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柯从马上跳下来,将马缰和鞭子丢给在门口迎接的衙役,大步穿过前衙,走到后院。
然而想象中的温馨动人的团聚场面并未出现,穆柯在家里转了一圈,发现这里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
他只好转回去问衙役,家里人呢?
夫人去了妇女联合会,听说是要举办什么庆祝活动,这几日都在忙,,天黑了才能回。衙役说,少爷带着姑娘出门,说是去拜访师公,已经去了三日。
家里人家里人各有各的事,并没有因为一家之主出门而懈怠,都过得很充实,这听起来是好事,但是出门这么多天,回来之后家里一个迎接的人都没有,这也太真实了。
穆柯忍住了叹气的冲动,抬手揉了揉眉心,把我的马牵回来,不,给我换一匹马。
衙役早有经验,不一会儿就备好了马。于是穆柯又骑着马出了城,直奔种植基地。夫人去妇女联合会,那就不方便找过去了,还是先去把孩子接回来吧。
马蹄踏在平整的水泥路上,没多久就到了地方。
还没来得及下马,就听出来迎接的亲兵道,大人,咱们将军不在家,下地去了,您要么直接骑着马过去?
穆柯∶.…也行。
又驭马跑了一会儿,总算是看到了围拢在田埂上的一群人。
穆柯跳下马,正好看到自家那个败家子搬起一只手臂长的黑皮瓜,猛地往地上一磕。他额角的青筋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喝了一声,穆钧!
穆钧闻声抬头,一看到亲爹,人立刻往后一缩,藏进了师无命身后,还不忘招呼其他人,你们快吃啊,别浪费,一会儿西瓜水都渗没了。
围拢在这里的,都是一群半大的孩子,见有家长找过来,心里都有点打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动手。
最后是师无命抱在怀里的小姑娘跳下来,第一个伸手捡起了一块碎裂的西瓜,咬了一口,开心地眯起了眼睛,好甜!
随着她的动作,西瓜的甜香开始在空气中弥漫,其他孩子也忍不住咽起了口水。
这西瓜他们都吃过,,所以光是看穆钦吃,就能想象到那个口感和味道。再说本来就是因为天气太热了,他们才想开个西瓜来解渴,现在能看不能吃,自然跟馋。
这么大声干什么?师无命不满地瞪了穆柯一眼,抬手摸了摸穆钦的脑袋,看把孩子吓的。。
穆柯看着悄无声息从师无命身后探出来,已经摸到了一块西瓜的手臂,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怎么看都不像是被吓着了的样子好吗?
吃吧。只能妥协,别浪费了粮食。&039;&039;
说着,转身将缰绳系到了旁边的一块石头上,然后才走过来,在师无命旁边坐下。
地上还留了几块比较大的瓜,穆柯也不客气,抓起其中一块,也啃了起来。
一人啃了一块瓜,那些孩子们便恋恋不舍地站起身,跟师无命打了个招呼,便忙不迭地跑了。穆家兄妹哪里都好,就是他们的爹太严肃,太凶了,就算只坐在那里不说话,也让这些小动物们忍不住瑟瑟发抖。
这个说法,穆家兄妹显然并不赞同,至少穆钦不赞同。她洗完手,用帕子擦干净之后,就凑过来,抱住了亲爹的腿,声音软软地问,爹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这是一句废话,但穆柯还是答道,今天刚回。
穆钦就又说,早知道爹爹今日回来,我就让哥哥带我回家了。
躲在师无命身后的穆钧不干了,明明是你自己说想来这里玩,我才带你来的!
你还说!没有外人在,穆柯也不用掩饰了,你给我出来,躲在长辈身后像什么话?可见你自己也知道,这是在胡闹。你自己胡闹也就罢了,还带着妹妹!
出来就出来。穆钧顺手把啃完的瓜皮丢在地上,伸手去抓地上仅剩的最后一块西瓜。
可惜刚要碰到,就被另一只手给拿走了。
他瞪了瞪眼睛,但是在场这三个,他一个都惹不起,只好撇着嘴坐下来,只是忘了带匕首,才用这种方法开瓜,我付了钱的。
穆柯将最后一块西瓜递给小女儿,脸色微微缓和了一些,真的吗?
