什么,很多人一看便也会。”
所谓浮光锦,不过是在布料上加了一种荧光,最简单的用萤火虫便能做,且效果还很好,就是无法保存太久。
能够在黑暗中散发光芒,尤其在月下格外好看,引得京城不少达官显贵家中的主母小姐争相抢购,想必未来一段时间,浮光锦的名气便会更上一层楼,被无数人追捧。
郁止揽住他的腰,“可‘很多人’又不是夫人。”
他用玩笑般的语气和表情对宋逞意道:“我只有你一个夫人,别人什么表现,都与我无关。”
宋逞意眼睛亮了亮,然而很快又消失。
哼,现在是而已,要是将来有一天他出了什么事,又或是因为别的,他不在了,这人必定会再娶。
仅仅一瞬间,宋逞意脑子里便想到了许多种“亡妻”的方式,包括却不限于病逝、难产、失宠被废等等。
什么只有他一个夫人,都是说着好听,用来哄他这种极易相信的傻子。
宋逞意心里警惕起来,决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坚决不能给夫君续娶的机会!
担心病逝就要爱护身体,请平安脉的次数可以多一点,难产……难道要不生孩子吗?那皇帝夫君肯定会更宠爱其他人吧?
宋逞意不高兴。
宋逞意不愿意。
还有失宠被废,既然不想,那就只能争宠了。
宋逞意在脑子里回想争宠的方式,发现自己什么都还没做,但是好像……宠爱自然而然就来了?
咳咳……心虚气短的宋逞意低着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想。
发现自己不务正业怎么办?
假装忘记吧。
他什么也不知道。
*
二人接下来又去了珍宝阁、首饰店、笔墨居等地,让宋逞意从喜好风格、流行款式和风俗习惯等方面,充分见识了黎国与齐国的不同。
宋逞意心满意足地离开,时间已经却已经到了正午。
路过一间大酒楼时,郁止却没停下脚步,继续带着宋逞意往前走去。
“夫君,我饿了。”宋逞意小声在郁止耳边道。
他饿了,也累了,走不动路了。
皇帝夫君怎么还不停下用午膳?
难道觉得这酒楼不够规格,不愿意在这儿吃?
可若是这样三层高,客似云来的大酒楼还不够规格,那还有什么地方才够?
难道要回宫?
也不是这个方向啊。
又或者午膳等回宫后再用?
宋逞意不着痕迹摸了摸自己肚子,觉得它大概撑不到那个时候便会罢工。
郁止抬手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下,将在发散思维的皇后惊回神。
“酒楼做的菜式家中并非没有,今日为夫带你去吃点别的。”
原来不是要饿他,宋逞意放心了。
两人一路来到一家露天小摊,宋逞意还站着无措时,郁止却已经在侍卫们擦过的板凳上坐了下来。
“过来,愣着做什么?”郁止伸手拉他。
宋逞意学着郁止的模样,在他身旁坐下,但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情,都有些无所适从。
这不怪他。
虽说在齐国的生活并未有多受宠,可到底也是宫中唯一的嫡皇子哥儿,久居深宫,出宫的机会寥寥无几,更不用说在这路边摊吃东西,那是想都不要想。
但夫君都这么做了,夫君总不会害他,宋逞意这么想着,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老伯,来两碗馄饨,再来一盘卤肉,几碟小菜。”
这家小摊看着简陋,可实际已经做了好几辈人,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手艺,自是不用说。
汤鲜味美,口感极佳,且食物这东西,要刚出锅才好吃,宫中御厨手艺高超,可从饭菜出锅到送到郁止面前需经过重重关卡,味道多少有所影响,与这些刚出锅的食物不同。
托郁止的福,宋逞意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食物能吃得烫嘴。
“郊外有家慈云寺,里面的素斋是京城一绝,有机会再带你去。”郁止见他吃得开心,觉得可以再满足一点皇后的口腹之欲。
闻言,皇后吃东西的动作却慢了下来。
皇帝夫君什么意思?
他想喂胖他?
这样,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冷落他,去宠爱别人了吗?
哼,才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宋逞意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夫君,我吃饱了。”
郁止挑眉,“才这么点?”
什么这么点?可是半碗呢!
果然是想喂胖他!
自觉发现了郁止险恶用心的宋逞意乖巧点头,“嗯,我胃口小。”
他暗示郁止死了那条心,聪明的他才不会被骗,就算是皇帝夫君也不行。
然而郁止有没有领会他的暗示却是不知,只见郁止动作自然地端过他面前还剩的半碗馄饨继续吃了起来。
美其名曰:“不可浪费粮食。”
宋逞意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悄悄看向周围的人,果真见到有人正看着他们笑,笑得和善,笑得揶揄。
“小哥儿和郎君感情真好!”有人小声又羡慕地打趣。
宋逞意越发不好意思抬头。
心中暗暗嘀咕起郁止来。
怎么就一言不合吃他的剩的呢?
就算不想浪费,也可以赏给路边贫苦的乞丐啊。
怎么就吃了呢?动作还那么自然。
皇帝夫君也太不讲究了。
下次……下次也要尝尝他碗里的,说不定就是觉得别人碗里的更好吃呢?
宋逞意一本正经地想。
饭后,二人又去了几处热闹的地方,却都未停留太久。
近几月正值科考将近,茶楼酒馆里才子书生不少,可宋逞意又不科考,对此并不感兴趣。
郁止倒是与之有关,听了一会儿便发现这些人多是夸夸其谈,真材实料……或者说展现出的真材实料并不多,便也没了兴趣。
至于戏院,宫中便有专门的戏班子,功夫比外面的好。
至于游湖赏花等活动,最是多年轻男女,两人去了后,大半的人都将目光落在郁止和宋逞意身上。
宋逞意还好,是个哥儿,且是已嫁人的打扮。
可郁止却是个条件极佳的男子,容貌绝色,气质非凡,最是受年轻男女的喜欢,即便并不上前搭话,仅仅用眼神欣赏也是赚的。
才待了片刻功夫,宋逞意便受不了了。
他暗暗戳了戳郁止的腰,故意大声说:“夫君,我累了。”
郁止转了转眼珠,装傻道:“累了,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着休息?”
宋逞意素来没多少表情的小脸微微鼓起,抿了抿唇道:“我累了,走不动。”
郁止不介意,大方道:“那咱们站着歇。”
宋逞意:“……”
他定定看着郁止,试图从对方的表情上看出他到底是真心还是故意,最终失败了。
无论如何看,郁止都认真得不能再认真。
宋逞意低下头,感觉到周围其他人看过来的视线,莫名觉得委屈。
皇帝夫君真的好坏!
他肯定是故意的!
不能让他如愿!
不能给他勾引别人的机会!
宫里那么多莺莺燕燕还不够,竟然还想着宫外的!
宋逞意板着脸走到郁止身后,像只八爪鱼一般爬上他的背,郁止怕他跌倒,下意识将人背了起来。
这下好了,宋逞意赖着不下去。
别问,问就是一句“我累了。”
“夫君,我走不动。”
声音还染上了一丝委屈的音调,让郁止逗人的心思消了下去,好笑地任由他耍赖,终于满足了他,说出了哪句宋逞意想听到的话。
“嗯,我背你。”
周围的姑娘哥儿纷纷羞红了脸颊,他们可没见过这样光明正大的亲密举动,即便他们可能是夫妻,那也太开放了,他们难道不是人吗?
画舫上的姑娘猛地关上窗,愤愤骂了一声:“不知羞!”
姑娘哥儿们纷纷红着脸移开视线,不愿再看郁止二人。
宋逞意满足地勾起了唇,却又迅速恢复。
嗯,不能笑。
不想被皇帝夫君看见自己这样蠢的模样。
最重要的是,不能被皇帝夫君发现他很高兴。
虽然,他真的很高兴。
*
“那是陛下和皇后?”酒楼上,有人眺望远方,看着郁止和宋逞意的方向久久回不过神,茫然无措的模样引来了其他人的关注。
听见他的话后,其他人更是挤了上来,纷纷学着一起眺望。
他们的酒楼距离郁止那边有一段距离,不过胜在海拔高,看到的视野远,一些眼睛尖的见状顿时确认那二人确实是皇帝皇后。
可他们宁愿没认出来。
瞧瞧,这素来稳重的皇帝都在干什么?
大庭广众之下背媳妇?
这是一国之君能做的事吗?!
素来端庄的皇后也是,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与皇帝这般亲密,一点也不知道矜持!
“看来陛下与皇后伉俪情深啊……”有官员感叹一句。
“是真情深还是有别的原因,现在还未可知。”有人意味深长道。
“无论如何,陛下悄悄出宫便是大忌,与皇后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亲密更是不可,咱们作为臣子,劝诫便是我们的职责。”官职最高的那一位义正辞严,手指在桌上轻敲。
“诸位,本官欲与你我共勉,你们意下如何?”
这是要把拉们拉在一起,削弱个人影响的意思。
此事若是成了,那必然他们成功,得到的东西应当不少,若是失败了,也会因为法不责众,又或者每个人都承担了自己的那部分,那一份并不多。
众人心底一合计,纷纷笑着附和,“大人说的哪里话,我等皆是忠于陛下之人,这本就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众人一拍即合,决定同时给皇帝上奏折。
郁止刚看到一份奏折时,便知道自己那日与皇后出宫游玩被有心人看见,试图借题发挥。
果不其然,后面他还看到了劝他多宠幸后宫,孕育子嗣的。
这些人不一定是和后宫妃嫔有关系,但用这种奏折搅浑水是一定的,毕竟浑水才能摸鱼。
郁止将那些奏折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丢去了角落吃灰。
还不到收拾他们的时候。
郁止决定先来一个祥瑞。
有了祥瑞总会更好说话。
*
一月后,北方旱情严重的消息传来。
郁止批了一笔救灾银,又带着皇后亲自上慈云寺求佛祖保佑,保佑北方旱情尽快过去,保佑天降甘霖。
慈云寺主持解卦时道:“陛下与皇后功德无量,福泽深厚,上天指引,往山中前进二十里,便可寻得转机。”
当日,皇帝与皇后当真带着士兵往山中走了二十里,在一片荒山野岭中,疲惫不堪欲坐下歇息时,看见了一种从前未曾见过的食物。
此物味道甘甜清香,且分量极重,有饱腹感。
慈云寺主持见过后亲自认证,“这便是天赐福泽,陛下与皇后世世为善,天作之合,必定能保佑天下百姓。”
郁止再命令人将此作物往外推广,想必半年或者一年后,这份“天赐”的福泽便能泽被苍生。
百姓听说有此神物,纷纷感激帝后二人恩泽,将之宣扬开来。
至此,这场戏才算完全。
朝堂上那些每日不断的劝诫奏折终于没了踪影,人到底还是要用脑子,无论这是不是真的,既然做戏做得这么真,天下百姓都信了,那它便是真的。
皇后和皇帝天作之合,天生一对,他们世世善人,功德加身,天道保佑,那必然是分不开的,即便皇帝宠爱皇后也有理,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们也歇了针对皇后的心思,只盼着皇帝什么时候才能主动对皇后厌倦,人总爱喜新厌旧,一道菜吃久了也会腻,总得换换口味吧?
届时,宫中的妹妹/女儿/孙女的机会便来了!
众官员甜甜地想着。
戏做完后,郁止便带着宋逞意在慈云寺多住了几日。
“上回跟你说的素斋,这几日便让你吃个够。”郁止还没忘记这事。
宋逞意心中警觉!
果然是想把他喂胖!
才不要。
真以为他那么好骗吗?!
宋逞意抿唇正要说什么,却又听郁止开口道:“你不是怕长胖吗?吃素斋可不会长胖,你可以放开了吃。”
宋逞意表情一呆。
是啊,素斋又不长胖。
不……不对!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怕长胖了?!
他惊恐地看向郁止,正对上对方含笑并且似乎看透一切的眼睛。
宋逞意小脸一红,悄悄低下头去。
他什么时候暴露的?!
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知道了?!
不过……皇帝夫君好像真的很了解他啊。
想想他嫁过来之后发生的一切,宋逞意便觉得心中欢喜。
哪怕面上依旧一副正经的模样,郁止却一眼便从他发亮的眼睛里看出里面的雀跃。
这人又想到哪里去了?
皇后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这发散的思维让人总跟不上。
不过,有时也并不需要跟上不是吗。
郁止伸手在皇后手感极好的头发上摸了摸,对方也乖巧地任由他摸,十分听话。
乖得让人下不去手。
“陛下,你不吃吗?”
“吃,怎么不吃。”郁止自然而然将碗递到宋逞意面前,“不过我今日想吃皇后挑的。”
这是要他布菜的意思。
这可少见。
平时郁止都是自己挑的,很少让宋逞意动手。
不过今日郁止想享受一下大男子主子,让爱人伺候。
宋逞意也没反对,乖乖为他布菜。
来黎国几个月,他也认得这里的食物,不会如刚开始一般,想要布菜都不知道叫什么。
同样的,这段时间相处,他也自觉更了解了郁止的喜好和口味,布菜时也知道应该挑哪些。
郁止便在一旁看着,看着宋逞意动作利落地为他夹菜。
午日的阳光带着几分热烈,二人为了享受开阔的视野,这桌饭菜被摆放在院子里,坐在阳光下,两人不可避免地受到太阳的关照,不一会儿,忙碌的宋逞意额头便微微冒出细小的汗珠,面颊微红。
很快,碗里便被整齐地摆了半碗菜,宋逞意将它放在郁止面前。
郁止在他要收回手时,将他的手握住,另一只手摸出一方手帕,在宋逞意额头擦了擦汗,含笑的声音温柔而低沉。
“怎么办,还没吃,我却已经饱了。”
有人贤惠乖巧的模样秀色可餐。
第293章 后宫三千人6
郁止用的法子很有效,他和宋逞意尚且未回宫,外面便将他与皇后的天作之合,受上天庇佑的传言传遍了大街小巷,连小孩儿们玩过家家,也总爱代入他俩。
又有郁止的人暗中推波助澜,将皇后是福瑞的事传开,世人总会被带节奏,一个人说没什么,两个人说是巧合,三个人说便是真的如此。
三人成虎,不外如是。
说得人多了,相信宋逞意是命中带福气的皇后的人便越来越多。
郁止作为皇帝,行事都被人看在眼里,百姓自然也不会忘了夸他。
二人一同提起,当真应了那一句,天作之合。
传言越传越远,甚至传入了周边其他国家,其中自然包括齐国。
也因为越传越远,传言也变得面目全非,连得皇后者得天下这种传言都出来了,这个皇后,自然单指宋逞意。
为此,齐国皇帝心情还糟糕了好长一段时间,因为这个“皇后”是他亲手送出去的。
为此,他连带着对出了这个主意的宠妃也没什么好脸色。
宠妃膝下无子,只有一名哥儿,她虽受宠,可她的哥儿却并非宫中地位最高,最名正言顺的。
继后虽然是继后,可她膝下有儿有女,一个元后留下来的哥儿碍不着她什么,她也乐的用宋逞意给她刷贤名,对宋逞意虽比不上自己亲生的儿女,却也不差,至少比对其他妃嫔的子女好,毕竟身份在那儿。
可于宠妃而言,宋逞意便是碍眼的存在,有他在,她的哥儿地位便尴尬,即便说亲,也只能说比宋逞意还差的亲事。
这才想了这么个办法,既对齐国有用,又能将宋逞意打发得远远的。
她可知道那些和亲公主哥儿的地位和日子,也就表面光鲜,为了两国和平,能活着,能过的下去,可言说宠爱,那是决计没多少,以她浅薄的见识,认定宋逞意去了黎国也是摆设,坐冷板凳。
谁知人家一去便被封后,如今更是美名远扬,倒是她变得里外不是人,处境尴尬。
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勉强将齐皇哄好,就这,齐皇心里的疙瘩都没彻底除去。
宠妃气不顺,便想给宋逞意找点麻烦。
“本宫就不信,他在黎国能过什么好日子。”
“男人是什么货色本宫看得最清楚,那黎国皇帝只是伪装得好罢了,为了两国邦交才捧着宋逞意,外面传的不算数,私下里指不定受不受宠呢。”宠妃恶意揣测。
她还认为自己有证据,毕竟宋逞意嫁过去几个月,却没有半点有孕的消息传来,可见皇帝的宠爱也有限,还顾忌着他是齐国人这件事,不会轻易给他子嗣。
“娘娘说的有理!”宫女惯会捧脚,忙问,“那娘娘的打算?”
宠妃冷笑一声,“既然皇后身体不行,怀不上子嗣,本宫作为他的庶母,可不得给他分忧,皇后生不了,那便只能让其他人为黎国皇帝生了。”
“去,让原道长将本宫的生子方子偷偷传去黎国皇帝的后宫,除了皇后,其他妃嫔人手一份。”
“娘娘高明!”
宠妃满意笑了。
她这些年一直生不出儿子,搜罗了不少生子秘方,有些有用有些没用,她都找人试过,还没等用到自己身上,太医便告知她的身体承受不住再次有孕,极有可能大出血或者流产,有了孩子也保不住。
宠妃惜命,儿子和前途这种东西,也要有命享受,便绝了继续要孩子的打算,但这些方子却还有用。
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
“你说有道长坐在宫门口打坐,说他受天命而来,辅佐朕与皇后?”郁止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半好奇半好笑地问。
“回陛下,正是如此。”
“那朕要是不请他进来,岂不是违背上天的安排?”郁止眸光闪过一道寒芒。
察觉到危险,禁卫军统领当即跪地恭敬道:“陛下乃真龙天子,何须一个来历不明的道士辅佐!此人定是背后有人,臣将他抓来,必定将他审问个水落石出!”
郁止收敛神色,恢复了平时淡然的表情,不疾不徐道:“那道不必。”
“既然他这么说,那朕自然要请他进宫,让人见识一下他的真本事,能辅佐朕的真本事。”
打发走禁卫军统领,郁止便在御书房里轻敲桌面,不多时,便有暗卫出现。
“看住这个人,保护皇后。”
“是!”
有心怀不轨之人出现,唯有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更好的监视对方,不打草惊蛇地揪出他的狐狸尾巴。
没人比郁止更清楚,这个世界上没什么鬼神玄学,它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物理世界。
郁止不会将一个没什么本事的道士放在眼里,但他想知道谁在背后搞鬼,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原道长成功进宫,觉得自己要低调行事,便暂时蛰伏下来,准备今后再找机会伺机行动。
郁止让人观察了好些天,都没发现他的狐狸尾巴,心想难道还真是个单纯坑蒙拐骗,蹭吃蹭喝的?
郁止轻笑一声,没再去纠结这什么道长一事,左右无论有什么手段,都注定只能白费心思。
“皇后呢?”
“在御花园同几位娘娘一同赏花。”
“……”
“去梧桐殿。”
总管太监赶忙吩咐:“摆驾梧桐殿!”
宋逞意自御花园回来,还没走到宫门口,便看见宫门外有郁止的人,他双眼一亮,加快脚步前去。
“参见皇后!”
宋逞意随意喊了一句平身,便脚步匆匆走了进去。
当到了殿门口,脚步又平缓了下来,整理了一下仪容,察觉自己没有地方不对时。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脚步款款走了进去。
“陛下。”
躺在榻上的郁止放下书,对着进来的宋逞意伸出手,“过来。”
宋逞意听话地过去,郁止握着他的手,顺势将人往自己怀里一带。
“跑急了吧。”
宋逞意:“……”
“……我没有。”
郁止笑了笑,并未说什么,可宋逞意还是羞红了脸,低着头不去看他。
郁止将他转了个方向,从背后抱着他,察觉到对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宋逞意悄悄松了口气,拍了拍脸颊,试图将那抹热意散去。
“你昨日在太后宫里待到亥时,今日又在御花园和妃嫔们赏了半日花,小日子过得不错?”
