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万字奉上)

    毕竟有了长孙泰和这个人渣子的前提, 温如瑾已经做好了准备不被长孙元正的妻女接受了。

    差点两姐妹要一块儿,被嫁给一个可以给自个当爷爷的糟老头子,还得天天和他后院的莺莺燕燕们一起, 搓个十台八台的麻将。

    这搁谁身上, 谁都得有点应激反应——

    所以,如果接下来是一场硬仗,那温如瑾也得温和点打。

    毕竟乱世之中,都是苦命人, 尤其是女子。

    纵使高贵如州牧之女,仍然有可能被轻易践踏。

    不过出乎温如瑾的意料,迎接他的不是一场令人头皮都得绷紧的硬仗, 反而是亲情的温暖之乡。

    ******

    听闻荆州牧已经在回程的路上, 石氏早早就领着两个女儿长孙静姝和长孙静娈等候多时了。

    比起那位惹人憎恶的堂哥,长孙家的两个女儿,对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长孙虎”充满了……好感。

    是的,确实就是好感。

    不仅仅因为这位素未蒙面的“弟弟”有着各种各样天花乱坠的盛名, 什么战神转世,三招斩杀呼延坤,什么“仙人梦境收徒”;也不仅仅是因为父亲毫不吝啬地赞美, 什么“智多近妖”, 什么“不可小觑”,最重要的原因是——

    他亲手斩杀了长孙泰和!

    这为她们姐妹两个出了一口气,一口憋在心头已经有了诸多时日的恶气。

    舟车劳顿后,温如瑾也不过是洗漱了一番, 根本就没有时间休息, 就被领着去拜见自己新鲜出炉的义母和两位姐姐。

    他身后跟着一串儿他自带的弟弟妹妹, 看得出来他们乍然富贵, 穿上绫罗绸缎也不像是贵胄子弟,一个个都有点浑身上下各种不适应的感觉,像是山林间快活的小猴子被迫穿上了人的衣服,浑身上下各种不得劲。

    但是怕给温如瑾添麻烦,这四个遭遇了人间苦厄的孩子一个赛一个的懂事。

    他们个个都能忍,憋红着脸,大气不敢出,稚嫩的小脸上紧绷着做出严肃的表情,不苟言笑地跟在温如瑾的身后。

    这其中,石修竹的表现是比较不那么紧绷过度的,但是温如瑾还是看到了他紧紧攥着的小拳头,忽然想到,说起来……他才应该是最紧张的那一个呢。

    他们这一路上相伴的四个孩子,全都是靠着温如瑾一人得道,跟着鸡犬升天的,要是没有温如瑾,他们还不知道在哪个肮脏阴暗的犄角旮旯苟且偷生呢,哪里能有什么绫罗绸缎好穿?

    可是在这其中,唐小虎也好,唐小龙也好,唐小凤也好,他们都是温如瑾的亲生弟弟妹妹,虽然不同母亲,但是同父亲,流着相同的血,就算是打断了骨头,也是连着筋的。

    唯有他石修竹,和温如瑾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一开始就是靠着大虎哥哥的善心救了一命,如今又是完全靠温如瑾的善心顺带捞着一块的。

    他比唐小虎几个孩子,更没有安全感,可是他却是表现得最沉稳的一个。

    苦难使人成长,这是令人心酸的事实。

    小孩子的紧张,有时候真的是无解的,不过,也许紧张也不算是什么坏事,毕竟这紧张……才是最真实的反应。

    眼看着就要到那最大的院落了,温如瑾吩咐身后的孩子们:“到时候跟我进去,我做什么,你们跟着做什么,我怎么喊人,你们跟着怎么喊人,知道了吗?”

    “知道了,大哥。”异口同声。

    温如瑾回头看了一眼,见他们一个个要上战场的模样,忍不住柔和了面容,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脸,略微安抚了他们紧张万分的心情。

    ******

    温如瑾被领着进了门,略微抬眼一看,好家伙,一大群人!

    前面三个人穿金戴银,她们的光彩和华丽,都在闪闪发光,身后的丫鬟各个伺候得当。

    端坐在首位的珠光宝气的妇人见温如瑾进来了,便慈爱一笑,冲他招手。

    这妇人就是长孙元正的发妻元配,石氏。

    有了长孙泰和在前头作反面教材,此刻她看温如瑾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一见这个表情,温如瑾就心下一松。

    石氏动作轻柔地地拉过温如瑾,然后爱怜地轻轻抚摸了一下他嫩生生的脸蛋,满眼欢喜:“你这孩子,生得像观音座下的小童子一般。”

    哪里像外边传的那么可怕,什么“三招斩下呼延坤的人头”?怕不是那个老家伙故意造势吧?

    温如瑾任由她摸了摸脸,又摸了摸头,见她动作停了,他才垂下眼眸,恭敬地行礼:“儿长孙虎,见过母亲。”

    “好孩子,快起来吧。”石氏也不过是让他意思意思,温如瑾还没跪结实呢,她立马又把人给拉了起来,然后指着她身后的两个姑娘,介绍道:“这是你的姐姐们。”

    于是温如瑾又被带着拜见那两个脸上已经有了些许焦急的姐姐,长孙氏的两个姑娘面容娇艳如春花,眼波流动之间,皆是风流云动,怨不得长孙泰和会把小算盘打到她们头上了——

    美貌,也是一种资源。

    “这是你大姐姐,这是你二姐姐。”石氏温柔又耐心地介绍。

    “看得出来,她们很看中你了。”520笑嘻嘻地说。

    她们确实很看重温如瑾,不论是身为长辈的石氏,还是作为姐姐的长孙姐妹,都是盛装打扮,那雍容华贵的造型,只差穿上诰命服可以直接进宫面圣颜了。

    说实在的,目前的温如瑾其实根本配不上这样的礼遇,就算是长孙元正明确表达他要将自己所有的宝,都完全押在温如瑾一个人身上,那也还不够,石氏再怎么样,也是长辈。

    只能说,这三人确实都是心思细腻,比较善良的人,也有之前被长孙泰和给气到的原因。

    温如瑾态度彬彬有礼地见过两位姐姐,然后才侧身一让,露出了他身后几个保持沉默已久的孩子。

    “母亲,这是儿在柏洛县流浪之时的结拜兄弟,石修竹。”

    石修竹赶紧上前,照着温如瑾刚才所做的,依瓢画葫地行礼,一板一眼地喊:“修竹见过母亲,见过两位姐姐。”

    “快起来吧,都是好孩子。”石氏抬了抬手,“你也姓石?看来当真是缘分了。”

    此时石氏的笑容虽然也真切,但是并不如方才对温如瑾的那般热切。

    接下来,唐小虎和唐小龙都跟着行礼,举止之间僵硬得像木头人,一卡一顿的,但好在没出什么大错。

    二姐姐长孙静娈见了,还噗嗤一下笑出声,只是后来忍住了,用扇子给遮住了下半张脸。

    轮到唐小凤的时候,她明明已经看了前面四个哥哥的行礼,可是依然紧张到说话都磕磕绊绊,行礼的时候,抬头一看石氏那张优雅中带着某种宽宥和慈爱的面容,直接就嘴瓢了:“小凤见过阿娘……”

    “噗嗤——”这一下子,长孙静娈是真的笑出声了,笑得垂落在耳畔的那精致华丽的步摇也跟着晃晃悠悠了起来,微光闪闪。

    唐小凤仰脸看着那漂亮的步摇,整张脸都呆了,嘴巴甚至微微张开——好漂亮的首饰呀!

    “妹妹!”好在长孙静娈的笑,最后被长姐长孙静姝一个轻叱给压住。

    石氏见座下懵懵懂懂的唐小凤,只是一个恍惚之后就反应了过来。

    对于唐小凤的失误,她不以为忤,笑得暖暖地将唐小凤拉起,轻轻搂在了怀里,道:“阿娘便阿娘吧,你如今确实我的女儿,怎么就喊不得阿娘了?”

    ******

    石氏和长孙姐妹的态度,让温如瑾松了一口气。

    “怕不仅是松了一口气那么简单吧?”520毫不留情地取笑他,“我估摸着,还得有点甜蜜的烦恼。”

    甜蜜的烦恼?这玩意儿还真的有!温如瑾看着院落里一箱又一箱的金银器物,有些无奈。

    当日拜见这母女三人,石氏给每个孩子都准备的见面礼,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是送的极为妥帖,显然是提前做过功课的。

    她送了温如瑾一枚玉佩,抚着他的手,谆谆教诲:“君子无故,玉不离身。”

    她送了石修竹一方难得的徽墨,送了唐小虎一把精致的小铁剑,送了唐小龙一沓精美的云中笺,送了唐小凤一个活泼可爱的玉兔发簪子。

    这只是当时的见面礼,随后石氏还叫人从库房里搬了一堆东西给温如瑾。

    温如瑾看着自己院中的“启动资金”,着实感觉到了520口中的甜蜜的负担。

    这还只是一开始,石氏还说了,她娘家的两个弟弟,早在几日前就已经动身从扬州赶来,如今在路上,待来日见面了,会有更多的礼物。

    世人嘲笑石氏配不上长孙元正,说她是商户女,可是她是扬州巨富石氏的嫡长女啊,就是那个砸钱都能养得起十万二十万军队的扬州石氏!

    怎么好意思看不起人家商户啊,巨富到石氏这个程度,如果天下没有四分五裂,石氏砸钱都能把自家女儿砸进皇宫里头当个娘娘什么的。

    在石氏的弟弟们赶过来之前,温如瑾暂时不会离开武陵郡,开玩笑,他的“舅舅们”千里迢迢跑来见他,他敢放人家鸽子吗?那可是长辈!

