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 娜塔和帕特里克举办了一次海上婚礼,只邀请了珍珠号的船员。
婚礼之后, 新郎和新娘雇了一艘游艇到周边各国度起了蜜月,将船上事务都甩到了克莱恩身上。
克莱恩乐于做些什么分散注意力,每天都填得满满当当,除了要打理两处院子外,还要巡视珍珠号、制定航海计划、以及在王公贵族们之间游说,为珍珠号的东航计划获取更多的资金支持。
阿弗尔王国的海运事业已经发展到极限,亟需向外扩张,而珍珠号累积的远航经验已经足够,正是东行探险的最佳时机。
两个月以来,克莱恩频繁与阿弗尔王国的国王、贵族们见面,不仅得到了大量赞助, 还有许多植物、生物学家和文学家慕名前来, 想要加入到此次远航行列。
外部条件基本满足,剩下的便是远航前的储备物资、修缮加固船身、招募船员以及规划航行路线。
珍珠号靠港之后, 船体加固修缮就一直进行着, 已经完成大半。
物资储备不是问题,只要有足够的资金, 可以随用随买。
想要参与远航的水手多不胜数,选拔的事一直由娜塔负责, 消息放出去, 已经有许多人报名, 只等娜塔和帕特里克度完蜜月回来。
最重要的是规划航线。
为此, 克莱恩几乎一整个月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根据从布加提纳图书馆里带回来的书籍以及民间传闻, 搜集布加提纳以东国家的地理讯息, 力求挑选一条效率最高、危险性最小的航线。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不出意外的话,只待明年春天来临,珍珠号就可以扬起风帆,向着被迷雾笼罩的东方进发。
阿弗尔的冬天并不寒冷,几乎没下过雪,温度最低的时候,女士们和绅士们只需要在漂亮的长裙、笔挺的制服外面披上一件大衣。
克莱恩就是在一个阴云笼罩的天气里,接到了海曼的邀请。
长期在海上航行的水手大多讨厌晦暗的天气,阴沉的天空总给人一种压抑感,似乎有什么怪事在悄悄酝酿,等待着爆发。
克莱恩出门前打开窗子往外望了望,穿了一身日常的航海风服饰,外面罩着一件黑色的长款外套,走过满街的灯火与喧嚣来到港口的船长之家。
还是上次见面时那个包厢。
海曼结束一天的巡逻之后,早早等在包厢里。
这一次,他没有刻意营造暧昧的氛围,房间里的布置简洁明快,像是与老友重聚,足够熟稔,便不再需要额外的装饰烘托气氛。
克莱恩脱下外套交给门口的侍者,大步走进来的时候,海曼眼光雪亮,起身迎接,等到克莱恩拉开椅子落座,他才跟着坐下。
随后,服务生推着餐车进来,为两人各倒了一杯白兰地,把颇具海上风格的美食一盘接一盘地端上桌子。
这一餐完全照顾着克莱恩的喜好,交谈时,海曼也没就两人的关系展开话题,而是从克莱恩可能感兴趣的消息谈起——
经过两个月的拉锯,胡克被判处终身□□,已经被移送到监狱城的牢房中。监狱城到处是铜墙铁壁,建成几百年来,没有囚犯能成功越狱,胡克余生都将在劳作之中度过。
而那个与胡克同流合污的人鱼,因为担心进入大海会被感知灵敏的人鱼发现,只能通过陆路逃跑,想要逃离阿弗尔王国时,被关口的守卫抓住,已经移交给人鱼使馆,交由人鱼内部处理。
海曼说话时,克莱恩神情淡然平静,好像这件事与他无关。
他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实际上,他根本不想听到相关的消息——
因为一旦提起胡克,他就不可避免地联想到斯威特。
而斯威特自从上一次被帕顿带回深海后,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克莱恩通过斯威特留下的海螺留言,所有留言都石沉大海。
他特地去镇上新建的人鱼使馆询问,使馆里的人鱼们对此讳莫如深。
问来问去,只知道对人鱼们来说,荆棘藻的毒也很棘手,历年以来因此而死的人鱼不计其数,几百年间的幸存者一个手都能数得过来,海底王宫似乎已经着手培养新的继承人。
种种传言都在暗示着一个克莱恩不愿意接受的结论。
倒不是他不肯接受现实,是他见过斯威特变成人鱼时的样子,金色的鱼尾强韧有力,属于人类的部分更是完美无缺,他很难相信神赐般的造物会因为不起眼的水藻消亡。
所以,从那之后,他便开始忽略一切不利消息,包括漫长而没有任何回信的时间。
海曼的观察细致入微,看出克莱恩不想继续谈胡克的事,话锋一转,聊起珍珠号的东航计划。
至今没有任何种族踏足的东方秘地,即将迎来第一批海上探险者。
无论平时关不关注航海新闻的人,都在为可能存在的新大陆或新种族兴奋着。
克莱恩说起预估航程为五到七年时,海曼眼神闪烁了一下,终于绕进了正题,开玩笑似的说:“我想你之前可能对我有些误会,我看起来轻浮了点,其实是个很专情的人。我一直想试试等情人归来的感觉,你愿意给我一个体验一下的机会吗?”