郁止都没想到,自己的小皇后能跟她们相处和谐,不说自古婆媳关系有多难搞,就说那些都是来与他争宠的妃嫔,他的小皇后也能与她们和谐相处,郁止想都没想过,他却偏偏做到了。
“可是皇后,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宋逞意竖起耳朵,“什么?”脸上原本因为夸奖而出现的得意便成了茫然。
郁止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我。”
宋逞意:“……”
他再次低头,觉得自己不能跟这人说太多话。
什么就是他的事了?
他怎么就忘了?
每日床上陪他敦伦的人不是自己吗?
还有太后和众妃嫔,与她们好好相处本就是他的职业,这要是他不做,那谁来?郁止吗?
郁止要怎么做?
听太后原本的意见冷落他?
又或者不得不去宠幸其他人?
无论哪一种,都是宋逞意不高兴的,
他垂了垂眼眸,乖巧地垂首,看起来好听话的模样。
“是我考虑不周,一时忘了陛下,下次不会了。”
郁止见他没有反驳,直接承认下来,一时不由好笑出声。
“我相信,皇后很乖。”郁止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般,揭过这话。
听见他夸自己乖,宋逞意眼睛亮了亮。
嗯,他本来就很乖。
是个好皇后。
才没有想让皇帝夫君离不开他。
*
原道长在宫中待了一段时间,见监视自己的人明显减少,知道风头过了,黎国皇帝应当只把自己当成骗吃骗喝的人,这才悄悄开始动作。
他偷偷摸摸联系了各宫妃嫔的宫人,传出消息,他手里有生子秘方,能让人一举得男。
消息听着像是骗子,但却很有诱惑力。
妃嫔们最近都很没上进心,可把宫里的宫人们都急坏了。
他们都指望着自家主子能出风头,地位更上一层楼,可惜主子们太懒,根本带不动。
这个生子秘方正好送上门,有用与否尚且不知,可到底可以用来激一激主子的上进心。
所有宫人都自以为悄咪咪地从原道长手里购买了秘方,向自己的主子呈上。
云妃一听,顿时面露惊惧,“生子秘方?”
“是啊!”大宫女哄劝道,“奴婢知道娘娘最是心性高洁,不愿与后宫其他人同流合污,可既然进了宫,总要为自己的未来考虑,您即便不要陛下宠爱,也要一个子嗣啊。”
云妃摸了摸自己最是细软纤弱的腰身,有些提不起精神,甚至隐隐还有些排斥,“可是……怀孕会长胖吧?”
大宫女:“……”
这不是废话?谁怀孕不胖?
“还会有一些丑陋的癍纹吧?”云妃又道。
“这……”
“还有可能大出血救不回来吧?”
“娘娘……”
云妃当即柔柔弱弱,泪眼汪汪地看着大宫女,“紫苑,本宫对你亲如姐妹,你为何要害我?”
大宫女:“……”
冯昭仪宫中。
冯昭仪一下一下踢着毽子,毽子落地,她拍了拍手,撇撇嘴道:“没劲!”
“娘娘,老奴跟您说件事,您说不定便有劲了。”嬷嬷眼中泛着金光。
冯昭仪随意坐在凳子上,拿过果盘上的梨吃了起来。
听完嬷嬷说的是,表情没有任何波动,连吃梨的动作都没停顿半分。
“娘娘,您可别掉以轻心,皇后娘娘那边比不过便也罢了,其他妃嫔可不能也比不过啊,再者,即便比不过,那怎么也要个子嗣才好,否则未来陛下不在,您无依无靠,可如何是好?”
“我现在有依靠了?”冯昭仪看傻子一样地看着嬷嬷。
嬷嬷一噎,竟无法反驳。
从进宫后就没见过皇帝几面,这样真要还硬说有皇帝庇佑,那可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可是娘娘,即便您不要陛下宠爱,怎么也要有个子嗣傍身才好啊!”
冯昭仪不屑摆摆手,“得了吧,皇帝都不可靠,还要我指望一个不知道有没有的小孩子?”
贵妃同样收到了生子秘方的消息,她看着宫人送上来的秘方,还没表态,宫人便劝道:“娘娘,你可千万别犯傻,一个女子最重要的是什么?那必然是嫁人和子嗣,陛下英伟无双,自是其他人不可比的,您已经赢了许多人,如今在子嗣当面更不能认输。”
“哪怕不为了家族荣耀想,那也要为自己想,若是没有子嗣,今后漫漫长夜将会有多难熬?”
不难熬啊!
贵妃心中反驳,她每日都能看话本至半夜,比她在闺中时还放肆,这样的日子哪里难熬了?
可她是贵妃,在那群躺平咸鱼们不一样,立志搞事业争宠,万万不能说出这种话,当即附和道:“你说得对!”
她拍案而起,振奋道:“这秘方来得可真是时候!必然有老天爷助本宫!”
宫人万分感动,认为自己跟了个好主子,在宫中横着走的日子指日可待。
主仆二人沉浸在搞事业的热血中,热血冷却后,贵妃终于找回了脑子。
现在问题来了,她一个人怎么怀孕?
*
宋逞意最近让人做了不少好东西,几件款式新颖且迎合了黎国人审美风格的衣服,还有几样精致且世间独一无二的首饰,在收到后,他便邀请宫中妃嫔一同欣赏。
不,当所有人都想争抢时,这便不仅仅是欣赏了。
宋逞意含蓄笑道:“时间紧迫,没能做出太多,不知道几位妹妹喜不喜欢,若是有看中的,可以亲自挑。”
几个妃嫔差点为了这些漂亮衣服和首饰打起来,还是担心冲撞了皇后,才没舞到皇后面前。
“皇后哥哥,云儿想要那支玉兰,真漂亮,正与云儿的衣着相配呢。”云妃温温柔柔道。
其他人见状纷纷担心自己落后一步,忙也出声道:“这个件紫涟衣好生难得,由我穿着更好,更好看,才能不辜负皇后娘娘的才气!”
冯昭仪见自己没有竞争力,气不过,忙一拍桌子对着宋逞意道:“娘娘,妾比不上姐妹们的容颜倾城,也不如云妃姐姐和那些宝贝相配,思来想去,妾唯有将一样来之不易的宝贝秘方献上,以表心意!”
秘方?!
两个人瞬间触动了其他人的雷达,所有妃嫔有志一同地停下争抢的行为,而她们也瞬间发现其他人的表现,面面相觑过后,纷纷明悟了什么。
合着秘方根本不是她们独有?!
这下好了,原本以为没用的东西被冯昭仪拿出去做人情,这绝对不行啊,凭什么冯昭仪可用却不用她们的?
众人不约而同地开口:“皇后娘娘,妾手里也有秘方,绝对比冯昭仪的更好!”
“娘娘,用妾身的!妾身可是找大夫看过的,绝对有效,且对身体无害!”
“你走开!用我的,我的改良过,不仅对身体无害,还能调养身体,绝对比其他的更好,娘娘你看看我!”
几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吵成一团,冯昭仪还没笑出来,脸上的表情便僵住。
什么玩意儿?原来这秘方是批发的吗?
在场唯一不明所以的便只有被争抢的宋逞意,他觉得这些人吵得有些头疼,却还是忍住了,艰难道:“在推销自己的东西之前,难道不应该先介绍这是什么东西吗?”
“所以,到底是什么秘方?”
众人纷纷安静下来,半晌才听冯昭仪不甘不愿地回答道:“回皇后,妾手里的是生子秘方,至于她们是什么,那我就不知道了。”
众妃嫔汗颜,讪笑连连,真巧啊,她们的也是生子秘方。
宋逞意心头一跳。
生子……
贵妃宫中,小心翼翼将不知道何时才能用到的生子秘方收起来,贵妃得意一笑,“哼!这样的宝贝都到了我手里!”
“我果真是做宠妃的命!”
千万要藏好了,不能泄露给其他人。
*
郁止很快发现,宋逞意有些奇怪。
首先是偷偷看一看他,又时不时摸摸肚子。
惹得郁止不由关心问:“身体不舒服?”
“可要请御医?”
他一边将人拉到身边,一边不着痕迹地为宋逞意把脉。
嗯,脉象正常,身体没问题,放下心里的担忧。
宋逞意没想到被他发现,悄悄低头垂眸,“没有,我很好。”
可就是没有,才不好。
他忍不住回想,自己嫁过来也有小半年了,换作别人,也很多都有了身孕,怎么他还没有呢?
是皇帝夫君不够努力吗?
可明明他们很努力,几乎每晚都……
是努力的方向不对吗?
可他翻过书,发现那些容易受孕的姿势他们都用过。
所以到底为什么他还没怀呢?
难道皇帝夫君悄悄给他用了避子汤?或者有避子功能的香料药物什么的?
皇帝夫君一边宠爱他,一边不让他怀孕,难道都是骗他的,宠爱都是假的吗?
他会不会像其他和亲的人一样,甚至比他们还差?
怎么是假的呢?明明皇帝夫君根本不在意齐国,也没有悄悄藏起来的心爱之人,更没有必要对他假意宠爱树立靶子。
所以为什么呢?
宋逞意思来想去,唯一的可能大约是他们身体问题。
可他之前还问过御医,御医说他身体没问题。
所以……排除一切的不可能,唯一的可能性便只能是……
他的皇帝夫君不行。
宋逞意眼睛都红了,眼泪悄悄涌了上来,又被他努力压下去。
不能被皇帝夫君看到,不能被他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
“陛下……”
宋逞意主动靠在郁止怀里。
郁止对小皇后罕见的主动有些不明所以,又觉得他的声音似乎带了几分隐忍。
“皇后不高兴?”
宋逞意摇头。
“我只是,听见德妃有个姐妹生产差点没了命,有点害怕。”
郁止不以为意,“那就不生。”
答应的这么快,不行实锤了!
宋逞意难过又心疼地想。
“嗯,不生。”不能在皇帝夫君的伤口上撒盐,体贴懂事的皇后要学会主动承担责任。
“我本来也不喜欢。”
不是你不能生。
“我害怕生产。”
不是你不能生。
“陛下你不要生气。”
不要难过,不是你的错。
看,他多体贴,绝对是史上第一贤后。
郁止觉得开始不对。
哪儿哪儿都不对,奇奇怪怪的。
乍一看没什么问题,细想却觉得处处怪异。
但他什么也没说,温声安抚了宋逞意几句,等人睡下后,才叫来暗卫。
“宫里最近都有什么事?挑最醒目的讲。”
暗卫便将原道长向各宫主子售卖生子秘方的事讲了一遍。
郁止不明白,“为什么没卖给皇后?”
给一群完全没可能怀孕的人售卖生子秘方,郁止和暗卫皆一时竟不知,这道长究竟是看不起皇后,还是拼命想证明那方子没用。
打自己的假,让别人无假可打?
这道长觉悟挺高啊。
暗卫没忘,“还有一件事。”
他将各宫给皇后送生子秘方的事也讲了一遍。
郁止听得额角抽抽。
他现在可以肯定,问题绝对出在这里,可皇后到底为什么在收到一堆生子秘方后却说出那些表示不想生子的话,还有待商榷。
总之一定跟他那不知道总会拐什么弯的脑子有关。
郁止挥挥手让暗卫退下。
生子秘方不是什么事,放在谁手里都不算什么,那些妃嫔明显也没真想用,否则也不会交得那么容易。
郁止在感叹这些人解决得太容易之余也不忘低头吻了吻睡着的宋逞意。
他的小皇后真能干,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宫里的麻烦解决了大半。
果真是难得的贤后。
该赏。
只是赏什么呢?
郁止沉思间,宋逞意迷迷糊糊说着梦话。
郁止只隐约听见一些声音。
“夫君……不行……别难过……”
郁止:“……”
郁止面无表情。
电光石火间,他终于福至心灵地想明白宋逞意说那些话的含义。
不行?
宋逞意,你赏赐没了。
第294章 后宫三千人7
原道长在宫里的日子不好过。
打着骗吃骗喝的幌子,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骗吃骗喝的情况下进宫,便注定不会受到他人重视。
若非郁止让人暗中盯着他,恐怕别人连多看他一眼都懒得。
虽说这样也方便了他行动,可这也导致他在宫里的处境不太好。
宫里没有道观,内务府随便给他安排了个住处,离前朝后宫都远的偏僻角落。
这让他花费了好长一段时间摸清宫里的路线和情况,否则也不会这么久才开始行动。
仅仅是宫中的生活,以及前期任务条件需要的投资,便花费了他带来的大半钱财,这宫里真是大门朝南开,没钱莫进来。
他连想要个热水沐浴都得花银子!
不过好在,这些投资都是值得的。
这不,宫里的娘娘们全都买了他的方子!他已经赚了不少银子,不仅把前期投资赚了回来,还有不少盈余。
他只是有些遗憾,这生子秘方只是一锤子买卖,没有后续,以及这东西没卖给皇后,让他少赚一份钱,而且这应当是最丰厚的一份!
想想就心痛!
就在他正琢磨着怎么能在这宫里的贵人身上捞更多的银子时,皇帝突然传令召见他。
原道长差点惊得从地上跳起来,好悬忍住了!
“公公我没听错吧?皇……皇上他真的召见我?!”
传话的公公阴阳怪气道:“道长这意思,难不成是不愿意被陛下召见?”
原道长很想点头,却不得不笑着恭维,“贫道哪敢,这不是受宠若惊吗。”
这皇帝不是晾了他这么久,怎么会突然召见他?难道是因为他最近卖生子秘方被发现了?!
不对,这东西可不是假的,即便皇帝真便去查,也查不出有什么问题。
莫慌,莫慌!
别对方人都还没见着,自己却先露了马脚。
原道长心里想着警觉,然而当他见到郁止后,这警觉也并没有什么用。
郁止仅仅见面开头一句话,便将原道长问得愣住。
“道长进宫时曾说是上天拍你来辅佐朕,朕今日想知道,道长究竟能如何辅佐?上天又赐予了道长哪些本领?”
郁止悠悠然坐在上面,掀了掀眼皮,漫不经心地看了原道长一眼。
只这一眼,便将原道长从愣神的状态中拉回神。
他一边在心中暗啐,一边赔笑道:“回陛下,贫道这等微末人物,若非在修行是沾染了京城里的一丝龙器,即便得了上天指示,获得的本事也并不多。”
郁止轻笑一声,“道长的意思是,你没什么可辅佐朕的吗?”
“有!当然有!”
生死关头的求生欲令他慌忙将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是给咽了回去。
原道长不敢看郁止,低着头恭敬行礼道:“回陛下,贫道不才,在炼丹上有点心得,若是陛下不嫌弃,贫道愿意为陛下鞍前马后,绝无怨言!”
屁啊!
可他不这么说又能怎么办?小命都快没了,还藏着掖着做什么?!
原道长恨不得把自己卖给底朝天,然而他就这么点真材实料,哪怕被扒了个精光,也再抖落不出一星半点。
作为一个道士,他最拿手的便只有炼丹一事。
郁止挑眉,“哦?那道长这丹药,能有什么功效?”
原道长嘿嘿笑了两声,忙道:“男子为阳,女子为阴,贫道这功效最大的用处便是为男子补充阳气,以保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什么补充阳气,分明就是壮阳!
郁止连嫌弃的眼神都懒得给他。
“朕还以为,你这丹药跟方子一样,能助孕生子。”
原道长:“……”
他讪讪道:“臣这功夫没能学到家,离师父还差很远,承蒙陛下不嫌弃,贫道一定竭尽所能!”
果然是在监视他!
道长在心里替自己抹了把汗。
郁止什么也没说,没表态,时间越久,道长就越忐忑,直到道长快要绷不住,说出自己的来历目的,只为了让郁止放他走时,郁止才轻描淡写说了句:“嗯,下去吧。”
过关了!
原道长大喜过望,差点浑身虚脱,对着郁止恭敬一拜,慌忙离开。
再次感受到在黎国皇宫里的日子不好混,道长低调了好长一段时间,仿佛没了这个人一般。
郁止也将他丢到脑后,专心处理起正经事务来。
上次慈云寺搞的那一出效果不错,至今他与皇后做的虽不多,却已经有人歌功颂德,前些日子受到北方的消息,北方已经迎来了一个连续的雨天,大旱已过。
这等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传来,朝廷上下好一阵欢喜,甚至有人向郁止提议要宴请祝贺。
郁止拒绝了。
这么一件事也要请客,今后岂不是得时常请客?
郁止没兴趣花时间跟那群大臣们吃饭,有这功夫,还不如待在皇后身边,怎么都比面对那群一点也不好看的大臣们好。
他回到后宫,习惯性地去了宋逞意的宫里。
自成亲后,他便很少在自己的宫殿留宿,除非公务太过繁忙,来不及去梧桐殿才会顺势在那边歇下。
走在路上,途径御花园,郁止看着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在假山后不知道干什么。
他微微蹙眉,给了身后跟着的人一个眼神,便有人心领神会,上前抓人。
“诶!你们干什么?本宫……本宫可是陛下的女人!你们赶紧放开本宫!”
那女人惊呼着,叫嚷着要让人放开她。
郁止在还没靠近时,便从对方的声音和话里得知了对方的身份。
虽然他并未与后宫其他妃嫔见过多少次,道他记忆里好,听过的声音很少忘记,尤其是这位的自称和言行,想要推测出她是谁简直不要太简单。
他面无表情问:“贵妃为何鬼鬼祟祟在此处?可是在偷偷做什么?”
贵妃:“……”
偷偷做事还被正主当场逮住,她简直丢脸丢到家了!
贵妃整张脸通红,我我我了半天,终究是没说出来。
郁止抿了抿唇,“既然贵妃不肯说,那朕只好将贵妃当成刺客来处置。”
这是威胁,贵妃不得不答应的威胁。
她咬唇愤愤不平地看着郁止,不情不愿道:“妾只是思念陛下,才躲在陛下的必经之路,等待与陛下相见。”
郁止看着她几乎咬牙切齿的表情,丝毫看不出她想念自己的意思。
心中默默无语,淡淡道:“既然见到了,便……”
话未说完,便听见一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郁止抬头望去,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眼前。
“参见陛下。”宋逞意恭敬向郁止行礼,在外面,皇后还是很守规矩的,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不会越界。
郁止在看见宋逞意的那一刻,眼中便盛满了柔光,唇边也不自觉染上一抹柔和。
贵妃将这样的变化尽收眼底,眼中漫上不解。
宋逞意被郁止扶起,这才转头看向贵妃,“原来贵妃也在,正要到用膳时分,这里离梧桐殿最近,不如贵妃也来本宫宫里一同用膳?”
贵妃嫉妒争宠的表情还没摆出来,便被宋逞意礼貌的邀请而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表情转变不及,一时愣住,不由呆呆道:“啊?”
她可是来争宠的,怎么就被人邀请吃饭了?
宋逞意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转头询问郁止,“陛下觉得呢?”
郁止握住他的手,笑道:“都依皇后的。”
二人你一言我一句,轻易便定了贵妃的行程。
贵妃:“……”所以我的意见就不用问了吗?
她鼓起脸想要发火,然而面前两人一个身份比一个还高,一个比一个还不好惹,她……她不敢发火。
最终,只能委委屈屈,忍气吞声地跟在郁止和宋逞意的队伍后面。
见别人都有宫人跟着,贵妃越看越不得劲,连忙召来自己藏在假山的两个人。
输人不输阵,怎么也不能孤身一人,形单影只,那岂不是摆明着让人欺负?
贵妃憋着一口气,主仆三人坠在队伍最后,完全被人给无视。
她仰头看着队伍最前面,言笑晏晏,相谈甚欢的两个人,忍不住磨了磨牙。
还没吃饭,她却觉得自己已经饱了!
正巧,郁止也正在跟宋逞意聊她。
“皇后大度,竟愿意主动邀请贵妃一同用膳,朕自愧弗如。”
在外面,郁止也会换一换自称,伪装一下。
宋逞意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咸不淡道:“那是陛下的贵妃。”
明明是你自己封的贵妃,现在不喜欢了,不高兴了,不想见了,怎么还怪起他来?
