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梅花清香悠远。
云珏道君坐在书案前，拿起一本新的折子，灵笔悬于空中批阅，随意念而动。
感知到弟子来，他眼皮都不抬，“书珩道君选了什么？”
“回掌门，书珩道君看中了您的金印百宝囊和云雷玉璜。”
“嗯，退下吧。”
守卫弟子对云珏掌门忠心不二，却是对书珩道君的做法颇有微词，“掌门，这灵宝阁是您的私库，是您早年金丹时期历练所得，为何要向书珩道君开放？”
这金印百宝囊海纳百川，能装秘境；云雷玉璜则是出剑引雷，一招必杀。这俩都是灵宝阁的极品法宝，非顶级秘境九死一生所不能得。
怎么说让书珩道君挑走就挑走？
“你掌门，还是我掌门？”云珏掌门撩起眼皮，沉声道：“你在教我做事？”
灵宝阁守卫弟子撇嘴，“是，掌门，弟子逾矩了。”
见掌门无事，他便退下。
他口服心却不服。
灵宝阁的法宝都生了灵识，需要认主，每一件都是他悉心照料，怎么能任人拿走？即便是书珩道君也不行，他只认云珏掌门。
然而就在他退出房门前，一脚已将迈过了门槛，却听得掌门的声音在后头响起：“灵宝阁有一半是书珩道君所得。”
这轻飘飘淡然一句，听在耳中犹如雷声轰鸣。
守卫弟子心神大震，瞪大眼睛久久不能回神！
不日，这个消息便传遍了苍羽派，众弟子无一不对书珩道君肃然起敬。
*****
暮寒峰青石台阶上，顾翊一步一个脚印走上去。
他特地放慢了自己的脚步，就等着书珩道君什么时候追上来。
然而这一等，等到天黑都没能见到个人影。而且越往上走，顾翊越怀疑人生。
书珩道君莫不是在试探他？
他仇恨的情绪压抑不住屡次外露，元婴境界修者神识敏锐，说不定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而且，在此之前，书珩道君分明能用灵力护体，却佯装上台阶走累了。结果他实在耐不住想报复，便拽了一把让人险些摔倒。
书珩道君还说要给他上一课，然后就拿一些玄妙的话来刺|激他！
这不是试探是什么？
他兀自懊恼，太不小心了，俨然是中了书珩道君的圈套！
就顾翊想着要怎么挽救这种糟糕的局面时——
一道冰蓝色身影闯入眼帘，正慢慢悠悠地从前方赶来：“徒弟，原来你在这里呀。”
他：“……呵呵！”
顾翊忽然想起前世，也是刚拜师不久发生的一件事。
书珩道君初次收徒很不习惯，便将他遗忘在重明塔秘境中一天一夜才找回来，彼时他在秘境中差点被妖兽咬死。
叶景川沿着青石台阶，从山上御剑而下。
因为有点恐高以及对御剑之术不太熟练，他全程都是小心翼翼地，所以费了些时间。
看到小少年的身影时，他眼中一喜：“可算是找着你了！你怎地走这么慢？我都回浮玉轩一趟了，还以为你也到了。”
顾翊：“……是弟子无能，让师尊费神了。”
叶景川摆手表示无碍，随后，他便载着顾翊回到了浮玉轩。
他折腾了这么久，已是累极，一踏进室内就感觉精气神都被抽干，高束的银冠在头上摇摇欲坠，头脑困顿身体乏力。
于是他叫顾翊随意，然后绕过屏风去了内室阔床上，几乎是倒头就睡。
还站在暖阁外，正掀起珠帘，一时不知道是迈进去还是退出来的顾翊，再次语塞。
他发现这一世与书珩道君虚与委蛇时，总会有一丝无力招架的挫败感，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重生，已经不再是前世那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少年了。他也很清楚书珩道君的目的，按道理来说他应该更胜一筹才是，但今日他就是感觉不得劲！
顾翊甩了甩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抛却脑后，开始打坐修炼。
拜师六年后，便是他金丹结成、书珩道君计划得逞之时，他必不可能再重蹈覆辙。
而这一世，拜入师门必走的青石台阶，他未能走完。
*****
翌日，叶景川睡了个饱觉起来，见顾翊就地盘膝而坐，正在入定修炼。
“你一夜未睡啊？”他打了个哈欠，神态餍|足，惬意慵懒。
又道：“修炼之事，无需如此刻苦，应当顺其自然。你现在才十二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所以该打坐时打坐，该睡就睡。”
此时天光大亮，照得室内清明通透，顾翊如蝶翼的睫毛颤了颤，睁眼：“师尊，此时已经未时末了。”
嗯？他一觉睡到下午两三点？
叶景川伸懒腰的动作戛然而止，他掩嘴咳了一声，佯装威严道：“你不要岔话，为师是在教导你修炼之事当顺其自然。”
顾翊：“……弟子谨遵师尊教诲。”
半晌之后，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看向书珩道君的眼神顿时变得微妙了起来，“弟子昨夜睡了，多谢师尊关心。”
这才对嘛。
叶景川欣慰点头，遂靠近卧榻坐下。
顾翊却是盯着书珩道君久久不能回神。
刚醒来的书珩道君睡眼惺忪，半阖着眸子，目光迷离。他衣冠不整，冰蓝色的大氅落在臂弯，圆领袍衣襟盘口散开，随着他动作，露出大片白皙健美的肌肤，还隐约可见一层薄薄的肌理线条……
这俨然是昨夜和衣而睡！
素来在外人面前端着清傲高冷形象的书珩道君，私底下竟是这般不修边幅的模样！
顾翊眉头紧皱，冷笑！