    什么礼物不礼物,钱不钱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温如瑾十分重视他的亲人们!

    这其中,最不高兴的应该是520,它遗憾万分:“她们怎么就对你那么好啊?不应该打起来吗?什么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明争暗斗,来啊,来宅斗啊!”

    真可惜,它熊熊燃烧起来的宅斗之魂,还没凝聚成形,就被迫消散了。

    这和谐有爱的世界啊,啧~

    ******

    在武陵郡的这段时日,仿佛远离了那喧嚣的战火,明明不过是不到一个月前发生的血腥惨案,却仿佛是一场离奇的梦境。

    温柔乡如何消磨人的意志,温如瑾也算是能够领略一二了。

    石氏和温如瑾交了底,他若是要留在武陵郡,她必然尽全力培养他,但是他若是不需要留在武陵,而是要随着长孙元正南征北战,他的弟弟妹妹们就交由她来抚养。

    这些孩子的武功师父,文教师父,虽然张怀奇已经有了初步的人选,但是石氏还得要自己再仔细地看看。

    “张先生毕竟是男子,不通后院之事,你莫要小瞧了妇人的本领,有些人,不过是虚士,不足以给我的儿女们当老师,可他们在士的圈子里,名声很大,后院妇人们的议论纷纷,他们是不听的……所以,人选,我也得看看,你就告诉张先生一声,有了人选,记得同我商量商量。”

    温如瑾自然是答应的,有石氏帮着把关,那会让选定老师的质量更上一层楼。

    说罢此事,温如瑾又提起他不愿意让唐小凤被分开,得叫她跟着哥哥们一起进学。

    石氏闻言有些恍惚,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一般,久久不能回神。

    最后,她也只是对温如瑾露出了一个略微苦涩的笑容,然后温和地摸了摸温如瑾的脸:“好,娘都答应你。”

    自那日唐小凤嘴瓢喊错了之后,石氏就不乐意他们恭恭敬敬地喊什么“母亲”了,就喊“阿娘”“娘亲”,像是外边那些庸庸碌碌的草芥之民那般,虽然命途多舛,但是真情却格外的亲近与灼热。

    ******

    温如瑾这段时日跟着长孙元正出入各大场合,几乎已经被牢牢固定在了继承人的位置上,军事也好、政治也好,长孙元正可谓是手把手地教导,没有一分一毫的藏私。

    这气度,这敢拼敢搏敢放手的勇气,真不是一般能够拥有的。

    温如瑾处理各项庶务,争取做到对所有的事情,都能有些许掌握。而同一时间,他弟弟妹妹们的老师还没有确定好,长孙姐妹就带着这群孩子逛遍了武陵郡。

    看着他们从一开始的生疏拘谨,到后来每次出门都亲亲热热快快乐乐的模样,温如瑾也只是欣慰地笑了笑,并不制止,就当做是他们正式开始学武之前难得的放假吧。

    一旦开始学武……那不论他们怎么喊苦喊累,温如瑾都绝不会让他们停下来的!

    有时候,温如瑾看着天空,心里面却感觉到,这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温如瑾除了完成长孙元正安排的各种任务,还得负责与薛青掣的交流,努力为他争取更好的条件,以获取短时间内攻下益州和梁州的本钱,除此之外,他还带兵剿匪,疏通政务,提高治安,整顿军纪……

    所以很多时候,温如瑾比长孙元正都要忙。

    但是他如果留在府中,每日晨起,必定会去拜见石氏,态度恭敬,真不是盖的。

    有时候,看着温如瑾那抽条之后依然消瘦的背影,石氏都忍不住心疼得红了眼:“他今年不过十四岁,你何苦叫他这般辛苦?”

    长孙元正却眼神复杂地摇了摇头,说:“他不是一般的孩子,时间不等他,他也不等时间,由着他去吧。”

    天下大乱至今,谁的时间都不多了。

    倘若年初薛青掣还不能拿下益州梁州二州,那他必须另做打算了,只希望薛青掣,不要叫他失望才好。

    ******

    快开春了,那群小萝卜头们已经开始练武开始进学了,石氏兄弟还没抵达武陵郡,这速度,就很离谱。

    “他们就算是从东阳郡爬过来的,那也应该到了。”520如是说。

    温如瑾略微想了一想,有了一个惊人的猜测——石氏,商贾,巨富,从扬州到荆州,还经过了江州、湘州,大大小小的郡和县十几二十个。

    “他们是不是一路做生意,一路过来的?”

    520:“???”他们还是人吗?不是说立刻动身来见新鲜出炉的亲亲小外甥?

    结果520一查,好家伙,还真的是,所以你们说好的立刻动身来见亲亲小外甥,还拉着一堆的货物,边走边倒卖是吧?!

    “我淦!”520匪夷所思,“这两兄弟为了几笔大生意,直接分开了,现在一个在桂阳郡,一个在衡阳郡。”

    温如瑾:“……”我也是万万想不到,石氏兄弟居然可以那么骚。

    他们骚你又能怎么样,他们是长辈,你只能忍着了。

    好在薛青掣那头,有了季明诚的亲自操刀,温如瑾提出的离间计已经初步奏效了,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温如瑾手底下的兵都多了不少。

    这段时日他偶尔去把附近山头的匪徒杀的杀、收编的收编,也算是忙得脚不着地,石氏兄弟暂时没那么快到也没关系。

    ******

    这一日,温如瑾又剿平了一个山头的匪徒,得了附近百姓们真心实意的感恩,而他则回去刚洗掉满头发的血痂,就有小厮来通报,说是长孙姐妹叫他过去她们的院子一趟。

    “三弟,你来了,快来坐。”面容娇艳的贵女抬起细嫩白皙的手,冲他招了招,指尖粉嫩的蔻丹让这只手看起来更加白得叫人晃神。

    温如瑾低头过去:“见过大姐。”

    少女只是将他拉近,笑着将一条红色的镶玉抹额绑在了他脑后,道:“这可是我连夜赶出来的,你瞧瞧?”

    这就是亲手所绣的意思了。

    这时候长孙静娈笑嘻嘻地端着一把铜镜,怼在温如瑾的面前:“三弟你快瞧!”

    看着镜中小少年稚嫩的脸上,有着刚毅的神色,这是一种矛盾的气场,偏偏糅杂在了一张脸上,显得有些怪异的招人与危险。

    此时,这张脸的额头上,穿过了一条绯色的抹额,抹额的中间,是一枚透亮的白玉,上面雕刻着精致的纹路,在白玉的左右,是一排亮晶晶的宝石。

    这也太闪了!

    温如瑾的脸上有了些许绯红色:“多谢大姐姐。”

    “你喜欢就好,快到午膳时间了,三弟你随我们去陪娘亲用饭吧。”

    他们三个一进石氏的院子,石氏脸上就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然后她赶忙去叫人把那群刚下学不久的孩子都叫来一块儿吃,又吩咐下人去准备分量大一些,只道孩子们都在长身体。

    午饭后,已经被学业功课武术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四个娃子,告了一声退,就又回了他们自个儿的院子。

    石氏见温如瑾难得无事,便叫他陪两位姐姐上街逛一逛。

    实际上是叫她们姐妹两个带着温如瑾熟悉熟悉这座城池,因为打一开始,温如瑾就没能好好逛一逛,都是跟在长孙元正身后,忙忙碌碌,没个消停。

    ******

    逛了一下午后,姐弟三个在城中最大的茶馆包了个厢房,打开窗可以看到清清渭水,迎风品茶,十分不错。

    这时候,大姐长孙静姝看到了一行意气风发的世家子弟打马而过,她忽然想起了父亲暗中的教诲——

    “其虽身为少年,心却比谋士。若有困扰,可多咨询,姐弟之间,不必介怀。”

    “此子记恩且感恩,汝等视他为亲弟,他便视汝等为亲姐,一如他视继母为亲母一般。”

    “若我百年,将你们母女三人托付于他,吾心可安矣。”

    ……

    长孙静姝让丫鬟和守在周围的护卫都退下,然后还带上了门。

    温如瑾一看这个架势,就知道这两姐妹怕是有些话要和自己单独说。

    “三弟,你来。”

    温如瑾颔首,走近了一些:“大姐。”

    这似乎只是长孙静姝想要说点什么,因为长孙静娈的脸上,也是淡淡的茫然。

    “你看,”长孙静姝的手伸出了窗户,指着那已经快要出了城门的一行鲜衣怒马的青年,“你可知晓他们是谁?”

    温如瑾凑过去,说实话,距离有些远了,就算是他,也无法在那么遥远的距离通过一个模模糊糊的背影就看出对方是谁,不过好在他还有一个超级作弊器——系统520。

    于是温如瑾一一道出了这行人的名字,有些是投靠了长孙元正的,他手底下某些世家的子侄后辈,有几个是长孙元正军队中的新生一代,算是这个时代中,生来就烨烨有光的一群人。

    看他们这个出行的装备……

    “他们应该是去狩猎。”温如瑾说。

    “这才刚开春呢,”长孙静姝揉了揉自己的鬓角,不知为何,她觉得心有些疲倦,“三弟,你看这行人中,可有合适的夫婿人选?”

    这话问的,不仅温如瑾倏地抬头看了过去,就连长孙静娈都被吓了一大跳,瞪直了眼睛:“姐姐,你胡说些什么呢?”