宋逞意心中委屈,面上却仍不变,只是不去看郁止。
郁止:“……”
若是早一点来便好了。
他搂住宋逞意的腰,“是朕的错,皇后莫要生气。”
宋逞意不承认,“没有生气。”
还说没有,虽然表情没变,可郁止却能看出他真正的情绪和内心,真实的宋逞意这会儿嘴上都能挂油壶了。
郁止轻笑一声,低头在宋逞意脸颊上落下一吻,“别生气。”
宋逞意睁着眼睛抬头看他,脸不自觉红了。
半晌,他才重新低下头,嗫嚅道:“没生气。”
嗯,这回是真没生气。
二人周身氛围一变,从规矩到甜蜜,不过一瞬间。
跟在后面的贵妃完全不理解,怎么变得这么快?
“娘娘,咱们真去吗?”身后的宫人小心问。
皇后邀请贵妃用膳,这不就是鸿门宴?
终于要上演高潮部分宠妃与皇后的对决了吗?!
贵妃冷哼一声,“都邀请了,本宫要是不去,岂不是显得本宫怕了?”
她倒要看看,皇后究竟是怎么蛊惑了皇上的心!
贵妃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然而怎么蛊惑的没看到,却只看到了作为单身狗不应该承受的一切。
整顿饭过程中,郁止和宋逞意互相给对方夹菜,丝毫没有帝后尊卑的距离感,反而是一种寻常夫妻的自然而然。
说是请贵妃一同用膳,然而在整个过程中,贵妃全程被无视,即便她想挑衅,也没人接茬。
“贵妃,这道芙蓉鱼味道很不错。”宋逞意作为主人,作为皇后,到底还是关心了一句。
你们终于看到我了啊!!
贵妃差点都要以为自己隐形了,别人根本看不到她!
她鼓了鼓脸,想要指责几句,然而鼻尖便飘来一道饭菜的香味,刚才的指责便咽了下去,开始低头扒饭。
什么破争宠,她要吃饭!早就饿了!
肚子一饿,贵妃便顾不得形象,什么也别说,先填一填五脏庙。
没一会儿,一碗饭吃完,她伸手向一旁的宫人,“还要!”
很快,第二碗也干完。
郁止早已经放下了碗筷,心中在想这个贵妃会不会是个饭桶?
皇后吃饱了吗?
宋逞意也已经放下筷子,跟郁止一起旁观贵妃干了三碗饭。
等贵妃吃完打了个饱嗝,抬头一看对上两人看着她的目光。
贵妃:“……嗝!”
她捂着自己的嘴,含含糊糊说:“我……我不是饭桶,只是太饿了。”
“嗯……”
郁止和宋逞意假装信了。
贵妃快哭了。
悲伤了一会儿,干脆放弃了。
反正……反正皇后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厉害,也没什么蛊惑的本事,她还是有机会的,贵妃坚强地给自己打气。
宋逞意体贴地说:“饭不够的话,本宫再让人取。”
贵妃:“……”
她坚决放下碗筷,“我真的只是饿了。”
宋逞意点点头,转头问郁止:“陛下,人在饿时不可一时吃得太多吧?否则有损脾胃,贵妃方才吃了那么多,恐怕会难受,不如请御医来给贵妃瞧瞧?”
一本正经的小模样,仿佛真的没在捉弄人。
郁止忍笑,煞有介事地点头,“皇后心细,说的有理。”
“去请御医,务必将贵妃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御医。”
真要这么做,用不了多久,贵妃是个饭桶的事就得传遍整个后宫。
贵妃看了看宋逞意,又看了看郁止,终于明白这两个人才是一伙的,都是来针对她的!
贵妃深吸一口气,忍无可忍道:“多谢陛下,多谢皇后,妾身没事!”
都来欺负她,就因为她是一个人吗?!
贵妃不觉得委屈,只觉得这两个人可恶,太可恶了!
宋逞意看得仔细,在看清贵妃的恼怒并非是对着他一个人,连带着对郁止也是如此,心中竟是一松,态度一转,“是本宫的不是,既然贵妃没事,便不必请御医了。”
“陛下以为呢?”
郁止假装没看出来宋逞意的态度转变,假装不知道转变的原因,含笑道:“皇后说得有理。”
见自己无论说什么,郁止都无条件赞同,宋逞意终于忍不住红了脸,抬起眼尾看了郁止一眼,虽未笑,眼睛却带着羞赧和喜悦。
二人对视间,即便没有言语,却也默契十足,看得别人会心一笑。
只是这会心一笑的人中没有贵妃,看着眼前两人,她只想埋头干饭,想象着把两人变成嘴里的饭菜,砸吧砸吧嚼碎咽下去。
可恶!可恶!以多欺少,欺负她没有皇帝!二对一,不公平!
宋逞意作为一个贤惠体贴的皇后,自然懂得在郁止忙碌过后,伺候他休息。
郁止也享受这项服务,在他眼里,这并非是伺候,而是他们的夫妻情趣。
今日虽有贵妃这个插曲,结果也不例外。
宋逞意看着贵妃礼貌送客,“今日时候不早,本宫改日再邀请贵妃来宫中做客。”
贵妃早就不想待了,吃饱喝足,她也不想待了,“妾身告退。”
哼!谁还要再来!饭都吃不够!
休息时,郁止拉着宋逞意一同上榻,“皇后为何对她们那么好?”
之前他还担心宋逞意会吃醋,针对那些妃嫔。
妃嫔们的识趣和佛系忽然出乎他的意料,毕竟原剧情中的她们可没有现在这样友好,但宋逞意并未吃醋的情况却也令他惊讶。
宋逞意不服,“难道我在陛下心里,就是不分情况不分场合吃醋的人吗?”
哼,吃惊了吧?都说了他是好皇后了,就是要惊呆你。
郁止好笑看他,“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哼,谁知道你什么意思?反正他是好皇后,好皇后才不吃醋。
谁曾想郁止将他拉进怀里,二人面对面,挨得极近,郁止故作难过的表情道:“我只是在想,皇后都不会吃醋,好像并不爱我。”
宋逞意睁大眼睛,似乎没想到郁止会这么说。
“我听人说,只有不爱一个人,才不会拈酸吃醋,只有不爱,才不在意他有多少妻妾,只有不爱,才能大度。”
“皇后这么贤惠,难道也是因为……皇后不爱我?”郁止语气悠悠,充满了怀疑。
宋逞意呆住。
“我……”
我没有。
“我问过不止一个人,他们都这样说。”郁止胡说八道。
“没有!”宋逞意急急道。
他没有,他是喜欢的,他是吃醋的。
可是……可是他是好皇后啊。
宋逞意呆呆地抿唇,面露无措。
郁止丝毫没有说谎逗人的心虚,反而欣赏起皇后难得的表情。
“真的没有?”
宋逞意抱住他的腰,坦然又乖巧,严肃又正经地点头,“嗯。”
郁止忍笑。
“那就证明给我看。”郁止诱哄道。
宋逞意乖乖问:“怎么证明?”
“这个简单。”郁止张口便来,“既然在意我,喜欢我,那便从争宠吃醋开始。”
恶劣的皇帝哄骗着小皇后,“要学会争宠,坦然吃醋,要在别人面前炫耀我,维护我,要张扬,要学会恃宠而骄。”
每个词都是在诱惑宋逞意向祸国妖妃进化,若是宋逞意不答应,那就是不爱他。
宋逞意:“……”
郁止凑到他耳边,语气低落:“怎么,皇后做不到吗?”
“没关系,就算皇后不做,我也相信,皇后对我是有感情的。”话这样说,表情却是强颜欢笑,写满了口是心非。
宋逞意……宋逞意还能如何?
他悲伤地想,自己明明是好皇后来着……
以后不是了。
难过,想哭。
*
贵妃以为皇后那日说的不过是客套话,毕竟他们可是竞争对手,是看见对方时眼里都有刀光剑影那种。
然而没过两天,她当真接收到了皇后的邀请。
“娘娘,咱们要去吗?”
贵妃……贵妃当然不想去,在自己宫里想吃多少吃多少,去了外面稍微吃多一点都得引来别人围观。
而且宫里还有新鲜水果,还有她新淘来的话本还没看,躺在榻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看话本,饿了伸手拿手边的糕点,渴了有宫人早就准备好的茶水甜汤,舒舒服服,自己享受不好吗?
干嘛要去皇后宫里受他的鸟气?
“去!”贵妃艰难地站起身,表情严肃,严阵以待。
皇后一定是在挑衅,经过上次的试探过后,他终于要朝自己这个未来宠妃下手了!
去,怎么不去!
只有去了才能进入争宠路线,她当然要去!
自以为即将走上宠妃剧情路线的贵妃打起精神,准备盛装出席。
不过,去之前等她先吃只烤鸭再说。
皇后太抠了,连碗饭都不给她吃饱。
然而贵妃没想到,这回的皇后竟然会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
“这是陛下送的松烟锦,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找来的,内务府里都没有,不是贡品,却比贡品更好看。”
皇后穿着一身青松色的衣衫,面上染着浅浅的柔和,身上的衣服质地柔软,虽未上手,却也能轻易看出它的贵重极品。
好好好,非常好,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了,贵妃面无表情地想。
“内务府的布料皆适合女子,少有适合我的,陛下说了,今后我的吃穿用度,衣食住行,都有他来安排,让我不用担心。”
贵妃干巴巴扯出一抹笑,虽然这笑容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不错不错。”
这个她也知道了,能别炫耀了吗?
宋逞意也有些不好意思,他还是首次做这种事,耳根染了一抹红霞,可惜该看的人不再这里,而不该看的人根本没发现,只顾着骂宋逞意可恶了。
“还有,殿内的云露香……”宋逞意长篇大论还没开始,贵妃便忍无可忍地拍桌而起。
“够了!”
“宋逞意,我知道你受宠,可你也不用在我面前炫耀吧?!你简直……简直太可恶了!”贵妃气急败坏的模样让宋逞意一愣。
他很有些不好意思道:“可是……只有你还在争宠啊。”
贵妃:“……”
宋逞意:“我不能跟其他人炫耀,不能跟她们已经放弃争宠的人吃醋。”
就剩下贵妃了。
贵妃:“……”
很好,劝说放弃争宠的新姿势,她学到了!
第295章 后宫三千人8
贵妃从未见过如此狡猾之人!
忍住,忍住,他这么说一定是想逼迫威胁她放弃争宠,既然如此,一定是看到了她的威胁。
哼,怕了吧?忌惮了吧?
看见我的美貌家世和位份了吗?这就是话本里最火的宠妃标配!
我就是现在还没发力,今后必定一鸣惊人!千古留名!
虽然但是……还是好气哦!
宋逞意见贵妃被气到说不出话的模样,不由忍俊不禁。
“抱歉,炫耀并非我本意,而是陛下的要求,只是宫中无其他人可以配合,思来想去,也只剩下你最合适。”
宋逞意说话时都直接你我,拉近两人的关系。
贵妃虽还生气,可听见对方竟真的道歉,一时更不知道自己这股气究竟能往何处发。憋屈的模样惹人好笑。
宋逞意没笑,贵妃却依旧恼羞成怒,这一回,连出主意的郁止也记上了。
她当即想要转身就走,炫耀炫耀,我走了看你跟谁炫耀去!
“贵妃不坐坐吗?”
贵妃哪里还想坐坐,她愤怒地转身瞪着宋逞意,“让皇帝跟你坐吧!”
这是连敬称都不喊了。
宋逞意却不想放她走,劝道:“听说贵妃最喜爱鸳鸯楼的招牌菜,本宫请御膳房的师傅们特地学了做来,来都来了,贵妃若是不尝尝,岂不是吃亏?”
好不容易把人请来,可不能这么轻易便放人走。
好像……有道理!
贵妃听着,半晌过后,又不由自主地坐了下来。
午膳时分,随着一道道鸳鸯楼的菜色上桌,贵妃难得给了宋逞意一个好脸色,“哼,还不错!”
说罢愉快地扒饭。
给吃得就不错,宋逞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之间气氛有所缓和,又是吃到美食,对方最没有警惕的时候。
宋逞意低头看着碗筷道:“今日陛下忙于公务,无法前来一同用膳,也不知道他饿了没有,会不会忘记……”
贵妃筷子一顿,心头一突,不……不是吧?
然而很快,她的预感成了真,宋逞意没吃两口又开始念叨。
“这道八宝鸭鲜香味美,肉质细腻嫩滑,陛下一定会喜欢,下次再让御膳房做一回。”宋逞意轻叹道。
贵妃去夹八宝鸭的筷子停在半空,顿时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继续伸筷子。
“今日的米有点硬了,虽然我没什么感觉,但是陛下一定能吃出来,他的嘴最灵了。”宋逞意饭没吃到忌口,全都在念叨郁止。
贵妃忍无可忍,拍桌怒道:“陛下陛下陛下……皇后这么记挂陛下,那怎么不去找他,还跟本宫一同用膳?!”
气死她了,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贵妃不想吗?”宋逞意抬头看她,一双眼睛似乎能望进她心里。
废话,谁要……
贵妃几乎想把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却在出口的前一秒停住,“你诈我?”
宋逞意眨了眨眼睛,“我没有。”
他说得真诚,贵妃却不信了。
不过宋逞意也不在乎她信不信,他只是想让对话进行下去罢了。
“贵妃意欲争宠,我以为贵妃心里很看重陛下才是。”
“原来不是吗?”
贵妃哑口无言,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我……我当然……看重。”
声音虚得跟什么似的,就差没明着说她在撒谎了。
“既然贵妃在意,那本宫有几个问题想问贵妃。”宋逞意彻底放下碗筷,语气态度都格外正经。
贵妃虽心虚,却还是强撑着说:“你问什么?”
“陛下喜欢穿什么颜色什么质地的衣裳?”宋逞意一问。
贵妃:“……”
“陛下的日常大约在何时才会休息?”宋逞意二问。
贵妃:“……”
“陛下会什么才能?喜欢什么才艺?”宋逞意再问。
当贵妃再次哑口无言后,宋逞意忽然露出一抹如沐春风的笑容,只一瞬,却足以让人愣住。
“你看,你都不知道。”宋逞意看着她。
对上宋逞意好似看透她的目光,贵妃恼怒道:“不知道又怎样?我是贵妃又不是太监,平时又不用面面俱到伺候他。”更关键他也没给她机会啊!
“不用我问也会有人给他准备好要穿的衣裳,安排好他的饮食起居,才艺我更没有插手的余地,这也得怨我吗?!”贵妃越说越理直气壮,仿佛她说的本该如此。
宋逞意却看着她道:“确实不需要。”
贵妃笑容还没来得及露出来,所有听见他的后半句,“可这些我都知道。”
“既然看重,既然在意,又怎么会不去了解呢?”
宋逞意眼神落在虚空,心思偏远。
“陛下很能干,从前原本要批阅到夜晚的奏折,现在一两个时辰便能批完。”
“陛下很宽和,宫人们犯点无伤大雅的小错,他从不在意。”
“同时,他也很严厉,任何人任何事,只要有僭越便容不得,将宫中掌控得很严密。”
“我方才说,陛下一定会喜欢八宝鸭,其实不对。”
“陛下没什么很喜欢的食物,在饮食上从不挑剔,也从没有喜好偏向。”
“他很勤恳,同时也很能干,我从未见过他遇见困难的时候,他像个天生帝王,处处都那样完美,除了……”
“除了……”
宋逞意喃喃着却没说出后面的话。
贵妃忍到现在,终于可以忍到结尾,却被宋逞意这吞吞吐吐的模样弄得忍不住催促,“除了什么?”
追问后又讪讪不语,暗自唾骂自己看话本看迷糊了。
宋逞意道真将后面的话说了出来,“除了对我。”
“他本不该对我这般好的。”
他是和亲之人,皇帝夫君完全不需要立他为后,即便真的为后,也完全不需要给他这么多的宠爱,为他空置后宫。
可他偏偏做了,面对这样的夫君,宋逞意又如何不会一点点动心?
既动心,又如何不会在意,不会关注?
“贵妃,你并不喜欢陛下是吗?”
宋逞意挑明道,看着她的眼中满是笃定。
虽是问话,却根本不需要答案。
贵妃支支吾吾,“我……我……”
“既然不喜欢,那为何还要继续争宠呢?”
不是说不能争宠,而是在其他人都放弃的情况下,她竟然还负隅顽抗,在争宠生育并不会给她带来多少不同时,她竟还没放弃。
贵妃被戳中心思,恼羞成怒道:“本宫……本宫……”
嗫嚅半晌,贵妃仍是没回过神。
宋逞意说对了,她大约真的并不喜欢皇帝。
她既没有宋逞意的处处在意,也没有皇帝的偏爱独宠。
可是……可是……
“可是都有一个宠妃啊……”
应该有一个宠妃的啊。
她这么像,怎么会不是她呢?
宋逞意:“……?”
他有些莫名诧异问:“贵妃怎会以为,后宫一定有一个宠妃?”
贵妃无辜地看他,“话本里啊。”
宋逞意:“…………”
贵妃表情认真,带着些许疑惑,“最常见的宠妃便是贵妃,不就是我吗?”
宋逞意觉得贵妃大约是看话本看疯魔了。
“首先,并非每个后宫都会有一个宠妃。”
宋逞意端坐着,神色正经,目光从严肃转而划过一丝笑意。
很浅很淡,就那么丝丝缕缕。
“其次,即便真的有宠妃,那人也是我。”
皇后是他,宠妃也是他。
再无他人。
想想也有点自豪呢。
皇后挺起胸膛,双眼闪亮。
*
此后,郁止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见到贵妃纠缠,他当即明白,应当是小皇后做了什么。
他笑问宋逞意,“皇后答应的炫耀,吃醋争宠,为何我还未见到?”
宋逞意抬头看他,“陛下已经看到了。”
郁止挑眉,上前坐在宋逞意身边,早晨宋逞意并未起床,此时正躺在床上休息,脖子上还印着两抹红痕。
郁止看了看,想着如何给小皇后做几条凉爽透气的围脖,秋冬日穿戴更好,也更方便。
“在哪里?”郁止装傻追问。
嗅着郁止身上传来的气味,那并非是香,是一种宋逞意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很好闻,也很诱人,引得原本规规矩矩的皇后竟忍不住微红的脸颊。
因为他想到,昨夜便是这个味道,缠了他整整半宿。
宋逞意有种本领,便是无论别人说什么话,无论他心里怎样想,都能维持出表面平静,正经的模样更为不动声色。
此时的宋逞意表面平静,心中却紧张又沸腾。
他明明把贵妃唯一一个会争宠的情敌都解决掉了,怎么还会是没有作为?
皇帝夫君就是在装傻。
一定是!
“陛下故意的。”
宋逞意抿了抿唇,一双眼睛瞪着他。
见小皇后这么较真,郁止不由一笑,“嗯,我故意的。”
宋逞意:“……”
纵使宋逞意对郁止的滤镜再厚,此时都忍不住想要说一句:好不要脸!
宋逞意张口结舌,没想到郁止久这么轻而易举承认了。
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承认呢?
他都不怕被人说的吗?
皇帝夫君真是……真是……
皇后半晌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竟是连腹诽都腹诽得并不畅快。
“所以我的皇后,你能怎么做呢?”郁止含笑问。
宋逞意……宋逞意还能怎么做?
揭穿吗?人家都承认了,就是光明正大耍赖,算准了皇后拿他没办法。
如此,皇后又能做什么呢?
宋逞意咬了咬唇,半晌才道:“陛下,您之前说的,都是真的吗?”
虽然不知道宋逞意说的哪句话,但无论什么话,郁止必然都是认真的。
他便点头应下,“自然。”
“就是不知皇后说的是哪句话?”
