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巡道大人亲自审理此案。
延宁府的老百姓也都听说了今儿堂上戏剧性的一幕,纷纷都赶过来看热闹。
结果就是,巡道大人还没来呢,府衙内外就堵了个水泄不通,最后还是徐中行找了人去外头疏通。
而府衙里面的气氛也十分焦灼。
同知几乎一下了堂就赶来了后衙,满脸都是不安:“知府大人,如今这情形,该如何是好啊?”
这几日府城里的情形他也是看的一清二楚,知府的处境,他更是心知肚明,可是他之前已经上了知府的船了,这会儿想要再下船只怕也是不能,因此也只能跟着知府一条道走到黑。
但是没想到,这件知府大人密谋许久的事儿,竟然会遇到这样的转变。
看着焦虑的同知,卫知府倒是没有责备,只淡淡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法子的。”
同知听话听音,总觉得卫知府如今好似有些太过镇定了,估摸出这里头肯定有点啥,他也不是个傻的,心里顿时轻松了一些,急忙点头:“知府大人运筹帷幄,倒是下官多虑了。”
卫知府笑眯眯的看着同知,温声道:“同知也是为我着急,何错之有,只是今日之后,延宁府中怕是要起些风波,还请同知也要稳住心绪才是。”
同知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是知府在暗示自己不要想半路跳车,不过他和知府牵扯太深,便是想下,也要看那边让不让他下。
因此同知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多谢大人提点,下官明白。”
卫知府笑眯眯的点了点头,然后这才挥手让同知退下。
同知在离开之前,看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徐中行,还是那副淡定到没什么情绪的脸,仿佛什么困难在他眼前都不算困难一样。
同知心下叹了口气,这师兄弟两个,倒是同出一辙的淡定。
看到同知出去,卫知府面上的笑这才歇了下去,他淡淡道:“他这儿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徐中行语气平静:“他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该怎么选择,而且就算出了问题,也不会影响大局。”
“那就好。”卫知府只是短促了回答了三个字,便再不多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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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堂审终于开始了。
看着外头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百姓,巡道丁文昌心里还是十分满意的,他左右看了看,故作姿态的问边上的师爷:“卫知府怎么不在?即便不能主审,也该过来旁听才是。”
师爷毕恭毕敬的起身回答:“知府大人说,此事与他有关,他当避嫌,一切还交由道台大人做主。”
丁文昌听了一笑:“知府大人行事规矩,也好,若是真的有冤情,本官也定不会冤枉了他。”
场面话说完,原被告双方也上了。
白家大少爷仿佛是被吓破了胆,被衙役押上来之后,就畏畏缩缩的缩在一旁,倒是白敬华,看着神色依旧平和淡定,进来之后还给丁巡道行了一礼,丁巡道对他也十分客气。
至于罗娘子,虽然只是离开了徐家一天多,但是此时的她看起来却憔悴的仿佛和在徐家时是两个人。
走路也晃晃悠悠的,脚下不是很稳当。
丁巡道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女子,心中冷笑一声,便开始了审问。
过程基本和上午一样,罗娘子就是咬死了是知府大人教唆,她不敢违背这才上告夫家。
至于那些证明她们家人被逼迫献女的人证物证,那都是假的,是她顺口胡说,然后卫知府特意构陷。
对于这个答案,丁巡道很满意,外头的老百姓听了也忍不住发出惊呼。
只是丁巡道又看了一眼站在另一边的白敬华,他清了清嗓子道:“除了卫知府,就没有旁人参与吗?听说你在徐推官家也曾住了许久。”
罗娘子一听这话,原本麻木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她急忙对着丁巡道扣头:“奴家虽然住在徐家,只是一直单独住在一个偏僻的院落,徐太太一直未曾召见过奴家,也未曾与奴家说过什么话。”
丁巡道皱了皱眉,之前看着还挺识趣的,这么这会儿倒是这么不懂眼色了。
丁巡道心里有些恼火,正要动刑,但是一边的白敬华却突然道:“徐家夫人出身名门,想来也不会参与这些诡谲伎俩,想来这女子也不敢在巡道大人面前撒谎。”
丁巡道有些费解的皱了皱眉,一开始要拉徐中行下水的是他,这会儿给徐家说好话的也是他,这个白敬华,心思真是阴诡难测。
不过也无妨,有没有徐中行都一样,只要卫知府倒了,那他也走不长远。
这般想着,丁巡道很快就传卫知府上堂对质,不过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卫知府这回只怕是要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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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明菀此时在家里也听说了这个消息。
她沉默着没说话,一边的玉兰以为她心里难受,便忍不住安慰她:“还算那个罗娘子还有点良心,没把您牵扯进去。”
蒋明菀摇了摇头,心里更在意的是白敬华的那一番说辞。
都这个时候,还来这一套猫哭耗子假慈悲,难道他真把旁人都当成傻子吗?