    按下了激动不已的长孙静娈,长孙静姝苦涩一笑,有些凉凉地说:“妹妹,三弟,我今年……十七了。”

    十七岁,放在现代,也是还没有成年的年纪,可是长孙静姝却已经感觉到十七岁尚未有婚姻的严酷寒风了。

    在这个时代,她们这种阶级的女子,或许是指腹为婚,或许是生来便与世代通婚的世交定下了婚约,又或许是及笄之年左右便开始相看夫婿,早日定下婚约,而后早早地嫁过去……最迟,也没有迟到十七岁的。

    长孙静姝也有过一场婚约,是她的父母反复相看后定下的,都说对方极好,样样都好,其实长孙静娈根本没有见过那个男人,心中只有那难言的恐惧,并无期待,可是后来这男人直接战死了……

    她也觉得苦涩,因为他死了,他家就希望更改婚姻,叫她嫁给他的弟弟。

    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情,周围的人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是长孙静姝却偏偏有了一种荒唐的感觉,她拒绝了,父母虽然并无二话,格外心疼她,可是她的名声,却遭到了一些影响。

    再后来,她那位名叫长孙泰和的堂哥,自以为自己能继承父亲的一切,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可以决定长孙静姝的命运,居然直言她年岁已大,再不好选择夫婿,就听他的,随意嫁了吧,宁州马肥兵壮,地广物博,再合适不过。

    最让长孙静姝气恨的,不是长孙泰和糟糕至极的想法,也不是宁州那位最得宠的公子年纪可以给她当爷爷,而是长孙泰和居然是希望她们姐妹两个一同嫁过去!?

    她父亲一生只有她母亲一个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绝世眷侣,到了她,就得和妹妹共侍一夫!?

    其实打那以后,长孙静姝就病倒了,她觉得是自己年岁大了还赖在家里头不肯出嫁,这才拖累了妹妹长孙静娈。

    长孙静姝已经决定好了,她得找个人,像是这天下无数女子一样,嫁出去。

    可是她始终是不认命的,所以才找到了自己这位年仅十四岁的弟弟,既然季先生、张先生和父亲都如此看重他,那她也相信他不会害自己,一定会为她选到一个合适的夫婿的。

    温如瑾久久不语,长孙静姝似乎是担忧他为难,马上就放松了条件:“三弟不必太过烦心,我对他的出身长相官衔军衔都无甚要求,他可以不是什么名满天下的谋士,可以不是门阀世家的嫡系子弟,可以不是什么州牧公子或者大将军……”

    少女的眼中含了一些泪,在“弟弟”的面前哭泣,对她而言,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

    可是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好好地和弟弟商量的,谁又知道,话说出来了,眼泪也跟着出来了呢?

    长孙静姝赤红着眼,隔着朦胧的水雾,茫然地看着茶楼的天花板:“三弟,大姐别无所求,只求能过得像母亲那般,我的丈夫,只能有我一人!”

    她知道这般要求是多么的无理取闹,男人三妻四妾通房无数,本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她自幼在母亲的爱怜中成长,见惯了父亲的情深义重,这叫她要如何与他人共侍一夫!?

    她的要求过分吗?已经不过分了,她刚刚叫温如瑾看的,可是武陵郡中的世家子弟。

    这些人虽然也是世家子弟,但是世家子弟和世家子弟之间的差距就和乞丐和三皇子之间的差距一样大,有些世家,比如金陵长孙氏,四世三公;而有些世家,比如扬州石氏,也只是巨富,阶级之差,不是一般的大,宛如天堑。

    武陵郡的这些青年们,说难听点,他们的父辈全是在长孙元正的手底下谋生的,长孙静姝就是他们家族最大的雇主的女儿,四世三公的后代,嫡长女!

    这比现代社会什么全球百强公司最大的股东的女儿嫁给一个分公司小部门的小经理都夸张。

    可是长孙静姝很清楚,她如此放低身价,也不一定能找到如意郎君,因为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男人,都会因为他们是“男人”而格外的自负,公主的驸马,都想要搞几个小妾暖和暖和。

    长孙静姝的苦涩,男人根本无法理解,长孙静娈跟着姐姐红了眼睛,轻声啜泣着。

    “只是能答应这般条件的人,恐怕身份地位都会很低,”长孙静姝歪了歪头,露出了一个带泪水的笑容,“是大姐对不起你,未能给你添加助力。”

    这个时代的女人,没有人在意她们的精神,没有人在意她们是否也拥有独立的人格,她们出嫁,就是为了给父兄添加助力,联姻是最常见的手段。

    长孙静姝觉得自己这个要求,对这位新弟弟而言,很不友好。

    毕竟其他的州牧公子们,都有一堆姐姐妹妹嫁给大大小小的文官武将,为他们添加助力。

    而她,却不愿意那么做,还恳求弟弟为她选一个不能给他添加助力的夫婿。

    “大姐。”温如瑾终于出声了。

    长孙静姝擦了擦眼角,抬头看了过来,带着鼻音:“嗯?”

    “大姐为何一定要出嫁呢?”

    “什么?”长孙静姝仿佛没听懂一样。

    温如瑾定定地看着这姑娘的眼睛:“我是说,大姐,你为什么觉得自己非得嫁出去不可呢?”

    这话说得长孙静姝人都傻了,讷讷了一会儿,长孙静娈替她回答了:“三弟,女人都得出嫁,她们都是这样说的。”

    温如瑾摇了摇头:“可是我不这样说。”

    “啊?”长孙静娈直愣愣地看了过来,然后有些无奈,“大姐,三弟还是孩子呢,你看他,什么都不懂,你和他说这些做什么。”

    温如瑾闻言都笑了:“我怎么会不懂?我只是看的比说这些话的人看的要更加辽阔。”

    温如瑾站了起来,将窗户推得更开,指着外边说:“那些和你们说‘女人都得出嫁’的人,她们只能看见眼前的一片叶子,而我能拨开这片遮挡了眼睛的叶子,看见远处的直入云霄的泰山,所以我说,你们不用非得出嫁。”

    长孙姐妹听了这话,脸上都露出了怔怔的模样,她们仿佛听明白了什么东西,又仿佛根本没听懂温如瑾在说什么。

    可是长孙静姝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某些灵光,那似乎是能叫她在另一个角度“得偿所愿”的意味。

    可是长孙静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她紧张地绞着手中的手帕子,眼睛直直地注视着温如瑾,嘴唇嗫嚅了好一会儿,最后才咬了咬唇,开口,轻轻地问:“三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如瑾挑了挑眉,略微思索了一番,便打算从简单浅显的方向,潜移默化地改变她们被这个时代禁锢住的想法。

    “大姐,你想着要早些嫁人,是不是因为外边的风言风语太多了?你是不是感觉别人说你什么无所谓,但是你不愿意拖累父亲和母亲都被他人拿来说嘴,更不愿意拖累了二姐的名声?其实你根本不想嫁人,都是‘这些’,在逼迫着你。”

    还没有人……这样直接地说出她心中的隐忧。

    长孙静姝的脸上,滑落了一滴泪,她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是,你说的没错,我自己不想嫁人。”

    “姐姐!我怎会怕你连累我!?你若不嫁人,我们都不嫁人,倘若爹娘真的逼迫我们,我们就出家做姑子去!”

    长孙静娈这就是气话了,长孙元正夫妇爱惨了她们,又怎么可能逼迫她们呢?

    温如瑾给了长孙静娈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问长孙静姝:“大姐,倘若有朝一日,你弟弟我强大到,可以让所有说三道四的人都闭嘴,你还会屈从于这些人制造出来的流言蜚语吗?”

    长孙静姝怔怔地看着他,笑了:“三弟,天下之大,悠悠众口,怎么能堵得住呢?”

    “当然堵得住,一人胆敢冒犯,杀一人,两人胆敢冒犯,杀一双,”温如瑾意气飞扬,“自此,他们便敢怒不敢言了。”

    “这……这……?”长孙静姝卡壳了,她觉得自己的弟弟,似乎有点疯?

    长孙静娈倒是喜爱极了这样快意恩仇的做法,甚至给温如瑾使劲儿拍爪子。

    “我说笑的,吓到两位姐姐了吗?”少年轻轻一笑,画风突转,“悠悠众口自然难以堵住,堵不如疏,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让两位姐姐自己的心,强大起来,让所有的风言风语,都无法攻克你们的心,你们不再在意这一切,那他人无论如何说,都无法真正地伤害到你们。”

    “大姐怕连累父母和二姐,但是大姐你想想,不过是不嫁人罢了,真的能连累父母吗?父亲可是荆州牧!我听闻豫州的豫州牧,只有一个女儿,他女儿如同公子一般领兵作战,天下悠悠众口难道没有人说她不是合格的女人吗?”

    长孙静姝回神:“有,很多,我听过……”

    豫州牧的女儿,那可是闺秀圈子里鼎鼎大名的反面教材,黑名单直接排在top one万年不变的神人!

    “那豫州牧被他们骂死了吗?豫州的地盘丢了吗?豫州牧的女儿被他们羞辱到自惭形秽投河自杀了吗?”

