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古怪的沉默在蔓延。

    有没有某一刻, 任凭人再怎么急智也没法转移话题了?

    胤禛腹诽咒骂着伦敦的风水,都怪这个地方的人群风流成性。

    导致四阿哥当街无知无觉购买避孕用品,自信满满地将其当成浪漫气球送礼。

    还能比这更尴尬吗?

    不不不, 不要比。这种想法要不得, 否则就是只有更尴尬, 没有最尴尬。

    “这也能做野外求生工具。”

    武拂衣先开口了。谁说她不温柔了, 眼下没有坏心眼地看戏看到底,主动为社死的胤禛解围。

    “至少它还能用来装水, 虽然容积有限,但比什么容器都没有要好。”

    在经历了海难、逃离火山喷发、与海盗大战一千回合之后,谁会期待野外逃生?

    胤禛肯定不想, 但这种尴尬时分他非常配合地赞美了老鬼的生存智慧。

    “这个方法好极了,水是人不可或缺之物, 这样的应急方法值得记载下来。另外, 在找不到合适包扎带时,它也能用来做替代品。”

    举一反三,胤禛一本正经开发了套套的不务正业妙用。

    他一边说一边迅速销毁证据, 将这盒「威尼斯多彩气球」飞快地重新包装好。

    用丝带似捆木乃伊似的捆盒子, 捆到根本瞧不出原貌, 特意推到了桌子边缘。

    然后, 胤禛目不斜视, 正襟危坐,就当从未有特殊气球出场。

    武拂衣好笑地看着这一幕,伦敦风俗将胤禛坑得够呛。

    尽管她善意主动地解围了,但看热闹不嫌事大,默默祈愿希望胤禛再掉坑里。

    胤禛表情严肃,“刚刚说到杰克与你可能去过同一个地方, 继续吧。”

    “这事说来话长,我尽量长话短说。”

    武拂衣指了指桌上笔记本,“约翰·乔被送入精神病院,疑似一体双魂。十年前冒出来的杰克去过恶魔灭亡后的世界,这些让人不舒服的符文是那里的文字体系。”

    简单称述了无限轮回的残酷斗争,以及最后弑杀主神的孤注一掷。之所以来到这个世界都是主神的报复。

    杰克凭什么进入这个世界?他的锚点是谁?

    是能从回忆录中找到答案。

    约翰·乔曾经有过三个哥哥,但都没有顺利长大,而他也是出生就身体虚弱。曾经向上天祈祷,希望能够成为一个强壮而无所畏惧的人。

    十年前,祈愿得到了回应。

    冥冥之中有一种意识答应能帮他强大,代价很小,随着他的事业发展势必会远离家乡与父母。

    约翰当然答应了。他认为所谓“远离”就和很多去伦敦城务工的年轻人一样,再难返回乡村生活,而与父母聚少离多。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念之差,杰克获得了入侵身体的准许权。

    后来,约翰才懂得所谓强壮与无畏,根本不是他本灵魂,而是另一个灵魂操纵身体。所谓远离父母,是毫无人性的杰克为了不被约束痛下杀手。

    约翰无法驱逐身体里的恶灵杰克,而为了保护母亲的安全,他把自己关到了精神病院,从此不见天日。

    武拂衣翻译着杰克的回忆录,杰克用词肯定不似她的译文客观,全篇大肆诅咒约翰·乔一家。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与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好消息。”

    胤禛尚在消化主神被老鬼一众人给干掉了。他曾经的脑洞成真了,武拂衣上辈子就是在想怎么捅破天。

    那就不必奇怪为什么两人被满天神佛屏蔽了。

    最可气的是,今时今日听闻这些内幕,自己竟然觉得运气古怪些遇上各式奇怪风险也无妨。

    祸福相依,没有祸,何来相遇之福。

    要说武拂衣有哪里好?

    远的不谈,就说小细节,刚刚非常体贴地帮他转移了尴尬。但他绝不讲出来免得老鬼嘚瑟。

    武拂衣粗略浏览了杰克回忆录,“好消息,这个人所掌握的先进技术都没能传播出去。“

    杰克抱怨约翰毁了他一次又一次遇上贵人的机会。

    半年前,约翰母亲死亡,约翰精神备受打击而几度晕厥查出严重心脏病。五个月前,他彻底消散。

    杰克接手了破败的身体,十年精神病院生活改变了他,知道命不久矣也没想再搞什么蒸汽机等发明。

    弄出来了,他也没命享受的富裕生活,何必便宜别人。开始日复一日祈祷能够回家。

    杰克没有将超时代的技术传出去,对于大清来说是好事。

    其实,新技术获得认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杰克想要搞出牛痘,却被身体原主约翰认为是牛头魔。

    约翰认定了接种牛类的脓液会导致人变成牛,而根本不信能预防天花。

    类比多年前,老四搞出牛痘接种,为什么能顺利推广?