真的呀!穆钦说,哥哥用零花钱买的。
好吧,是爹错怪了你,没糟蹋粮食就行。穆柯干巴巴地道了歉,又连忙说,好了,带妹妹到一边去玩吧,我有正事要跟你们师公说。
穆钧已经很满足了,牵着妹妹的手往旁边走,一边走,一边还试图骗她让自己咬一口她手里的瓜。
你啊…….见穆柯一直看着两个孩子,师无命不由叹气,这孩子哪里不好,你怎么每次见了他,都像见仇人似的,非得把孩子训一顿,才能好好说话?
穆柯叹气,先生你是不知道,这孩子调皮起来有多令人头疼。我板着脸,他还有些顾忌,要是笑脸相迎,只怕早就翻天了。
他也觉得很奇怪呢,在外人面前,穆钧一直是很有样子的,同僚、世交,见过的没有不夸的。可是回到家,就立刻变成了混世魔王。可见那些样子,都是装给人看的,还是需要多管教。
师无命也就是随口提一句,也不再多说,转而问道,这一趟出去,如何?
今年应该是有个大丰收了。穆柯闻言,脸上也露出了一些喜色,现在就是尽快找到销路,不能让好东西都烂在地里。
虽然在很多地方任职过,但是穆柯感情最深的,依然是西北。所以收回银州之后,陛下问他愿不愿意到银州来垦荒,穆柯便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
虽然挂着银州知州的头衔,但是除了一座新城之外,其他都是一片空白,既没有人口,也没有地盘,全部都要他自己去想办法。
即便如此,穆柯还是熬过来了。
这几年里,他一边驻扎军队垦荒,一边修建大大小小的城池寨煲,总算是将国境线朝着草原深处扩张了几十里。银州城的领土虽然还是比不上其他州那么大,但辖下也有了四五个县,还有三个军事寨堡。
然后穆柯就在这里推行起了西瓜种植。
这东西原产地也不知是哪里,顺着丝绸之路传过来的,但因为品相不好,所以没能进入中原。陛下不知从哪里得了种子,叫人培育出了这种又红又甜的品种。
因为西瓜需要长时间的日照,糖分才会充足,银州自然就成了一个很好的选择。
而穆柯也没有辜负陛下的期待,很快就铺开了种植面积。眼下西瓜丰收,只要能卖出去,以后银州也就有了一项支柱产业了。
师无命问,要怎么做,你想好了吗?
我打算先送一批瓜进京。穆柯说着,正色朝他道,不过我这里走不开,思来想去,这事只能请托先生了。
原来是来支使我来了。师无命连连摇头,不行喽,老了,走不动了,你另请高明吧。&039;&039;
请别人,我如何能放心?穆柯道。
师无命无论如何不肯答应。
虽然知道成宪帝应该不会做出卸磨杀驴之事,但有师家的惨剧在前,师无命始终想远离京城这个政治漩涡。他解甲归田之后,也没有回京城去享福,而是留在西北养老。
脱了战甲,他又换上了那一身儒衫,甚至还正儿八经地考了一张教师证,在这里办了一所村学。
现在的日子,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甚至领着学生坐在路边砸西瓜吃,都别有一番趣味,有多想不开,才会去京城?
穆柯劝不动他,只好作罢,又道,那先生给我推荐一个人选?
你真要我推荐?师无命问。
穆柯道,这难道还会是说笑吗?
师无命抬手一指,那我推荐他。
穆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穆钧不知什么时候把刚才丢掉的瓜皮都搜集了起来,正带着穆钦在喂马。他抓着妹妹的手,慢慢将瓜皮递到马儿嘴边,等它一张嘴咬住瓜皮,就立刻缩回来。
兄妹俩玩得不亦乐乎,瓜皮都喂完了,还有些意犹未尽。
穆柯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从老父亲的欣慰之中抽离出来,愣了愣,先生说推荐谁?
我推荐穆钧。师无命没好气地道,是你要我推的,那我自然是内举不避亲,给你推荐一个能办事的人。
可是穆钧…….穆柯欲言又止片刻,也没说出别的,只是道,我怕他太年轻,压不住人,扛不住事。
那就给他配个老成持重的副手便是。师无命眯着眼睛道,我记得,你像他那么大的时候,就已经独自支撑起了门楣。
听他这么一说,穆柯也不由得想起了那时的情景。但是他那个时候,是因为父母都不在了,不得不扛起一切,现在自然舍不得自己的孩子,也小小年纪就承担太多东西。
这个念头一出现,穆柯不由一怔。
原来他是……….不得。
怕他做得不好,将来走上岔路,更怕他做得太好,这么点大的年纪就心思过重……这大概就是做父亲的心吧?
