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克莱恩, 斯威特也注意到了他。
斐瑞斯对视线极其敏感，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审视着他，视线偏移，落在了克莱恩身边那个金发精灵身上。
不，虽然他像精灵一样俊美，但不是精灵。
斐瑞斯没有在这个人身上感知到魔法波动。
似乎……也不是人类。
他身体里有很复杂的回路，回路之中蕴藏着某种未知力量。
是龙族还是人鱼？
无论他是什么，都不容小觑。
他与罗伊陛下很像，却也有所不同——两人站在人群中，周围的人大概都会自觉退开些，让出一条真空带来。
罗伊陛下的突出, 是因为从少年时期开始执政, 不自觉培养出来的霸气。
而这个男人，很难看出他经历过什么。
比起罗伊陛下不容反抗的碾压, 他的气场矜冷、优雅、神秘, 空气一样丝丝缕缕渐次弥漫出去。
乍一进入他的领域，或许会因为他的平易近人受宠若惊, 等到反应过来时，身心恐怕都被冰冷浸透了。
金发男人望过来的视线很沉, 绝对称不上友善, 仿佛要把他从头到脚结构开来。
斐瑞斯从其中感知到似有若无的排斥, 心中对这份排斥的缘由有了猜测, 因此不躲不避, 回敬回去。
克莱恩没有注意到精灵与人鱼之间眼神的角力, 站起身, 斐瑞斯停到他面前，将偏移的一缕余光收回，说：“城里发生了一些事，我来晚了。”
“舞会刚开始，你来得正是时候。”
斐瑞斯笑了笑，朝克莱恩伸出手：“那作为赔罪，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克莱恩熟练地拒绝：“聊一聊可以，跳舞就算了。”
斐瑞斯习惯了克莱恩铜墙铁壁一样的防御，不以为意，眉目柔和地抓住克莱恩的手腕，说：“你之前让我打听的事，我打听到了，那边有你喜欢的酒，我们边喝边聊。”
克莱恩迟疑片刻，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这点面子一定要给的，于是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腕，迈开脚步，和斐瑞斯一起离开了角落。
斐瑞斯是个很善于引导、包容性很强的精灵，只要他想，就可以让所有和他交谈的人感到舒适。
除了最开始抓了一下克莱恩的手腕之外，再没做其他出格的举动，很自然地把话题转向克莱恩想听的方向。
克莱恩专注地聆听，偶尔说上几句话，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笑容。
和斯威特在一起时，克莱恩总是把他当成客人，礼貌有加，始终和他维持着一定的距离，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轻松的神色，大概只有几个月前在珍珠号上时，才表露出几丝真正的情感。
意识到这一点，斯威特心中的烦躁感直达顶峰。
望着克莱恩俊雅的笑容，他动动手，腕上一条被手链串起的金色鳞片滑到了手里。
鳞片边缘被打磨得圆润，修长手指的指肚重重在上面碾过，思虑良久，他起身在数道视线的瞩目之中走出宴会厅。
斯威特一走，克莱恩就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灼人视线消失了。
他的话音顿都没顿一下，继续说：“康拉德为什么要去布加提纳？”
布加提纳在德尼亚的东边，是这次珍珠号的终点。
从斐瑞斯那里得知康拉德在那里，他便多问了一句。
斐瑞斯说：“听说他曾经有过一位人类的学生，那位人类学生在龙族散落的典籍中看到过一种矿石，布加提纳盛产那种矿石，他在那里做起了打磨矿石的工匠，现在小有名气，很多贵族喜欢买他制作的饰品。”
这么说来，那位叫康拉德的大地精灵，对伊诺似乎也不是全无感情？
“我已经让前往康拉德的商队带去消息，大约要一个星期才能收到回信，到时候我会通知你。”斐瑞斯说道。
“很感谢你帮我打听他的下落。”
斐瑞斯：“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不需要这样客气，不是吗？”
克莱恩笑着点头，和斐瑞斯碰杯。
“刚才那个人，你们认识？”斐瑞斯喝了一口酒后，问道。
“我们……做过一段时间的邻居。”
克莱恩话语间的犹疑，以及男人看他的眼神，绝不是邻居这么疏远的关系能定义的。
至少，那个男人对克莱恩抱有其他想法。
想到这里，斐瑞斯问道：“上次问过你的事，你改变主意了吗？”
“……？”
回想了一下，克莱恩才明白斐瑞斯所谓的“上次的事”指的是什么。
——上一次来到图斯特王国，斐瑞斯问过他，是否愿意和他交往，在被婉拒之后，表示可以回归到朋友的位置，如果克莱恩改变主意，可以随时来找他。
斯威特的追求带来的冲击太大，近来在各个国家港口停留时，向克莱恩示好的人依旧不少，却没人能在他心中引起波澜，那些久远的记忆，也被他淡忘了。