    一来,中华之地有几百年的人痘接种历史做铺垫;二来,皇家带头实验与接种给了民众信心。

    武拂衣也要更慎重地选择推广科学知识的分寸,让超时代的技术突然出现不一定是好事。

    就拿蒸汽机来说,时机不到不会提。不被引起重视,还被洋人偷学去就得不偿失了。

    这就说出坏消息,“令人不悦,哪怕远离大清领土,互换还在继续。”

    之前低估主神的阴狠程度了。

    即便作为锚点的四福晋去世,也不会对互换产生任何影响。

    这从杰克与约翰的链接上能看出。哪怕约翰消亡,也不会带走杰克,让杰克死去是躯体的疾病。

    锚点并非很重要,由其衍生出的一张因果关系网才重要。

    主神正是抓住这一特点,根本不怕被它诓骗的信徒死亡导致谋划失败。

    隐姓埋名,飘扬出海,满足了远离老四与武氏因果关系网的条件。

    然而,杰克作为暗棋被安插在欧罗巴,他想要征服世界的野心与老四希望大清兴盛相冲突。冥冥之中,这股因果连接成功。

    胤禛暗暗松了一口气,真不好说他听这个坏消息觉得其实觉得还行。

    以往一换回自己身体就遇到倒霉事,十年以来成了一种警报。一直在自己身体里待着,神经高度紧张。

    这心态很不好!

    很像是他心甘情愿被精神控制了。

    因此,胤禛不会表现出来。

    “杰克没能把超前的技术传播出去就好。换衣服,我们尽快去把他的尸体给处理了。你也想把尸体火葬吧?”

    武拂衣点头,“烧干净免得诈尸。至于是不是还有第二位杰克,也没必要忧虑过甚。”

    “确实如此。”

    胤禛很同意,别必要杞人忧天。

    一方面尽可能搜集欧罗巴的各类科学研究进度;另一方面,确保大清持续性改革就行。

    话不多说,说干就干。

    两人为了不让尸体留过夜,立刻搞一辆马车去接尸,带上足够的燃烧剂与柴火到郊外搞火化。

    谁能想到呢?

