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唯一的神明
这天,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高分社的妖怪们又一次被召集了。
最先到场的依旧是那些负责筹备食材和酒的小妖怪们,它们自觉地涌入厨房, 各司其职地忙碌起来。比如,山童背了一大筐野菜过来, 此时正忙着择菜、洗菜;河童提了两兜活蹦乱跳的鲜鱼,免不了要一一收拾干净;又有长颗鸟头的妖怪, 挥着翅膀,从窗户那头费劲儿地飞进来, 嘴里叼着只野兔, 爪子里紧紧地攥了两只……
当然,干活也不耽误聊天。
“前几天不才刚刚聚过餐吗?”一个酒瓶形状的付丧神一边源源不断地往出倒酒, 一边好奇地同一个大铁锅状的付丧神打听着问道:“听说上次的聚餐很不愉快,几位大人险些当场打起来, 怎么这次又……?”
大铁锅状的付丧神已经被放在了火上烧水, 因着水快沸腾的缘故,此时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咕嘟声,瓮声瓮气地回答着:“咕嘟……上次是……咕嘟咕嘟……胧车大人请客,这次是源三郎大人, 具体……咕嘟咕嘟……我也不清楚。”
又有别的妖怪插嘴感叹:“说来,源三郎大人的请客,可是罕见啊!”
旁的一个妖怪也跟着接口:“没错,没错, 虽说狐族不小气,也没少请客吃饭, 但要说源三郎大人自己主动……咱之前可没这福气。”
“咦?你这话我不爱听。还自己主动?有喜欢请客的妖怪,就有不喜欢请客的妖怪, 什么福气不福气的?语气这般酸,难道你还埋怨上了?别妖难不成合该主动请你不成?”
“啊,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适才说话的妖怪赶忙解释:“先不说我怎么可能因为别人请不请客就心生怨念,只说源三郎大人,那也不是我敢埋怨的妖啊!只是这位大人在高分社里,向来是面上看着可亲,言语透着和气,又因是狐族出身,一颦一笑皆有风情,引人克制不住地想靠近,但大家在社里待得久了,谁不知道他性子其实最为孤僻、骄傲,除了七花大人、目竞大人那几位,向来是不同别妖打交道的,如今突然大宴宾朋……这个,这个,总觉得很奇怪啊!”
“确实奇怪呀。”“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儿……”
在场的另一些妖怪们听了,也不禁纷纷附和了起来。而此时角落里,一个白色骷髅头轻轻地上下摇晃了两下,似乎也在赞同这一点。
——狐狸,你很奇怪。”
从厨房偷听回来的目竞也因此在宴席上率先发言,但并没能得到回应。
此时,源三郎神色间有些恍恍惚惚的。
他保持着狐狸的原型,正慵懒地蜷伏在室内的一把椅子里,任凭自己沉浸在一条名为记忆与情感的河流之中,灵魂就这么在水流中飘飘荡荡着。不过,这一次和以往没着没落的飘荡不同,他就像是一条小船,不管怎么飘,都有一根线拴着。不让他走丢,也不让他失去最为重要的灵魂归途。仿佛只要有这根线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永不会被断绝,他的未来也终将再次和对方的未来交汇,,因此,一时的寂寞,可以容忍;生命深处的冲动和欲/望,也能够克制,甚至,连他近期焦虑、烦躁、易怒的脾气,也变得和缓了。
尽管内心仍有不安和刺痛。
但源三郎却开始本能地享受、甚至渴望起了这种期待、恐慌到近乎战栗的情感。他放纵自己继续疯狂地思念那个人,细细回味曾经的相处,并以此展开名为爱的幻想……
“狐狸疯了?说实话,他现在的表情有点儿恶心?”适才问话得不到回答的目竞忍不住向旁边的妖怪们窃窃私语。
只是,介于它是由无数个骷髅头组成的,平素里还喜欢把骷髅头分散开,所以,每个骷髅头同时向旁边窃窃私语,也就意味着,基本上,整间屋子的妖怪都听到了这句话。
有性格直接的,当即问道:“源三郎,你怎么了?难不成是中了诅咒?”
也有和狐狸关系一般,性格促狭的,这时笑着调侃道:“哎呀,源三郎,青天白日,你这是……是做起了春梦?
