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
闻俭双目猩红,手指微微颤抖。
近段时日,他的确因为秘方一事与忍冬起了争执,可他从没想过要与妻子和离。
没有人知道,当年他第一次见到忍冬,便打算将少女迎娶过门,照顾她一生一世。
怎料天意弄人,在邺城遭遇蝗灾时,他想让母亲弟妹吃饱穿暖,却不防被人牙哄骗,他们说只要净了身,就能去宫里当内侍,换取一笔银钱养家糊口。
闻俭稀里糊涂遭受了宫刑,也没能入宫,自那以后,面对自己心爱的女子,即使他心有烈火燎原,身体却毫无反应。
毕竟他再也算不得完整的男人,根本无法与女子敦伦。
他一边爱慕着忍冬,一边憎恶着她。
当然,他最恨的还是自己,恨自己的愚蠢与轻信。
成亲这一年来,每当看见娇艳柔美的妻子,他内心都会备受煎熬,在这一日日的折磨之下,他选中了那名乞丐,将乞丐送到忍冬床上,只为借种之用。
除去绵延香火外,闻俭内心还有个更不堪的想法——
忍冬那么美,医术又那么精湛,像是无暇的白玉,倘若这块玉璧沾染上不可磨灭的污点,那它的价值便会大打折扣,届时旁人便不会觉得自己配不上忍冬。
可事情发生以后,闻俭却日日沉浸在悔意当中,他不该为了所谓的自尊,用这种方法折磨无辜的妻子,但就算他再是后悔,木已成舟,米已成炊,既定的事实都无法转圜。
闻俭痛苦的紧闭双眼,片刻后,他侧身面向闻母,嗓音嘶哑至极,“娘,请恕孩儿不孝,我不会与忍冬和离。”
闻母没想到长子竟如此执迷不悟,就算陆忍冬皮相生得再好,也不过是个女人,大丈夫何患无妻?把陆氏休了,日后还能再娶更好的。
还没等闻母再次开口,便被闻俭带到堂屋内,青年压低声音,拧眉道:“娘,忍冬嫁进闻家这一年来,每日都去宝济堂坐诊,帮儿子赚了不少银钱,您也知道,论医术,儿子远比不过忍冬,若是真与她分开,宝济堂哪里还能开的下去?”
闻母被唬了一跳,急声问:“你是陆培风手把手教出来的,医术怎会不如陆忍冬?难不成陆培风那老东西藏私,没将独门技法传授给你?”
“自古就没有家业外传的道理,忍冬是师父唯一的女儿,那些秘方技法自然牢牢掌握在她手里,往日宝济堂遇到什么疑难杂症,我束手无策,忍冬却游刃有余,若是离了她,儿子哪敢放手施治?”
闻俭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师父教导他时并没有藏私,但他老人家早逝,许多经验还没来得及传授便与世长辞,是以学了个半吊子的闻俭,医术自然比不上从小跟在父亲身边的忍冬。
不过知母莫若子,闻俭与母亲相依为命多年,自是了解她的性情,清楚用何种手段才会让她回心转意。
母亲看重膝下的子女不假,但也将金银财帛视若性命,只要将休妻的利弊原原本本呈现出来,她定会犹豫再三,举棋不定。
“如今芸娘做出了败坏门风的蠢事,等和离以后,忍冬不再是闻家的媳妇,难保不会将风声走漏出去,她身为弃妇,浑不在意女子的闺名,可芸娘不同,她是您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女儿,咱们须得仔细斟酌。”
闻俭倒了碗凉茶送到闻母面前,压低声音劝说:“无论是宝济堂还是闻家,眼下都离不开忍冬,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她一般见识。”
经营医馆多年,闻俭倒是学到了几分生意人的油滑,没多久便将闻母哄好了。
老太太心里虽说不太痛快,口风却不像将才咬得那般死。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你们好好过日子就成,不过芸娘的事情不容耽搁,千万不能让她影响了三郎。”
闻俭又连连保证,搀扶着母亲的手臂,将人送回卧房后,他这才松了口气。
待在前院的闻芸半晌没听见母亲与大哥的争执声,难免心生疑惑,她站起身,走到门前探看,险些没撞上推门而入的闻俭。
“大哥。”闻芸怯怯唤了一声,平日里的张扬不再,反而透出一丝心虚。
兄妹俩在同一屋檐下长大,闻芸很清楚闻俭有多在乎忍冬,可就是这份在乎,让闻芸怒火翻涌。
凭什么陆忍冬做出那等不知羞耻的事情,大家都不欲深究,但换了自己,就被关在家里禁足,再也见不到情郎。
闻芸实在是气不过,才会把事情捅出来。
“我最后警告你一次,若是再在娘面前搬弄是非,我定会把你逐出家门,到时候别说什么鲁公子,就连邹贤都不会管你!”