    远渡重洋,排除万难抵达伦敦,就没再做正常事。

    先参观精神病院,买气球变成避孕套,随后就是去郊外烧尸体。

    这事不能假借旁人之手,最好也是避着孩子们。

    否则就真是有其子必有其父。弘晖夜闯乱葬岗,老四白天烧尸体,大清要完的节奏。

    这一天天过的,丰富多彩到了荒唐离谱。

    四阿哥在大清都没搞过毁尸,在伦敦要进行实操了。

    咱就说旅游能搞些引人入胜的项目,别搞引人入土的操作行不行?景点冷门些没关系,但别再继续邪门了。

    **

    **

    地球另一端,木兰围场。

    康熙又一年避暑热河,时隔一年他终于收到了老四的第一封家书。

    信是从印度寄回来的。

    碍于洋流对行船的影响,外加又是让商队转交广东府甄氏商行,预测信到皇上手里时,考察队已经抵达伦敦。

    信,不只给康熙。

    还有给老四与弘晖给雍亲王府的几封,弘昇给他阿玛胤祺的,胤禟写回九贝勒府的。

    不错,老四与老九进爵了。

    康熙在四十九年初给颁发的诏书,哪怕两个儿子没有办法亲自接旨,但各项待遇俸禄都给到府上。

    表面上的理由,四阿哥与九阿哥在民间门考察有功劳,不必特意折回京城接旨。

    这个消息一出,最大的好处是地方官吏办事效率高了很多,也少了很多违法事件,可不想被皇子巡查组逮住。

    雍亲王可太会抓犯人了,在刑部内审过很多案子,经验丰富到令人闻风而逃。

    康熙读了信,信中是老四对家乡与亲人的思念,那是没出过远门的人无法体会的离愁别绪。

    除了想念,也提到了海船详情与印度洋海盗猖獗。

    自从莫卧儿帝国的老国王去世后,近两年南亚次大陆陷入了四分五裂的混乱状态。

    几家东印度公司,以英吉利为例已经在印度建成了本土武装势力,将来指不定就要占地为王。

    对此,大清必须未雨绸缪,应该进一步训练水师维护区域安全。

    放下信,各种安排做起来。

    准备给福建水师去旨意,是要加强对南海巡防以及要从各处搜罗南洋诸国的情况。

    有条不紊地下达圣旨,又算了算时间门。

    老四离家后更加念着汗阿玛的好了,按照计划,考察队在伦敦停留几个月后会去法兰西瞧一瞧。

    今年年底准备回航,那么明年年尾抵达京城。

    哪怕期间门收到不第二封信件,着实叫老父亲担忧儿孙在外的情况,但有足够的耐心等待。

    康熙在老四离开的一年后,信心满满。

    自信于老四归乡之心,也自信于对时间门的掌控,将合适传位拿捏得恰到好处。

    老四会不会变成一个不回家的儿子?

    此刻真的没有往这方面想。

    虽然老四时不时想出京城,但信誉很好,想来也能按时归家。儿子远在伦敦,该是过着充实的考察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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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伦敦,考察团进行了第一次小组讨论会。

    与康熙的想象南辕北辙,众人来到异国他乡的旅行不能用充实去形容,而是越发离谱。

    第一次内部讨论会,对参观精神病院进行了总结,着重提到了东西不同风俗。

    集市上的「威尼斯多彩气球」,不只是胤禛一人购买,当天出门的九人都买了。

    胤禟有钱买了好几份,还想着当土特产送给康熙。

    回来吃好晚饭,就听四哥临时四哥临时着急大家开会,强调了有的礼物不能瞎送,直接点名了今天大家买的「气球」。

    武拂衣换回老四身体中,哪怕套套不是她主观意愿购买,但也得替胤禛顶了这个雷。

    为了维持住人设,肯定不能把老四如何知道气球真实情况的发现过程讲出去。

    但也不能瞎编段子。

    于是,武拂衣与胤禛趁着考察队其他人在外游玩,两人烧了杰克的尸体后又是匆匆去了解套套售卖情况。

    被询问的当地人也说不好大规模售卖是何时开始的,似乎一百年前大众都能买到。更说不好是谁制作的,各国有各国的讲法。

    伦敦流传的版本,上个世纪查理二世身边有一位医生,为了防止梅毒这类传染病搞出了套套。

    不是所有人都支持使用,批判的声音此起彼伏。

    或是说动物肠子做的套套防护力低,或是说避孕就是错误的。又有人提出如今的套套是清洗后重复使用,那还会有效果吗?

    别管批判方的声音有多猛烈,欧洲大规模售卖套套是现实。

    酒吧、理发店、药铺有卖,公园、商业街也有卖。有流动小贩,也有专门店铺。

    这玩意还不收税,冬天的销量最好,因为人们冬季在家窝着的时间门长。

    叫卖时,名称雅俗皆有。

    气球、雨衣、盔甲、维纳斯女神的盾牌、圣神的皮肤、莎士比亚的手套等等。

    是了,莎士比亚也被用到宣传语中。

    这不是经销商胡诌,而是莎翁的作品里有不少相关暗语,将手套比作避孕物的代称就是在那个时代广为流传。

    武拂衣一本正经做了科普,了解文化差异后,谁还敢把买到的“气球”送出去。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了。伦敦风俗与京城大相径庭,大家务必以此小事引以为鉴。还有什么疑问吗?”

    众人都是面色尴尬,然后齐齐摇头。

    胤禟冒了一身冷汗。幸好,亏得伦敦与京城远隔重洋,让他来不及立马给康熙送礼。

    否则这几盒气球要是被送入乾清宫,汗阿玛会作何敢想?

    不敢想,真不敢想了。

    胤禟努力转移话题,“威廉说今天的精神病院之行,大家的满意度不是很高。明天入乡随俗,他带着我们去吃伦敦当地菜。吃饭总比再参观奇奇怪怪的地方好,应该不会再出岔子吧?”

    英国菜,美味?

    武拂衣忍住了,受过专业训练不会笑的。

    哪怕不清楚如今英国菜的情况,但就她所知在后世英国在勇夺黑暗料理桂冠的道路上一直高歌猛进。没戳破胤禟幻想,也颇为期待大家吃英国菜的反应如何。

    胤禛注意着武拂衣的神色变化。

    本能觉得不妙,总觉得有一种又要踩坑的感觉?伦敦这地方,能有这么多坑吗?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18世纪初的英国菜体系仍在发展中。