皇后定定看着他,面颊上又悄然泛起一抹红晕。
“说我可以恃宠而骄。”
他伸手环住郁止的脖子,整个人的身子都往上移,直到靠近郁止怀里,二人紧密相拥,宋逞意面颊微红,表情却正经无比,仿佛自己做不是撒娇,而是一件正经要事。
一个吻落在郁止唇角,带着沐浴后的淡香。
“陛下,不逗人了,可以吗?”
郁止嗅着那一抹尚未散去的淡香,眉目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嗯,皇后这个娇撒得好。”
“我答应了。”
*
后宫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和谐状态。
彻底放弃的贵妃也加入了争抢宋逞意作品的大军中,没办法,她就是这样一个爱美的女人。
多了一个竞争对手,众妃嫔大呼不妙,却也毫无办法。
只能在心里暗骂当初劝说贵妃的自己。
蠢货!
骂过之后还是含泪继续抢。
宋逞意时常设计衣服首饰配饰,不过都是女子,还未接触过男子这方面的设计。
不过这种东西万变不离其宗,既然对女子服饰得心应手,对男子的也应当手到擒来。
宋逞意试了几次,总算感觉有点熟练,心中稍定。
郁止知道他私下在练习什么,不过并未追问到底。
现在知道了,之后还怎么算惊喜呢。
是的,惊喜。
他的小皇后实在太单纯,他又如何猜不出他的想法。
“陛下,这是新出的话本。”暗卫将一摞书放在书桌上。
郁止翻开看了看,确实是按他的要求写的。
里面的主角都是皇后,如果是普通人家,主角也是正妻。
之前的贵妃流话本因为皇后流的兴起而被打压,眼看着热点来了,那些敏锐的写书人也紧跟潮流,纷纷写起了类似话本。
“嗯,记得继续宣扬。”
郁止可不希望,还有贵妃那样的傻瓜把话本当真,就算当真,那主角也是皇后才是。
贵妃最近的日子不好过。
刚开始丧失进取心还是很爽的,饭可以大碗吃,肉可以大口吃,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晚上熬夜看话本。
生活得好不自在。
然而没多久这种日子就不美了。
她,长胖了。
堕落的报应来了。
爱美的贵妃开始陷入了悲催的减肥生涯,肉不能吃,甜食不能吃,还有那些零嘴更是不能碰!这是何等的打击!
不过还好,她还有好看的话本聊以慰藉,于是买话本更勤了。
可看看她让人买回来的都是什么鬼?!
皇后皇后皇后……怎么全是皇后?她的贵妃呢?!
她最喜欢的贵妃呢?!
虽然放弃争宠,可她还是最喜欢贵妃这类角色,一来好听,而来她自己就是贵妃,当然爱屋及乌。
可眼前这些都是什么鬼?
见贵妃气得浑身发抖,采买的宫人小心翼翼,“娘娘,这都是市面上最流行的话本,听掌柜的说,卖得可好了,大家都喜欢看。”
贵妃:“……”
她随手将话本丢在角落。
不看,坚决不看!
半夜,没有话本陪伴的贵妃开始在床上辗转反侧,深夜难眠。
终于,一只手伸向角落,捡起那本被随意丢在角落的话本。
贵妃熬了半宿夜,第二天还赖床。
嗯,真香。
*
郁止看着面前呈上来的东西,到单手撑着头,目光沉沉。
“这是什么?”
原道长一脸赔笑,“回陛下,此丹乃贫道炼制的还阳丹,能滋阴补阳,必定能为陛下解决烦忧。”
郁止神色一顿,原本想让人把这道士和他炼制的丹药一同丢出去的话被咽下。
“哦,你倒是说说,朕有什么烦忧?”
能把壮阳的丹药取一个救命丹药名字的人,能看出他有什么烦忧?
原道长给了郁止一个“你懂的”眼神,随即徐徐开口。
“陛下身体康健,又有龙气护佑,自然百病不侵。”
“只是宫中娘娘众多,阴盛阳衰,陛下的阳气不足以抵消娘娘们的阴气,自然需要这补充阳气的丹药加以辅佐。”
原道长像个拍马屁的太监,连手里都同样拿着拂尘。
他义正辞严道:“贫道身为黎国子民,受陛下庇佑,自然要为陛下分忧解难,以示忠心!”
原道长想得好,后宫那么多妃嫔,皇帝一天换一个都能一个月不重样,这身体肯定吃不消啊。
这么久以来,后宫无论皇后还是妃嫔,都从未传过有喜讯,这可不得了啊!
事关皇家血脉,这可马虎不得。
为了拍马屁的原道长便开始绞尽脑汁想皇帝无子的原因。
他首先排除妃嫔身体不行,一个不行便也罢了,可都不行……哪有那么巧的事?
既然不是妃嫔问题,那必然是皇帝身上的问题。
于是,丹药成功出炉。
他大义凛然的样子真像个傻瓜。
郁止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觉得十分应景。
他现在看原道长便是这种感觉。
眼前这人蠢得出奇,傻得令人发指,连郁止都没想到除了把人赶出宫,其他更好的惩罚方式。
正当他要礼貌将人请(赶)出去,并且放话让让他有多远时,原道长又跪下诚恳道:“陛下,贫道的丹药由秘法炼制而成,必有奇效,贫道忠心日月可鉴,陛下圣明!”
那什么,至少给个吃荤的特权吧?
被逼吃素半年,嘴巴都淡出鸟来了,看着手都想啃。
郁止刚想让他滚远点,便听一道略重的脚步声有些匆匆,带着几分慌乱。
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将这丹药毁尸灭迹,宋逞意的身影便出现在眼里。
郁止看了看地上跪着等赏赐的傻子,又看了看眼中担忧的宋逞意,忽觉头疼。
“陛下……”
宋逞意声音都放得很轻,小心翼翼地仿佛怕伤到什么。
素来平静无波的面上也克制不住地泛起波澜。
“你别听这人胡说,之前卖给后宫的生子秘方便是他给的,别信他的话。”
郁止本意是想让宋逞意知道这道士有多蠢,不要相信一个总是犯蠢的人。
谁知宋逞意却想到了其他。
他之前跟御医打听过,生子秘方是真的,能让人速速怀孕,既然秘方是真的,这原道长便有些本事。
那……那他刚刚说的……也是真的吗?
皇帝夫君身体真的差到需要壮阳的地步了吗?
怎么不跟他说呢?
他可是他的皇后,还是贤后,怎么可能嫌弃他呢?
皇帝夫君应该告诉他的啊。
宋逞意有些难过。
皇帝夫君不喜欢他了吗?
还是说……宠爱其实也是假的?因为身体原因,皇帝夫君才只能独宠他一个人?
再来其他人,皇帝夫君便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才将她们全收入后宫,却又不碰她们吗?
或许连跟他的床笫之欢,都是在药物的帮助下……
宋逞意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想哭。
他表情不变,眼中却悄悄蓄起了泪水。
宋逞意心里默念自己是好皇后,不能在外人的面前丢脸,只好强撑着对地上的原道长道:“道长,陛下身体……严重吗?”
道长想了想后宫的人数,“应该……还不算太严重?”
毕竟后宫三千才只有二三十人。
“只需吃贫道的药,便可解决一切困难。”原道长自信道。
宋逞意松了口气,“本宫知道了,道长务必要多多炼制丹药,助陛下……恢复。”
虽然恢复后可能不会独宠他了,可他不能自私,要做个贤良淑德的皇后。
宋逞意,你可以的。
“你们……”围观全程的郁止现在脑仁疼。
两个脑回路都没在一条线上的人竟还真就你一句我一句把话圆了。
莫名其妙便成了这二人口中雄风不振,需要壮阳的人,郁止默默深吸一口气。
宋逞意转头看他,却并未靠近,只是低头宽慰道:“陛下放心,宫中有良医良药,必定能药到病除。”
低着头,就看不到他眼里的情绪了。
他不是故意的。
他也不想难过的。
郁止比了个手势,便有暗卫出现,架着地上跪着的原道长出去。
“诶诶?陛下?陛下贫道的丹药是真的啊!”
赏赐呢?!怎么能没有赏赐呢?!
装着丹药的盒子被扔在他脸上。
“别让朕再看到你。”
郁止的声音远远传来,原道长被暗卫丢在地上,狼狈地抱着他装丹药的盒子,悲从中来哭喊道:“这世道对道士太难了!”
真的太难了!
他就想吃个肉怎么了?
殿内,郁止拉过宋逞意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宋逞意也乖乖被搂着,并不反抗。
“皇后担心我的身体无法康复?”
无语过后,郁止放弃解释。
抬眼瞧了郁止一眼,宋逞意到底是忍不住心底的担忧,点头应是。
“嗯。”
“正巧,我有个法子可以有效帮助我完全康复,成为一个正常男人,只是可能需要皇后的一点小小的帮助。”
郁止笑起来的模样很好看,很诱人,却又有些像诱哄小白兔的大灰狼。
宋白兔没看出来,只觉得郁止好淡定,身体出问题都能依旧从容不迫,真不愧是皇帝夫君。
“嗯。”
他答应了。
“怎么帮忙?”
郁止一本正经道:“简单,这种事,多多练习便可逐渐恢复,逞意作为皇后,想必是很愿意陪我一同练习复健的,对吗?”
宋逞意微睁着眼睛,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抱了起来。
“等、等等……”
“皇后不希望我早日恢复?”
“可是,不会使用过度,变得更糟糕吗?”
“不会,我问过御医。”
宋逞意想想平日里皇帝夫君与自己同床的频率,即便吃药也要来,难道便是因为如此?
事实证明,复健是有用的,且没有任何后遗症。
唯一的副作用只是有点废皇后。
第296章 后宫三千人9
将近年关,京城家家户户皆陷入了年节准备中,宫中也不例外。
作为皇后,宋逞意最近事务繁忙,宫中内务都需要他一人打理。
太后对宫务不感兴趣,左右无论谁管理后宫都不能亏待了她,她又何必给自己找那么多事。
比起处理宫务,她现在更喜欢倒腾自己,从衣服首饰,到胭脂指甲,还有头发香料,整个人年轻了十岁不止,在后宫和其他妃嫔走在一起,都像姐妹,而非差了一辈。
唯一不高兴的便是宋逞意忙起来便很少来她宫中与她说话。
郁止和宋逞意抽空一同来向她请安,见她在内殿化妆,根本没空接待他们。
等了一刻钟,太后才从内殿出来,一边走还一边说:“前儿见福慧那女人,还明里暗里讽刺我一个寡妇打扮得花枝招展。”
“哀家打扮打扮怎么了?碍着她什么事了?也不看看她脸上的皱纹,她倒是想打扮,可谁让没那条件呢!”
太后趾高气扬的模样像之好胜的小公鸡。
她口中的福慧是先帝的姐姐,现在的福慧大长公主,平时老仗着辈分和年纪倚老卖老,最看不顺眼的便是太后。
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凭借肚子竟然爬到那么高的位置,从前连斜眼都懒得看的人,现在却要仰仗对方生活,心态失衡的她总爱刺一刺太后,她如今唯一能比太后更好的地方,便是她未丧夫,不是寡妇,便时常逮着这一点讽刺太后。
太后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你看我不顺眼,我也看你不顺眼,皇宫可是她家,她想让谁留下谁就能留下,同样,她想让谁走谁就得走。
不过到底不能做得太过,便提前结束了对几位宗室人的招待。
郁止挑眉,想起御书房多出的几本参太后的奏折,也算明白了怎么回事。
“母后何须与她一般计较,当初父皇在世时,与她也并不亲近,远着点便是了。”
刚刚放下的茶盏被人重新续上水,郁止抬头看向身边的宋逞意,在他与太后说话时,对方便安安静静,并不插话,只在郁止需要什么时,便将什么放在靠近他的位置,体贴二字不足以道。
郁止将那盘糕点不着痕迹往宋逞意的方向推了推,又轻点桌面,引来宋逞意注意。
宋逞意看了他一眼,眼中一道流光闪过,拿起小块糯米糕吃了一口。
太后还在那里念叨,“那个家伙哪儿哪儿比得上哀家?是长得比哀家好看还是比哀家年轻?又或者儿子比哀家有出息?”
“要不是看在先帝的面子上,哀家都懒得多看她一眼。”
太后骄傲地叉腰,随后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的骄傲便变成了恼恨。
“那女人什么都比不上哀家,可有一样却比哀家强。”
她转头看向郁止和宋逞意,两人不得不停下小动作。
“皇帝,皇后,你们成亲也快一年了,哀家也不催你雨露均沾,可有些事,总要有些消息吧。”
“福慧曾孙都十岁了,哀家要抱个孙子不为过吧?”
宋逞意垂下眼眸,没敢与太后对视,倒是郁止不闪不避,直接道:“母后何须着急,朕与皇后尚且年轻,过早要子嗣于朕于国皆不利。”
这话一听便是胡说八道,黎国皇室子嗣凋零,先帝更是差点绝后,现在无论是朝臣还是皇室,都盼着宫中子嗣越多越好,根本不到操心什么父子反目兄弟阋墙的时候。
可郁止非要这么说,也无人可反驳,毕竟他口中的情况也确实有存在的可能。
太后才不懂什么朝廷大事江山社稷,她就知道自己到了抱孙子的时候,儿子就该努力给她生几个孙子孙女。
可儿子自己明显不急,她催也没用。
没办法,她只好催皇后。
此后,宋逞意每回单独来向她请安时,没少被太后提起子嗣一事。
太后并未让他将皇帝往别人宫中推,可正是如此,宋逞意才更不好说什么。
太后这个婆婆已经足够好,即便是放在普通家庭,也不一定能找到他这样的,何况她还是太后。
可是……他就是没怀啊,这能怎么办?
皇帝夫君的身体问题他需要保密,不能让人知道皇帝夫君的身体于子嗣不利,否则他们一定会把这件事当作把柄,威胁他们。
作为一个体贴又能干的皇后,宋逞意有义务为皇帝夫君解决任何烦恼。
宋逞意抿了抿唇,想着这件事如何解决。
不可避免的,他想到了那些生子秘方。
或许,有用呢?
*
郁止回到梧桐殿,便嗅到一股药味。
他面露忧色,快步上前,让想将药碗藏起来的宋逞意没来得及动作。
“生病了?”郁止伸手摸上他的手腕,片刻后,没察觉有什么问题。
“没、没有。”宋逞意没想到他今日回来得早,他们久居梧桐殿,宫人们也不常通报,这才来得这么措手不及。
怎么办,药碗还没藏起来,我说只是普通的风寒药可以吗?
不不,风寒不行,皇帝夫君会请御医来诊脉的,他都没打过招呼,肯定会露馅的。
那说补药?可补哪方面呢?难道要……
想到某个可能,宋逞意当即红着脸打消了那个念头,并将补药也踢出选项。
他想了好几种可能,然而就是没想过,根本不用他绞尽脑汁撒谎,他的皇帝夫君便从空气中飘散的药味将药方拼了个七七八八。
郁止仔细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又看了看宋逞意闪躲的视线,一个念头忽然在脑子里生起。
“你……该不会是喝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宋逞意更不敢抬头,总觉得心虚,可是奇怪,明明不该这么心虚的,为什么?
“生子秘方?”郁止很快便锁定了目标,想想也对,除了这个,也没别的可能了。
宋逞意脸色再忍不住,耳根发红。
很好,之前想的所有可能都没用,在皇帝夫君面前,他总是一点隐秘的想法都藏不住。
全都能被他猜到。
有些挫败的皇后只能规规矩矩老实承认,“是……”
皇帝夫君会生气的吧,会不会觉得他身体也有问题?自己要不要请御医来为他证明清白?
可是……生子药他都喝了,好像也没什么清白可言?
“这么苦的药,以后别再喝了。”
意料之外,郁止并未生气,反而让他今后别喝了。
宋逞意眼睛亮了亮,也不低头躲着郁止的视线了,坦坦荡荡看着郁止。
皇帝夫君不怪他!
他是最重要的!
郁止有些受不住他这眼神,大约是这个世界的宋逞意不爱笑不爱露出各种表情,他的情绪体现更多是用眼睛,因此这双眼睛,格外明亮且灵动。
大手覆上他的眼睛,遮住这双眼睛,郁止无奈一叹。
“这么担心子嗣问题?”郁止在他身边坐下,“还是说,你很想生孩子?”
宋逞意想啊,他自小便作为哥儿长大,今后的人生一眼能望到头。
不外乎嫁人生子四个字。
“嫁人”他几乎已经做到了极致,便只剩下“生子”一事。
宋逞意如此上心,也是因为如此。
“陛下不希望我生吗?”宋逞意不是傻子,郁止从未表现出对子嗣的在意,也从未同他说有了孩子会怎样。
就仿佛……仿佛他计划的未来里,从来没有孩子的身影。
可……可若是没有子嗣,皇位如何继承?
宋逞意是想生的,可若是郁止不想,他便也没那么想了。
但他总是想问清楚,为什么呢?
难道皇帝夫君身体差到完全不可能有子嗣了吗?
那那……这生子秘方是不是给皇帝夫君用更合适?
宋逞意悄悄想着,眼神是不是偷瞄郁止一下。鬼鬼祟祟的模样实在很难让人不知道他在胡思乱想。
宋逞意连郁止不能生,打算让他跟别的男人生孩子,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然后还把皇位交给那孩子的猜测都想了。
郁止轻敲了下宋逞意额头,打断他不着边际的想法。
“别胡思乱想。”
郁止对于子嗣有他自己的想法,他和宋逞意是不会生的,这个孩子注定不会有他们的血脉,既然如此,是谁便也不重要了,只要他是个合格的继承人。
他没想在这个世界短命,怎么也要活到六七十岁,这么早要孩子,是盼望着对方做四十年太子不得不造反吗?
“你若是喜欢小孩子,可以在其他臣子家中的孩子入宫时召他们陪伴。”郁止安慰道。
宋逞意低头。
皇帝夫君不想要孩子……
这对宋逞意来说无一是个打击,不过打击过后,宋逞意便开始想不生孩子的好处来。
首先不会有生产危险,这个世界上,他听过不少因为生产而发生的意外,可只要不生,便能一劳永逸。
第二,不用在孕期和皇帝夫君分开,如果有孕,必然有人会打着趁虚而入的主意,哼,他才不会让他们得逞!
至于第三……
没有孩子,便不会有人插入他们之间。
皇帝夫君永远是他的皇帝夫君,不会与人分享。
这些念头在心中浮现,欢欣雀跃的情绪便自然而然占据上风,不能生孩子的遗憾便变得那样微不足道。
“都听陛下的。”
不生最好了。
今天他是个不称职的皇后。
不过他很高兴。
*
年节已至,年前便开始放假,一直放到元宵结束。
宫宴过后,送走所有朝臣和家眷,宫门下钥,宫中便只剩他们。
是他们单独的年。
贵妃一早便吩咐御膳房准备了她所有爱吃的食物,她要每天换不重样地吃,吃到撑为止。
为表友善,她还请宋逞意前来一起吃。
然而在发现请了宋逞意,便要附赠一个郁止时,她说什么也不让这两人来了。
她过年是要吃美食的,不是吃狗粮的。
云妃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件新衣,大冷天还要去御花园找开得正好的红梅,让画师为她画像,画得不美她可不要。
这可苦了画师,已经有三个画师被冻的起不来床。
可素来以柔弱著称的云妃却屁事没有,连药都没喝。
为了美丽,女人总是能激发无限的潜力。
郁止听宫人们当玩笑提起,也不由抽了抽额角。
还好,还好他的皇后的宋逞意,其他人与他无关,今后也不会是他的责任。
爱人一个便足矣,再多,便要伤身伤肾,实在要不起。
“皇后呢?”
“皇后娘娘……”宫人吞吞吐吐。
郁止眉心微蹙,“怎么了?”
宫人小心翼翼看了郁止一眼,见他好似没生气,而是担心,便大胆道:“皇后娘娘昨日给贵妃娘娘定了几个齐国的美食。”
“前日给太后做了一件冬衣。”
“再前一日给德妃娘娘默写了一份失传的佛经。”
“还有……”
郁止忍着耐心听了十几分钟,最终终于忍无可忍打断宫人的话。
“够了!”