    “诶!?”长孙静娈傻眼了,“好像还真没有!他们骂他们的,那些个什么文人雅士,没少骂豫州牧那个比公子还公子的女儿,但是豫州前些年才打下了徐州……”

    比起这个世界的第一奇葩女子豫州牧之女,不想嫁人的长孙氏姐妹,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至于这世俗礼教的压迫,那豫州牧之女自然受到的比长孙姐妹要多上百倍不止,可是豫州牧之女至今还好好的,上马就能收割人头无数,怎么骂她都是不痛不痒,仿佛笑话,长孙姐妹却被这些世间的言论打击得蔫了吧唧的。

    “三弟,我好像明白了。”长孙静姝忽然抓住了温如瑾的手,“我明白了,都是我庸人自扰,只要我坚持住,我自己的心变得强大,他们就根本伤害不了我,也伤害不了我的父母和妹妹。”

    “多谢三弟的开导,父亲说的果然没错,你机智过人,眼界非凡。”长孙静姝露出了一个笑。

    长孙静娈促狭地点了点温如瑾的脸蛋:“那三弟,你自己可要记得你今日说过什么,你说过我们不用嫁人的,你得养我们一辈子。”

    是,倘若父亲去世了,那她们就靠弟弟养着了,世道就是这样的。

    温如瑾反过来抓住了长孙静姝和长孙静娈的手,笑道:“姐姐们还是把自己看得太低了一些,你们何须要我来养?你们自己便可以养活自己。”

    “啊?”长孙静娈挠了挠头,“我们怎么养活自己?我们女红倒是不错,但是世家女子的女红之作,可不能拿出去卖,就算卖,也不一定有人敢买呢。”

    “我不是说这个,二位姐姐,你们自幼机敏过人,能识文,能断字,能算账,能管人……但凡男子会的,除了提枪跨马上战场,你们都会,你们为何不能养活自己?这天底下,有几个主事主簿管事能比得上你们?甚至于,只需要稍加学习,你们完全可以胜任一县之长的任命。”

    “什么!?”这一下子,连大姐长孙静姝都震惊了,长孙静娈更是直接跳了起来。

    可是温如瑾却在她们满面大惊失色之下,依然坚定地点头。

    “可是,可是,三弟……这世间,从未有女子当县令。”

    “豫州牧之女横空出世之前,这世间还从未有女子能领兵打仗呢?”

    其实不是的,有的,有很多,比如妇好。

    只是这男人当权的历史,有意或无意地埋葬、淹没了那些女人的功劳,使得她们不为人知,反倒是男人们的功劳,更为人津津乐道。

    “父亲恐怕不会答应。”

    是父亲可能不答应,而不是她们不想当县令。

    温如瑾满意地笑了,她们比他想象中得还要更容易开窍:“父亲不答应,我会努力说服父亲,实在不行,弟弟我亲自打下的城池,交由你们管理。”

    “大姐,二姐,你们想要嫁一个小兵小将或者小小的谋士,依靠着悬殊的地位差别,压制着对方,不让他们纳妾,你们愧疚于这样做的话,就无法为我添加助力,可是姐姐们,你们为什么就只想着让自己嫁过去,作为交换,让自己的夫婿来帮扶自己的弟弟?你们就从来没有想过……”

    “让你们自己,成为弟弟我的助力么?!”

    “我、我们?”长孙姐妹面面相觑,满脸的不可置信。

    “对,你们,让你们自己,成为我的助力,”温如瑾笃定地看着她们,“日后我行兵打仗,你们为我操持粮草;我交战厮杀后,你们为我的兵卒核对分发抚恤银;我带领着荆州的儿郎们出征四方,你们为我安抚他们的家眷老小;我攻下一座城池,你们为我接手这座城池……”

    “相信谁,都不如相信我的姐姐们,姐夫不姓长孙,倘若他们背叛荆州,姐姐们便要跟着受累,他们能做的事情,明明我的姐姐们也能做,那为何非得把机会给他们,而不是给我的姐姐们?”

    她们看着温如瑾的眼睛,因为他的话,而陷入了某种沉思之中。

    “姐姐们,我曾读到过一位女先生的书,其中有一句:‘我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 ,我欲于群峰之巅俯视平庸的沟壑。我生来就是人杰而非草芥,我站在伟人之肩藐视卑微的懦夫!’我愿与姐姐们共勉!”①

    他掷地有声:“世间平凡庸碌的男子何其之多?我的姐姐们聪慧过人,为何要屈居于他们之下!?”

    窗外,遮住了暖日的浮云不知何时,缓缓散开。

    太阳的光辉自窗户照入,那窗前的意气风发的少年,背负着无法用言语去形容的万丈光芒,转身冲她们伸出了自己的手——

    “姐姐,你们可愿意与弟弟一同,颠覆这分裂割据,开创一个万世太平?”

    作者有话说:

    ①张桂梅华坪女高的宣誓词——

    第18章 (一更)

    这三姐弟将会共同铸就何等奇迹, 此时此刻的他们是完全不知晓的。

    她们只知道,她们向这位熟悉的、陌生的“弟弟”,伸出了自己的手。

    三只手覆盖在了一起, 三人相视一笑, 眼中流露着的,却并不是什么强烈而澎湃的激情,只是一种在亲人的怀抱中得到庇佑与呵护的温情罢了,这与后世评价今日的事件, 格格不入。

    谁又能窥破,后人津津乐道并热衷解密的“茶楼宏愿”,并没有那么多的言语刀锋, 更不没有暗潮汹涌。

    有的是两颗忽然被点亮的心脏——女人的心脏。

    ******

    自从茶楼那日与长孙氏姐妹的谈话过后, 温如瑾事不宜迟地就在第二日,向长孙元正提及了此事。

    “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①”温如瑾坚定且执拗地看着那美髯公的眼睛,笃定道, “姐姐们并非不如男子,只不过是少了一个机会。”

    “没有人愿意给她们机会,给她们一个施展自己本领的舞台, 让她们去证明自己的意义与价值, 所以自古以来的女子,纵使她们的价值可以远远地超越后宅庭院,可是她们一生注定要困顿于婚姻于后院。”

    “然而父亲,两位姐姐是您的亲生女儿, 难道真的要放任她们如同这世间千千万万的女子那般凋零于深宅大院?倘若真的如此, 您于心何忍!?”

    他说的如此铿锵有力, 他的态度如此自信满满, 仿佛前方是一片坦途。

    可是长孙元正却没有马上答应他,因为他活得比这孩子要久得多,他看见了这孩子没有看见的东西,他能感觉到这些礼仪教化之下的凶狠杀机。

    这孩子着实见识非凡,世所罕见,思维超脱,有仙人观众生平等之意,可是他还是太天真了,只要是活在这个世间,谁都不能超脱凡俗,谁都在规则的束缚之下。

    长孙元正有些沉重地阖上了眼睛,可是他却觉得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一片刀山火海,阻拦着他的女儿们前进。

    “那或许,”长孙元正顿了顿,“会很难,你若执意这样做,你日后的路,会很难。”

    那根本不可能会是一片坦途。

    可是长孙元正在没有答应的同时,也没有明确地拒绝。

    温如瑾知道,他还在犹豫,犹豫是要向统治了千百年的礼教俯首,还是为自己的两个女儿抗争一把。

    “儿既有领兵起事,逐鹿中原的雄心抱负,又何惧那纵容姐姐不嫁人的小小风言风语!?”

    此话掷地有声,在长孙元正的耳畔如同惊雷突炸,长孙元正倏地睁开了虎目,难掩惊讶地看着这个小小少年那尚且稚嫩的脸。

    他的眼神很复杂,因为他想起了季明诚,想起他评价这孩子的话——赤子之心。

    他长孙元正何德何能?他不过是见他品性皎洁,又潜力非凡,故而给了一个机会罢了,怎料到他对自己的女儿,今日就回报出了十二分的真心?

    “你……确实是个好的。”

    温如瑾直视着他的面容,直言道:“父亲放心,只要我在一日,这世间便无人能伤我的母亲与姐姐,弟弟与妹妹。”

    长孙元正看他的眼神,终于像是在看亲儿子了。

    “好孩子,话已至此,为父怎能不随尔等所愿?为父尚在,何人胆敢逼迫我的妻儿!?”

    ******

    温如瑾并不清楚长孙元正是怎么跟石氏商量的,总之那之后,石氏就没有再物色自家女儿的婚姻人选。

    虽然没有放出话去说女儿不嫁人了,但是石氏外出参加各种赏花宴什么什么的宴会都少了许多,整个人都深居简出,外边有人问候,便说是要全心全意地照料孩子了。

    长孙氏两姐妹简直喜出望外,一个高兴之下,又亲手给温如瑾做了不少的东西,包括什么香囊,什么玉佩之类的。

    当然,她们也没有忘记当日在茶楼,和自己的弟弟达成了某个想起来就会在心中感觉波澜壮阔的共识。

    她们居然开始重新通读史书,去武陵郡的各个县衙,翻阅案宗,甚至还走访坊间,切身地去了解百姓的日常生活。

    一日清晨。

    女子的声音远远响起:“三弟,你瞧我这些天发现了什么!”

    “我还从来都不知,原来我一支金簪,居然能叫五口之家过好几个月!”

    长孙静娈显然对外边的物价震惊至极。

    温如瑾正在晨练,看见她们精致的衣摆出现在回廊的时候,他便收了势,如今正拿着下人呈上的汗巾擦脸上的汗水。

    “二姐姐现在不是知道了?”