    后来几百年它有没有原地踏步, 或是索开历史倒车,对于此时的人们来说无法假设。

    菜品滋味不重要,反正各种用餐架势是给摆起来了。

    威廉自称是精心准备可菜单, 为了照顾考察队对刀叉的不熟练, 特意没有到外面餐厅宴客。

    而把地点选择在自己家中,租借了好厨子上门烧菜,也让食客吃起来更放松。

    餐桌必须精心布置,被擦拭到闪亮炫目的金银器皿必不可少。

    点燃金银烛台上的蜡烛,并且将桌上铺两层餐布,进食一轮完毕撤走一张。①

    菜式分第一轮、第二轮与餐后甜点。

    第一轮的第一道菜通常是汤,而第二轮必不可少的是烤肉。

    至于其他菜品则根据主人的喜好选择。

    最后上甜品,直接把精美瓷盘放置于光亮如新的餐桌上。

    烛火摇曳, 一时间门仿佛光影流动。在甜美余韵中, 结束长达近两小时的用餐。

    计划很美好, 实践起来一言难尽。

    近两小时的进餐时光,不能说是度秒如年,也是离奇到不愿意进行第二次。

    被邀请的考察队六人都经过宫宴磨炼, 往年重大节假日不得不陪皇上吃席。

    说实话, 宫宴口感不一定比得过府内进食。不是御厨水平低,而是宴席上一堆规矩让菜品无法表现出完美滋味。

    即便如此, 也胜过眼前的一桌席面。

    胤禛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威廉。

    一整桌菜说是说英国餐,但最好吃的是法式鸡肉清汤。

    威廉像是很清楚英吉利没有什么能打的美食, 所以脑子清醒地把菜单变成了欧洲各国食物聚会。

    正要夸他有自知之明,最后那一道菜又是怎么回事?

    威廉报出了一个很诗意的名字『仰望星空派』。

    但实物的画风非常诡异。

    谁也没看到星空,就看到恶鬼们狰狞挣扎的冥河。

    数条小鱼瞪着眼睛,半个鱼身体陷在派内,鱼头朝上长大了嘴巴。

    这模样活脱脱表现了什么叫做在黑暗沼泽内挣扎至死, 最后死不瞑目地倔强仰头看天。

    眼下,考察队不是能不能灵活运用刀叉的问题,而是对此造型的食物就是用筷子也很不愿意下手。

    早说了,一道美食可以有灵魂,但谁让它有鬼魂了?

    仰望星空派尽是鱼鱼们徘徊不去的怨灵,这感觉很像是咬一口就要被怨灵缠身。

    偏偏,威廉颇为得意,“诸位,你们的运气真不错。想在伦敦其他地方品尝仰望星空派,那是非常困难的。因为它源自我的家乡康沃尔郡,在伦敦有福气认识这种派的人还太少了。”

    这是颇有兴致地介绍菜品来历。

    16世纪,一个沿海小村发生了罕见暴风雨。

    风暴让人们无法出门捕鱼,眼看就要饿肚子,却有勇士渔夫成功从狂风怒浪中平安归来。他收获满满,捕捞了七种鱼类。制作成了鱼派分发给村民们,解决了饥荒问题。

    “为了纪念英雄,为了祈祷丰收。每年圣诞前夕,我的家乡都会制作仰望星空派。可惜,十多年前我来到伦敦开始了远洋贸易,就很难再吃到这道美味。”

    威廉略有伤感,但很快他又愉悦起来。趁着今晚的宴会,特意给出配方表让厨子还原了这一地道家乡美食。

    “谢谢诸位让我有重温家乡美味的机会。也是巧了,我们有七个人,仰望星空派含括七种鱼肉。喜欢哪一种,请尽管选,谁都不要客气。”

    此话一出,其余六人瞬间门统一地礼貌性微笑。

    从皇宫里出来的人,自有一套生存之道。

    比如基础的餐桌礼仪,对一件菜品再厌恶都能表现得接受良好。

    何况,威廉是真情实感推荐家乡食物,就更要保留面子上对他喜好的尊重。

    “它看起来真棒。每一种鱼都是体现了顽强不屈的精神。”

    武拂衣率先打破沉默,一边说一边切了一块派来吃。“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觉得鳕鱼不错。”

    胤禟与温宪装作不甚在意看了过去。

    就见四哥仿佛品尝京城堪称一绝的烤鸭,眉宇间门带上了七分赞美,而且还不经意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其美味。

    真的?假的?

    兄妹两人不免动摇了,难道说这与臭豆腐性质相近。

    臭豆腐闻着不太好,但吃着很香。同理也可以被类比到仰望星空派身上?

    弘晖与弘昇偷偷观察,也开始怀疑自我判断。

    也许,最后这道所谓特殊的甜品,真能给人意料之外的惊喜?