合着就是全惦记着别人,忘了他是吗?
看着宋逞意将后宫每个人都安排地妥妥贴贴,郁止无语的同时又觉得好笑。
这到底是谁的后宫?
宫人见郁止真没生气,便也放下心来,为宋逞意说好话,“皇后娘娘国母风范,自是无人能比。”
郁止心里知道,宋逞意便是想做个母仪天下的好皇后,那也是排在他之后。
为了宫务或者其他人而忽略自己,不是宋逞意会做的事。
对方给自己的新年礼物必定早已准备好,只是不说,要他自己去找,自己去想。
郁止也不急迫,除夕之夜慢悠悠回宫,刚出勤政殿,便见宫巷中挂着一盏盏红灯笼。
每个灯笼下,都悬着一片薄薄的木牌。
郁止走到第一盏面前,举起木牌一看。
是个字谜,字谜的答案是“姻”。
第二个灯笼的木牌上是首诗词填词,需要填的字是“缘”。
第三个……
第四个……
每个灯笼下都是不同的题目,或许是猜字谜,或许是对联,或许是填词,或许是看图猜词……
但每个灯笼题目的答案却是一句句话,一幕幕过往。
郁止耐心地从这里走到后宫,直到解完最后一个,也将这封另类书信读完。
刚进殿门,便见宋逞意正在一盏精致漂亮的琉璃灯上勾勒着什么。
他像是没有察觉到郁止到来,画得很认真。
这种颜料郁止认得,遇水不化,便是在琉璃器物上也能附着停留。
洗不净,也改不了,十分考验人的功力。
郁止担心打扰他,毁了这幅画,便一直静静等待。
直到宋逞意勾完最后一笔。
“画了什么?”
宋逞意抬头看了他一眼,“陛下何不自己来看?”
“皇后不愿意亲自告诉我吗?”郁止并未上前,像是等着宋逞意过来。
宋逞意总是拗不过他,最后乖乖听话的还是皇后。
他将这盏琉璃灯提到郁止眼前,琉璃灯罩上的画也落入郁止眼中。
嗯,大红的色调,勾勒出两个穿着红衣的人。
一人坐在床上,一人站在床下。
是成亲当晚的模样。
喜庆的红色与今日正相配。
“从前不知,原来皇后不仅有才,还有一双巧手,画技超群。”郁止将这盏灯挂在床头的架子上,一抬头便能看到。
宋逞意有些不好意思,“都是雕虫小技。”
从前宫里的日子无趣,总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倒是来黎国后,他每日都有事忙,这些已经生疏了不少。
“雕虫小技才刚好,不能展露于人前,只我一人能见到。”郁止自然而然道。
宋逞意:“……”
一时竟不知说皇帝夫君不会夸还是太会夸。
更不知道自己是要练习得更熟练,还是这样就好。
郁止瞧他表情,虽没波动,却好似藏了千言万语。
他忍俊不禁,“开个玩笑。”
“画的很好,绝非雕虫小技。”
“也并非不能展露人前,只是我想私藏这盏灯,皇后应了我可好?”
宋逞意高兴又羞恼。
高兴是是因为郁止夸得太好,羞恼则是因为这还需要问吗?
他想做什么,宋逞意总是应的。
可郁止想看的,便是他面无表情地“嗯”那一声的模样。
乖巧中透着古板,古板中透着可爱,最是惹人喜欢不过。
“嗯。”这么想着,便也看到了。
红灯笼的光芒映得宋逞意面颊有抹浅浅的红色,像是烛火之光,又好似自然而生。
如落日红霞,温润又明亮。
就是眼前之人,这样一个含蓄内敛到连表情都不爱做的人。
用一盏盏灯笼,一个个题目,写了一封信。
诉说情衷,畅想未来。
“准备了多久?”那些题目,准备了多久?
宋逞意摇头:“不久。”
很有意思。
郁止看出他乐此不疲,便也笑道:“下次换我来。”
“解不出来,可是要受罚。”言语间,是要自己出题,而非找题目。
宋逞意自信道:“不会。”
“会与不会先不提,咱们先把奖惩约定好。”郁止眼中光芒一闪。
宋逞意不说话,便是默认的意思。
“若你解开,我也给你画一盏灯。”
“若是解不开,也不罚你别的,只是这信看不了了。”言外之意,不会主动将没解开的内容告诉他。
宋逞意信心满满地应了,然而真收到郁止的题目时,整个人傻了。
宋逞意的题目用的都是常见的诗文词语文章等等,他读过书,但读的却也不算太多,足够应付交际中见到的吟诗作对便可,寻找制作题目便花了他不少功夫。
可郁止的题目材料用的是什么?
过往卷宗,科举文章,还有古籍孤本。
绝大多数宋逞意见都没见过,更别说破解,即便是开卷翻书,都要翻好久,得到的答案还不一定是对的。
宋逞意熬了一整夜,才解开五个题目。
第二日便到了郁止面前,将那一摞题目,少说也有五百个,尽数砸进郁止怀里。
“陛下欺负人!”
郁止看着哪怕面无表情都阻挡不住浑身郁闷情绪的宋逞意,勾唇忍笑:“皇后愿赌服输。”
宋逞意咬了咬唇,最终还是不甘心地将他怀里的题目全都拿过来,“我、我还没输!”
他才不会输!
皇帝夫君欺负他,他偏偏不能认输!
一定要让皇帝夫君看看,他才不是好欺负的。
若是郁止知道,必定会反问,所是要证明他不是好欺负的,不应该直接撂挑子不干吗?
哪有一边愤愤不平,一边又乖乖认命去解题的?
想着反抗,实际顺从,令郁止又好笑又舍不得睁开眼。
寻常人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可他的小皇后这么乖,平时从来不哭,被欺负也不哭,郁止却更想将糖喂进他嘴里。
跟他一样甜。
宋逞意这个题,一解便直接解了一个年节。
过年时,但凡有空,他都会找来各种书籍翻看。
坑爹的是郁止根本没标明题目素材出处,宋逞意便是想要找,也得自己碰运气。
运气这东西谁也说不清,有时宋逞意随手一翻便看到一首眼熟的诗,有时他找一整天,都没找到任何相似的内容。
这种情况下,他的进度很慢,非常慢。
直到年节结束,宋逞意连五分之一都没解到。
而这时,郁止却又将另一个炸、弹告诉他。
“皇后觉得,解散后宫怎么样?”
宋逞意心头一跳,迅速抬头看郁止,连表情都顾不上了,满脸写满了吃惊,还有淡淡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喜悦。
“怎么……怎么可能……”他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好在很快冷静下来,才忍住心动说:“朝臣和母后都不会同意的。”
郁止却轻描淡写道:“他们会。”
会?什么会?
既然会,那你还问我做什么?
难道在皇帝夫君眼里,自己不会同意解散后宫?
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呢?
又或者,是因为他把后宫管理得太好了,他这个贤惠大度,端庄体贴的皇后不应该反对后宫?
贤惠到这种地步,还坑了自己,宋逞意第一次有点后悔。
好、好像……祸国妖妃的剧本也可以啊,不要固定得那么死嘛。
宋逞意搂住郁止的脖子,他自己都未发觉,脸颊因激动和喜悦微微泛着红。
“夫君,今天我不想做贤后,做妖妃好不好?”
妖妃的精髓是蛊惑和恃宠而骄。
郁止低头轻吻。
“你已经做到了。”
第297章 后宫三千人10
新年伊始,宫中重新开始上朝点卯,百官们尚且未从年节的悠闲转变过来,便迎来了皇帝的一个重磅消息。
皇帝欲遣散后宫!
当听见郁止的话时,百官们甚至觉得自己恍如梦中,惊愕不已。
“陛、陛下方才说了什么?!”有人震惊问。
“我没听清……”
“我也没……”
大臣们一个个都想装傻,当什么也没听到,然而郁止会给他们这个机会吗。
他敲了敲案几,示意殿内众臣安静。
“修身齐家治国,欲治一国,需从修身做起,不可沉迷女色,朕有皇后一人足矣。”
“朕不欲耽误宫中女子花期,愿以嫁妆送之,有家者归家,无家或家中不睦者立女户。”
“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郁止慢悠悠问。
意下如何?众臣们觉得不如何!
“陛下,自古便无放宫妃出宫先例,陛下不可违背祖制!”一大臣首先道。
郁止反驳的话自然而然便说出口,“先例?若是一切按照先例,那我辈尚且茹毛饮血,既无先例,那朕做了,便是先例。”
“我等承先人智慧,本应推陈出新,逐步改革,而非循规蹈矩,故步自封,爱卿年事已高,目光狭隘了。”
一个年事已高,目光狭隘的帽子下来,说话之人只觉得胸口被重重一击!想想今后便要一直背着这样的名声,恐怕连仕途都会受阻,顿时心生悔意。
打头阵的败了,剩下的人心中忍不住犯嘀咕,都开始斟酌用词。
“陛下如今后宫无嗣,若是再遣散后宫,岂非是要令大黎后继无人?为了江山社稷,还望陛下收回成命!”又一人站出来。
郁止漫不经心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语气轻描淡写道:“爱卿这是觉得朕会英年早逝?”
平静的声音却带来重重的压力,令说话那人的额头瞬间冒出冷汗,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听见郁止这声音,他才恍惚回想起成亲前的皇帝,冷漠无情到仿佛只是按步骤运转的机器,没有感情,不谈感情。
不会因为怕天冷早起伤到朝臣身体而改动早朝时间,不会在他们官暑干活时给他们送一碗甜汤饮品,更不会为了让他们安心做官办差而增加他们的俸禄,还给他们的妻子母亲发放安置金。
短短一年时间,皇帝在不知不觉间变了许多,以至于他们都快忘了,眼前的人原来是什么模样。
他能轻飘飘将不服他跟他搞事的人贬官撤职,能毫不留情地对犯了错的宗室皇亲下狱贬为庶民。
他们区区臣子,如何能与手握大权的皇帝硬碰硬?
思及此,众臣纷纷不敢再冒头,只注意着别人的动向,希望有人站出来阻止。
“朕尚未及冠,众卿现在便担忧朕何时英年早逝,无子嗣继承,未免太早。”
他轻笑一声,仿佛不觉得自己在说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众卿见不得朕,迫不及待想换个皇帝呢。”
众臣纷纷跪地,高呼:“臣等不敢!”
郁止之前也想过先弄一个继承人出来,也好更顺利地遣散后宫,可后来想想,还是晚点要继承人更好,可后宫里的人却不能因他的计划改变而耽误一生。
他便想早日放她们离去,免得夜长梦多,横生事端。
作为一个大权在握的皇帝,郁止有任性的资本,他又不是要做什么危害社会,危害国家和百姓的大事,不过是想遣散后宫,不想有别的女人罢了。
除了那些打着送女子入宫争宠的人被彻底断绝了妄念而心中不甘外,其他人皆对此事虽不赞同,却也没想顽强抵抗。
左右他们早已经有过一个多年无子的皇帝,也不介意多来一个。
只要皇帝不昏庸无道,不暴戾无常,能够励精图治,带领黎国走上更繁荣昌盛的道路,他是喜欢睡男人哥儿还是女人,是喜欢睡一个还是睡一群,都没什么关系。
小事而已,无伤大雅。
郁止强硬的态度表明了他要做此事的决心,能够通知一下朝臣已经不错了,说到底,这也只是皇帝家事。
寻常百姓家中放妾也不会征求其他人的意见。
郁止的态度让群臣们明白,他们多说无益。
于是,除了几个言官还在不断上奏折劝诫以示自己不畏强权、忠君爱国的品性外,其他人都乖乖闭了嘴,至少表面闭嘴,至于私底下在想什么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至于为何只是上奏折劝诫?那是因为郁止在上早朝的大殿柱子上都裹了一层棉,撞上去顶多撞晕或者脑震荡,怎么也撞不死。
不仅如此,殿内还增加了两倍守卫,便是为了在那些人想要撞柱威胁或者长跪不起时阻止。
这样一番操作下来,官员们便是想用其他方式威胁也没办法。
时间一长,也难免心灰意冷,放弃坚持。
*
郁止想要遣散后宫的消息迅速传开,比起前朝的动荡,后宫里的动静便小了许多。
有些人早有预料,有些人恍然大悟,虽然有一些还对郁止抱有微弱幻想的人难免失望,可更多的人还是高兴不已。
她们本以为自己会在宫中孤独终老,无宠也无子,谁知峰回路转,她们还能拥有正常婚事家庭。
虽然宫外必然比不上宫中富贵,今后的丈夫更比不上皇上半分,甚至比起她们入宫前相看的人家还差强人意。可好歹是正妻,认真算下来也不亏,还赚了一笔嫁妆。
她们有的当即向宋逞意表示自己的意思,有的已经写信给家人商量,气氛一时热闹不已。
若说这些人的反应还在郁止的意料之中,那以贵妃为首的几人表示不想出宫,愿意老死宫中的行为便出乎意料了。
“你们为何不想出宫?”宋逞意不解询问,“你们家中也富贵,不必担心生活不好,也不必担心今后嫁不了一个好人家,你们不想夫妻和睦,儿孙满堂吗?”
留在宫里,她们注定不会有正常的婚姻生活,这对她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正常的日子便是相夫教子管理后宅,那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在宫里自在。”冯昭仪是个直白的性子,首先便道。
“对啊,留在宫里虽然无宠无子,可在衣食住行上也从不缺什么,样样都是好的来,陛下和皇后皆是宽和大度的性子,不会主动找我们麻烦,只在在自己宫里,基本想做什么都行,这样比闺中还自在的日子当然不想放弃。”云妃柔柔弱弱看起来像朵白莲花,罕见说这么多话,还是真心话。
德妃和她们态度一样,贵妃冷哼一声,想着只要不看见这俩人秀恩爱,那就什么都好。
郁止听得无语,在宋逞意表态前,率先开口道:“不能。”
“休想留在宫里吃白饭。”
他不养闲人。
几人一听,顿时脸皮发红。
被郁止戳穿实质,几人纷纷有些心虚。
没错,她们就是想吃白饭,还什么都不用付出,这样的日子堪比神仙,可惜郁止眼明心亮,干脆拒绝。
“陛下,您就行行好,我们也不用您出嫁妆,省一笔嫁妆费,还能留我们在宫里当挡箭牌,可以保护皇后声誉,一举多得,何乐不为?”德妃缓缓开头,她说话有理有据,劝说力道十足。
然而郁止一句话便让她说不下去,“你们觉得朕需要?”
一个敢于遣散后宫的人,还需要挡箭牌?一个同意遣散后宫的人,还会在意名声声誉?
她们想得理所当然,却未结合实质。
德妃一噎,这下好了,她们想的办法都被郁止拒绝,几人包括贵妃在内,都只能灰溜溜离开。
然而在离开之前,郁止却道:“不过,若是你们不愿嫁人,朕可许诺你们立女户,自己当家做主,不必受父母长辈辖制。”
柳暗花明!
几人纷纷欣喜道谢,“谢陛下!谢皇后!”
说罢,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当屋内只剩下他与宋逞意二人,宋逞意才上前站在郁止身后,殷勤地为他捶背捏肩,“陛下,母后已经派人来传了好几次话。”
太后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个消息,气得在宫中发火,然而再怎么生气,她也无可奈何,只能接受。
郁止也不愿跟她把关系闹僵,只好亲自安慰劝说,几次过后,太后到底是对亲生儿子心软了。
不过对皇后的芥蒂却没消失,宋逞意又花了好一段时间,才让太后对他重新有了好脸色。
虽然过程有些波折,可遣散后宫这事终究还是进行了下去。
早早听闻这事的原道长灰溜溜向郁止请辞。
他要离开,他要出宫,这宫里的生意一点也不好做!根本吃不上饭,更别说肉了。
郁止干脆答应,原道长出宫时都在想,自己要找个地方重新开始,一雪在宫中的前耻,早忘了他是齐国的宠妃派来在宫中捣乱的。
*
遣散后宫这件事轰轰烈烈闹了半个月,最终还是尘埃落定。
一道圣旨下去,宫中早已经打包好自己东西的女子们纷纷换下宫装,重新穿上自己的衣裳,梳回未嫁时的妆发,坐上了出宫的马车。
她们进宫时轰轰烈烈,出宫时也是被受关注,前者是因为那时是首次选秀,无数人观望,后者是因为这是千载难逢的场景,他们少看一眼都是吃亏。
同样,郁止也正领着宋逞意站在宫墙上观看。
狭长的宫道上,马车一辆辆离开,时不时便能从中能出她们往宫中看的身影。
这大约是她们最后一次在宫中看皇宫。
今后若是再有机会,便只有丈夫能干,她们成为命妇时,却也远没有现在自在。
有人看见郁止和宋逞意,笑着朝他们挥挥手。
宋逞意嘴角不自觉微微勾起,郁止不经意间瞧见这一幕,不仅伸手轻抚上宋逞意唇边,将那抹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弧度看得认认真真,仔仔细细。
“可惜。”他轻叹道。
宋逞意不解看他,“可惜什么?”
郁止弯了弯唇角,“可惜遣散后宫只能用一次,否则我便能一直看见皇后笑了。”
宋逞意后知后觉知道自己笑了,却并未如从前那般,第一时间是收回笑容,反而一直看着郁止。
模样认真,态度正经。
半晌,才见宋逞意垂目道:“陛下现在也能看。”
郁止唇边的弧度加深了几分。
“嗯,今日的皇后,笑起来很好看。”
宋逞意面颊微红,看着底下出宫的队伍,想起什么似的道:“陛下给我留的那些题目,我已经解到最后一道。”
他没日没夜看书解题,紧赶慢赶,终于解到了最后一道道。
前面几百道,他已经读了一封短短几百字的信。
意外的是,信的内容是一封婚书。
几百字的婚书,也不知他从哪里想出来的那么多赞美的话,看得人面红耳赤。
婚书内容已经被他记下来,默念到了能背诵的地步。
而这最后一道题目,他却一直没写。
并非是太难,相反,它非常容易,容易到不必想,宋逞意都能解出来。
但他觉得,这最后一道题目,在今日解才更有意义,也更应景。
郁止牵住他的手,“哦,皇后为何不解最后一道?是太难了吗?”