室内的大家闻言,不由笑出了声。
向来和狐狸不对付的胧车还兴冲冲地发出了“呜——呜——”鸣笛声,凑热闹、看笑话的意味十足。
然而,面对着这些损友们的起哄,源三郎却不曾像以往那样暴怒、跳脚。
他淡定地闭上眼,如它们所说的那样,摆出做梦(假寐)的姿态,天生微翘的狐狸唇,似乎挂上了一抹微笑。
等室内的妖怪们闹完一轮,性子相对稳重的七花终于开口,略带嗔意地说:“源三郎,既然把大家都请来……如今,客人们也来得差不多了,作为设宴的主人家,你好歹说个一两句吧。”
“啊?来齐了吗?”源三郎不禁睁眼问了一句。
妖怪们纷纷不耐烦地回答:“齐了,齐了。”“都来齐半天了。”“有P快放,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天色渐暗,黑夜马上要来临。
此时,不止人员来齐,厨房也陆陆续续上完了菜。
源三郎重新化出人形。
他望了一眼窗外,见天色确实差不多了,方才说道:“今晚请大家来,是想给大家讲个故事。”
骨碌碌的滚动声响起,目竞的几个骷髅头滚到了狐狸的面前,一双双眼睛睁开,定睛将他瞧了又瞧:“故事?奇怪,奇怪,真奇怪!狐狸怎么也开始讲故事了?我看着,看着你也不像是有青行灯血统的狐狸呀?”
狐狸手握酒杯,不理睬目竞的插科打诨。
他自顾自地开始了讲述,将那些被整个世界都遗忘的故事徐徐道来,诸如,曾经有个男孩在某天长出了一颗狗头……
妖怪们起初还忍不住爆出几声笑,可听着听着,竟不由自主的沉默了。
他们脸上的表情忽而迷茫、忽而困惑,长久以来被分隔开的记忆和情感隐隐约约地浮现,却又仿佛隔着一层薄纱,不管怎么听、怎么看,都是朦朦胧胧,看不真切的样子。
——这个世界早就不适合妖怪的存在了,只有神才能让我们复苏……
——但无论是妖,还是人,都应靠自己来掌握命运,世界不应存在神。
——妖怪、人类需要他的时候,他便成了神;可等到秩序确立,不需要他的时候,世界便要抹消神……
——没人,也没……也没妖,问过他愿不愿意成为神。
——哪怕所有妖都忘记,小生也要死死地记住。
——你们忘一次,小生便再讲一次,用心听!
明明不想听狐狸的指挥。
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竖起耳朵,更加用心地听起来。
故事听得稀里糊涂,陌生的故事却透着古怪的熟悉。
向来最爱闹腾的妖怪们不知怎么回事,完全提不起闹腾的兴致了,只沉默地听着故事,甚至等到这个稍显沉闷的宴会结束,他们四散离开后,竟下意识地做了同一桩事情:
深夜中,伴随着骨碌碌的滚动声,白色的骷髅头会朝着走夜路的年轻人露出空洞的口腔:“要听个故事吗,朋友?”
酒吧中,最为喧闹的人群,迎来了一名袅袅婷婷的美丽女子,她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轻启樱唇地问着:“有人想听听妾身的故事吗?”
胧车在城市中飞速地穿行。
只是这一次,它车上的广播不再是娱乐新闻,而是狐狸娓娓道来的讲述声:“今晚请大家来,是想给大家讲个故事……”
“这样会有用吗?”
如此数天后,食梦貘出于好奇,入梦问道。
听到问题,源三郎毛茸茸的狐狸脸上流露出一种古怪的神色:“你感觉不到吗?”
“啊?”食梦貘一贯喜欢穿行在梦境中,不太关注现实,这时突然感受了下周围,脸上不禁露出了愕然的神色:“啊,这是……”
“哪怕记忆会被消除,可情感始终烙印在灵魂中。”
狐狸一下一下地摇晃着尾巴,目光慢慢投向了远方。
不知什么时候,一簇名为情感的火焰已然被点燃了。
火焰中有着许许多多人的、妖的灵魂映像,熟悉的有田中太太、远山葵、竹本警官、被割喉的彩香、蜃气楼等等,还有一些不熟悉的,只是曾产生过一些交集的映像,救过的警察,随手帮过的路人和学生……所有映像纷纷涌现,有清清楚楚的,有模模糊糊的,但全都还自动自发地融进了火焰之中。那簇情感之焰就一直默默地燃烧着,温暖地包容了一切,那些烙印在灵魂中的感激与信任、喜爱和尊敬,甚至热烈的快乐和极致的悲伤……许许多多不同的情感被汇集起来,汇聚于此,仿佛一场燎原烈火,熊熊燃烧了起来。
当食梦貘这样的大妖怪,也被这一景象震撼到时……
源三郎的目光一凝,忽然迈开四腿,疯狂扑向了那簇越烧越烈的火焰。
田川亮的身影终于自火焰中缓缓浮现。
他本没什么表情,可看到狐狸后,便笑了出来。
源三郎心中的那些埋怨、挣扎和痛苦就立刻烟消云散。
并不灼伤人的温暖火焰中,他狂喜又克制地化作人形,便迫不及待地俯下身去,虔诚又小心地触碰着心中唯一的神明。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写完了。
其实一直以来就差个结尾,但写得有点儿糟,自己看了心烦,就拖啊拖,人的低落情绪实在没办法控制,感觉道歉也不配获得原谅,实在生气就来骂我吧,不会关评论的。
后续还有个番外,与正文没啥关系,假如还有追文的(应该没有吧),拜托不要追了,及时止损,该弃就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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