    此刻,武拂衣仿佛真心实意赞美威廉。

    “今夜幸而有您的款待,我们才得以见识到地方特色美食。这样的好物没能在伦敦推而广之,真是极大的遗憾。但愿有朝一日,它能名满天下。”

    威廉听后很难不感动,“四先生,谢谢您的祝福,我想一定会有这一天的。将来,等我跑不动船了,准备编写菜谱介绍各国美食,一定让仰望星空派有一席之地。“

    胤禛围观这一幕。真是一个敢说,另一个敢信。

    什么叫做名满天下?

    一道菜凭实力出名,不一定是靠美味,也能不走寻常路凭着一言难尽的难吃。

    别人看不出来,他把老鬼的一肚子坏水看得透透的。秉持着独乐了不如众乐乐,是要让更多人掉在仰望星空的坑里。

    还别说,照此理念去推销这道特色食物,说不定真能火遍全球。物极必反,莫不如是。很多人爱找刺激,说不定都会挑战「死不瞑目派」。

    胤禛如此想着,配合地动了叉子,与武拂衣一唱一和演了这一出。

    随即也露出了非常好吃的表情,目的就是让犹豫不定的弘晖等人也大口尝试。

    四人见状再不怀疑,全都拿起了刀叉开始期待着品尝起仰望星空派。

    仅仅一口,差点把自己给送走。

    这滋味怎么形容呢?就是海鱼死透后的发臭咸腥味,与甜到发腻的面粉烤制酥心酥皮融合在了一起。

    咸与甜的极致碰撞,让人想要以头抢地。

    四哥/阿玛/四叔,狠人啊!

    武侧福晋不逞多让,这是为了支持夫君不惜指鹿为马了!

    餐桌上,胤禟、温宪、弘晖与弘昇都是一魂出窍、二魂升天状态。

    他们敢发誓,这是迄今为止所遇到的最怪异食物,色、香、味在黑暗食物榜上名列前茅。

    等到放下刀叉,更为奇怪的一幕出现了。

    四人众口一词纷纷夸奖威廉,让他务必要在将来的全球美食书籍中提到「仰望星空派」。

    一顿饭,看起来宾主尽欢。

    威廉非常开心,他精心挑选的菜品获得了认可,这下子更加干劲满满想要做好临时导游。“明天……”

    “有关明天的行程,我有些小想法。”

    胤禟及时打断威廉的话,可不敢让他再自由发挥了。

    昨天疯人院,今天黑暗食物,明天鬼知道会搞出什么东西。

    这会也看出来了,威廉虽然搞海贸挺成功,但做导游时的偏好与铜臭味不搭边。居然喜欢推荐文艺、精神向的景物与特产。”俗话说,雅俗共赏。来到伦敦,我认为有必要看些俗气的景点。”

    胤禟抽空读了那些伦敦旅行指南,虽然没看全,但又一个名字吸引到他了。

    “我们去不了铸币局,那么皇家交易所呢?对外国人没有限制吧?”

    威廉本来想给安排伦敦塔外的断头台半日游。

    根据死刑处决预告表,明天会有几场砍头行刑,早点到还能挑个好位置。

    没想到客人对「钱」更感兴趣。

    好吧,这非常正常。就是太正常了些,令人觉得不该是游客首选景点。

    “没有限制。交易所不在意你从哪里来,只在意你有没有钱。”

    威廉简单介绍,“进入皇家交易所,穿着光鲜很重要,但不要过于浮夸。个人不能直接交易,需要找一位可靠的经纪人进行代理。我可以推荐一二经纪人,但不保证他们提供的买卖方案只赚不赔。”

    “行。明天就去那里了。”

    胤禟没打算一定要投资,找不找得到可靠经纪人不重要。他带着任务来欧洲,就是要观察此处的经济运作形式。

    这一决定没人反对。

    于是,来到伦敦的第三天,考察队前往皇家交易所。

    巷口远望,阳光下宏伟壮丽的建筑被镀上一层金光。那里有颇具特色的柯林斯立柱、三层钟塔,以及外围空地上的小摊贩们熙熙攘攘叫卖着。

    拨开人群,进入交易所拱门。

    不同语言的问价、协商、交流商品消息声一浪高过一浪,仿佛凝聚成山呼海啸扑面而来。

    仔细一听,这可不就是金钱的声音。

    一些人拿着烟斗,一边吐纳烟圈,一边报出各种各样的数据,说着香料、瓷器、葡萄酒等等生意。

    另一些人在大厅的各个柱子之间门来来回回,瞧着不同告示牌上的广告、股票市价。

    有的人嗅觉敏锐,瞧见不常见的东方面孔就来搭讪。

    被胤禟打哈哈先给婉拒了。

    来到陌生之地,先要多听,而别着急谈钱。他的任务不是来赚钱的,而是来观察英国经济运作体系。

    胤禟装作非常冷静地打发了一堆搭讪的人,随后来到四哥身边,尽可能克制兴奋心情。

    “四哥,你看到了吧?这才是我该来的地方啊!可算是让我找对方向了!终于能在伦敦办些正经事了!”