书珩道君果然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严重表里不一！
叶景川找了面铜镜。
自从穿书，他还从未正儿八经看过自己的相貌。先前借小肥啾的视线瞧了一眼，吓得直往后蹦，“咦——怎地生得如此怪异丑陋！”
当时叶景川害怕极了，还以为原主真是个丑八怪，直到他看到竹林里那群天仙似的麻雀，个个歌喉甜亮，貌美如花时，顿悟！
小肥啾是只小麻雀，怎能强迫它具备人类的高级审美呢？
彼时，他做小肥啾，除了丑八怪，依稀只留下个熟悉模糊的印象——原主似乎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铜镜光滑锃亮，映出叶景川一张清俊冷艳的面容，剑眉杏眸，下颔线棱角分明，俊逸深邃。
这张脸，比他刚刚毕业初入演艺圈的那张少年面孔，更显雅致。
只是，现在这刚起床，糙汉模样和雅致沾不上半点边——银冠歪倒，墨发散乱，额前还有翘起几根呆毛。
叶景川赶紧拿铜镜压平呆毛。
看到这一幕的顾翊，瞳孔紧缩，脑海中莫名闪过小白鸟的影子。
它也是这般，老是蹭他脸试图捋平额前一撮淡粉的呆毛——只可惜小白鸟自进入重明塔开始到现在，一直昏迷不醒。
可小白鸟怎么可能会是书珩道君养的灵宠呢？
不可能！
顾翊立即低下头，暗暗唾弃自己胡思乱想。
书珩道君一身冰冷气息，连门派弟子都怵他，怎地还会有灵宠愿意亲近？小白鸟治愈可爱，能不被他那冷冰冰的样子吓跑就是好的了。
呆毛越压越翘，叶景川泄气了。他看向顾翊，“可会清净术？”
“……会。”
视线交织相撞，顾翊疑惑，但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不妙的念头。
“咳咳。”叶景川战略性清嗓子。
他初来乍到，无法掌控原主的元婴境灵力，更不熟悉法诀。他现在只会御剑术、禁言术、寻物诀，还是因为剧本台词背过。而这衣袍繁复难整，用清净术就十分简便，可惜他不会。
但他不会，有徒弟会就行了。
此时，叶景川挺直脊背又端起了姿态，他放下铜镜，张开双臂，丝毫不以为耻道：“让为师来检验一下你的法术掌握程度。”
顾翊一噎：“……是，师尊。为师尊效劳，是弟子的荣幸。”
师尊有令，不敢不从。他双手结印。
水色青芒闪过，犹如一阵清风拂面，叶景川顿时感觉神清气爽，像是置身于静谧山林之中，鼻尖还能嗅到一丝草木清香。
银冠扶正，墨发梳顺，额前的呆毛消失。
待处理滑落臂弯的大氅和衣襟处的盘扣时，顾翊操纵灵力的指尖像是被烫了一样，猛地收回。
他别开眼，“师尊，弟子灵力不济，剩下的还是您自己来吧。”
“哦哦，好。”叶景川低头，发现就盘个扣子，这容易得很！
他整理衣袍，还不忘夸徒弟一番：“这法术掌握得不错，为师奖励你一个法器。”
随即，袖中滑落一个金印锦囊，他默念寻物诀。冰蓝星芒的灵力盛放，立即出现一把玄铁黑剑悬于空中。
“这把剑送与你。”
他第一眼看到这把黑剑，就想到了顾翊——原著后期涅槃归来的顾翊，暗黑疯狂。
剑横在手中，沉甸甸的。剑柄坠下的云雷玉璜光泽莹润饱满、气息沉浑深厚，一看就非凡品。
顾翊沉默了一瞬，但随即温顺叩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多谢师尊赐剑，弟子日后必定勤加修炼，不辜负师尊寄予的厚望。”
“只是一柄上不得台面的玄铁黑剑。”叶景川负手而立，下颔微抬，神态矜傲。
这一刻，他终于有了为人师的感觉。
眼前这个行礼的小少年，拜的不是书珩道君，而是他——叶景川！！！
他不是恶毒反派师尊，小少年也不是主角，他们仅仅只是修真界万千师徒中的一对。
叶景川内心动容，忍不住也学着云珏掌门豪横了一把：“你放心，做本君的徒弟，本君自然是不会亏待你。日后法器仙丹，美女灵宠，只要你想要，为师必定满足你。”
这番话响在耳边，却让顾翊心脏猛地一紧。
前世，书珩道君对他的要求就是尽早修炼出金丹，除了赏赐他提高修为的灵丹之外，再未给过他任何东西。他的作用就是金丹容器，书珩道君又怎会在他身上耗费其它珍宝？
可如今，书珩道君不仅送了他极品法器，还扬言他想要什么就满足什么——
是不是除了金丹之外，书珩道君对他还别有所图？
难怪书珩道君不惜下白羽禁令也要将他留下来，难怪他与书珩道君虚与委蛇时总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细思极恐，顾翊越想越觉得真相如此。
他心中犹如千军万马过境，但面上仍是爱戴师尊，对师尊至诚致敬的好徒弟模样。
他欲哭不哭，泪珠在无辜的桃花眼眶中打转，更显可怜了。
半晌，他故作坚强，又将泪珠擦掉，哽咽声音道：“师尊，从来、从来没有人这么对我，我……弟子日后一定好生报答师尊！”
叶景川骄矜颔首，对顾翊的反应极为满意。
只是在人看不到的视线里，顾翊唇角勾起了一丝冷笑。
书珩道君元婴受损，修为境界跌落，因此修炼禁术挖走了他的金丹。
这一世，他必定找出人修炼禁术的证据，让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身败名裂！
然而就在这时，“咕噜”一声，有人腹中饥饿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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