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白洲踉跄着上前,魂魄如流沙一般的从手指指缝之中倾落而下。


    他看着自己手,慢慢收紧。


    “小洲?”清渊视线落在了喻白洲的背影上,“你……你怎么在这?”


    喻白洲回转过身,冲着声音来处看了过去,“渊哥,你为什么要杀他?!”


    面对质问,清渊浑身一震。


    他记忆之中,喻白洲性子温和,如这般拔高音调的怒吼,他从未见过。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他和喻白洲之间,似乎有什么微妙的东西发生了变化。而这些,是夙钰想看到的结果。


    想到夙钰刚刚口中毫不遮掩的觊觎,清渊攥紧了拢在袖中的手,“小洲,你听我说,他蓄谋接近你,目的不纯。这样的鬼就算是留在身边,迟早是个祸害!“


    “可,我才是他的主人。”喻白洲冲着声音来处走了过去,“渊哥,我告诉过你,这件事我会处理。他就算是骗我,也是我与他的事情。”


    喻白洲红了眼眶,“更何况,沧城的事情,我说我会给你个结果的,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


    “小洲,你宁愿相信一个鬼也不愿意相信我吗?你忘记多年前那只差点要了你的命的鬼了吗?”清渊走上前,想要将手放在喻白洲的肩膀上,却是被喻白洲给躲开了。


    喻白洲向后退了一步与人拉开距离,仰起头,“人分善恶,鬼也是。那年的事,我一直没有忘,可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现在的我分得清,谁对谁错。”


    “一个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夙钰的眼睛里没有恶意,他自始自终都没想害我。”


    喻白洲吸了吸酸涩的鼻子,“渊哥,我知道你早些年家里人皆被鬼杀害,你从那以后就开始恨这世上所有的鬼。”


    “这件事,我不怪你。”喻白洲冲着人拱手一拜,“你有的坚持,我也有。当年的事情我感激你,现在你杀了我的人,你我两不相欠了。”


    喻白洲:“沧城的事已毕,你们可以走了。”


    “帮他除掉祸害,他倒好,倒打一耙。”


    “就是,到最后倒是我们白帝城的不是。”


    “住嘴。”清渊朝着喻白洲看了一眼,“小洲,如果我现在让你跟我回白帝城你愿意吗?”


    回答清渊的是喻白洲良久的沉默。


    “好。”清渊攥紧手指,拂袖转身,“走。”


    天幕之上下起了雪,喻白洲站在原地。


    听着四周的声音归于平静,喻白洲抱着膝盖蹲下身,嚎啕大哭。


    雪落无声,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把伞打在头顶。


    喻白洲吸了吸鼻子,仰起头,就看见卫宁执伞立在身前,“洲洲,回吧。”


    “叔,我是不是很没用?”喻白洲哑了声音,“原以为我做个普通人,每天卖卖包子,过个小日子,远离鬼,远离纷争就可以平安顺遂。可没想到,到最后我连想护的人护不住。


    卫宁低头看着人,“你已经尽你所能。”


    喻白洲:“叔,是不是,只有让自己变强,才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卫宁皱紧眉头,“你要干什么?”


    喻白洲抱着罐子站起身,“叔,我要变强。”


    只有让自己强了,才能无人可欺。


    *


    沧城内,周、王两家的死,随着夙钰的死亡而画上了一个句号。白帝城的人离开了,鸢娘也重新接客,沧城内夙钰的名字都没人记得了,一切就像是从未发生。


    只有喻白洲变了。


    自那天之后,喻白洲把包子铺的生意盘了出去,他开始让鸢娘和鬼叔给他介绍一些委托,除了谋财和历练之外,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去找从鬼王手中丢失的碧玺珠。没委托的时候,他就窝在小屋里,钻研着他师父给他留下的那些破烂书籍。


    喻白洲虽然嘴上不说,但卫宁知道,纵然所有人都忘了夙钰,喻白洲没有。那件事,就如一根刺一般,卡在他的喉咙里。


    一年后,沧城雪落。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修罗夜鬼城沉寂了百年的鬼王归来重掌大权,原临时登位的厉泽新王败逃至万夜山,鬼界也彻底的与白帝城撕破脸皮。


    白帝城的掌权仙尊灵虚子退权,将白帝城大权交给了其门下大弟子清渊。


    喻白洲修为精进,却始终没有放下的就是冬日里那个给予他片刻温暖的夙钰。


    大雪,卫宁推开了小门,迈步走入,“洲洲,碧玺珠有消息了。”


    着了一身白衣的喻白洲将面前的雪人堆好,拍了拍手直起腰来,“在哪?”