    武拂衣当然看出来了,老九何止是干劲十足,更像是劫后余生。

    他就像是被人带偏后终于回到海里的鲨鱼,不必再委屈吧啦地在伦敦奇怪风俗大坑中扑腾。

    “辛苦了,这段时间门你就安心在交易所好好观察记录。如果要搞投资进行小额尝试,别玩太大了。十二月,你就要回程返航。”

    武拂衣提醒胤禟做短线实验即可,虽然她不打算按照呈交给康熙的出行计划回京,但胤禟还是得老老实实回去。

    这次非常大方,把做乖儿子的机会让给老九。总得要有人向康熙报平安,或者说先去顶一波雷。

    “好好好,我都记住了。”

    胤禟被交易所的繁荣金钱交易景象所迷,这是在大清从未见识到的新奇场景。

    他必须好好研究,才能不落于人后。眼下,压根没有去想四哥的言辞里是否有漏洞,又是不是给他挖了坑。

    另一头,威廉没有放弃为大清考察团制造特殊旅游经历。

    绞尽脑汁,要搞点与众不同的事,回报清朝考察队对于仰望星空派的赞美。

    做什么呢?

    仰望星空派,与捕鱼有关,总不能带着客人们去杀鱼吧?

    **

    **

    两天后。

    威廉兴匆匆来到别墅,“嘿!最新消息,今天上午有两只海豚误入泰晤士河,那糟糕的河水让它们灵魂去见上帝了。

    重点是它们的尸体还很新鲜,被我一位开咖啡馆的合伙人让仆从给捞着了。有没有兴趣去参加咖啡馆解剖海豚比赛?”

    胤禟早早带人出门了。

    这会,武拂衣听到威廉的提议,毫不奇怪他又来搞事了。“你的意思是两只海豚分两队解剖。如果我们参与,还有一方呢?”

    “牛顿爵士,他是皇家学会的会长,就喜欢搞这些新奇实验。”

    威廉说着不确定地问,“额,你们知道艾萨克·牛顿吧?”

    弘晖与弘昇都是背脊一僵。

    牛顿,大清理学院都知道那个男人!那个让他们不断考考考的幕后黑手,这就要看到真人了吗?

    “赢的一方,有什么奖励?”

    胤禛更实际,已经打算在牛顿身上薅羊毛了。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赢家有什么奖励?

    威廉被问住了, 刚刚争取来解剖竞赛名额,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

    “输家给赢家钱,这未免太过庸俗了, 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不如这样,如果我方赢了, 那就能尽情参观英国皇家学会。如果我方输了,可以请牛顿爵士去东方转一圈, 费用全包。”

    胤禛却有一句话没说。等人到了大清, 牛顿不做足贡献, 他别想回来。

    横竖都不亏。

    赢,能正大光明去阅览英吉利各类科学前沿著作;

    输, 就把人拐回去做理学院老师,为科学教育事业发光发热。

    胤禛早就盯上了英国皇家学会成立。

    1660年, 在学会成立的那个时代,科学仍是少数人认同的词汇。学会提倡促进自然知识,倡导进行科学实验。

    1665年,学会秘书亨利·奥登伯格以私人身份创办了《自然科学会报》, 声称此刊物先给皇家学会。

    主要是刊登各国自然科学的研究发现,论文、观察数据、书信摘编等等。

    例如有罗伯特·胡克对行星的观察动态、牛顿对光线色彩的研究、荷兰显微镜学家安东妮·列文虎克的来信等等。

    奥登伯格去世后,期刊的发行费用难以由个人负担, 最后被归为皇家学会出版的特色项目。期刊登载的内容不分国籍, 而还有大量没被登载出来的实验与研究藏于学会储藏室。

    由此可知,皇家学会所蕴藏的时下最前沿科学知识之丰富。

    武拂衣对此乐见其成,立刻赞同胤禛擅于薅羊毛的举动。

    “威廉先生,解剖何时开始?具体又怎么判定输赢?不让您为难,我方亲自去说赌约。”

    “一个小时后就开始。”