    长孙静娈叹了一口气,皱眉嘟嘴的,有些天真烂漫的模样:“现在知道是知道了,日后我买首饰,可都会想到那满面风霜的百姓,我便下不了手了。”

    长孙静姝笑着拉了拉她:“你啊,少买几只簪子又不会如何,可别忘了我们来找三弟的正事。”

    于是她们便说了“正事”,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她们发现了某个县里头,有世家子弟欺压平头百姓搞成的冤假错案,这些东西再常见不过了。

    “我们原是想要把那混球直接正法的,怎料他是李家的人……”长孙静娈说不下去了。

    李家,李峰隆将军可是长孙元正手底下的大将之一。

    她们可不蠢,也不傻,不会为了一腔正义非得把事情闹得鸡飞狗跳,有些东西,牵一发而动全身。

    可是叫她们就这样忍下来,她们又不乐意,故而来找温如瑾,想问问温如瑾要如何解决。

    任何一个时代都会有特权阶级的存在,没错,是任何一个时代,这东西根本无法完全禁止。

    一腔热血,满腹正义,也无法撼动社会结构的本质所造成的某些疏漏,水至清则无鱼。

    温如瑾叹了一口气:“你们不便出面了,稍后我去拜会一下李将军吧。”

    他的意思也很明显,只是一句话,长孙氏姐妹就明白了,直接告诉李将军,叫他大义灭亲,给平头百姓们一个交代,双方都有台阶下,仅此而已了。

    长孙静娈觉得心里头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她前些日子如同出笼的鸟儿一般,在天空自由自在地飞翔着,如今直面这些男人们日日面临的事情,她却忽然有些难受了。

    “这……也算是给死者一个交代了,杀人偿命,如此,甚好。”长孙静姝倒是比自己的妹妹想得开。

    贵族为贱民偿命,已经足够给脸了,虽然数目对不上,但如此抗争到的正义,也算是十分难得。

    倘若究根结底,那问题的根源在于李家仗势欺人,但那要如何呢,颠覆整个李家吗?

    可是没了李家,也会有王家张家。

    温如瑾看了她们一眼,没有再说话了。

    直面这个世道的残酷与黑暗,也是成长的一步。

    倘若她们终有一日能为他打理一座城池,那她们就必然练就一个“政治家”应该有的职业素养。

    ******

    “武陵郡的治安因为你的出现而直线上升啊!”520感慨非常,“要是我的股票也长得那么好就好了。”

    温如瑾一听这话,整个人都警惕了:“你拿我的功德值炒股?”

    “不是,我拿金毛犼的金毛去预抵押买的,晚点它出来你记得给它剃剃毛,别告诉它我股票赔了,就告诉它夏天热,剃光它是为了帮它散热。”

    温如瑾:“……”我就一个问题,你还是人吗?

    此时的现状,正如520所说的,温如瑾已经把附近的匪徒都剿了个一干二净,因此他在民间的名声可谓是仙童下凡了。

    在他的好爹爹长孙元正的一番“当代营销”之下,温如瑾的名头基本上压过了当世所有雄主的继承人。

    “仁义”、“慈悲”、“善良”、“勇猛”、“善战”、“仙童”等等,都是他的标签。

    他们根本不知道,倒霉鬼体质的温如瑾走到今天这一步究竟有多难!

    仅仅是为了躲避那些非要在他头顶拉屎的,各种各样的鸟儿,他脖子都快被自己闪断了!

    但是如此艰难的温如瑾还远远不到可以休息的地步,这不,季明诚与薛青掣那边,进度良好。

    季明诚就给温如瑾来信,安利了一个居住在柳林县的谋士,名叫寇怀准。

    在动身去柳林县之前,温如瑾问520他那两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好舅舅,究竟到哪儿了。

    520只是说:“他们重新汇合啦,如今刚刚进入荆州范围,在给你准备礼物了。”

    好家伙,现在才来准备见面礼,石氏兄弟也是绝了。

    无语至极的温如瑾决定要先出门去找寇怀准,看看能不能把人拉拢过来。

    这位谋士虽然不是520口中最顶级的“兰陵云珠子,会稽临江仙”,但是至少是季明诚亲口安利的,那应该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至少还是能用得上的。

    就是温如瑾不太明白,季明诚为啥特意在信里头特意地强调了寇怀准的老娘。

    ******

    多日后,温如瑾千里迢迢赶到了柳林县,风尘仆仆的他又在多番打听之下,终于找到了寇怀准家住的茅草屋。

    然而温如瑾根本不知道,这压根算不上什么美好的出行。

    见了面之后,温如瑾也终于明白了,季明诚在信里头再三强调寇怀准的老娘的原因了。

    看着眼前这位荆钗布裙,却满面刚毅的夫人,温如瑾觉得,季明诚那宛如用了横线、波浪线、又用荧光笔刻意强调的“注意寇怀准的老娘”的行为,真的是一点儿也不夸张。

    “你!”寇怀准的老娘,陈氏,直接指着温如瑾的鼻子,鼻孔出气,“号称仙人之弟子,不过是徒有虚名之辈!”

    寇怀准人都没有见着,反而一个照面,刚刚自我介绍了一番之后,就直接被她老娘指着鼻子骂。

    这叫温如瑾周围的随从瞬间不满了,挡在了他的面前,手中的宝剑都出鞘了三分!

    可是陈氏根本不带害怕的,依然鼻孔出气,高高地昂着头颅,用睥睨的白眼轻蔑地盯着温如瑾看。

    温如瑾倒不生气,他有些明白这位夫人的行事作风了。

    拦下了侍从们,他依然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不知夫人,何出此言?”

    “呵——”对方冲他发动了“鼻孔看人”攻击。

    “长孙虎,你,虽名托冀臣,实为冀贼!卑劣窃国者,虎狼之辈,安敢来寻吾儿!?”

    冀,就是这个王朝的号。之前的气运之子万玉书,就是大冀的三皇子。

    陈氏真的很生气了,抄起一个破碗便砸了过来:“我儿怎会弃明投暗,与汝等豺狼同行?你此番前来,是自取耻辱!”

    “长孙虎,你不忠于冀室,必将自取灭亡!”

    作者有话说:

    稳如鸡: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纠结我是不是正统龙子龙孙,忠不忠诚于某个王朝,我接下来可要骂你了!

    *

    这章是明天,也就是21号的第一更,提前在今天发出哦。

    21号的第二更在今晚21:00,比心~感谢小天使们的订阅——

    参考文献——

    ①出自近现代秋瑾的《鹧鸪天·祖国沉沦感不禁》。

    祖国沉沦感不禁,闲来海外觅知音。金瓯已缺总须补,为国牺牲敢惜身!

    嗟险阻,叹飘零。关山万里作雄行。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第19章 (二更)

    “长孙虎, 你不忠于冀室,必将自取灭亡!”

    话音一落,掷地有声, 铿锵有力, 陈氏脸上的决然显得如此正气凛然、不可侵犯。

    温如瑾却轻轻地笑了一下——哂笑。

    按照这位陈氏夫人的观念,她并不认为如今百姓生活得那般水深火热、宛如身在地狱有什么关系,或许说,她并不在乎现在的百姓们生生死死、草芥不如的惨状。

    她也不觉得造成现如今的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大冀那九位王爷罪孽有多么的深重。

    她只恨居然有人敢乘乱崛起,不再忠心耿耿地给大冀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乖乖臣子了!

    总之, 在这一类自诩礼教绝佳的人看来, 就算皇室做错了,就算是皇室导致了今日的炼狱,那别人也不能自己站起来,这世界, 就非得要奉行正统皇室才能一统天下,才是名正言顺,才是理所当然。

    不然全是冀贼, 天诛地灭!

    “520, 你现在知道我先前说的,三皇子万玉书的‘先天条件’有多好了吧?”

    “我踏马现在只想打她脸!”520张口就喷火。

    温如瑾严重怀疑,它可能是在系统空间和某只崽子处久了,脾气开始着火。

    这世间, 如同陈氏夫人这般只愿意拥护正统的人不在少数, 里头甚至有不少, 还都是挺难得的人才。

    不过……人才再好, 温如瑾也不干了!

    ******

    外间的吵闹,惊动了竹帘外在后院临河垂钓的两个人。

    此二人,一穿青衫,一着白衣,临河垂钓,迎风品酒,风流自水流而下,萦绕于周身。

    原本他们都对外间的“来客”毫无兴趣,只是耳听着动静忽然大了,其中那青衫男子便有些忍不住,刚想起身,却又被白衣男人按下。

    白衣男子羽扇轻摇,给了青衫男子一个“冷静”的眼神,犹豫了一会儿,见外边又没什么动静了,青山男子只能皱着眉,缓缓又坐回了原地。

    不同于后院垂钓者的悠然自在,外间室内的气氛真的很奇怪。

    陈氏直接拿东西砸温如瑾了,虽然没有砸到,但是她一介布衣,竟然敢冒犯州牧公子。

    按理说,现在陈氏应该已经温如瑾的随从直接押下去了才对,可是温如瑾却什么都没有做。

    温如瑾还笑着扬了扬手,叫他们别把陈氏这样紧紧地包围,吓到人妇道人家。

    他太过镇定了,就连陈氏的脸上,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她敢断言,她刚刚所说的话,不啻于狠狠给了这位公子哥好几个大逼兜子。

    换了当世有权有势的任何一个人,不论他年纪大小、定力如何,必然都将有所反应,或许是勃然大怒叫侍卫将她拿下,又或者是面目扭曲。

    可是他居然毫无反应!?

    可是眼前这个据说未及弱冠之年,只有十四岁半的少年,清澈的眼波,宛如一潭死水,平静无波。

    被如此冒犯和羞辱,他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怒意,反而笑得风轻云淡。

    ******

    “陈夫人,还请稍安勿躁。”

    温如瑾的语气温和如初,语速不紧不慢,甚至还伸手微微一侧,请她坐下,他一举一动,风度自生。

    “陈夫人,虽然令郎不在,不过为了不虚此行,我还是想多说点什么,您可愿意听一听?”

    直接通过“打脸和羞辱”,把来者打退是陈氏的拿手好戏,在温如瑾的身上,陈氏还是第一次“失手”了,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掌控,陈氏心下有些不安,可是她只能恨恨地又坐了回去。

    “我倒要看看,你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她依然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封建礼教的光芒照射在她的脸上,她整个人都在发光,维护正统的自信让她不自觉地昂起了自己的头。

    “哎哟我真的好想打她啊怎么办!”那脸真的太傲慢了,520恨不得自己有实体,冲出来咬死她。

    “敢问陈夫人,您可知晓这天下百姓,如今过得是什么日子?”温如瑾的笑容加深。

    他喜怒皆不形于色,怒的时候没有怒相,笑的时候笑意不达眼底。

    陈氏不自在地侧了侧身,避开他那清凌凌的眼睛:“你问这个做什么?”

