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沐安辰真心觉得自己冤得慌,他把李桓林捶成烂猪头时,哪里知晓鹿鸣卫到了楼长危手里?事后,姓楼的摆出护短的架式,不与他干休,他简直是无处喊冤。
这帮兵痞武夫,素来抱团,手下犯了错,自己可以下死手责罚,把人抽成死狗,却不许旁人动一根手指头。
沐安辰脸上变幻不明,他打了李桓林,又见泰国公府不依不饶,料知此事难了,想着依曹府尹的为人处事,纵是定他有错,也不过罚银相抵。
可落楼长危手里?
姓楼的六亲不认,不顾人情世故,徒他个十天半月都是从轻处罚。届时他这个皇家女婿、候府公子,还有什么脸面?
偏他对上楼长危,无半分对策。
实在是,姬景元对楼长危信重非常,姬家土匪天性,见到好的恨不能通通姓姬,姬景元差点干出祭三牲告天地认他为义子的事,光明正大抢别家的儿郎,连姓都能给改成姬。
换祖宗,无它,姬家手熟。
可惜,楼家乱如沸粥,楼长危这个不顾亲伦的悖逆子分割家族自成一支,此事便没成。
没认成义子又怎样?姬景元照样拿楼长危当子侄相待,管头管脚,早先,他老人家不满楼家为楼长危幼时就定下的婚约,又不好让爱将背信弃义,在宫中发好大一通脾气。
楼长危的生父,在地底偷笑去吧,好悬死得早,才得以以木牌的存在安享儿子的香火祭祀,不然,皇帝还不定怎么找他的麻烦。
楼长危少年从军,久在边关,姬景元更是十天半月一封信,信写得肉麻至极,从衣食问到伤药,惹得军中不少人疑他是姬景元的私生子。
沐安辰有自知之明,即便他娶了姬景元最心爱的公主,自己这个女婿在圣上心里,是万万不及楼长危的。
楼长危将他扔进兵马司的监牢中,姬景元知晓后,只会一笑置之。
不过吧,这事也非死局,死阵中亦有生门嘛,毓华公主姬明笙可解。
姬景元拿楼长危当子侄对等对待,楼长危视皇家自也亲近非常,公也是皇家事,私也是皇家事,姬明笙开口求情,楼长危必不会将沐驸马的脸面丢到地上拿脚踩。
堂中诸位要么人老成精,要么在官场这锅油中滚过百来回,彼此心知肚明,这事,端看公主姬明笙如何行事。
曹芳挺乐呵的,李桓林这纨绔的死活,自有楼将军管顾,得罪泰国公府的事可不就从自己手上脱了去。
至于沐驸马……公主不求情,驸马被楼将军领去兵马司,是关是押还是去垒城墙,一干无需他操心;若是公主求情,仍由他这个府尹主事,有楼长危在前比衬,他就算关上沐驸马几日,再罚他千贯钱,沐侯府不但不计较,还会心存感激。
啊呀,竟是他不知不觉做了庄,两头通吃,哈哈哈哈。
堂中人好奇,公堂外看热闹的都在那屏气凝神,那对商家打扮的夫妇全神贯注盯着,一丝也不敢走神:公主可会偏帮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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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明笙将众人的思量收入眼底,这球久不过风流眼,反倒滴溜溜又被踢到了她跟前。所有的人都在等,连她的驸马沐安辰也在等,眸中隐有一丝乞求地等。
姬明笙微有些晃神,沐安辰啊,陌上如玉少年郎,春光中信马而来,不知引得多少女郎面含羞情怯怯,高中状元簪花过街时,又牵起多少昏昏春梦,京中多少行首神女只盼折柳沐郎手。
姬家人都好美人,如此美姿郎,姬明笙自也欢喜,一言一笑都能点春光许许。他们婚后,也有过画眉窗前的依依温情,举案齐眉的岁月静好。
也不过如此了,她与他,与京中那些一对一双相敬如宾的夫妻并无差别。他也如旁人一般,为功名碌碌,为荣华忧忧,敬家中贤妻,外出应酬,酒酣与友人互赠美人,笑谈归家,便是匆匆一日光阴。
她好似也与京中贵妇并无两样,纵是贵为公主,也一样打理庶务,事姑婆叔侄,安置丈夫来来去去的妾室美人。
京中贵女会的,她都会,京中贵妇会的,她也会。
渐渐京中开始夸赞她的贤良,京中妒妇何其多,如曹夫人给丈夫友妻送面首的,亦有将丈夫的妾室卖了一个又一个的,这么一比较,她可不就是贤良淑德?
何其无趣?既不慕一生一世一双人,君有两意,又不相绝决,何必翻来覆去折腾那些弱女子?
她与他,许有情?许有意?然,她与他,竟是不熟。
她阿娘,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也曾抚她鬓发叹道:阿犀,你便是贵为公主,天下万物都唾手可得,终有可遇不可求之事。那些雁雁相伴,死生相许,入话本,记传奇,可不就是因着难得?有这些不可求,亦有必求的,那便是‘敬’,臣不敬君,夫不敬妻,皆是大忌,不可辜惜!