    威廉倒没觉得提出赌约有何不妥,但他也实话实说。

    “伦敦距离广东太远了, 牛顿爵士已经六十七岁,哪怕他愿意也很难进行远途旅行。海上的风险,你们都懂。”

    这真是不能更现实的问题。

    远渡重洋的出行难度,对于六七十岁的老年人虽然不是完全无法克服,但那是用命在赌一成的生存机会。

    威廉想了想,提出一个好意见。

    “不如换个赌注,输了的话,你们给皇家学会投些钱?最近学会正面临搬迁买房的问题。”

    “学会本来租用格雷沙姆学院的房子,但四十多年前的伦敦大火烧毁了很多建筑。

    格雷沙姆学院是少数免于火灾摧毁的建筑,它的楼房变得抢手,市政当局征用了部分。”

    威廉说皇家学会不得不让出部分场地,而近些年格雷沙姆学院非常想要重修学校,勒令皇家学会速速搬迁。

    “在伦敦找合心意的场地不容易,好地方很贵。早几年,学院储藏室部分区域对外收门票营业创收。现在,正愁搬家经费。”

    因此,财大气粗如牛顿也不会拒绝一笔对皇家学会的捐款。

    皇家学会本来就接纳外国会员,不存在不与东方人比试解剖的说法。

    胤禛与武拂衣对视一眼,都赞同这一笔投资。

    哪怕不能把年事已高不适合远行的牛顿给拐回去,但打入学会内部悄悄广撒网招揽人才也很好。

    那还等什么,除了去交易所的胤禟,考察队一起出发。今天还带上了随行大夫廖杏。

    一行人乘坐马车,前往了希腊咖啡屋。

    18世纪初,伦敦至少有五六百家咖啡馆。

    与后来的那些连锁店不同,此刻每一家咖啡馆都有自身的特殊氛围。有的齐聚学者,有的是花花公子聚会地,有的是新闻工作者交换一手情报的前站。

    即便不喝咖啡,交纳1便士的入场费也能入店。

    后来的人很难想象此刻的咖啡馆有多热闹。

    店内,素不相识的人忽然问你最近有什么新闻吗?那是非常正常的事。

    桌边,突然有一个人站起来发表他对一件事的看法。完全不会被当做疯子,而是会引来一群陌生人的热烈讨论。

    醉翁之意不在酒。

    咖啡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有了交流信息的据点。

    选对咖啡馆变得重要。

    威廉带路去的希腊咖啡屋,最初以讨论古罗马、古希腊学识而出名。

    “小道消息,皇家学会希望能搬到这附近,以后估计会有不少自然科学家来此咖啡馆。”

    解剖海豚比赛,借用咖啡馆的后院场地进行。

    靠近就听到闹哄哄的议论声。

    不少人听说有倒霉海豚游入泰晤士河死亡了,一些人群情激奋地批评糟糕透顶的伦敦环境问题,而另一些人开了小赌局赌今天的解剖结果。

    胜负评判很简单。

    谁解剖得快,谁将海豚解剖得骨、肉、脏器等解剖得样样清晰分明。

    “听说,参赛另一方是清朝人,这次来欧洲游历的。”

    “我相信牛顿爵士派出的人马一定能获胜。虽然东方有很多精美商品,但这不是比制作茶叶,是要解剖海豚。你们听说过东方医生有很厉害的解剖术吗?”

    众人都是摇头。

    提起东方的医术,很多人想到了扎针,但没有一个能讲出谁会开刀。

    “东方懂解剖学吗?是不是我们一样很难合法弄到尸体?听说他们的头发都不能乱剃。”

    “呵!胜利必将属于皇家学会一方。”

    武拂衣带头进入咖啡馆,立即感觉到四面八方投向考察队的目光。

    有好奇的,有善意的,同时也有不可一世的鄙夷。对此,她都一笑而过,径直前往后面的小花园。

    临时解剖台已经被搭建好,空气里飘着以一股腥臭味,两只海豚尸体分别装在大号木盆内。

    牛顿带人先一步到了,他没有与任何人交谈,而站在木盆边翻动着海豚尸体。

    听到人群嚷嚷着另一支解剖队来了,他像是充耳不闻继续掰开了海豚的嘴巴进行观察。

    好一会,牛顿等到自己的观察告一段落,才慢悠悠回头。

    武拂衣就看到了一个头戴假发的男人。

    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一张苍老的脸不只难掩皱纹,更是不掩桀骜孤僻。

    这就是艾萨克·牛顿,1710年已经六十七岁高龄。

    他一看就不是喜欢与人往来的老头,时光没有让他变得随和。如此怪异性格,在伦敦差不多无人不知了。朋友不多,恋人从不存在。

    威廉毫不在意牛顿的态度,不论这人脾气如何,只要把今天的事给顺利做成就行。

    在他的介绍下,两方参赛队伍相互简单问好,但没有更多寒暄。

    “先解剖。”