或者说,他还存了其他的心思。
很快的,关于审问卫知府的结果也下来了。
卫知府全盘否定,但是苦主翻供,又反告他冤假错案,诬陷良民,更有他的身边人出来作证。
而作证的人,也不出蒋明菀的预料,正是那日过来接罗娘子的那个嬷嬷。
至此,卫知府辨无可辨,被丁巡道暂时收监。
徐中行和同知等几人出面给卫知府求情也无用,丁巡道在这个时候化身铁面无私的青天大老爷,毫不留情的让人将卫知府押了下去。
蒋明菀听到这事儿,忍不住叹了口气。
果真和上辈子差不多。
只不过她上辈子没有让人随时禀报堂上情形,所以知道的不全面罢了。
而在她跟前伺候的海棠和玉兰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知府大人入了狱,那她们老爷以后……
两人不敢深想。
片刻之后,蒋明菀终于回过神,轻声道:“且去看看蓁姐儿和扬哥儿,不要叫扬哥儿闹出事端来,也不要叫蓁姐儿太难过。”
海棠和玉兰都领了命,这才退了出去。
而蒋明菀等到她们出去之后,才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四个字:以退为进。
想了想又再底下加了四个字:驱虎吞狼。
写完之后,蒋明菀放下了笔。
无论是哪条计策,都仿佛是在悬崖边上走钢索,一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不过,徐中行上辈子能一步一步走到首辅的位置上,靠的也就是这份心智和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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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家出了事儿,不过一个时辰,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延宁府。
而白家的那位大少爷,也大张旗鼓,大摇大摆的回了家,至于罗娘子,因为诬告,也入了狱,听说那位大少爷还想当堂打她,结果被白敬华踢了一脚,这才蔫头耷脑的跟着白敬华走了。
至于徐家人,蓁姐儿知道这事儿之后,心里忍不住生出许多担忧,但是她到底懂事,没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只在蒋明菀派人去卫家打听消息时,给芸姐儿写了封信让捎过去。
至于扬哥儿,果然气不过,闹着也要去卫家找文哥儿。
文哥儿是卫知府的长子卫继文,为人敦厚老实,自打扬哥儿在竹山书院念书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慢慢亲近了起来,文哥儿身为兄长,一直待扬哥儿十分宽和,因此扬哥儿也十分喜欢这个哥哥。
如今卫家出了这样的大事儿,扬哥儿自然坐不住。
但是蒋明菀却拦下了他:“你一个小孩子,便是去了又能如何,卫家那边的事儿你就放心吧,我与你父亲早有主意。”
扬哥儿十分不服气:“您是您,我是我,我要去看看卫大哥,他往日里待我那样好,我此时若是不过去,那还是人吗?”
看着儿子倔强的模样,蒋明菀又想起了娘家兄长那副落拓不羁却偏偏又重情重义的性子,只能叹了口气:“行,那你就去,不过得让福安跟着,也不准胡闹。”
扬哥儿万万没想到母亲竟然同意了,一时间也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迅速的点头应下:“我答应您,一定好好的,不惹事。”
蒋明菀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没说话,只叮嘱了福安几句,这才看着儿子跟着福安离开了。
这回她一定要好好护着卫家母女几人,再不能让上一世的事情重演了,若是可以,她还像将卫家人接过来,这样也能更加安全一些。
只是不知道,那位巡道大人,到底会不会允许了。
蒋明菀在这边琢磨家里的事儿,卫家那边也是一团乱。
卫云清的几个妾室哭成了一团,各个魂不附体,都来赵夫人这儿讨主意,芸姐儿也被这阵仗吓的不轻,眼圈也跟着红了。
赵夫人一边安抚女儿,一边暗骂这些人,往日里各个想着讨好老爷,从不把她当回事,如今到了关键时候,倒是各个都来她这里恳求,明里暗里的想要走。
赵夫人冷笑一声,直接让人当场将几个妾室的纳妾文书都拿了出来,也不绕什么弯子,直接道:“如今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儿,也不好叫你们跟着我们一起受苦,如今我就给你们一个机会,有想走的,现在就说,我立刻销毁文书,再给你们一笔安家银子,不过若是今儿不开口的,那以后也不必开口了。”
这话一说出来,几个妾室的眼睛都亮了,除了一个诞下庶女的舍不得孩子,剩下几个人都争先恐后的要走。
赵夫人只觉得心里一阵凄凉,往日里她和卫云清也没有薄待过这些人,没成想到了这个时候,竟没有一个人愿意同卫云清甘共苦。
不过很快赵夫人就摆脱了这样的情绪,像是卫云清那样凉薄的人,有这个下场也是应当。
她不再多想,直接让人发银子走人。
她甚至还叫了车,将这些人都送了出去,家在本地的送回了娘家,不在本地的,送到了客栈暂时住下。
这些人这会儿倒是知道感激了,一口一个夫人,十分恭敬。
等到终于将人送走了,芸姐儿红着眼睛看着赵夫人,柔声道:“母亲,咱们日后会如何?”
赵夫人一听这话,顿时眼泪纵横,她抱着自家闺女,流着泪道:“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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