她与他,剩的便是这个“敬”……
“啊!”身后的青黛细细一声惊呼,又赶紧掩唇消声。
茜红暗暗瞪了她一眼。
姬明笙侧侧了首,示意青黛附耳来说。
青黛又瞄了卖身女何秀一眼,弯下腰,尽量放低声:“公主,就是那个新进的小丫头,因家中获罪入奴籍的那个。”话毕起身,眼尖得看见楼长危轻皱了下眉,好似听到她说的话。
姬明笙仔细看了看卖身女,秀丽婉约,想想那丫头模样,依稀是有几分相似。
她心思回转,许久不出声,沐安辰有些不安,不禁道:“公主!”语气中很有些焦急。
倚春风拈春花的沐玉郎要是被楼长危罚去糊城墙,确实是丢人,难怪沐安辰着急。姬明笙展颜一笑,沐安辰等她出声,楼长危似也在等她,这人身姿如剑,负手而立,不急不躁,不过静立在那,似能千年万年,直到等着她依着自己的心意出口之后的选择。
“将军……”姬明笙红唇微启,吐出两个字。
楼长危听闻,微一颔首,大有谨听公主吩咐之意,只他姿态有些随意,不像臣下的恭顺,而是帮亲不帮理的维护偏袒。
“将军掌万千军马,依例行事便是。”姬明笙淡然道。
沐安辰愕然,大急:“公主。”他怎也没想到姬明笙竟不为他求情,夫妻一体,他这个丈夫被人折辱,难道姬明笙为妻面上有光?不过陪着丢脸。
公堂内外眼见要起喧哗,就见楼长危摆摆手,一队玄衣精兵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混杂人群之中,此时应令而出,杀气腾腾腾地立于人前,直接吓得一帮咬耳朵说话的直接咬了舌头。
那对商人夫妇虽也被吓得紧挨一块,却是面露一点喜意。
曹芳看看这队精兵,再看看自己手下的差役,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比不得啊比不得啊。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一片安静中,只有李桓林总算明白沐驸马要倒血霉了,拿手一指沐安辰,咧嘴见喉,跟只老鸹似得哈哈大笑出声,只恨断了一只手,不能拍手庆贺。
曹芳掩面,暗道:好憨的呆傻,还不知自己的下场。
泰国夫人眼瞅自己的乖乖重孙高兴地要蹦起来,道:“桓林啊!你要听将军的话啊!”鹿鸣卫怎就被圣上交给了楼将军?皇家的便宜果然不好贪。
“嘿嘿~”李桓林还在那傻笑呢,青红肿紫的那张脸,如大头鬼扎进染缸里似得。
楼长危听他的破锣笑声听得耳朵疼,忽得擒住李桓林吊着的那只手,牢牢扣住他肥胖的胳膊,不等他挣扎,手上用劲一推一拉,只听两下骨头与骨头扭动的“咯啦”声,紧伴着李桓林阵阵杀猪似得惨嚎。
本就惶恐不安、惊惧不已的卖身女何秀直接被李桓林嚎得晕厥过去。
泰国夫人揪着自己的胸口,没厥,心疼!她的乖乖重孙啊,讨个公道怎把重孙儿讨到煞星身边去了。
还是莫帝师坐得安稳,愚钝如李桓林,他都能把牛教得拿蹄子拨出一曲高山流水,都不能教会李桓林背下一篇文章来,在楼长危手里,说不定另有迹遇。
没有的话……那也无妨嘛,死马朽木,不必过于期待。
李桓林万紫千红的脸上满是鼻涕眼泪:痛死个娘咧……咦,胳膊好似能动了:“动动……曾祖母,动了动了,瞧,嘿嘿……”
泰国夫人顾不得指点重孙儿,勉强堆起笑,对楼长危道:“多谢将军。”将军好心,就是出手实在吓人了些,她还当楼将军要拧断她乖乖重孙的脑袋。
“老夫人多礼。”楼长危还以一礼,转而一声令下:“带走。”话音落,玄衣精兵如狼似虎冲进公堂中,拿住沐安辰与李桓林,就要扭送他们去兵马司监牢。
可怜李大傻子呆怔中:怎还有他的份?不是要拉驸马去扫街修墙搬石头?他胳膊都断了,还是敲石头?哦,他胳膊刚刚被楼将军治好了。
沐安辰也识趣,见难挽回,束手就擒,道:“楼将军不必如此,我自去便是。”又见何秀还晕厥在地上,哑声道,“公主,何秀无辜,是我行事不周连累她,劳公主看顾一二。”
泰国夫人道:“老身怎记得她是我李家买下的侍婢?”她重孙儿都说了,五十贯钱买下的,驸马白抢,都没给钱。
姬明笙略一沉吟:“老夫人可愿割爱,将她转卖于我。”
泰国夫人笑起来:“公主言重,哪里爱不爱的,我重孙儿为她遭了趟难,我不为难她,也不愿多瞧她,本想打发了事。公主愿意收留,领她去便是。”
沐安辰如释重负,惊喜莫名,虽不合时宜,少不得也为自己辩上一辩:“多谢公主,公主信我,我对她并无他意……不过见她……”
这下李桓林又不依了,被扣着还要嚷嚷:“阿姊休要信他,我先才忘说了,他抢丫头,他还肖想别人家的娘子,我想起来了,他抢我丫头时我还没气呢,想起他又占别人家的娘子,又抢我的丫头,我这才先动手推的他。”
曹芳在心中又是一声长叹,万分同情地看向沐安辰,还是想再问一问:你惹他干什么?惹了这么一个人,就问你悔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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