宋逞意抬头看他,低头又看宫巷中出宫的队伍。
“不是。”
“不难。”
宋逞意到底没忍住,不禁露出一抹真诚的浅笑。
与前面几百个题目每个答案都是一个字或者一个词不同,最后这道题目是一句话。
题目很简单,宋逞意缓缓道:“后宫三千佳丽……”
答案更简单。
“只取一瓢饮。”
*
接下来的日子变得更简单,郁止每日除了干皇帝的工作外,便是陪伴皇后,顶多再加上一个太后,后宫再无多余的人。
便是有那等不服气,想要拼一把,企图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一经发现便会被直接处置。
或是被赶出宫,或是被打发去做最苦最累的活。
久而久之,竟传出了皇帝皇后宽宏大量,菩萨心肠的名声。
因为他们不会随意打杀宫人仆婢,连带着民间对下人的态度也好上不少。
不过,比起宽容的名声,他们传播最广的,还是情比金坚,深情专一的故事。
而这其中,名声最好,也最受人敬佩的是郁止,最受人羡慕嫉妒的是宋逞意。
当年那场轰轰烈烈遣散后宫的事情哪怕多年过去也仍被人称颂。
所有人都在打赌这两人能够坚持几年,皇帝多久会厌弃皇后。
一年过去,宫中仍传来帝后二人一同放灯的消息。
两年过去,官员们仍偶尔能看见这两位白龙鱼服的身影。
三年过去……
四年过去……
直到七年后,连当初试图争宠的前任贵妃都已经嫁人生下长女,帝后仍未传来有关子嗣的好消息。
百姓对他们从一开始的看好戏到后来的羡慕敬佩,再到现在变成了担心。
担心他们会无缘子嗣,更担心他们会因为无缘子嗣而辜负当初的深情。
从前的妃嫔有几个与宋逞意关系好的,这几年仍和宋逞意有书信往来,每个人都提过让他喝当初那个生子秘方,据说很有用,虽无法确定男女,却能促进怀孕。
然而宋逞意仍未有什么消息。
宫里的太后也着急,请御医看了很多回,不仅是看宋逞意,连郁止都被抓着看了几回。
然而无论多少次,御医都是同样的说辞。
“陛下与皇后身体康健,子嗣无碍,或许……只是缘分未到。”又或者是二人不相配,这话被他们咽进肚子里没敢说出来。
这种情况他们也见过,有些男女身体没什么问题,可就是成亲多年都没有子嗣,和离后各自嫁娶,却都有了子嗣,这便是二人不相配。
可他们谁不知道帝后的感情?这话要是敢说出来,必定会被报复,便只好藏进肚子里。
久而久之,太后也心累不已。
她许多次想提议儿子再纳妃,哪怕不纳妃,单纯养个为了生育的宫女也好,届时有了身孕,便说是皇后的,谁也不会知道真相。
然而这话没说出口,她知道,儿子不会听。
郁闷的太后干脆放手不管,随他们去了。
十年后,郁止从宗室过继了一个孩子过来,过继时那孩子已经五岁,能看出资质和本性,不必像刚出生的婴儿那般什么也不知道,养个孩子就像开盲盒,什么都不确定。
同年,一家落魄宗室里活下来了一个差点丧命的婴儿。
婴儿的母亲是王府一名庶孙的小妾,王府最不缺的便是孩子,王妃嫡出便有三子二女,庶出更是有两位数,婴儿的亲爹便是那两位数其中之一,且他亲爹膝下便已经有两个儿子,他排第三。
王府不事生产,子嗣又多,日子过得紧巴巴,这婴儿出生丧母,被认为不详,原本便不想养的王府当即高高兴兴将他送去了寺里,当时他还没满月。
于是,等意识终于清醒,婴儿便发现自己身边全是光头和尚。
亲爹亲娘换了人,前世的爹过继儿子的时候选了别人没选他,自己跟皇位完美错过。
自以为重生的过气男主:“……”
他是一头撞死好还是一头撞死好呢?
还没想好,睡意又汹涌袭来,算了,还是先睡觉吧,梦里啥都有。
郁止批折子的手一顿。
乖乖坐在他身边,认真写着宋逞意教他的大字的小太子转头看他,“父皇怎么了?”
郁止摇头,“没事。”
郁止知道,若是因为他的到来而没能正常出生的主角,会带着记忆在一个本不该出现的婴儿身上降生。
从挑儿子时,他便算到了哪个是原主的“大孝子”,想想对方现在过的日子,估计他这辈子不会再被光头女主吸引了。
哦,对,这辈子女主还是个小孩儿,不是光头,说不定二人还能再续前缘。
“父皇喝茶。”小太子写完大字,主动给郁止添茶倒水,动作跟宋逞意有几分相似,倒真有几分像亲生的。
郁止笑着摸了摸小太子的脑袋,“多谢晞儿。”
这孩子过继后被改名郁晞,他父母早逝,被叔伯扶养,寄人篱下,之前的名字也不是什么好名,便改了。
小太子亮晶晶的眼睛看起来和宋逞意更像了。
宋逞意来给他们送下午茶,这是从前便一直有的习惯,多年过去依旧不改,唯一的变化只是下午茶的点心多了一份小太子喜欢的。
进门后,宋逞意便觉得郁止老看他,旁边还有个孩子,有些不自在。
“陛下看什么?”
郁止笑笑,“看皇后贤惠,必定名留青史。”
宋逞意忍了又忍,最终转头关心起小太子来,准备不搭理郁止。
这个家伙就知道哄他。
名留青史或许是会有,可一定不是因为他是个贤后,而是……而是他令这位帝王遣散后宫,独宠一人的事迹。
登基十几年,便将国力发展到本朝前所未有的高度,周边小国主动称臣朝拜。
通常这样做是为了从大国手中获得更多赏赐,用低廉的物资换来贵重的赏赐,仅仅只是一句口头上的称臣,这样的买卖再划算不过。
可从郁止起,这样的报答没用了,除非你真的加入黎国,成为其下附属国,允许黎国驻军管理,否则别想从他身上薅到一根羊毛。
国家飞速发展,郁止的威望也越来越高,从前还有人对他的一些举措不满,现在人人抢着干,唯他马首是瞻。
夜晚,宋逞意见郁止还在带小太子读书,不由劝道:“这么晚了,先休息吧?”
闻言,宫人将小太子带去偏殿睡觉,郁止也放下书进了内殿。
“孩子还小,这么着急做什么?”宋逞意一边为他宽衣一边道。
郁止享受着皇后的服务,“我要教他做个明君。”
宋逞意想说小太子会是的,他那么听话,还很聪明,话还没出口,便又听郁止道:“我是明君,他也是,能辅佐两位明君,你这个贤后当之无愧,青史都得承认你。”
宋逞意动作一顿,有些羞赧,“不必如此,你那么辛苦……”
郁止微笑,“小事而已,顺手为之。”
“你这点愿望,我还是可以满足的。”
宋逞意此时还不知郁止这人会出做什么事来,闻言只觉得满心感动。
他依偎在郁止怀里,只觉得自己贤后没做成,倒是跟妖妃挺像,便更不好意思了。
“我会很乖的。”
郁止忍俊不禁,“你已经很乖了。”
“我是说……今晚我会很乖的……”
……
郁止一生励精图治,未发动一次战争,却让边境秋毫无犯,他在世时,黎国国库税收人口兵力逐年增加,从未下降。
后太子晞继位,沿用郁止留下来的国策,盛世延续。
作为一位千古明君,郁止这一生,没有任何所指摘的地方。
一开始的冷漠无情是为了巩固帝位,遣散后宫是因为深情专一,哪怕是最能受到攻讦的无子,也在过继的儿子也是个明君的情况下无人再提。
唯一任性的地方,便是在临终前留下口谕,言明他的皇后温柔贤惠,最喜被称贤后,命后世人以此称他,九泉之下方能瞑目。
已经登基的太子晞含泪答应,并让史书如实记载。
用后世人的话解读便是:我老婆温柔贤惠,你们必须叫他贤后哄他开心,否则我要从棺材里爬出来找你。
后世人受此“恐吓”,不敢怠慢,纷纷称这位皇后为千古贤后,跟千古明君是情侣名。
并纷纷代替郁止,用他的口吻批上一句:朕心甚悦。
第298章 青山雪满头1
“郁先生,我只能送到这儿了,此去路远,望您多保重。”一名穿着盔甲的小兵将一个包袱递给郁止。
郁止眨了下眼睛,眼中神色转瞬清明。
霎时间,身体的沉重感传来,令他瞬间明白,这具身体早已经沉疴加身,积重难返。
骨龄明明才三十多岁,体质却与五六十岁的人无异。
原主本就是早产出生,又慧极必伤,早年劳心劳神,短短三十多岁便耗尽心血。
表面看起来不过久病加身,实则任何一个大夫来把脉,便能得出一个结论——
命不久矣。
不过原主并不难过,也不后悔,毕竟正因如此,他才有回归故乡的机会。
“多谢小哥。”郁止从小兵手里接过包袱。
俘虏本无行李,可郁止曾帮过这位小兵,小兵心存感激,投桃报李,给他准备了简单的行囊。
“先生,归途漫漫,我也没什么可送的,只能向老天祈求您平安顺遂。”小兵黑红的脸上露出几分不舍,却没有留恋,因为他知道,眼前人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心愿,便是归家,而今他即将得偿所愿,他应该为他高兴才对。
“回去吧,外面风沙大,你还有身上的职责。”郁止说罢,便转身朝故乡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他走得极慢,因为稍微快一点,便会喘不上气,咳嗽不止。
边城荒芜,良药难寻,便是他有心也无力,不好再给身体加重负担。
他可要好好保住这条命,否则连回乡这条路恐怕都走不完。
因为在原本的命运线上,原主便是丧命在这归途中。
郁止用了他的身体,便要完成他的愿望——回家。
一刻钟后,郁止便走累了,寻了个石头坐下。
他身上仅有一件素色单衣,在这咧咧寒风中被吹得凉意刺骨。
又冷又累又饿,便是他此时的身体状态。
骨瘦如柴的身体仿佛被风轻轻一吹便能飘远,原本细腻莹润的皮肤也被这十数年的风沙吹得粗糙干燥。
这样一个人,落魄到连普通边城百姓都不如的人,谁又会想到,多年前,他也曾是缓带轻裘、掷果盈车的名士公子呢。
“大哥,你看那个人背了个包袱,咱们要不要……”一批货队在不远处停歇,似乎是在等人,寒风将他们的交谈声一字不落地吹进了郁止耳朵里。
郁止心想这主意可打错了,他这包袱里除了几两碎银子和两件衣服外,便只有几个干硬的馍馍和一个水囊。
全部加起来,都还没有他们车上随意一件货物有价值,属于多看一眼都是浪费时间。
“你傻啊!”货队的大哥一巴掌拍在小弟后脑勺上,“你看那人病怏怏的,指不定身上有没有什么病,为了那点破烂货搭上全队安危,你这眼皮子怎么这么浅!”
“大哥大哥,我错了我错了……”小弟的告饶声结束了这段对话。
郁止一愣,随即失笑,他在衡量价值,对方却在防止疫病,很显然,那个疫病便是他自己。
果然这具身体已经孱弱到令人生畏的地步了。
不过这样也好,没人靠近,便不必担心有人会抢他。
虽然身上的东西不值钱,可他也只有这些,没了它们,这场回程之路会更艰难,郁止并不想给自己本就不易的任务增加难度。
他还想……还想尽可能地找找看,找找那个或许还需要他的星星。
*
边关的路并不好走,郁止因为身体缘故,走得更是艰难。
还没走多远,天色便暗了下来。
嗷呜——
嗷呜——
嗷呜——
不知何方的远处传来几声狼嚎,郁止不得不停下赶路的行为,找了个附近的竹林暂时休息。
正值深秋,万物衰败,郁止搜罗来一堆枯枝败叶,竹叶干燥,容易点燃,当火光在这片竹林中亮起,噼里啪啦的竹子燃烧声响起,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郁止正准备拿出干粮,就着水囊里的水勉强填填肚子,却听见几声微弱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重新将水囊装好,仔细听了听,便发现刚才的声音并不是幻觉。
竹子噼里啪啦的声音中,那道声音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清晰,像是什么东西在缓缓地坚韧地挣扎,用尽全力,在生死边缘挣扎出自己的痕迹。
“救……”
“……救……”
极微弱的声音,却怎么也藏不住渴望,那是对生的渴望。
恍惚间,郁止终于后知后觉想起,羌国边缘唯有一片竹林,林中堆积着无数从城中抛出的尸身,或得了急症疑似疫病的普通百姓,或是军中非正常丧命的人,统统都会被丢在这里。
俗称乱葬岗。
可现在,这个乱葬岗里,竟有一道微弱却又顽强的求救声。
回神后,郁止忙快步上前,拖着沉重的身体,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
夜深人静,狼嚎声未停,在这片幽静的竹林里,属于乱葬岗的恐怖气息弥漫了整片天地,唯有一道身影,在黑暗的竹林里艰难又仔细地探寻。
方才的求救声仿佛用尽了力气,如今已经再无余力向郁止指名方向,他只能在这片黑暗里看不清样貌,辨不清形态的尸体里一个个找,一处处寻。
郁止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之所以会这样努力寻找刚才那道声音,因为他想起一个关于原剧情的片段。
将军初至边关,小妾为他弹琴取乐,过后却听伺候的人偷偷谈论,说小妾的琴声还不如边关一名乐师弹得好。
小妾本就是以琴艺吸引的将军,听闻此事心中难过,对将军哭道:“将军想要的是绝妙的琴声,而非弹琴之人,如今有更美的琴声吸引你,妾已是无用之人,将军若是不喜,可放妾离去。”
小妾涕泪连连,最是惹人怜惜,哭声进了将军心里。
此时将军才惊觉,原来他在意的早已非琴,而是眼前人,遂将人抱在怀里,热烈的强吻过后,又深情道:“本将军在意的只有你,哪怕别人的琴声再美,也不及你。”
小妾仍是不信,将军便差人将那身为官奴,不可赎身的乐师双手打断,以示决心。
此后二人心意相通,感情一日千里。
而这二人,便是原剧情中的男女主。
原剧情是小妾上位史,将军原本无妻无妾无通房,因原来的经历,夜晚难以安枕,唯有美妙的琴声才能让他入眠。
而女主便是他遇上的那位能让他夜晚安眠的人,可出身很差的女主只配为妾。
原剧情便是她从妾到妻,与将军逐渐相爱的过程。
这段剧情便是两人感情的一场重大改变,以表示此后将军爱的是女主,而非她的琴声。
可惜了那位无辜受罪的乐师,原本他便受伤未愈,又被莫名其妙地打断双手,奄奄一息时,被人丢去乱葬岗。
原本官奴虽不可赎身,却也不能被人随意打杀,可男主身份贵重,区区一个官奴,他不放在眼里,死了便也死了。
郁止之前以为男女主的剧情发生在他原本在的国家,可现在想来,是他先入为主。
为什么不能是羌国边城?为什么不能是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他在乱葬岗艰难地寻找,尸体腐烂发臭的味道即便是在深秋,也无法掩盖,他随意落脚的地方,都极有可能是腐肉白骨。
可他依旧在坚持不懈地找着,终于,一道来自灵魂的牵引令他停下脚步。
三尺之外的地上,趴着一具跟其他尸身没多少区别的身体。
唯一的区别便在于他还有微弱的呼吸。
郁止的身体因为方才的剧烈运动而不断大口喘息,可在这时,他却努力压低了声音,似乎怕惊扰了地上人。
人在昏迷熟睡后的体重与平日不同,即便是平日,郁止这具身体想要背起一个人都艰难无比,更不用说现在。
他却仍艰难地半拖半背着将人带出了乱葬岗,来到火堆旁。
此时的火堆已经将熄未熄,郁止赶紧加上更多的竹叶竹枝,将火重新燃起。
休息片刻后,郁止才有力气看一看躺在身边的人。
身上的衣服料子很好,至少比郁止自己的好上许多。
可此时的衣服,却已经被血色浸染,又在乱葬岗转了一圈,早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郁止撕下衣服上一块布料,沾了水囊里的水,为地上人擦了擦脸,和血迹斑斑的双手。
昏迷中,那人也皱紧眉头,梦中不安。
郁止不忍看他的手,想要抱一抱他,却担心自己的动作会让他伤上加伤,惹他疼痛。
“这里没有药,坚持一下,等找到药,就有救了。”
郁止将馍馍泡水,想要给他喂下去,可地上的人实在无力,连张嘴咀嚼的力气都没有,只好自己先吃,再以口哺之,用水送下去。
边境的夜晚很冷,郁止不得不睡一会儿便醒来为火堆添柴,让这火整晚也不熄,才能给他们二人带来温暖和安全。
有这堆火在,夜晚也无野兽近身。
有火,有温暖,更有身边这个人,郁止虽睡得断断续续,却也十分安心。
此夜漫长,等彻底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郁止想在这儿等到爱人醒来,没打算立刻离开,便重新将火堆点燃取暖,竹子噼里啪啦的声音又开始时不时响起。
少年仿佛做了一个梦,梦里的自己还是幼年时,有一回过年,他央求着娘亲买了鞭炮,听说过年都要放鞭炮,否则会有怪物来袭。
小小的少年信以为真,试图以此驱赶怪物,保护他与娘亲平安。
可是最后,鞭炮被人扔进了水里。
楼里的妈妈冷冷地问娘,“买这种危险的东西可是想偷偷做点什么?我告诉你,想都别想,进了这楼,除了死,就别想再出去!”
那日他们被关在小黑屋饿了一夜,除夕新年皆是在这里度过。
少年不怕小黑屋,单纯的他最担心的是他的鞭炮没了,有怪物来伤害他和他娘怎么办?
他担惊受怕了一整晚,却没等来怪物,庆幸自己和娘逃过一劫。
那时的他从未想过,有时人比怪兽更可怕。
可今日的梦里,他却好似真的听见了鞭炮声,鞭炮赶走了怪物,也赶走了那些丑陋的人。
一夜好梦。
醒来时,隔着眼皮,似乎也无法阻挡光明。
有那么一刻,少年分不清今夕何夕,差点以为自己进了阴曹地府。
“地府也有这么亮吗?”
“好像也不必人间差。”
那在这里生活,是不是比人间更好?
这个念头还没想清楚,便听见一道孱弱的声音自身旁传来。
“你醒了?”
“喝点水吧。”
郁止将水囊递过去,想起他手受伤,便帮忙打开水囊,给他喂水。
少年被动地喝着水,忍不住咳了几声。
“谢、谢谢……”
身体的疼痛传来,也将他从地府拉回人间。
他想起了昏迷前的一切,想起了自己疼痛无比的双手。
苍白没有丝毫血色的脸上不知是喜是悲。
半晌过后,纷乱的思绪逐渐平息,少年闭了闭眼睛。
“还好……”
还活着……
“活着就好……”
“现在还活着,以后可说不定。”郁止的声音传入少年耳中,令他睁开眼看着他。
眼前这人救了他。
“谢谢……大叔。”
郁止:“……”
这具身体三十几岁,而眼前的少年似乎才十五六岁,二十岁的年龄差距,喊一声叔叔没任何不对。
少年正奇怪,为何面对眼前的大叔,他生不出丝毫戒备之心。
或许是因为这位叔叔看起来也不健康,容易对付?还是因为他看着很温和亲切?又或者纯粹因为对方救了他?
总之,无论如何,他总要活下去,眼前之人便是唯一能帮他的人。
“叔叔,我、我怀里有伤药,但是身体不便,可否……”他说得艰难,断断续续。
郁止不等他说完,便主动摸上他的怀中,口中却道:“我姓郁,可以叫我先生。”
少年怀里果真有一瓶伤药,想来是为了以防万一,受伤无法及时医治才带上。
也幸亏那些人在把他丢去乱葬岗时没脱他的衣服,搜他的身,否则连这瓶药都不会有。
少年最重的伤口便是手上,他的手骨被打碎,若非好好治疗调养,恐怕连日常生活都不行,只能做摆设。
这个时代医疗条件艰难,他们又是这样的环境,这双手想要治好,还得费不少功夫。
但到底是能好的。
这双手不该被废。
“没有纱布,只好用布条将就一下。”郁止将他一件衣服撕了几根布条,小心将少年的手绑了起来。
少年眼中似有泪光,“都已经无用,只要止血便好,不必先生这般小心对待。”
少年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察言观色必不可少,虽不知眼前人为何对他喊叔叔有那样大的反应,可一个称呼罢了,喊先生也一样。
“谁说治不好?”郁止一边小心帮他绑上伤口,一边回话道,“还没看大夫,还没开始治,怎么就觉得治不好?”
“你平日便是这样?还没做一件事,便提前定了它的结局?”
少年一愣。
抬眼认真看着郁止。
眼前这人,衣着朴素又单薄,身体孱弱,瘦骨嶙峋,日子过得恐怕还不如他从前。
“可是……很多时候,便是老天爷提前订了结局,无论局中人再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其中,无论反抗多少次,都会被打回原形,这样……不该认命吗?”