穆柯也不是个拧着的人,想明白这一点,他也就放开了一些,既然先生推举了他,那就让他试试吧。孩子总有要长大的时候,让他跟着出去锻炼一下,不是坏事。
于是这天晚上,回到家之后,穆柯就将穆钧叫到书房,很正式地跟他提了这件事。
十七岁的穆钧,今年刚刚完成书院的学业,正在直接入京科举还是先出门游学几年这两个选项之间徘徊,,猛地听到父亲要对自己委以重任,不由喜出望外,真的交给我负责吗?爹,我愿意去!
外面不比家里,凡事多看多想,不要冲动行事。穆柯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要去,这两天就要出发了,看看有什么要收拾的,要准备的,别丢三落四。
知道了。穆钧答应着,兴冲冲地出去了。
穆钦第二天才知道哥哥要出门,小姑娘顿时伤心不已,恨不得把自己也打包进行李里,跟着他一起去。哥哥走了,她岂不是又变成了家里的食物链底层?
为了缓解心痛,小姑娘连夜将自己想要的东西理了一张单子,跟装私房钱的小荷包一起交给哥哥,眼泪汪汪道,哥哥回来的时候,记得帮我买这些东西。
穆钧接过清单一看,表情顿时扭曲了,你的私房钱买不了这么多。
可是我想要。穆钦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穆柯不由心疼,你是哥哥,妹妹难得有想要的东西,你给她买了就是。算了,你也没几个零花钱,这样吧,你只管买,爹来付钱。
穆钧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先拿二百两。
怎么这么多?穆柯吓了一跳。
穆钧双手呈上清单,二百两都是少算了,等买完了多退少补。
穆柯接过来一看,长长的清单一眼看不到头,确实没有二百两打不住。于是他更加心疼了。孩子的零花钱不多,可是他的私房钱也很少啊!
可是都已经放出了话,小女儿还眼泪汪汪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大儿子则是摆出了一张要债的脸,穆柯只能心头滴血地拿钱去了。
他没有听见,在他走后,小女儿一边擦眼泪,一边用惊叹的语气说,哇,原来爹爹真的有这么多私房钱!
娘说有就一定有。穆钧云淡风轻道。
‘
又过了两日,一切都准备好,穆钧就带着人,押着几辆车出发了。
这也就是种的是西瓜,才敢千里迢迢地送到京城去,换做是其他的水果,路上走这么长的时间,早就已经放坏掉了。即使如此,穆钧带着队伍,也是日夜兼程,不敢耽误太多时间。
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十天后赶到了烨京城,而西瓜都还很新鲜。
问为什么他会知道西瓜还很新鲜?那当然是一路上颠簸,尽管是平整的水泥路,也还是难免会磕破几只,总不能白放着坏掉,押运队的人就分着吃了,解暑又解渴。
到了城门口,这里照例是排着长队的,穆钧远远地看了几眼,便指挥队伍里的人,把咱们的仪仗摆出来。
是的,虽然只是送个西瓜,但他们是有仪仗队的,因为明面上,他们这支队伍是在运送银州进献给皇帝的贡品。现在已经到了地方,自然要把阵仗摆出来,让人知道他们的身份。
果然,这仪仗一摆,立刻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毕竟在城门口排队也是很无聊的事,大家不管认识不认识,都会搭几句话,一些比较特别的队伍,自然也会得到额外的关照。
穆钧坐在车里,也不约束那些与人闲话的队伍成员,于是没多久,所有人就都知道了,这支队伍是银州派来送贡品的,据说送的是西瓜!
西瓜这东西,烨京城的百姓是知道的。
不过这东西据说只有皇庄上种植,并未大面积推广,所以目前为止,除了宫中赏赐之外,没有别的渠道能够获取。百姓们也仅仅只是停留在听说的层面上,并没有见过实物。
所以听说运的是西瓜,都忍不住好奇起来,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
于是渐渐的,就有人围拢到了车边。
不过这一看,却叫人大失所望。因为那西瓜看着长得跟冬瓜似的,又大又长,只不过黑皮上还带着花纹,又与冬瓜不同。但横看竖看,都只是很普通的瓜,怎么就成了贡品?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早就得了穆钧吩咐的退伍老兵不着痕迹地一伸手,一只瓜就骨碌碌从车上滚了下来,啪地一下摔在地上。
众人惊叫着散开,但离得最近的那几个人很快又忍不住往前卖了一步,咦?