    “看来陈夫人是不知道了,那就由我来为您介绍介绍,”温如瑾自顾自地说,“好叫你知道,这天下百姓,活得如何凄惨悲苦。”

    他咬字清楚,吐音清晰,他说话的时候,身上就会围绕着一股奇怪的气息,静谧的、安详的,比寺庙里头的得道高僧念经还要有韵味,会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去认真地听他在说什么。

    此刻不仅陈氏忍不住侧首看了过来,就连那藏在竹帘外一直没有现身的两个人,也停下了斟酒的动作,偏了偏头,眼神不自觉地落在了竹帘上,仿佛隔着这细细密密的竹帘,在注视着外边那个少年。

    “九王之乱,致国门大开,外族侵入,肆虐我中原土地,杀掠不可胜计,丁壮者即加斩截,婴儿贯于槊上,盘舞以为戏。所过郡县,赤地无余,春燕归,巢于林木。”①

    大好河山,千里沃土,竟无一户残存。

    原本筑巢于百姓屋檐下的燕子,归来竟无屋可筑巢,只好飞往树林深处,这是何等惨烈!

    陈氏的面容上露出了骇然的神色,结结巴巴地问:“那,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温如瑾的声音猛地杨高,他终于撕破了那云淡风轻的假面,一拍木桌,木桌应声而裂,“我所说的惨状,便是你口中的大冀正统,九位高高在上的王爷造的孽!你问我,那又如何!?”

    温如瑾猛地站了起来,指着陈氏那双染上了惶恐的眼睛:“你满心忠诚的大冀,给了老百姓什么!?盛世平安吗!?不是!他们只给百姓带来了灾难!他们给百姓带来的是外族入侵,是残暴蹂躏,是民不聊生,是生即忧死,是天灾人祸,是流民百万,是命如草芥,是易子而食!!!”

    他的怒意,仿若雷霆炸裂于云间,来势汹汹,没有任何人能抵挡得了这般蓬勃的仿若万千海啸一般的怒意。

    竹帘外,有人的酒水,撒了一地。

    “而你,你在做什么?”温如瑾翘起了左边的唇角,露出了一个讥诮和嘲讽直接拉满的表情,“你在这里辱骂想要结束这一切的人,你还在为自己那可笑的‘愚蠢的忠诚’而洋洋得意!”

    “你曾外出过,睁开眼睛看过外边的惨状吗!?没有!你午夜梦回,听到过枉死婴孩的哀哀哭嚎吗?没有!你看着这天下血泪交织成弥天大网,你想过要为天下生民做些什么吗?没有!”

    陈氏轰然瘫倒在地,泪流满面,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她张着嘴,根本无从反驳。

    “为什么?因为你不在乎!你根本不在乎天下万民过得如何!是否朝不保夕,是否生如炼狱,是否痛恨大冀,你都不在乎!”

    “你只在乎你自己!你只想要维持你忠心大冀的名声!蒸蒸生民啊,不敌你那虚无缥缈的正统噱头!”

    “实话告诉你吧陈夫人,我不是荆州牧的亲儿子,我是他的义子,我,”温如瑾手臂一挥,奋力指向屋外茫茫苍天,”“便是那被外族屠戮了全村而苟活下来的人!是痛恨大冀的万千贱民之一!”

    他的目光如同火炬,灼灼然仿佛能烧尽一切黑暗:“我发过誓,只要我活着一日,我就要为那些同我一样的、草芥一般的百姓结束该死的乱世,为他们、为我死去的父老乡亲、为我可怜的继母、为曾经的我自己,缔造一个太平盛世!”

    “我生平最恨、最恨的,就是你们这些虚伪的、愚蠢的、冥顽不灵的正统之士!你跟我谈正统,哈哈哈哈,敢问大冀的皇室们,敢问你陈夫人,你们有没有脸去黄泉找前朝大秦的正统,和他们谈一谈何为正统!?你们敢不敢找大秦的后人,和他们谈一谈正统!?正统?可笑至极!虚伪至极!”

    他发出了古往今来,最为有力的、不服命运的呐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②

    “我今日便告诉你,陈夫人,”温如瑾睥睨而轻蔑地看着宛如一滩烂泥一样的陈氏,傲然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③我长孙虎今日,就要发动那被你们视作贱民的滔滔江水,颠覆这大冀的破舟!”

    “正统?哼,何为正统?民之拥戴者,为天下正统!民之憎恶者,为异端,为祸害!”

    “对于陈夫人您这般冥顽不灵、活在自己世界中的可笑的人,我本只愿一笑置之的,站在泰山之上的人,不该与山脚下的人争论,他自该有一番天地。可是奈何有人非要向我举荐令郎,我只好跑这一趟,现在看来……”

    温如瑾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竹帘,轻嗤了一声,声音不大,嘲讽拉满:“有您这样的榆木脑袋的母亲,恐怕令郎不过徒有虚名罢了。”

    “告辞!”

    语毕,温如瑾带着自己的人马,转身就走,根本没有任何要为难陈氏的意思。

    他根本不再理会心神大震,仿若终身信仰被击溃,现在浑身还在莫名颤抖的陈氏,也根本不想去探究竹帘那头的两个人,又究竟都是谁。

    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被温如瑾带在身边出行的近卫,一部分是长孙元正精挑细选又忠心耿耿的好手,还有一部分是温如瑾剿匪遇见的那种为了逃避徭役,不得不上山自个儿开地耕种的“假土匪,真可怜人”。

    这些人,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对温如瑾的崇拜指数都是直接拉到爆表的,前者以他为奔头,后者觉得他对自己有再造之恩。

    他们以他马首是瞻,愿为他生为他死根本不是说笑。

    这不,温如瑾一番话,说得他们热血沸腾,热泪盈眶,恨不得现在就拔刀自刎向他展示自己的激动。

    临走到门口了,一个原先的假土匪,真正的耿直庄稼汉子,就忍不住了,哄着眼叨咕了一句:“谁在意正统不正统,我们平头老百姓只想安安分分过日子而已啊,那也有错吗?”

    还有人哼道:“这是谁推荐的人啊,公子这一趟,当真是晦气!”

    晦气!?

    原本只是撑着一口气的陈氏,听了这两个字,直接哎叫一声,晕过去了。

    毫不留恋直接打马离去的温如瑾没有看到陈氏晕过去了,自然也就没有看到有人追着他冲了出来。

    哦,这人好像还是520之前提过的,要他重点关注的名士头部之一。

    作者有话说:

    稳如鸡:刚刚对我爱答不理,现在让你高攀不起哈哈哈。

    *

    21号更新完成啦!

    22号的更新也会提前在今晚12点发出哦。

    *

    大白告个罪哈,历史上那些坚持正统论的历史名人有些是很有气节的,这类人都是值得尊敬的,观念不一样也值得尊敬。

    文中的陈夫人只是和稳如鸡的立场不一致,吵起来是正常的啦,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毕竟屁股决定了脑袋——

    参考文献——

    ①选自《资治通鉴》,原文:南兖、徐、兖、豫、青、冀六州,杀掠不可胜计,丁壮者即加斩截,婴儿贯于槊上,盘舞以为戏。所过郡县,赤地无余,春燕归,巢于林木。

    ②选自《史记·陈涉世家》

    ③选自《荀子·王制》:“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

    第20章 (二合一)

    那一番“君舟民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民之拥戴者, 为天下正统”的言论,像是一道劈开了黑暗的惊雷,在耳边骤然炸响。

    那其中的反抗精神, 是风和颂从未接触过, 从未感受过的,能令人心神俱裂的强大,那意念仿佛已经强大到能够攻无不胜、战无不克的强大。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 自己像是行走在这麻木不仁的世道中的一个自诩聪明的糊涂人,站在泰山的脚底下,却妄自议论天下大局。

    而那个少年的话, 却令人振聋发聩, 使在这无垠的迷障中清醒过来。

    那一刻,风止了。

    新湖却掀起了汹涌波涛。

    他为这令人甘愿臣服的强大的精神力量而折服,可是等他终于决然地拨开重重迷障,他却发现。

    那个少年……他毫不犹豫地, 走了。

    风和颂是和寇怀准一起冲出来的,可是当他们刚掀开竹帘,就听到寇怀准的母亲陈氏那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她晕倒在地。

    无法, 二人只能留下,先顾陈氏。

    等到陈氏终于缓过劲来了,风和颂再出门,便连那荆州牧公子的马蹄扬起的灰尘, 都平息了。

    “当真, 走得决然。”风和颂长叹一声, 覆盖在胸口的羽扇, 随着他僵硬的手,僵硬地动了一动。

    他一回头,就看到了头发凌乱的陈氏靠在儿子的身上,与儿子寇怀准一同看着门口的他。

    用一种,极为复杂的、沉重的眼神。

    “风兄,你……”寇怀准如今也是心神大乱,眼中波光闪闪,仿佛有很多话,但都说不出来。

    “正如你所见,”风和颂矜持地颔首,“我想,我已经找到了想要一生追随报效的主公了。”

    ******

    “那竹帘后面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寇怀准,另一个是他的好友风和颂。”

    温如瑾摸了摸马儿的鬓毛,一边听着520的汇报,一边淡定地避开从树上掉下来直接招呼他脸去毛毛虫:“风和颂是哪位?”