少年想过很多次从楼里逃跑的办法,从多年前,到现在,可是每一回,明明安排得好好的,临了却都会发生各种意外。
最后一次,他以为自己即将成功,然而就在计划前夜,他却被人不由分说地打断双手,几欲丧命。
郁止将最后一处伤口绑好,从包袱里摸出一块馍馍,就着水给少年和自己一人一口轮流唯着。
“累了,就抬头看看天,看它变了没有。”
“命运这东西,天生反骨,唯有你永不服输,永不认命,它才会认真待你。”
“可一旦你认命,便只能任由它摆布。”
“我从出生至今,经历过许多次生死大劫,却仍活到如今。”
少年忽然出声:“先生能与天争命几十年,是……我不如。”
他像是不习惯说我,但依旧用的这个自称。
郁止:“……”他并不是很想问少年,他口中的几十年到底具体是多少年。
明明才十几岁,少年却像是经历了许多,没有少年的纯真,反而有几分被岁月苦难打磨的稳重和沧桑。
可郁止知道,他也是疼的,也是怒的,也是不甘的。
否则他不会从醒来后,一直未看这双手一眼。
“伤口疼吗?”
这个问题有些莫名,伤口哪有不疼的?
少年动了动唇,却说不出那个疼字。
不知是觉得对眼前人说没什么意义,还是不愿让救命恩人烦心。
明明最会察言观色,此时却分不清眼前这位救命恩人问这问题是为何意。
“疼就睡一觉,少说话。”郁止将那件已经被自己剪得破破烂烂的衣服盖在少年身上。
“还疼,就还有感觉,有恢复的希望,养好身体,我们去找医馆或者有药的地方。”
少年以为他要回羌国边城,“先生,我得罪了人,在他们眼中已经是个死人,恐怕不能回去。”
“谁说只有羌国的边城有医馆?”
郁止挑了挑火堆,漫不经心道。
少年微微睁眼,似有些惊讶,还有些激动。
“你……”
他似乎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
羌国与朝国边界相邻,连年征战,两国各有彼此的俘虏,这些俘虏被囚多年,如今羌国新帝登基,新帝喜好享乐,在主和派的劝说下,促成了两国议和。
议和其中一个条件,便是释放彼此俘虏。
可是……可是俘虏的队伍不是在两月前便离开了边城吗?
眼前这人又是谁?
释放的俘虏都是结队同行,哪有一个人落后别人两个月的?
若真如此,便只能是他并非一般的俘虏。
看这人拖着病体也要赶路的模样,可见他想回国的决心。
那他落后于其他人,便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并不想放他走。
而不想放人走,也有几种情况。
第一,他身份尊贵,比别人更有价值,价钱没谈拢。
可看这人只身上路,无人接应,这种情况排除。
第二种,他曾做过恶事,与羌国人结仇,有人不放他走。
可若是如此,他在做俘虏期间便应该报受折磨甚至丧命,断不会被人留着性命到现在,故这种可能也排除。
思来想去,唯有最后一种可能。
“我幼时便听说,十数年前,朝国曾有一人出使羌国,为救当时被俘虏的朝国皇帝,和一城朝国百姓。”
十数年前,两国交战,朝国皇帝刚刚登基,好大喜功,御驾亲征,然而他无勇也无谋,只会被保护在大军中,非但没有鼓舞士气,反而要让其他人分心保护他。
战局艰难。
眼看便要战败,皇帝躲回城里,谁曾想敌军势如破竹,攻入城中,将边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困在其中的除了皇帝,还有一城百姓。
朝国朝廷陷入纷争,几方争执下,最终派出一名当时声名鹊起的世家公子出使羌国谈判。
公子貌美,体弱多病,却极少人知道他智计无双,却因为身体不好而并未入朝,但许多朝廷大事都有他的手笔,若非如此,那些人也不会派他去。
公子此行并未辜负朝廷所望,羌国同意放了朝国皇帝和那一城百姓,但有一个条件,要那位公子留在羌国,不得回去。
从使臣到俘虏,不过一夜之间。
从前的天之骄子,如今却变成眼前的模样。
不知为何,少年心中涌起一阵难过。
他想,自己大约是不忍心见美好被破坏,见光芒被掩盖,见生机成腐朽。
可仔细想想,这样的事情,他见得还少吗?
不不,或许是他猜错了呢?
毕竟他也并未见过那位昙花一现,惊艳一时的公子,他们并非同一个时代的人。
“多年前的事罢了。”郁止轻描淡写道,“我姓郁,单名止,字行之,除了叔叔,你怎么喊都行。”郁止将最后一口馍馍喂进少年嘴里。
少年下意识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承认了。
少年心中颤动,无法想象眼前人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如此淡定地说那不过是往事。
相比起来,他从官奴变成死人,竟也算得上一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少年愣愣看着郁止,似要从他枯瘦的面容上看出当年的风采。
生死一面惊鸿,却是美人迟暮,将军白头。
第299章 青山雪满头2
秋风萧瑟,竹林幽深,少年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持赶路,他想活,说不出让郁止离开,不要管他的话。
在乱葬岗尚且拼命求救,没道理现在有了求生的可能却要主动放弃。
不过……或许也不仅仅是因为他想活,还因为他确实不想郁止走,没什么别的原因。
郁止自然不可能离开,但一直这么耽误下去,对少年的手也不好,他用匕首砍了几根竹子,用布条将它们绑在一起,做成一个木筏。
匕首是少年提供的,从前的生活环境让他无法安心,必须想办法随时保护自己,只是没想到匕首没在他受伤时用上,反而用在了这里。
被郁止抱上木筏时,少年内疚又惭愧。
“我……我很重的。”
郁止抱他确实有一点累,可这是因为原主身体太差,事实上,少年的体重比同龄人差上许多,在他原来待的地方,有专门的药物用于抑制少年身体的生长。
毕竟女子便也罢了,若是男子长得高大威猛,恐怕还会招人不喜,管理起来也多有麻烦,少年自然也吃了几年这种药,以至于他看着便让人觉得纤细文弱。
且他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再重又能重到哪里去。
郁止笑了一下,“在下不才,想来应该还负担得起一个人。”
他迎着朝阳,走在前面,为少年遮挡住风沙寒露。
少年忍不住想回头,看看这个萍水相逢的人。
明明是那样瘦弱的身躯,却格外令人安心。
仿佛只要他在,其他什么也不必担心。
可是为什么呢?
自己又不是他的谁。
难道,他一直是这样烂好心?
可即便烂好心,那也应当是对朝国的百姓,而不是他这个敌国流民。
“先生从前一直在羌国边城吗?”不知怎么的,他想跟这个人说话,无论是说什么。
大约是这赶路太过艰难困苦,需要说些什么,让这条路没那么难,没那么空。
郁止杵着竹子做的手杖,一步步往前,脚步虽慢,却是极稳,连带着,少年也觉得心中安定。
左右都是死过一次的人,现在虽是个“死人”,却也如他曾经盼望的那样,脱离了那个他厌恶的地方。
这么一想,他竟也有些轻松。
“嗯,自来羌国后,便一直在那儿。”郁止回忆道。
羌国先帝怕他,既怕他回国继续成为朝国助力,又怕他被逼到绝境后不择手段想办法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便一直囚他在边境,既不放他,也不杀他,试图用这种方式,一天天,一点点磨掉他的志气。
一开始,在原主孤立无援前,确实有点效果。
可原主是个极聪明的人,若是两国边境就此对双方关闭往来,既不打仗,也不互通往来,不让原主有任何联系到旧部的机会,他们确实有可能如愿。
可他们没有,仗还在打,双方还在各派奸细,这也让原主成功联系到自己的人。
如果他想,他有许多机会和办法离开。
之所以他会留在这儿这么多年,从来不是因为他逃不走,离不开。
“真可惜,我从出生便在边城,这么多年却从未见过先生。”少年语气遗憾。
他们的距离曾经那么近,近到在一座城,他们的距离又曾是那样远,远到隔着许许多多的人,竟十数年未曾见。
他忍不住想,若是那时能早些见到郁止,并非是他在乱葬岗那般狼狈的模样,想来或许能给先生留个更好的印象。
不过,先生那样的人,想必也不会将一个身不由己的乐师看在眼里?
“既是让我在这乱葬岗遇见你,那这便是最好的相识。”
郁止浅浅一笑,在他身上有一种随遇而安的洒脱,和历经沧桑的沉淀。
少年看不见,却很想看一看。
手还在疼,却已经不像之前那般难受。
郁止一个人赶路时尚且很慢,现在多了一个少年,这速度便比原来更慢。
一天时间过去,他们又在一片树林中停歇下来。
郁止身上的干粮越来越少,水也不够用,好在这树林植被茂密,水源想必也不会太远。
郁止将少年放在一处山洞里,又生起火供他取暖驱兽,这才提着水囊去打水。
他不敢离开太久,担心会有什么意外,以少年现在的情况,必然只有乖乖等死的份儿。
半个时辰后,郁止匆匆回来,将自己在小小湖边洗了的衣服晾在树枝上,让火烤干。
他在山洞里找了个不知道谁留下的石锅,将水倒进里面烧开。
少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讲究,想了想觉得大约是世家公子与他们这种人天然不同。
郁止却没让他胡思乱想,解释道:“水里有虫子,要烧开将它们杀死,才不会闹肚子。”
见少年表情有些愣,像是没想过他为什么要对他解释,郁止笑了笑,“你记住了,以后都这么做,别偷懒。”
少年被最后三个字惊醒,喃喃低语,“我才不懒。”
他从不偷懒。
无论是以前在楼里,还是现在。
若不是他走路困难,他才不会让郁止拖着。
少年脸颊微红,似羞似恼。
“我不会偷懒。”
“我之前……学东西可认真了。”
他娘说过,无论身在何处,都要努力学习能够学到的一切,尽量学好,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学到的东西会在什么时候用到。
为了盈利,自小便有一些人教他们许多东西。
琴棋书画,至少有一样能够大成,才算合格。
少年努力学习,这四门才艺他都学得很好,可他最厉害的,还是那一手琴艺。
技艺高超,听之忘俗。
在他十二岁那年,他的琴便在边城有了名。
想到这儿,少年觉得自己手有些痒,不是伤口在作用,而是他心痒,想弹琴了。
虽然一开始是不得不学,不得不学好,不得不表演,不得不供人取乐。
可它已经陪伴了他这么多年,几乎是他大半人生,占据了他生命中很重要的部分,早已经割舍不开。
“如果我的手还好就好了。”少年轻叹一声。
“如果……有琴就好了。”
郁止拿着烤干的衣服来到少年身边。
“你身上衣服很脏,一直穿会让伤口感染,换掉它,我拿去洗干净。”
可少年看了看自己还不能用的手,难以想象自己怎么用它脱掉衣服,再穿上干净衣服。
郁止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在他身边坐下道:“我帮你换,你要是介意,我可以蒙上眼睛。”
少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郁止,咬了咬唇,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
半晌,才终于听他道:“不必了……”
他的无法行动,先生身体又那般弱,若是蒙上眼睛,必然有碍于换衣,给双方增加许多麻烦。
这种时候,何必讲究那么多。
郁止听他的,小心给他褪去衣服,将被血与泥污染的衣服放在一边,又用布沾水给少年擦干净身体后,才重新穿上粗糙却干净的衣服。
无论是换衣服还是擦身体,他的动作都很温和轻柔,并没有弄疼少年。
少年的身体被这双眼睛看着,虽然郁止目不斜视,不带半分狎昵,可他还是觉得羞赧不自在,几次想要闭上眼睛,却又因为不想让人觉得他很在意而刻意睁开眼睛。
“我在边城时,便听闻倚栏听雨楼里有四位美人,各个都是色艺双绝,尤其是其中一位还是男子,最善琴艺。”
“四位美人皆因自己所善之艺为名,善棋者名闻棋,善书者名为云墨,善画者名丹青。”
“善琴者,为弦音。”
少年……弦音愣了愣,不禁睁眼抬头看着手上动作并未停的郁止,随后自嘲一笑道:“没想到先生竟也听过……”
“是弦音的荣幸。”
“只是可惜,今后恐怕再没机会为先生弹奏一曲。”
若是当初能在这人面前弹奏一番,想必也不会如今日这般遗憾。
他这双手,真是没用的时候好好的,想要用时反而不行。
“有机会的。”郁止擦干净身体,开始给他穿衣服,他尽力不去碰到少年的身体,却还是不得不碰到许多。
不过已经如此,少年干脆也坦然躺平,看吧摸吧,反正已经这样了。
“如果有机会,一定给先生弹一曲。”
“只是……只是……”
祝弦音想起来,眼前这人可不是什么普通人,而是自小在世家中锦衣轻裘长大的公子,什么样的琴艺没听过?他那本领,真能在眼前这人面前班门弄斧吗?
素来对自己自信的少年,在郁止面前,第一次对自己的拿手本领感到不自信。
“只是先生莫要嫌弃我才好。”
郁止终于给他穿好衣服,这才松了口气,“不嫌弃。”
“我已经很多年未曾听过好的琴声了。”
祝弦音抬眸,看着郁止轻描淡写的笑容,心中不由一疼。
对啊,他被困羌国边城多年,不知道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可想想便知道,能有多好。
这样的郁止,又如何能听什么琴,如何有心情听琴?
“会好的。”他说他的手。
他这双手会好的。
等它好之后,便亲手弹给先生听。
郁止不知道祝弦音脑补了什么。
原主在羌国的生活确实算不上好,一开始只能被关在牢里,后来他逐渐为自己争取到了自由,能够接触外界。
也是那时,他联系上了自己的人。
他的人设法营救他,可这件事并不容易。
先不说当时羌国看原主看得紧,就是朝国内部,也并非是一条心。
说起来还是因为原主自己。
他在朝国时便是弄权善谋之人,不过那时他所谋的多是家族之利。
为此,他谋划着推了一个平庸无能的皇帝上位。
一来是因为当时皇室的选择不多,二来也是因为这样的皇帝更方便世家争权夺利。
可惜,成也平庸,败也平庸。
因为过于平庸,新皇登基后迫切想要一份功绩确定自己的地位,坚持御驾亲征。
因为过于无能,在军队败走时,他连反抗都没有,便被敌军活捉。
终究,还是落在了原主身上。
当时他便想,世上果真有因果报应。
原主本可以不救新皇,让他去死,再扶持新帝。
可偏偏新帝在上位后,为了不让人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把宗室里其他候选人给杀了个干净。
世家又互相牵制,不愿让其他人分得更大的利益,又趁机联合起来,想将原主这位明眼人一看便知能带领郁家更上一层楼的后起之秀压下去,心照不宣地逼迫原主。
原主不得不走这一遭。
为何祝弦音提起往事时,郁止随口揭过,因为原主一开始这么做,从来不是为了大义。
他生于世家,长于世家,生来便有一颗高人一等的心,从不见众生芸芸。
直到他从高处跌落,也成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先生回家,无人来接吗?”
祝弦音思虑许久,还是问出这句话。
他希望郁止不要这么辛苦,可自己又实在无用,便想让别人来帮郁止。
郁止对他笑了笑,不过这个笑容安抚居多。
“有的。”
既然有,可又怎么没见?
话到嘴边,又被祝弦音咽了下去。
他想到一种可能,先生在羌国待了那么久,或许已经……已经是孤家寡人,无人接应。
既然如此,自己再提起,岂不是在先生伤口上撒盐?
郁止却并未欺骗祝弦音,是有人接他的,不过他拒绝了。
郁家这些年,并不好过。
原主当初确实用自己将皇帝换了回去。
可皇帝却不领情,反而恨上了原主。
喜欢一个人很困难,恨一个人却很简单。
尤其是对于小心眼又无能的人来说。
皇帝自己无用,却不代表愿意被别人看见并指责自己无用。
可偏偏,这两样原主都干了。
他亲自前往羌国救人,也亲眼见过皇帝在羌国做阶下囚,连奴隶都不如的情形。
仅仅如此,便足矣被皇帝记恨上。
更不用说当时的原主还自带傲气,看不上皇帝,当着皇帝的面也并未掩饰。
这些都被皇帝记在心里。
在回国后,皇帝卯足了劲阻止原主回国,恨不得原主死在羌国,更不用说救他回去。
在这件事上,除郁家外的其他几个世家与皇帝的态度达成一致。
正因如此,这些年来,朝国对原主的营救都是表面样子,根本没怎么出力。
这次回国,原主的人收到消息,想要来接,原主却觉得他们的出现会更引人注意,说不定还会引来杀机,以此为理由拒绝了。
郁止原本无所谓,可现在倒有些后悔,若是有人接应,祝弦音能更快得到救治。
至于他自己……
一个将死之人,何须费神。
“其实我也没什么亲人。”祝弦音不知如何安慰郁止,便将自己的事说出来,想着或许也是一种安慰。
“我娘是朝国人,打仗时被我爹抢了回去,日子过得也不好。”
非妻非妾,不过是个物件。
他娘也是个不认命的人,即便身处困境,也不会自暴自弃。
她心知逃不过,便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后来有了身孕,想着为了孩子也要谋划一二。
可惜老天爷看不过去,一道圣旨下来,他亲爹犯事入狱,他娘连带着肚子里的他,便进了边城唯一一家青楼。
倚栏听雨楼,很文艺的名字,却也改不了它青楼的本质。
他们没在那个男人身上享到什么福,却要因他而受这些苦。
多么可笑。
“之前忘了告诉先生,我随我娘姓,她姓祝。”
“我名祝弦音。”少年是笑着的,看起来很喜欢这个名字。
郁止也不禁莞尔。
伸手捡开少年头上的枯叶,“嗯,很好听。”
捡树叶的动作让两人离得很近,很近,祝弦音脸上刚刚下去的温度,不知不觉又爬了上来。
他慌忙垂眸,试图掩住视线。
再怎么稳重,到底只是个少年。
他见过青楼里的污浊不堪,见过人与人之间的阴谋算计。
唯独没见过无缘无故的真情。
不知纯情,却染纯情。
“先生当时为何要救我?”
他自己知道,当时虽然用尽了全力求救,却还是杯水车薪,微弱不闻。
这个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思,怎样的心情,在乱葬岗的尸体机翻找自己的?
明明他自己也行路艰难,自身难保,为何会愿意救一个麻烦的陌生人?
甚至一路都细心照顾,处处周到。
郁止搅动火堆的动作顿了顿,随后道:“我也不知。”
“只是在听到声音时,觉得得救你,错过的话,会后悔一辈子。”
他随意笑了笑,似乎不放在心上,玩笑道:“你就当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命中注定的缘分……
祝弦音心里不知是什么感受。
在郁止身陷囹圄时,他们素不相识。
在祝弦音在泥潭里挣扎时,他们素昧谋面。
可在郁止重获自由,回归故里,在祝弦音命悬一线,绝处逢生时,他们才终于相遇。
缘分吗?