摔开的西瓜弥漫出一股甜香,光是闻着这个味,就知道一定很好吃。特别是车队的人连忙过来把地上的瓜捡起来,露出了内里一片红色的襄,更叫人看得忍不住咽口水。
不知是谁问了一句,你们这坏了的瓜不能当贡品了吧,卖吗?
穆钧在车里听到,不由惊讶。
他确实是打算借此机会吸引这些人的注意力,但没想到,还没等他安排人让他们品尝,居然就有人主动开口想买了。
听说烨京城的生意很好做,有钱人多的是,只要东西好,不愁卖不出去,看来是真的。
穆钧慢慢放下了心,外面老兵们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不得不将碎了的瓜切成小块卖掉了。一文钱-块,能尝到这种新鲜玩意,不少人都愿意掏钱。因为一只瓜个头很大,足有二十斤,切得又够小块,所以买到的人不少,两口吃完,都有些意犹未尽,缠着还想买。
甚至还有人伺机靠近马车,想再不小心摔坏一个。不过这回老兵们严防死守,根本没让他们得逞。
穆钧这才出面,对众人道,这是贡品,要送入宫中,自然是有数的,若是磕碰坏了,咱们都担待不起。不过我们银州种了上千亩的瓜,诸位若是想买,倒是可以下了定钱,回头在下就让人运来。
下了定钱,你们准运来吗?有人怀疑,不会拿了钱就跑吧?
诸位说笑了,银州知州是我父,我跑得了,朝廷还跑得了吗?穆钧笑眯眯地说,要是没有西瓜运来,你们只管去衙门里告我。
这话说得硬气,不少人都信了。还真有想买西瓜的人,一路跟着他们去了礼部,交割了贡品,又跟着到了驿站,确定身份无疑,便下了定钱。而且这些肯花钱又肯等的,都是大顾客,一定就是几十只,几百只。
穆钧一肚子推销西瓜的想法,甚至来之前还特意写了一份计划书,没想到才开了个头,居然就有那么多生意上门了。
运力有限,现在卖出去的这些数量就够他费脑筋了,哪敢再去推销?
在驿站修整了一日,第二天穆钧就带着人在京城转悠了一遍,租了个店铺。既然要卖西瓜,总不能在驿站做生意,影响不好,还是要有个自己的店面,也方便客人找到地方。
租好了店铺,他又去了一趟户部。
来的时候只有几车西瓜,走陆路也不费事。但西瓜都是水,太沉了,一辆马车也就能装个几十只。大批量的货物,还是走水运更方便。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朝廷虽然修了无数的水泥路,却也没有放弃漕运,年年都在修整河道,还修了一条连通天河与天江的运河。
所以只要从银州走陆路将西瓜送到天河边,就可以直接沿河而下,经运河转入天江,直接运到烨京城。
漕运归户部管理,不过如果只是找船,直接去码头便可。穆钧到户部来,自然是因为这里有自己人。他爹的好朋友高渐行高叔,如今正是在户部转运司任职。有这种关系,自然要用起来。
有高渐行帮忙,穆钧很快就将各种证明和许可都办了下来,然后才叫人带着这些东西回去报信,尽快将成熟的西瓜采摘运输。
在穆钧忙碌的时候,贡品西瓜也已经送到了御前。
贺星回尝了一口,称赞道,不愧是大西北的沙地西瓜,皇庄再怎么精细,都种不出这个味道。
夸完了,她不免又问了一下西瓜的销路问题。
这样的好东西,贺星回自然是不担心没人买的。在现代,据说国内每年要吃掉160亿只西瓜,尽管国内的西瓜产量已经达到全世界的百分之七十,也依旧需要进口西瓜来填补缺口。
不过这个时期交通不便,这又是百姓没见过的新鲜事物,前期还是需要推广一下。
结果一问才发现,自己多虑了,不需朝廷提供什么帮助,他们已经自己卖掉了不少,如今只等着货物运过来了。
运力问题啊………贺星回不由陷入沉思。
大宗货运当然是走铁路比较方便,但是火车需要蒸汽动力,除了污染环境之外,蒸汽机最大的问题是密封性,而橡胶的原产地是南美洲……绕了一圈,好像又回到了发展水师,出海寻找新大陆的问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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