    “就是‘兰陵云珠子,会稽临江仙’里头的临江仙。”说到这个,520就有些愤愤不平,“这家伙是不是又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居然两个人一起让陈氏出面。”

    “不一定,只不过是他们觉得我不是正统,不乐意追随我罢了。”温如瑾的表情淡淡地,见左右随从的脸上都有些疲惫的神色,他便挥手,叫他们原地停下修整。

    520原本也怏怏不乐地匿了,结果没一会儿它又跑了出来:“老温!我刚刚看到那个风和颂追出来了,然后盯着你离开的方向望洋兴叹。”

    正在啃馒头的温如瑾眉毛一扬:“哦?”

    “嘿嘿,他肯定后悔了,要是到时候他来找你,你收下他不?”

    “收啊,为什么不收?”温如瑾动作洒脱不羁地举着水囊喝了一口水,又将水囊递给了旁边的亲兵。

    “嗐,你真没脾气,咋不晾晾他。”

    “我不是没脾气,”温如瑾叹了一口气,看着这些秃头的树木。

    “我只是没时间了。”他喃喃地说。

    是啊,他没时间了,天下逐鹿之势将起,外族政权嚣张至此,他哪还有时间和投奔自己的谋士别苗头、闹别扭?

    他恨不得对方一来,他就将人丢任上,不死不下火线。

    “唉,你的金毛犼要被关疯了,打它醒来就没停止过拆家,也没停止过骂我,这会儿系统空间已经没有家具可以给它拆了,而我,已经变成了它的第十八代玄孙,还是没有小鸡鸡的那种,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把它搞出去啊。”

    说到这个,温如瑾就冷笑出声:“你没跟它打架?你这么能忍?”

    520说:“我现在是个很好的系统,距离成佛也不远了。”

    “呵,你只不过是股票输了,想要拿它的金毛抵债不敢得罪它而已!”

    “你为什么要揭我老底!难得糊涂你懂不懂?”

    ******

    温如瑾和自家系统互怼了几句,看了看天色,便决定继续赶路。

    他领着自己的亲兵们打马过重山,只是看着这重重叠叠的山峦,以及并不那么宽敞的山道,温如瑾忽然有了一个不那么快乐的猜想。

    这样的地势,根据他剿匪的经验,这里拥有打劫的优越地理条件。

    而根据他衰神投胎的体质,这里一定有土匪。

    再根据他衰神投胎的体质,这里的土匪一定还是悍匪,杀人越货的那种。

    再再根据他衰神投胎的体质,这里的悍匪一定会来打劫他。

    早已经衰出经验来了的温如瑾,淡定地取下了背负着的方天画戟。

    这顺溜的动作,看得左右亲兵和侍从们都愣住了,但是很快他们就反应了过来,开始一一拔刀,警戒四周。

    他们小心翼翼地穿越山道,忽然就听到了前方传来了冷兵交接的厮杀声。

    温如瑾的目光一凝:“加速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和猜测的一样,前方出现了悍匪和商队厮杀的场景,温如瑾毫不犹豫地带领着自己的亲兵纵马杀入,帮助这些商队将抵抗悍匪。

    正如他刚刚的推断,这些悍匪的身手还都挺不平凡的。

    直到日落,众人才将悍匪杀尽,在温如瑾的各种关照之下,他的人马没有出现重伤和死亡的情况,只是多少的轻伤是无法避免的。

    而被救下的商队,就没那么好运了,山道上布满了尸体,除了悍匪的,就是商队请的镖局的人。

    镖局的领头人受了些伤,还是强撑着亲自走到了温如瑾的面前:“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举手之劳罢了,”温如瑾擦了擦脸上被溅上的血渍,“壮士如今身负重伤,还是回去歇着疗伤吧,不必言谢。”

    语毕,他又高声道:“原地修整,包扎伤口。”

    温如瑾皱着眉头看渐渐黑下去的天色,在思索和权衡,是带着这商队一块离开,还是自行离去?主要是,这商队看着也太过累赘了,货物多得吓人。

    看着应该不是没名没气的商队,怕不是什么巨富世家?这镖局人马的武功也很好,就算没有他,他们也能把土匪杀退,只是可能要付出更大的代价罢了。

    温如瑾的手指敲了敲画杆方天戟的金属杆,在思考自己救下的商队,如果是敌方势力的后勤力量,他是自己蹲墙角抑郁呢,还是把他们的货抢走……

    “谁帮的我们?”

    “据说是荆州牧的公子。”

    “哦,荆州牧的公子……等等,谁!?荆州牧的公子!?”

    那边忽然传来了一声震惊到嘶声裂肺的动静,然后温如瑾一回眸,就瞅见有两个人远远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然后径直奔向了自己——

    “小外甥!!!”

    ******

    温如瑾怎么都想不到,他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和石氏兄弟见面,就在他思考着要不要把对方的货物全劫走的时候。

    夕阳西下,锦衣少年一手攥着马绳,听见声音侧身回首看来,他的眼瞳是深深的黑色。落日的余晖却让金色洒满了他的脸颊,于是那浓稠的墨色,便似乎也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光,圣神到不可直视。

    他用这样一双眼睛,这样一双能轻易叫人折服的眼睛,看了过来,恍若谪仙在月下降临。

    石氏兄弟一致地呆愣在原地。

    温如瑾眼珠子动了一动,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这两个人,好家伙,穿金戴银都无法形容他们了,这是移动的黄金展示柜,这是黄金在当代中华区首屈一指的独家代言人啊。

    这两个展示柜夸张到什么程度呢,夸张到他们终于在温如瑾那双奇诡的眼睛下回神,然后靠近他的时候,他被刺到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你是这长孙虎吧孩子?荆州牧其他义子都还小,出不了门的吧?”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的黄金展示柜说。

    “哎呀你走开,他当然是长孙虎,”另一个矮矮胖胖的黄金展示柜挤开了那个高高瘦瘦的黄金展示柜“这么俊的不是我外甥还能是谁?”

    温如瑾刚一睁眼,又被他们两个那镀了一层金的折扇给闪到,他沉痛地闭眼,有些明白为啥520只说他两在做生意,却从不说他两长啥样是个啥性格了,这根本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

    “虎见过两位舅父。”还能怎么样?认命啊。

    高高瘦瘦的黄金展示柜热情地笑着,摸了摸温如瑾的肩膀:“我是你娘的二弟,名讳煅金。”

    矮矮胖胖的黄金展示柜终于意识到自己疯狂扑闪地折扇快要把自家外甥给晃瞎了,他赶紧收其了折扇,跟着哥哥说:“虎子外甥,我是你娘的三弟,名讳琢金。”

    石煅金,石琢金。

    好名字!

    又是煅金,又是琢金的,反正就是和金子杠上了。

    黄金一条龙啊!

    温如瑾:我仿佛看到了无数能闪瞎眼的黄金,以及这黄金能够供养的军队。

    温如瑾:有这样的两个舅舅,我应该痛苦吗?并不,我做梦都会笑醒。

    谁会不喜欢黄金呢?它难道只是金光闪闪的金属而已吗?不,不是,它是恒星那绚烂的超新星爆炸所诞生的浪漫。

    它是亘古恒星们的余晖!

    温如瑾:我爱黄金,多多益善,谢谢。

    ******

    石氏兄弟原本还以为这位新鲜出炉的小外甥,恐怕不是那么好亲近的,毕竟他在夕阳下侧身回眸的场景,实在过于震撼人心了。

    他们兄弟二人走南闯北,见过无数形形色色的人,虽然他们个人的喜好是奇葩了点,但他们看人的眼光根本是毋庸置疑的。

    看见温如瑾的第一眼,他们就觉得……这小子,不能说是个小子,他,深不可测,且没那么好接近。

    明明五官生得如此平凡,可是那双眼睛却会让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想到谪仙,继而心中产生敬畏和感觉不可侵犯……想来都觉得不好靠近呢。

    但是事实却截然相反,在温如瑾忽然露出一个笑容的时候,他身上那股玄之又玄、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瞬间消弭了。

    “两位舅舅路途辛苦了,虎护送你们到武陵罢,母亲已经等候多时。”

    很礼貌,说话还挺温和,进退有度,丝毫不会冒犯人。

    石氏兄弟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深邃的暗色。

    而后,温如瑾就看着他们两兄弟哈哈笑起来,热情地上千和他勾肩搭背,叫他上那座豪华大马车。

    “在野外风餐露宿便罢了,如今遇上了我们兄弟二人,怎可还叫你在外头骑马?那马车足够宽敞,铺满了软垫,并不颠簸,你一路辛劳,且随我们上马车休息。”

    温如瑾看了一眼那个在夕阳下依然闪闪发光的马车,他眼尖的发现马车的窗帘似乎是千金难求的苏绣,拉车的骏马完全不是他这种河西走廊的小种马,而是个头高大的大宛马!?

    什么鬼!?大宛马!?所谓大宛马,就是从丝绸之路传进来的,它在高速奔跑后,能流出像鲜血一样的汗水,被称之为“汗血宝马”的大宝贝!