*
郁止出去将祝弦音的衣服洗了,重新回来时,手里还提着一只不知道什么品种的鸟,以及一窝鸟蛋。
二人赶路这段时间,已经许久未见荤腥,如今有了肉和蛋,便是祝弦音,都被勾得口齿生津。
烤好鸟,郁止遗憾道:“可惜没有盐,这种鸟的肉质也干。”
“已经很好了。”祝弦音惭愧道:“是我没用,一直都是先生照顾我。”
郁止笑道:“这有什么,今后有的是你照顾我的机会。”
他撕下鸟肉喂给祝弦音。
祝弦音以为他在安慰自己。
“我会努力好起来。”
真奇怪,明明刚刚被救时想着苟延残喘足矣,现在却不甘心了。
他想好起来。
手好起来,身体也好起来。
以便于有一天能照顾郁止,为他弹奏一曲。
郁止欣慰地继续投喂他,“那你多吃点。”
“还在长身体。”
“这身衣服再穿着不合适,里衣可以换上,其他我给你收着,等下次换衣服,把它们穿在里面。”
跟他们现在的情况来看,祝弦音的那身衣服有些招摇了,在荒郊野岭没什么,等进了城,恐怕会引人注目,多生事端。
祝弦音没意见。
“留着可以换银子。”
少年知疾苦,明白银子这东西很重要,没它寸步难行。
可惜他从前攒的银钱全都便宜了楼里的妈妈。
“先生,我没有身份,没办法进城吧?”祝弦音忽然想起这一茬,有些担心地问。
他之前想的也只是离开青楼,离开边城,没想过离开羌国,来到朝国,做的功课便有些不够用。
“没关系,我有办法。”
郁止将衣服盖在两人身上。
“睡觉。”
风餐露宿,其他条件便也没那么讲究,两人睡在一起还更方便取暖。
然而不知为何,今日祝弦音却觉得有些不自在。
等了许久,却还是了无睡意,脑海里时不时浮现这人帮他擦身体的模样。
与之相反,感受着熟悉的人,郁止睡得很是安心。
翌日醒来时,郁止检查了一下祝弦音手伤的愈合情况。
皮肉伤尚且好治愈,只要不发炎化脓,可骨头的伤却不好治疗,必须用专门的药物辅佐。
内服外敷都不可少。
等祝弦音身体上的旧伤好一点,便要加速赶路,好歹要到有药的地方。
草药也行。
“咳咳……”郁止压低了咳嗽声,将奄奄一息的火堆重新点燃架起。
明亮的火光照映着他的面容,却也遮不住他的孱弱。
郁止一直算着时间,希望能在原主的死期前回去,然而这路上耽误的时间比原主还多,想来这个想法大约无法实现。
看来不止祝弦音需要药,他也很需要。
不过以他这身体的情况,吃再好的药也回天乏术。
这里不是修仙世界,也没有魔法,没有灵异。
他能做的,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
郁止伸手给祝弦音盖好衣服,又用手背在他额头探了探,感觉温度正常后稍稍放心。
没发炎就好。
望着睡着的人,郁止轻轻一叹,声音里带着期盼和祝愿。
“要好起来。”
要好好的。
迷迷糊糊听见这话的祝弦音不由心中一暖。
他会的。
会好的。
先生还等着听他的一曲琴音。
火光映着两人。
一面衰败,一面生机。
第300章 青山雪满头3
回朝国的路程很慢,也正因为慢,祝弦音的身体也在途中渐渐好了一些,手伤未愈,身体上的伤却逐渐好转,如今已经可以自己走,而非郁止拉的地步。
两人自知没什么自保之力,便尽量避开其他人,即便在途中遇到来往行商,也都从未露面。
按理说,如果寻求他人帮助,他们会走得更顺,或许对方也并非是什么心怀不轨之人,愿意日行一善。
然而他们谁也不愿意冒这个风险。
“再有几日,我们便能到达朝国边城。”祝弦音从未出过羌国,也不知道地图,一路上都是由郁止带路,祝弦音竟也不怀疑。
要害他的人,何必将他从死人堆里拉出来,又何必照顾他救治他,自认为没什么可图的祝弦音,对郁止十足信任。
“太好了!”祝弦音满脸欣喜,并非是因为到了边城就能进一步治疗手,而是到了那里,他们就能轻松许多,他能减轻一点先生的负担。
郁止将水囊递给祝弦音,“喝一点,再走半个时辰,再停下来歇一晚。”
祝弦音的手还不方便,郁止便要打开水囊喂他,然而祝弦音等了片刻,却没等到水倒进嘴里,抬眼一看,“怎么……”
还没看清,便见郁止迅速收起水囊,站起身,手握竹杖,目光锐利,戒备地转身看着身后方向。
“何方神圣,不如现身一见?”
风声传来,裹挟着冷冽的刀光剑影。
没人回应郁止的话,风声里的刀光剑影却给了回答。
没有废话,几名黑衣人鬼魅出现在这临近夜色的傍晚里,天色昏暗,看不清人与景,郁止只来得及将手里的包袱丢给祝弦音怀里,“去藏好!”
远处有一块大石头,可以勉强让一人藏身。
这点阻挡未必有用,可聊胜于无,郁止知道,这些人的出现是因为他,而非祝弦音,若他躲远,那些人未必会花费那闲工夫去找一个不相干的人。
祝弦音听着劲风刮过的声音,心中担忧又焦急,却也明白自己无用,留下来只会给先生添麻烦。
他咬了咬唇,还是转身躲在了石头背后。
郁止抽出竹杖的鞘,露出被他打磨得如刀剑还锋利的竹剑。
这是他在路上为自己制作的防身武器,虽不中用,却勉强足矣。
竹子并不坚硬,郁止不能跟他们硬碰硬,只能扬长避短,以剑尖为杀招。
他身体也不好,体力跟不上,只能一边在脑内计算,如何用最省的力气,发挥出最有杀伤力的攻击,剑走偏门,招式巧妙却又精妙绝伦,往往能给人带来出乎意料的效果。
简洁又温和的竹剑,却萦绕着肃杀的气息!
一番交手下,地上便多了几具尸体。
仅剩的黑衣人见状也不敢再轻敌,步步紧逼,招招致命。
郁止脚步略有不稳,黑衣人抓住这个机会,近身攻击,将血迹斑斑,已有裂痕的竹剑砍落在地,长剑很快便架在了郁止脖子上,“别动!否则小心……”
话未说完,剩下的声音便再没有机会说出口。
尸体倒地时,还保持着瞪大眼不敢置信的表情,脖子上的伤口冒着汩汩鲜血,溅了郁止一身。
他手里握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匕首,方才便是这东西,如鬼魅般,猝不及防割了黑衣人的脖子。
至此,黑衣人与一人生还。
祝弦音再忍不住,跌跌撞撞冲过来,无措地看着浑身鲜血的郁止,眼泪不自觉掉落。
“你、你没事吧?”
不出声便罢,出声才发现,低哑的声音中满是惊惶不安,凄凄切切,诉尽后怕与忧心。
郁止扯了扯唇角,轻轻摇头,“我没事,都是别人的血……”
话音未落,下一刻,他便眼前一黑,单膝跪地。
“郁先生!”祝弦音慌忙上前,下意识想要伸手扶住他,郁止却自己撑着清醒起来,示意他不要乱动。
圆月当空,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夜风吹来,裹挟着难闻的血腥味和风沙。
“咳咳……”郁止勉力支撑,休息一会儿便道,“这里不能久留。”
“背好东西,我们马上走。”
“可先生您的身体……”
“没事,还能撑一会儿,等找个安全的地方再休息。”
郁止将包袱搭在祝弦音身上,自己则是在地上的这些黑衣人身上摸索一番,搜罗完他们所有的东西,又用枯叶将这些人勉强遮掩一二,转身领着祝弦音往另一个方向走。
这条路比起之前他们走的那一条偏僻了一点,难走了一点,也稍微远了一点。
但胜在知道的人少,安全。
也是祝弦音身体好了,不用人拉,郁止才能带着人走这儿。
“先生,那些是什么人?”过了危险,祝弦音却没能完全放心,那些人明显是朝着郁止来的,一次不成保不住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祝弦音很惜命,可在郁止身边,他却更在乎郁止的性命。
这是救了他,给了他新生的人,他不希望对方有事。
“鼠辈罢了,不值一提。”郁止看着似乎并未将他们放在心上。
祝弦音动了动唇,想说出自己的担心,可见郁止已经闭目休息,也只好吞下还没说出口的话。
并非郁止不想说,而是不想让祝弦音更担心。
知道幕后之人给祝弦音带来的并非安心,而是更多的担忧,既如此,不如不知道。
幕后之人很好猜,不外乎是那些害怕他,不想让他回去的人。
不是世家,便是皇帝,又或者二者都有。
选择在羌国境内动手,也是为了嫁祸给羌国,他们也有更有理由多要利益。
明知道这具身体已经行将就木,却还是不敢让他回去,对他的畏惧可见一斑。
祝弦音睡不着,也担心还有人出现,便坐在火堆边为郁止守夜。
他闲着无事,便查看起郁止在那些人身上搜罗的东西。
几个火折子,几件普通的衣物,一堆碎银子,几张身份牌,几把剑和其他武器。
看不出多少东西,但能够专门在路上截杀郁止,想来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这样好的先生,也会有人要杀他吗?
半夜里,祝弦音撑不住,迷迷糊糊在郁止身边睡了过去。
郁止醒来添火时,便见祝弦音下意识往自己身边靠。
郁止就着火光仔细看着祝弦音的眉眼。
少年长得很好,否则也不能在美人众多的地方待下去。
可这一路的艰难,到底让人狼狈了许多。
睡梦中的少年似乎并不安稳,眉心微微蹙起,忍不住向他靠近,直到摸到他的衣服,抱住他的手臂,才悄然安定了不少。
郁止虽然用水简单擦拭了一番,又换了身衣服,身上却还是有股血腥味。
可祝弦音不在意,还抱得很安心。
少年嘴唇翕动,隐约的声音传入郁止耳中。
“先生……小、小心……”
郁止将用来盖的衣服往两人身上拉了拉,伸手在少年的脸上轻抚片刻,最终又收回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
几日后,祝弦音看着远处隐隐约约的城墙,面上难掩惊喜!
“先生!我们到了!”
千辛万苦,终于到了暂时的目的地。
郁止抓住他,“等等。”
“先把身上的东西整理一下,该扔的扔,该藏的藏。”
祝弦音这才想起来他们身上还有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来历不明的武器都被郁止挖了个坑,埋在地里。
多余的银子藏在隐秘的地方,郁止又将两人梳洗一番,让他们看起来不像流民,还给少年脸上抹了一层灰,遮住容貌。
如果说遇见那几个黑衣人有什么好处的话,那便只有原本还要想办法弄到的身份牌不用再花费功夫,他跟祝弦音一人挑了一张跟自己相似的,其他跟别的东西一样,埋进了地里。
有了这番准备,郁止和祝弦音成功进城。
踏上这片土地,郁止微微晃神,随后又很快反应过来,平静无波地拉着祝弦音走上街。
“走吧,先找个地方住下。”
他们都需要治疗,需要调养,看来是要在城里多待一段时间。
已经回到朝国,那些人再不好下手,得不偿失,想来应当不会有太多危险。
不过郁止还是没以真实身份行事。
郁止没找客栈,反而找了一处安静的院子租住。
他们身上有从黑衣人身上搜罗来的银子,够用一段时间。
安顿好后,郁止烧水要给二人梳洗一番。
当祝弦音看着郁止还要亲手帮他脱衣服洗澡洗头时,心中格外不适,眼神躲躲闪闪,支支吾吾道:“先生,我……我自己可以……”
之前是在荒郊野岭,可以什么都不讲究,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当身处在干净正常的屋子里,那因为生死而被暂时抛弃的礼义廉耻又重新找了上来。
郁止倒水的动作顿了顿。
“你的手还不能做剧烈运动,不太方便。”
“之前已经帮过那么多次,也不差这一回。”
郁止随意玩笑道:“还是说,你觉得不好意思?”
祝弦音愣住,显然是没想到郁止能这么坦荡地说出来。
尽管生长在青楼,可祝弦音却还未修炼成其他人那般不在意清白的地步。
越是求不得,越是在意。
越是在意,便越是计较。
少年轻轻咬了咬唇,声音低低地,“我……”
“我以前,是卖艺不卖身的……”
虽然只是暂时,虽然他若是继续待下去,恐怕也会被逼迫,不能卖艺一辈子。
可那都没发生,都没来得及。
他不希望郁止将他当成那等没了羞耻心之人,不想让郁止以为他倚笑风尘。
“我不是……什么都给看。”
除了郁止,除了因为自己无能为力,他从不会为谁袒露身体。
他低着头,久久没抬头,也久久未听见回应,心跳急促又紊乱,空气却安静得吓人。
有那么一刻,祝弦音以为郁止已经离开了。
正当他纠结时,却觉得下巴上传来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他的头抬起,迫使他看着前方。
郁止表情未变,依旧淡定如初。
只是在祝弦音忐忑地不知该不该推开郁止的手时,他却主动移开了。
耳边传来郁止的声音。
“对不起。”
淡淡的声音带着歉意,茫然又无措地入了祝弦音的心。
“是我没考虑周到,没在一开始说清。”
“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在意这件事。”
祝弦音听着有些委屈,强忍着难过,装作冷静道:“是因为我生长在青楼,所以才觉得我不该在意吗?”
“见惯了浪荡形骸,侵染着风尘之气,所以不配在意吗?”
他的声音有些冷硬,可剥开冷硬的外壳,藏起来的是一颗不经意间被郁止的话腐蚀得千疮百孔的心。
郁止轻笑一声,理了理祝弦音的额发,让又想低下头不看他的少年无法继续。
“并非如此。”
“而是我以为,你应该更为通透,明白有些事不必在意。”
“所谓清白,应当是在有权利下的自主选择,而非种种原因下的身不由己。”
“无论男女,若是心甘情愿,心中欢喜,想要与心爱之人行鱼水之欢,那便是心之所向。”
“可若是出于生命财产受到威胁,而不得意为之,那便是非自愿的胁迫,谈不上被玷污清白。”
“在可用条件下,尽全力保全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不是错,更不应被鄙夷指责,更无需自惭形秽。”
郁止点了点祝弦音额头,眉眼温和,未有丝毫芥蒂,后者不禁抬头看着他。
眼前之人身材是那样瘦弱,仿佛风大一点都能将人吹飞,可祝弦音却觉得他像一座看不到顶峰的山。
巍峨高大,为山下依靠的人遮挡住一切风雨。
祝弦音眼中涌上泪意。
他能感觉到,也不想让郁止看见。
微垂着眸,祝弦音喉中有些哽咽。
先生的话,他都明白,原本他也觉得自己不应该在意。
他既没有心上人可以背叛,也没有贞节牌坊必须守,在青楼生长十数年,寻常人早已经妥协,早已经习以为常。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在意。
认识先生后,更为在意。
“……让先生见笑了。”祝弦音忍住眼泪没让它掉下来,在郁止面前勾唇笑了笑。
眼中的泪光闪烁,格外明亮。
“是我不该以俗人的眼光看待先生。”
世人皆是腐朽身,唯有圣人不染尘。
郁止成功为祝弦音换衣沐浴,在位祝弦音洗头时,似随意般提起。
“弦音今岁几何?”
“……虚岁十六。”
那便是十五。
“在下不才,比弦音年长区区二十,做爹也绰绰有余。”
“若是愿意,你也可以当做父亲在照顾不方便的儿子。”
祝弦音:“……”
他代入想象了一下,很好,真的半点不自在也无了。
只是……只是……
总觉得不应该。
不该是这样。
*
安顿好后,郁止去医馆买了不少药材,单看药材,看不出要配置什么药,拿回住处后,郁止便分别捡了分量在灶上开始煮。
祝弦音看见煮了两锅药,心中略微松了口气。
一锅是他的,一锅便是先生的。
有病就该喝药,喝了药,就会好的。
“你的手骨没长好,我要重新接,再敷上药。”郁止摸了摸他的手说。
祝弦音有些害怕,怕疼。
却还是忍着道:“我知道了,先生动手吧。”
原以为会很疼,然而郁止用银针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扎了几针,祝弦音的手臂便没感觉了。
哪怕被郁止重新断开再接上,祝弦音都没感觉到那股剧烈的疼痛。
不过封穴只是暂时,不能长时间如此。
郁止喂了祝弦音一碗止痛药,算着时间等药效发挥后,才取下银针。
止痛药的药效也有时限。
当晚,深更半夜,郁止便被断断续续的压抑哭声闹醒。
盖着同一条被子,郁止轻而易举便能察觉到祝弦音正在浑身发抖。
他摸出一条素帕,为祝弦音擦了擦眼泪,“别哭。”
“先生……我疼……”
真的很疼……
像被再次打断了一回。
郁止不敢碰他的手,止痛药不能多喝,一来药效会减弱,二来还容易上瘾,除了给祝弦音擦泪,他什么也做不了。
“别哭,努力睡着,睡着就不疼了。”
祝弦音强忍着哭泣,“我、我睡不着……”
郁止起身在床尾摸了摸,片刻后,手中出现一个不知从何处来的埙。
一首令人安宁的曲子自郁止手中的埙中悠然飘远。
恍惚间,祝弦音仿佛回到了幼年时,母亲还在的日子。
虽然也苦,虽然也不好过,可每日却还有盼望,还有欢喜。
或是那甜腻的槐花饼,或是母亲常奏的家乡小调。
夜晚的梦,也是甜的。
看着人睡着,郁止才结束了这一首不知哪个地方的摇篮曲。
为祝弦音擦了擦汗湿的额头,无奈一笑。
“还真当儿子哄了。”
祝弦音睡着,有些不安稳,郁止静静看着他,无人瞧见的夜里,有些一直掩饰着的情感悄悄流淌出来。
一丝丝,一缕缕,缠着寂静的夜,也缠着郁止的心。
他情不自禁倾身在祝弦音额头浅浅落下一吻,送上迟来的祝福。
“晚安……”
*
郁止喝了几天药,感觉稍微补回来一点点气色,有心在这里多留几天,不好坐吃山空,便在医馆挂了个名,平日里没事便会去那里给人看诊。
这时候行医无需什么证件,且边城在这方面管得不严,郁止只要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其他都不是问题。
祝弦音手固定着夹板,虽还是不便,却能做一些简单的事,一个人待着不是不行。
“明日街上有互市,想不想看看?”郁止询问。
祝弦音双手捧着碗,将里面已经晾凉的粥唯进嘴里。
“互市?”那是什么?
“一个更热闹,人更多的市场。”郁止简单解释,一些平日里见不到的东西也有人来卖。
一听人多热闹,祝弦音首先想到会不会暴露身份,会不会引来危险?
郁止安慰道:“放心,不会有事。”
他这么说,便是打算带祝弦音出去了。
当日,街上果然热闹,人来人往,骑马骑骆驼骑驴的街上有不少,只要遮掩一下容貌,换上与这里一样的衣服,倒是郁止和祝弦音不显眼了。
“该我了该我了!该我当郁公子了!柱子当皇帝!”
柱子大哭,“我、我不想当皇帝……”
“不行不行!说好了轮着来的,你不能耍赖!”
“可是、可是皇帝真的好怂啊,还要公子来救。”
“哼,明明公子救的是我们,我爹都说了,公子才看不上皇帝!”
走过此处,几个孩子的吵吵闹闹逐渐远去。
郁止觉得有趣,行至之处,必有痕迹,原主当初救人的目的并非全然真心,可结果如此,那便是好的,便是被人铭记的。
“这话传出去,会不会让朝国皇帝不高兴?”祝弦音忧心道。
“不高兴也早就不高兴了。”郁止并未在意。
都是一同见过皇帝狼狈模样的人,皇帝总不能为了封口屠杀全城人,这么多年都忍了过来,不至于现在恼羞成怒。
祝弦音听着他语气与平常一般无二,好奇问:“先生不觉得高兴,不觉得自豪吗?”
郁止脚步顿住,转头看他。
“为何高兴?因何自豪?”
“能以一己之力救这么多人,还能将那无能的皇帝压得没脸见人,不该高兴,不该自豪吗?”
郁止笑了一下,垂眸沉声道:“那你可知,我也曾因一己之私,而陷数万人无家可归,妻离子散?”
祝弦音愣住,似是完全没想到他会说这样一句话。
“凡事并非仅有两面,非黑即白。”
郁止眸色略深。
“我救过朝国人,却也害过其他国家的人。”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这一翻一覆间,又没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
“那不一样……”祝弦音讷讷出声。
他本就是朝国人,这本就应该。
“没什么不一样的。”郁止继续抬步上前走。
“朝国的百姓是人命,其他国家的便不是了吗?”
“既然都是人命,又有什么不一样。”
救人或非真心,害人却非假意。
挑起战事,屠戮生灵,见过了幼儿无依无靠,见过了老人无家可归,见过了刚才还在嬉笑怒骂的人,转瞬间便成了一摊血肉。
从金玉堆掉进生死场,便显得从前的搅弄风云多么可笑。
他搅了风云,害的却是别人性命。
尸山堆砌,血海万里,这才是原主反思后悔的原因。
也是他留在羌国,不肯回去,并暗中促成两国议和的原因。
在原主心里,他不过是个赎罪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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