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什么?
卑微,孱弱,唯一有点价值的只是皮肉。
两面宿傩赤红双目倒映骑在腰腹上的食材,此时此刻他看见的不再是一摊皮肉,日光清晰勾勒出人的轮廓。
樱团子头发,栗子味儿眼球,生气时就是只咆哮的土豆,呵。
这小鬼再壮实几倍,勉勉强强有一丝相像……
两面宿傩眼皮渐沉,雾毒彻底侵入五脏六腑,少年燃着怒火的双眸,反而成了黑暗前最后的光亮。
“小鬼,你杀不死我的。在我再次睁开眼睛前,拼命逃吧。”
掌下肢体渐渐瘫软,动脉停止跳动,悠仁怔愣原地,四臂鬼神已然阖目,他却生出强烈的不真实感。
‘系统,两面宿傩到底死没死!?’
【没有,仔细看。】
悠仁反复确认,两面宿傩的一切生命迹象全都消失。可是异象并没有停止,黑雾正一点点排出宿傩躯体。
【两面宿傩的身体在自我修复,你刚见到他时,他也是因雾毒侵蚀陷入沉睡。】
勉强撑起身子,悠仁双手握住匕首,一刀扎入宿傩心脏。
果不其然,肉眼可见的怨气奔涌而至,疯狂填补宿傩胸口的血洞,心脏裂痕缓缓愈合,悠仁注意到宿傩的手指头动了一下。
‘系统,有什么办法可以杀死两面宿傩吗!?’
【我推荐过,死魂刃。】
【五行净邪阵其实也只是一种理论,只要世间存在负面情绪,两面宿傩就立于不败之地。即使肉、身消亡,他的力量还是会化作诅咒继续为祸人间。】
【想要彻底杀死两面宿傩,只能先以死魂刃消灭他的肉、身,再将他的力量转入容器,最后毁灭封印他力量的容器。】
死魂刃本身是一把邪刀,悠仁原本不想兑换,现在看来,要与邪物对抗只能以恶制恶。
‘系统,能赊账吗!?’
【给你赊一栋奖励商店,好不好?】
好不容易打到对方残血,只差一把称手武器!到底应该说两面宿傩幸运,还是他虎杖悠仁太不幸了!这么一想,好像他虎杖悠仁是真的很不幸!
虎杖悠仁浑身都在疼,现在心更痛。
【宿主已经做得很好了,不如说,你真的做到了。】
【如果两面宿傩轻易就能消灭,平安京的顶级强者们脸面何存?】
系统突然小嘴抹了蜜,悠仁心理素质又向来不错,很快重新振作。
既然能杀两面宿傩一次,那就能再杀他第二次,当务之急是先收集灵魂碎片,优先兑换出死魂刃。
【宿主,加油!对了,两面宿傩苏醒,预计还剩十五分钟。】
‘这句你倒是开头就说啊!!!’
~
恐怖威压拉至极点。
茨木童子全身战栗,完全压抑不住兴奋感,激燃斗志超脱理智,哪里还顾得上雾毒,妖力疯狂外泄,与五条慎那恐怖威压相抗衡。
“来来来!”茨木放声大笑,妖力旋风瞬间清扫四周。
遮蔽视野的雾气消散,只见五条慎盘腿而坐,双目闭合,左手食指拇指相抵掌心向上,右掌于胸前结佛印。深山野林,突然传来古刹钟声,风中梵音若有似无。茨木心神一荡,正要探明虚实,五条慎睁开了眼睛。
苍蓝色重现于世的那一刻,风中僧语、远方古刹,仿佛都只是茨木刹那间的幻觉。
五条慎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眼神示意道:“茨木童子,雾开始散了。”
雾真的散了,在五条慎出手之前,黑雾以肉眼可见的趋势转薄。茨木现在不关心这个,他回味那一刻的惊心动魄,尤不死心道:“咒术师,你的领域到底是什么!?”
安倍晴明与酒吞童子论道时,茨木童子听了一耳朵。其他都是客套话,唯有关于五条慎那句,勾起了茨木的好奇心。
‘只要五条家主在,平安京无忧。’
‘他的领域,比两面宿傩还要强?’
‘这嘛,要看酒吞你认为,拿起屠刀与放下屠刀,孰难孰易。’
看在这只妖怪终于叫对一次称呼的份儿上,五条慎食指竖于唇前,回道:“佛曰,不可说。”目光望向茨木身后,眉峰微挑:“有人过来了。”
不远处树影微动,茨木回头,见绝艳女鬼扒开藤蔓。华美和服快变成一堆破布,小姐撑着根粗树枝一瘸一拐。茨木闪身跃至她身前,粗略打量几眼,额发烧得坑坑洼洼,左脚严重扭伤,两根木板固定脚踝。
没死就行,茨木收回视线,只要没死他就能交差。
黑雾消散得突然,又不见悠仁身影,五条慎涌起不好的预感。
“喂!等等!”
小姐叫住五条慎,她不指望茨木搀扶,自己拄着树枝蹦过去,从怀里掏出一叠灵符,道:“悠仁托我带给你的。”
“他人呢。”
“……死了。”
五条慎笑了。
电光火石间,茨木闪身而至,他快,五条慎更快,食指先一步点上女鬼额心,飞身躲开鬼手攻击,笑意不达眼底。
“这女人虽然讨人厌,还不至于敌我不分。”茨木拦在女鬼身前,妖力暴涌:“你想迁怒她,就先来与我相杀!”