    温如瑾看了看自己牵着的这只马,这还是河南郡太守很宝贝的——大宛马杂交的后代。

    大冀分崩离析至今,国力骤降,生产力水平也开始倒退,前五十年中原大地疯狂征战,陷入了十八国的乱战,又兼之天灾人祸粮食不足,人死了很多,马儿也死了很多。

    大宛马不是没有,但是远不如大冀鼎盛时期那么常见了。

    更何况,就算是大冀鼎盛时期,也没人那么奢侈拿汗血宝马拉车啊。

    温如瑾:第一次当穷鬼的时候直面别人暴殄天物,有点心情复杂。

    石氏兄弟当然发现了温如瑾的眼神停留在了马儿的身上许久,石煅金伸手拍了拍温如瑾的肩膀,说:“这是第三代大宛马,刚培育成功不久,此次前来荆州,也是需要同你父亲商量此事。”

    “舅父何须向我解释,我是晚辈。”

    “嗐,你迟早得知道,”石琢金无所谓地晃了晃自己的黄金扇子,“走,跟舅父上马车去歇着。”

    可是温如瑾拒绝了:“二位舅父,我还是留在外面警戒,从军之人,怎可在意夜雨朝露?还是舅父们早些上马车,休息吧。”

    “他们都不懂你,”520忽然哀伤地开口,“只有我懂你。你不上马车,不是因为你要证明自己刚毅,而是因为……”

    “你怕你的霉运发作你一上车车就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闭嘴吧你。

    ******

    武陵郡。

    温如瑾护送着那两位黄金舅舅回到了府邸,他原以为要听一听他们说说培育大宛马的事情,然而他刚进大门,就有亲兵通传,叫他速速去议事厅。

    “父亲。”温如瑾风尘仆仆地出现,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在场的所有人,好家伙,到的可真齐,怕是有大事要发生。

    “吾儿,你来。”长孙元正向他展示了那粗糙的羊皮地图,指了指成汉国和匈奴汉国的位置。

    温如瑾目光一凝,一下子就明白了一切:“大将军还未将梁州拿下?”

    “是,他前些日子才拿下了益州,如今就传来了急报,匈奴汉国与成汉都有异动。”

    只是异动,那就是还没那么紧张。

    “父亲,他们此举,是在试探我们。”

    梁州像是荆州、成汉国与匈奴帝国三者的交接三角地带,现在荆州要吞下梁州,其他二者出现了异动,恐怕就是冲着荆州来的,或许意在阻止荆州做大,又或许……是想要从荆州身上得到更多。

    长孙元正脸上没什么焦急的神色,只是问温如瑾:“我儿以为,当如何?”

    “很简单,”温如瑾也不急,“围魏救赵之计即可。”

    温如瑾手指点向宁州:“虽因儿女婚事宁州牧与父亲之间有龃龉,但究根结底我等皆是华夏民族,宁州牧老虽老,却还能主事,也不会因儿子的那点破事就拿不定宗旨,只要言明,他会出兵攻成汉的。”

    一则不可眼见着匈奴汉国和成汉国联手把荆州打趴下,万一荆州趴下了,同一民族的他们也唇亡齿寒。

    二则如今成汉国故意出兵试探荆州,沿线必有空缺之处,这是个乘机咬下成汉一块肉的大好机会,聪明人都知道富贵险中求,宁州牧理应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才对。

    长孙元正的座下有一中年谋士笑了笑,道:“小公子有纵观大局之能,但终究年轻,少了些人情练达,若是早个二十年嘛,这宁州牧自然必定出兵,如今他老了,早不如年轻人锐气,年前又生了一场大病……”

    这意思就是说宁州牧不一定会出手了,老人家确实没那么凶猛的孤勇了呢,宁州牧年纪大了,他玄孙儿的年纪,和同为州牧的长孙元正的女儿一般大,垂垂老矣的人还生了大病,哪还有什么锐意进取之意,恐怕心灰意懒,只想着安享晚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阁下所言有理,”温如瑾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宁州牧能如我所愿自然最好,但没人能保证他会不会关键时刻掉链子,故而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要做好更换一个有年轻人的锐气的宁州牧。”

    此话恍若惊雷,一出即令众人心神俱震荡。

    好大的胆子,好疯的冲劲。

    “我知道州与州之间,必定会有各自的耳目,而那些公子太多的州,还会有其他州的人支持着某些公子们,以求来日他上位可以交好……”

    这是正常的,战国时期群雄争霸,各国君主更换,有时候会出现其他强国的影子。比如秦武王死后,秦宣太后想立公子芾,秦惠文后想立的公子壮,但是赵武灵王非要立公子稷,最后公子稷在赵燕两国的武力护送下返回秦国,是为秦昭襄王。

    长孙元正他那名不正言不顺的侄儿长孙泰和都想要拉拢宁州的某个公子呢,要长孙元正真没在宁州那一群公子里头做点手脚,有那么一两个属意的人,温如瑾还就不信了。

    他在宁州,肯定有更多的部署,温如瑾只不过是要他提前动用一点自己的能量而已,根本不难办到。

    长孙元正尚未说话,座下其他人先爆发出了一声喝彩:“公子好计谋!”

    这话显然也是印证了温如瑾所猜测的,他所说的计划,他们能办到,刚刚只不过是故意考验他罢了,啧。

    解决掉了成汉,温如瑾眼睛看向了匈奴汉国,他道:“我打襄阳道北上,再借河南兵,直攻长安。”

    这话比刚刚还吓唬人,刚刚大家至少还知道有一定的可操作性,现在这话,这踏马是青天白日做大梦吧?

    底下文武众人窃窃私语,最终有人大声点开口了——

    “公子,长安早已经被匈奴汉国占据逾三十年不止,你如何能攻下长安?”

    “是啊,再说了,听闻先前您就得罪了河南郡太守,只恐怕他不会再借兵与你了。”

    温如瑾笑了:“我怎么会得罪了河南太守呢?我之所以成为荆州公子,那完全是因为我弟弟妹妹在荆州啊,这又不是我自个儿乐意的,我其实身在荆州,心在河南郡啊。”

    啊哈!?谁能想到,他能无耻到这一步,一而再、再而三地逮着河南太守这一头羊使劲儿薅羊毛,骗了他一次就算了,还要骗他第二次。

    也是,在场的谋士们也没有想过,他们之前担心温如瑾会不会心不甘情不愿回来的理由,如今竟然能堂而皇之地变成温如瑾再次哄骗河南太守的借口。

    “郭星津郭大将军还是很能打的,我很喜欢他。”温如瑾感慨地说。

    他那小模样,实在是太过气人了,虚伪得坦坦荡荡,长孙元正都被逗笑了:“恐怕他晓得你在谋划些什么,是不会希望被你喜欢的。”

    “你能从河南借兵,”长孙元正依然很淡定,“那你又如何能攻下长安城呢?”

    “只要豫州出手,攻其信都,来势汹汹,匈奴汉国必定从长安调兵支援信都,而我等只需要乘其守备空虚,直捣黄龙。”

    他的计划很好,可以说是有勇有谋。

    荆州要拿下梁州,与梁州接壤的成汉国与匈奴汉国非要插手,那就启用“围魏救赵”之计。

    让宁州攻打成汉国,成汉国自顾不暇,自然也就顾不上什么梁州啊荆州啊什么的了,先保住自家屁股再说。

    而后己方薛青掣大将军牵制住匈奴汉国的前锋的同时,让豫州出手攻打匈奴汉国的信都,他们抽不出其他的兵力,只能从长安城抽调大军,而这时候长安城空虚,温如瑾便可带兵直击长安。

    温如瑾足够的凶狠,人如其名,像是一头下山的猛虎。

    匈奴汉国胆敢插手,那他就要从它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成汉猝不及防对上宁州这一兵肥马壮的大州,恐怕也讨不了好。

    长孙元正的目光充满了惊叹,看着温如瑾那稚嫩的脸庞,仿佛在看着一个奇迹,仿佛在看一颗冉冉升起的北辰星。

    “吾儿,宁州之事为父有把握,然而这豫州……”

    “豫州,儿心中自有成算。”

    “哦?”

    “儿这一番出行,并非毫无所获,父亲可知晓‘兰陵云珠子,会稽临江仙’中的会稽临江仙?”

    “会稽临江仙!”这个名头武将们不熟悉,在场的某些高阶谋士却一下子跳了起来。

    他们惊疑不定:“公子如何请得动这人!?”

    会稽临江仙这可不是普通人,这是在场的谋士们,有不少以曾经听过他的讲学而感到分外幸运和光荣的人,可是现在,他们的小公子居然提起了这样一个在谋士圈子里堪称数一数二的大神一样的人,还是以这样平平无奇的口吻!?

    “不是我请得动他,是他就追在我身后,他不日就会抵达荆州,届时让他去游说豫州牧。”

    温如瑾说话的时候,根本没有那种得到稀世珍宝的感觉,稀疏平常,仿佛是在对待其他平平无奇的谋士。

    “倘若他做不到,那他这名头,也不过是虚的!”温如瑾轻笑一声,“名头再大也无用,得能办实事,办得成大事,那才叫真本事。”

    一时之间,在场的众人看温如瑾的眼神都复杂极了。

    而温如瑾呢,他没留意他们,只是抬起了眼眸,直视着墙壁上那粗糙羊皮地图上的一个小小的标签——长安。

    “雄踞长安三十年?”温如瑾冷笑出声,“三十年算得了什么?长安是我华夏的长安!长安是我中原的长安!”

    “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

    “待我兵临城下,长安百姓必定夹道相迎!”

    作者有话说:

    守静:燃起来,燃起来,家都拆稀碎!

    ·

    这章二合一,是22号的更新哦,提前放上来啦。

    为了让夹子能排前面点,23号的更新就延迟到当天晚上十一点啦。

    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鞠躬鞠躬鞠躬!爱你们,疯狂比心~——

    参考文献——

    ①秦昭襄王上位资料参考百度。

    ②《公羊传·庄公四年》:“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

    (评齐襄公灭纪一事,齐国第五代国君齐哀公因纪侯向周天子进谗言而被烹杀,至齐襄公已经经历九任国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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