    “北川城。”卫宁看着喻白洲身前丑不拉几神似夙钰的雪人,扯了扯嘴角,“另有委托,你接吗?”


    喻白洲转过身,向卫宁伸出手。


    “小兔崽子,你就知道钱!”卫宁低骂了一声,将钱袋子朝着喻白洲丢了过去。


    钱袋子入手,喻白洲掂了掂重量,勾唇一笑,“上道,这个委托,我接了。”


    *


    丰瑞元年,冬夜,北川城酒家后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如狼扑食,如虎吞咽。


    血腥味从屋子里散开,窗户映透月光入屋,昏暗的后厨内,只见一鬼,跪坐在尸体上,吃着内脏。


    伴随着一个清脆响指,尸体变成一头死猪。


    鬼的动作一顿,继而阴森含着恼怒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假的?!”


    “你都做了饿死鬼了,还挑?”一道带着叹息笑意的声音从屋外传来,随后一个青年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面走进,蹲在了饿鬼面前。


    鬼晃悠悠的站起身,视线落在了面前穿着白袍子的青年桀桀桀的一笑,“是你?多管闲事!”


    “申平,庚午年酉时一刻饿死于家中。”喻白洲端着碗喝了一口汤,“都死了五十年了,还没吃饱?”


    他灰白的眸子看向对方,有些不情不愿的将碗递到对方面前,“面条还是热的,我刚替你尝过了还不错。打个商量,吃完这碗面就从这离开投胎,杀了这家人对你而言只有坏处。”


    饿鬼一巴掌将喻白洲手中的碗给打掉,面色狰狞的诡笑了一声,“谁要吃这个,我要吃的是人!”


    “你把……你把脸上的表情收一收,你吓着我了。”喻白洲朝着碗碎裂的方向看了一眼,闭上眼,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宇,温声劝导:“你这样会让我心情很不好,心情不好我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


    饿鬼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仰头大笑出声,“天师怕鬼?我没听错吧。”


    他凑到喻白洲身前,“小天师,你身上好香。你把我的食物给弄跑了,那就换你来给我吃!”饿鬼将手按在喻白洲的肩膀上,凑到他的脖颈处桀桀的一笑,“等我吸了你身上阴气,我再杀了这家人!”


    脖颈处带着的血滴子突然一亮,喻白洲像是往常一样的伸出手将它握住,摸了摸,“怎么比我气性还大,乖,我来。”


    血滴子像是能听懂了似的,在喻白洲话落,光亮黯淡了下去。


    与此同时,喻白洲抬手掐住了扑上前饿鬼的脖子。他睁开眼,视线里果不其然就对上了一张青白染血鬼脸。


    喻白洲:“……”


    饶是练了一年,被这么搞了一下,喻白洲脸都黑了。


    喻白洲重新闭上眼睛,收紧了放在饿鬼脖颈上的手。


    看上去白皙无力的手指让饿鬼无处可逃,饿鬼这才感受到了恐惧,在喻白洲的手中剧烈的挣扎,“饶……饶了我……”


    喻白洲手中火光更胜,“晚了,我真的生气了。”


    鬼凄厉的叫声穿透房屋,身体瞬间湮灭在眼前。


    随着鬼的消散,喻白洲的世界重新陷入到了一片黑暗。


    他叹了一口气,将微微颤抖的手指拢进袖中,在原地站半晌,耳边听到屋子外传来动静。


    酒家老板颤颤巍巍的从暗处走上前,“大人,这鬼……”


    “死了。”喻白洲伸手从衣襟里将白色布条扯出覆上眼睛,转过身冲着酒家伸出手。


    “委托已毕,钱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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