经斐瑞斯提醒，克莱恩才苦笑了一下，说：“你知道的，我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斐瑞斯沉默了一会儿——克莱恩和那个男人坐在一起时，气氛明显与其他人相处时不同。
他一向有分寸，没有追问，只是说：“没关系。我们依旧是朋友。在图斯特王国停留期间，你和你的船员遇到麻烦，都可以来找我。”
话是这么说，但除了帮助伊诺寻找康拉德之外，如非必要，克莱恩都不打算再麻烦斐瑞斯了。
他再度和斐瑞斯碰杯，嘴唇碰到杯沿的时有些心不在焉，微微张开，饮入一口甘醴酒液。
克莱恩没有待到最后，等到伊诺玩累了，就和斐瑞斯道别，带他离开了宴会厅。
回去的路上，伊诺兴致勃勃地向克莱恩炫耀他新交到的朋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克莱恩靠在马车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知道，伊诺常常通过吵闹和哭叫发泄紧张。
渐渐的，伊诺的话变得不那么密集，他吞了下口水，两只手绞在一起，不住摩挲，问道：“那个，你……康拉德有消息了吗？”
克莱恩这才有条不紊地把从斐瑞斯那里得到的消息告诉伊诺。
当伊诺得知康拉德在布加提纳做矿石工匠时，怔了半晌，眼眶倏地变红，怕克莱恩嘲笑他，狼狈地把脸转向车壁，吸着鼻子，恶声恶气地说：“他不是说那种石头很丑吗！”
克莱恩笑了笑，没有戳破。
直到马车停到他们落榻的酒店，伊诺除了偶尔吸吸鼻子之外，都没再说话，和他刚才吵闹的样子判若两人。
上楼梯时，伊诺小声说了句：“谢谢。”
克莱恩：“不用。这几天老老实实别给我惹麻烦就行。”
伊诺：“……”还会不会说人话！
伊诺一声不吭，跟着克莱恩上楼。
他的房间在克莱恩房间对面，一进入二楼的走廊，便看到一个金发男人靠在墙边。
男人似乎很疲惫，闭着眼睛，用手揉着额角，听到声音收回手，转头望过来。
他身型很高，穿着精灵服饰，眼睛湛蓝，清透冰凉。
伊诺觉得眼熟，在脑海里搜寻，某天夜里悬在海面上的“巨蛇”从眼前一闪，他顿时如遭雷击，刷地转头看向克莱恩。
克莱恩在看到男人时脚步停顿了半秒，随后若无其事地催促他：“快点回去休息。”
想起上次，伊诺心有余悸，巴不得快点躲进房间，一下一下挪到另一侧，以克莱恩的身体为遮挡，贴墙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打开门钻进去，有人在后面追他似的，砰的把门关上了。
斯威特扫了眼刚关上的房门，收回长腿站直，面向克莱恩，说：“我以为你会回来很晚。”
“……”
克莱恩把手搭在门把手上，想了想，收回手，问：“你有什么事吗？”
“有件东西，我一直想送给你，舞会上人太多，担心你会觉得不方便。”
斯威特说着，从手腕上解下一串手链。
手链的样式和七年前他送给斯威特那串很像，只不过最中间的珍珠换成了一块圆形的金色鳞片。
鳞片的来源自然不必说了。
“戴上这个，以后在海上，不会有海族敢靠近。”斯威特想要握住克莱恩的手腕帮他戴上。
克莱恩在他碰到自己之前侧身躲过，礼貌道：“谢谢，但我不戴这些东西，你送给别人吧。”
“……”
“还有别的事吗？”
“……”
克莱恩索性不再问，按下门把手就要把门推开，却被人从后面抓住了手，冷雾的气息包裹而来。
斯威特把手链塞进克莱恩的口袋里，克莱恩蓦地转身，抽出手，眉目冷凝地看着他，正要把那串手链掏出来还回去，就听斯威特垂着眼眸说：“我会重新追求你。”
“……？”
“用你能接受的方式。”
“……”克莱恩语塞，过了一会儿，才复杂道：“我以为，我们之间的事已经结束了。”
“我不想结束。”
“这好像不是你能单方面改变的。”
“你一样不能。”
“……”
“克莱恩，”斯威特低低叫他的名字，语气温柔又缱绻。
他缓缓靠近，宽阔的肩膀笼上来，冷霜气息扑面而来，将空气挤压到旁边。
克莱恩不由得屏住呼吸，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后背抵到了门上。
下一秒，便听到咔哒一声，背后的门板突然往后撤开，他差点失去平衡。
好在斯威特快速扶住了他的胳膊，等他站稳就立即放开，低声说：“晚安。”然后退到走廊上，暧昧的氛围瞬间烟消云散。
克莱恩内心纷乱，欲言又止：“……”
像上次那样借着愤怒发泄情绪已经是他的极限，面对斯威特，他想不出更刻薄的话了。
如斯威特所说，他们都不能单方面改变对方的想法。
他控制不了别人，却能控制自己的心意。
如果斯威特一定要追求他，他要做的就是拒绝，一直到，到斯威特放弃为止。
事到如今没必要再维持表面的和平，克莱恩干脆无视他的问候，退后一步进入房间，从里面关上门，近乎冷酷地截断了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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