“我无意相杀,只是想听实话。”五条慎咒力运转,向女鬼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鬼额头浮现心状印记,神智全然不受控制,她听见自己说出那个恶心的名字:“红叶。鬼女红叶。”
“好,红叶。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五条慎笑意全消,苍蓝色眼眸沉冷无波:“悠仁在哪里?”
‘小鬼,这可不是我违反承诺,要怪就怪你的五条先生吧。’
红叶身不由主,嘴巴自顾自开合,目光垂向左脚的夹板。
“好了。”两块木板牢牢固定住红叶脚踝,悠仁将结打死,捂着腰腹缓缓直起身子,他又寻来一根长短适合的树枝,道:“喏,给你。我刚才感应到五条先生的咒力了,他们就在附近。雾气已经驱散得差不多,你沿着这个方向直走,应该很快就能汇合。”
红叶握住树枝,道:“什么意思?你跟我一起回去?!为什么!”
“你听见了吧,我与两面宿傩结下契阔。只有驱散黑雾,我们才能走出来。作为交换,两面宿傩在我见到五条先生前不能杀人。”
也就是说,只要虎杖悠仁不见五条慎,两面宿傩就得修身养性。
好家伙!这小鬼竟然跑之前还不忘把宿傩往坑里踹。红叶才不管五条慎爽不爽,反正她爽到了。双手双脚加两片枫叶赞成悠仁跑路,亲切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有不得不前往大江山的理由。所以,还要请小姐帮我一个忙。能不能,帮我绘制一份通往大江山的路线图?”
“叫我红叶吧。”红叶变出一枚枫叶,以妖力为笔,在叶子上画下三条线路,她指着最中间的一条线,道:“这是我们目前的路线,你想与我们错开,任选另外两条即可。”
“等等!”红叶叫住悠仁,等少年站定回身,她又一时无法无话。只是看着少年独自一人慢慢迎向漆黑深林,无端生出挽留的欲望。悠仁只微微侧身,没有后退半步。红叶没话找话,委屈道:“那我要怎么向五条慎交代啊。”
“就说我死了吧。”悠仁笃定道:“五条先生的话,会明白的。”
少年身影彻底消失于黑暗之中,与此同时,红叶额头的印记一并消散。
她还没从回忆中彻底醒神,只见五条慎摩挲着掌心灵符,神色竟比她还要茫然。
“呵。”五条慎轻笑,然而旁边两只妖怪都能看出来,这个人明明在生气。他喃喃自语,声音低不可闻:“你要我明白什么?”
我只明白了,你这个孩子,为了大义,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会好好照顾五条先生的!”
这话放在耳朵里还热乎着,说话的人已经跑了。
五条慎忽然间觉得很没意思,他们的怀疑也罢,信任也好,其实都没有真正影响到那孩子。恶意无法磨灭他的初心,善意也无法挽留他的脚步,虎杖悠仁的动机也许很复杂,但他的一切行动落至实处,再清楚明白不过了。
他想救人。
他一直在救人。
为了救人,抛下他五条慎跑了。
红叶搓搓胳膊,往茨木那边靠了靠,又被茨木嫌弃地扒拉开。
茨木道:“那小鬼想办法驱散了黑雾,又救了红叶,我欠他一个人情。你要找人的话,我们愿意帮忙。”
“找人?”五条慎笑容不减,反问道:“腿长在他身上,自己想走,我还求他留下不成?要找,让麻仓叶王自己去找。”
红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缩在茨木身后,不敢看他一眼。
要了妖命呀,人类怎么能笑得如此可怕!
红叶领着两个打手原路返回,原地只留下几滩血迹,两面宿傩已不见踪影。
五条慎看着地面血迹,神色晦涩难明。
“算他跑得快,咒术师,要追吗?”
“两面宿傩不可能无端出现在大江山附近。”多年宿敌,五条慎了解两面宿傩,这家伙对除了吃以外的事情大多兴致缺缺,不可能无缘无故跑来大江山附近。五条慎笃定道:“出于某种目的,他要调查清楚黑雾的来源。”
“你解包袱干嘛?”
“我嫌重。”五条慎将塞满食物、衣物的包袱留在原地,想了想,又折下一张纸,一时寻不着笔,咬破指尖以血而书。
按照红叶复述的契阔,两面宿傩想结束契约,就必须让悠仁见到五条慎。在此之前,悠仁反而是安全的。
至于见到五条慎之后?那也由不得他两面宿傩了。
“继续赶路吧,两面宿傩的目的地,恐怕也是大江山。”
“好啊!那就叫他有来无回!”
等到一人两妖彻底消失,又过了片刻,树梢微微一动,悠仁钻出树丛,彻底吸收掉残余黑雾,目光落于存在感极强的包袱。
悠仁刚解开包袱,眼前白影一闪。
纸鹤扑了几下翅膀,停在悠仁指尖,温顺地低下头颅,露出脊背上的血字。
‘纸鹤报平安。’
‘勿忘。’
少年捧着那只小小的纸鹤,沾血脸颊绽出纯净笑容。
悠仁沿着枫叶上的路线前行,走了几日天降暴雨。他连平安京都没摸熟,更何况荒郊野岭。纸鹤淋了雨,蔫达达垂头丧气。悠仁用油纸抱住纸鹤,这才救它一命。然而急于避雨,一时又牵扯胸口、腰腹的血洞,受限于条件,悠仁只简单包扎了几道,此时缠覆的布料颜色渐深,伤口泡水发炎,悠仁浑身高热,烧得头晕目眩,吊着半口气不上不下。
【前面有个村落,宿主坚持一下!】
望见村口的那一刻,悠仁眼前漆黑,彻底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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