他的语气像是聊到这里,随口一提。
克莱恩便也以同样的口吻回答:“有一个人等我就够了,太多的话,就无福消受了。”
抬起的靴子终于落地,海曼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老实说,克莱恩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多少有些遗憾——他是真的做好了只要“克莱恩点头、他就为克莱恩放弃一片树林”的心理准备。
不过……他起初也没抱多大希望,今天来也只是为了做一个了解。
也还好,至少他还有一片树林。
海曼手肘支在桌上,十指交握抵在下巴下面,“我能问问那个幸运的家伙是谁吗?”
克莱恩转动着装着白兰地的酒杯,沉默片刻,说道:“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海曼笑了笑:“好吧,我现在知道了。”
到底是谁,两人心照不宣。
克莱恩报以微笑,只不过微笑中有些许自哂的意味。
两个男人聚在一起,不谈情爱就只剩下喝酒这一件事可做了。
近来克莱恩越来越频繁地想到斯威特,被酒精刺激之后,一直压制着的恐慌便冒了头,不得不借着更多酒精麻痹自己,十几杯白兰地下肚,眼神开始涣散。
海曼的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见他没反应,倾身靠近,想要抚摸他的鼻梁,却在碰到的前一刻,被他仰头躲开。
克莱恩的视线越过海曼,透过海曼身后的落地窗,落在辽阔的海面上。
大约是受糟糕的天气影响,他凭空生出些无理取闹的恼恨来——
“他……为什么要阻拦我杀胡克?”
海曼歪头:“斯威特吗?”
“我不明白,我被监控、错过航程和他有什么关系?”
这不像是克莱恩会说出来的话,海曼打量着他,问:“……你喝醉了?”
“他做什么都游刃有余,我不相信他会有事。”克莱恩蹙眉思考,未果,困惑道:“既然没事,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为什么还不出现?是在惩罚我之前对他的无视吗?”
“……”看来是真的醉了。
海曼头疼:“他是不是在惩罚你我不知道,但你现在肯定是在惩罚我。刚拒绝了我,就当着我的面为别人买醉,显得我很失败。”
克莱恩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海曼的话,望着海面想:所以帕顿先生把海螺留给他,让他听到那些留言,就是为了让他更充分地后悔、愧疚吗?
……
理智上,他知道不是那样的。
发泄了一通,心中的烦闷稍减,海上驶来的船只在视野中摇晃出了虚影,克莱恩知道自己喝醉了,放下酒杯起身说:“我要回去了。”
他的脸色和说话的语气一切如常,海曼不知道他醉到什么程度。
保险起见,也跟着起身说:“我送你回去吧。”
在餐桌上那几句充满愤懑的疑问,用光了克莱恩一整天说话的份额,从离开包厢,到坐上巡逻车,他始终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
海曼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出声打扰,直到车子拐入岔路口,看到克莱恩家里亮着的灯,才好奇地问:“有人在家等你?”
克莱恩望着沿路被夜色笼罩的海岸线,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
“可是,”海曼说,“你家里亮着灯啊。”
亮着灯怎么了吗?
克莱恩缓慢地回忆着自己离开前有没有关灯,想不起来,有些不耐烦地转过来,朝前方望去,果然,不远处被围栏圈着的大房子里,透出了大片暖色的灯光。
这两个月里,同样的场景,克莱恩不知看过多少次。
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那座亮着灯的房子,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
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一股莫名而又强烈的预感涌了上来。
他先是一怔,猛地坐直,不等那股冲动涌上头,转念想到,近来船员们担心他的状况,常常来他这里借宿,他们知道钥匙放在哪里,有可能……
不。
强烈的预感让克莱恩确信,此刻在他家里的人就是斯威特。
犹疑间,动力车已经在门前停下。
克莱恩一时没动,海曼问:“需要我陪你进去吗?”
“不。”克莱恩不假思索地拒绝,停顿片刻,推开车门下车。
每向屋子靠近一步,那股莫名的预感便强烈一分,手搭到屋门把手上时,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心跳速度不太正常,几乎到鼓噪的地步了。
大量携带着酒精的血液漫上头顶,鼓膜一突一突的,带得额角血管鼓动。
热意从衣领间冒出,细密的汗从额头鼻尖沁出。
克莱恩发慌——万一,万一不是呢?
这两个月来他失望了无数次,预感越强烈,落空时带来的打击越沉重。他还能再一次承受巨额的失望吗?
海曼大概是不放心他,停在门外的动力车还没有离开。
克莱恩往后瞥了一眼,在隆隆的心跳声中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压下去,门把手拧转,咔哒一声。
客厅里的暖光猛窜而出,落了克莱恩一身。
入目便是一张长座沙发,一个金发男人两腿交叠靠在沙发边,膝上放着一本书,听到开门声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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