对上那双阴郁深幽的瞳仁,闻芸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知道大哥没有说笑,要是自己继续针对陆忍冬,他绝不会再顾念兄妹之情!
闻芸咬紧牙关,偏头望着坐在木椅上的女人,她神情淡然,好似根本不在意兄妹俩的争执。
闻芸红着眼跑了出去,屋内只剩下夫妻俩。
青年迈步上前,想要环住女子的肩膀,却不料忍冬后退半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闻俭也不恼,眼神愈发温和,“冬儿,我知道你看重师父留下的药方,既如此,我会想其他办法解决芸娘的婚事,你也不必因此伤神。”
余光落在忍冬腕间,那处肌肤如瓷,莹白无暇,可惜却空荡荡的,少了自己先前采买的绞丝镯。
“可是不喜欢那只银镯?宝济堂才刚刚步入正轨,银钱不甚宽裕,过段时日我会前往苏杭购置药材,届时再给夫人挑选珠钗。”
忍冬虽是医者,常年与汤药医书为伴,但她却爱极了式样精巧的宝钿珠翠。
陆培风在世时,还亲自为女儿打造了一对镶嵌琉璃的耳坠,可惜后来遇上饥荒,陆培风被乱匪砍成重伤,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为了给父亲筹措药费,忍冬早就将那些首饰典卖了。
“以后再说吧。”
忍冬已经打定主意想要和离,自是不愿再跟闻俭单独相处,她看也不看近前的青年,随口道:“前几日我接诊了一名病患,身中奇毒,在疗法确定以前,我先住在宝济堂中,也便于查看医书。”
闻俭神情黯然,“冬儿,我知道你心有芥蒂,但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情分深厚,总不能因为一些小事便劳燕分飞,你想住在医馆便住吧,免得芸娘惹你生气。”
许是害怕失去忍冬,闻俭再不复先前的癫狂,反而格外温文有礼。
将妻子送到医馆,等房门落锁后,闻俭站在石阶上伫立了许久,这才离开。
宝济堂后院。
忍冬进厨房烧了热水,倒进浴桶中,用香胰洗去自己身上的汗意。
氤氲水汽在屏风后缓缓溢散,带着微烫的温度,其中还有一股甜蜜至极的梨香。
据父亲所说,她刚出生时身体孱弱,为了保住性命,爹娘用了许多珍稀药材替她调理身体,婴孩承受不住刚猛的药性,陆培风便将药材磨碎,兑入浴汤中,让小小的她泡药浴。
许是药材用得多了,忍冬体质与常人不同,不仅感知敏锐,身上也带着一丝梨香。
好在这股味道不算难闻,陆培风也没费心思将甜梨香除去。
回想起父亲的模样,忍冬眼眶泛红,要是父亲还在,肯定也会赞同她的决定。
闻俭既然不是良配,就不必多作纠缠。
缓缓擦干滴着水的发丝,忍冬心绪逐渐平复。
这段时日,她将闻俭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人只要得空,便会翻看父亲留下的行医笔记,想从中找到滋养身体的药方。
可惜就算闻俭将那些书籍笔记倒背如流,依旧一无所获,毕竟那些方子与先皇后有关,陆培风教给女儿时,也是口口相传,没有在纸面上留下任何痕迹,闻俭能找到才是怪事。
这些药方价值千金,随便拿出一张,都会让人争衡竞逐,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忍冬可不想惹祸上身。
不过让宝山空待未免有些暴殄天物,忍冬思来想去,决定将药方改良,添加几味药材,既能使效果变得和缓,也不容易被人分辨出真正的配方。
乌云遮蔽了月光,隐隐传来轰隆隆的雷声。
趁着雨水未落,忍冬几步走到库房,从木匣中取出白芷、僵蚕、白附子、菟丝子,她想了想,又添了茯苓、当归、白术,将这几味药材放在生铁铸造而成的碾槽中,反复研磨,直至药材化为粉末,再用特殊方法窖藏,便成了父亲留下的药方之一——冬雪通窍散。
当年先皇后怀孕时两颊生出了不少斑点,即使产下龙子也未曾好转,每日必须用层层脂粉遮掩,很是不便。
后来先皇后传令到尚药局,让父亲特别研制了冬雪通窍散,此散以白芷为君药,疏通九窍,可使肌肤透达,再用僵蚕提升药性,只需每晚洁面后敷在肌肤上,数月过后,便可消除斑点,恢复往日的匀白细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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