    牛顿对聊天不太感兴趣,指了指身边三个年轻学生。

    “彼得、潘森、达尔文,牛津大学医学院。”

    武拂衣指了指自己,又指向弘晖与弘昇。“大清,甄家商行。”

    牛顿瞧着对手队伍,可能是东方人显得年轻,总觉得三人的年纪加起来可能没他大。

    这些搞商贸的清朝人能解剖海豚?

    谁参赛却不重要。

    今天,本来就是一时兴起组织解剖海豚打发时间门。

    而威廉提到了对赌赌注,如果赢了就能获得一笔投资,这种赚钱的事,在学会急需大笔资金买研究楼时,谁会嫌弃多呢?

    牛顿不甚在意地宣布解剖开始。

    仅仅三分钟后,本来漫不经心的目光倏然发亮。只见东方赛队的临时解剖台仿佛上演了一场魔法秀。

    从未见过如此行云流水的解剖术。

    东方人拿着手术刀,剖开了海豚的皮肤,每一下都是精准到位让骨肉分离。

    这不像是一场解剖,更像是一场分尸艺术。

    似乎死神亲临人间门,不为收割生命,而是亲自展示了生命体死亡后如何尘归尘、土归土。

    牛顿眨了眨眼,又摇了摇头。可能是近期研究炼金术让他的脑子有点晕乎了。

    即便他深信神明存在,但见到活体死神也太扯了。这就是遇上了精通解剖的清朝人,运气不太好而已。

    侧头一扫,他带来的医学生在对比下相形见绌,就像是笨手笨脚的初学者。

    输与赢,几乎在第一刀落下时就已经成为定局。

    谁说不是呢?

    正面备受打击的是医学院三人组。

    三人自信满满地上台,自以为解剖过很多次动物,不说稳操胜券,最差也该是打成平手。

    万万没有料到,才开场就是被按在地面上摩擦。显得他们切割的动作生疏,取出内脏的手法粗暴。总之,哪哪都不对。

    一百多年后,达尔文写了《物种起源》。

    在后记中,提到了他的曾祖父老达尔文在1710年参与的海豚解剖。

    「后来,伦敦人怀疑当年的东方参赛队,正是清朝后来的雍正帝、乾新帝以及颖亲王。

    这一件事从未得到正面回应。而我决定为大清理学院效命,或是能解开旧时谜团。」

    那些都是后来的事。

    眼下,咖啡馆的后花园变得格外安静,谁也没想到翻转来得那么快,不给他们一点点防备。

    很快又是哀嚎声响。还赌个屁,绝大多数人都知道今天亏钱了,他们押错注了。

    这真是不讲基本法。

    威廉介绍说清朝游客,平时里主要做的是经商。现在对于经商有这样的高要求了吗?精通解剖术?

    “亏了、亏了,我以为信牛顿爵士可以稳赢的。”

    角落里,有个雀斑小子沮丧地挠了挠脑袋。“还好,只押注了十便士,也不算太多。”

    “你很相信牛顿爵士。”

    温宪没有站到前排,虽然对解剖有点兴趣,但在深入了解了一些知识后,她觉得停留在纸面就够了。

    简单说来,就是了解知识写一写破案故事即可,没必要亲临鲜血现场。今天来纯粹就是支持哥哥与侄子们。

    雀斑小子瞧见东方队的同行者问话,是为扳回一些颜面,当然毫不吝啬赞美牛顿。

    “我当然信服牛顿爵士。你不知道吧?如果没有他,大英政府的财政很可能已经破产了。正是他抓出了假///币国王的幕后真凶,才拯救了伦敦经济。”

    温宪立刻来了兴趣,“什么时候的事?我听说牛顿爵士做了铸币局的厂长,假///币案又是怎么回事?可以具体说说吗?”

    “当然可以。”

    雀斑小子子兴致勃勃地讲起来,“事情要从很早之前说起,其实几十年前伦敦就面临假///币成灾的严重困境。”

    伦敦是英格兰的心脏,此处聚集的财富堪称不列颠之首,流通硬币造假成为心腹大患。

    假///币从何而来?

    这先要了解造币工艺。

    手工打造硬币,往往有空子可以钻。手工敲打银子,把它剪成圆形,剪的过程就能偷银子。

    尽管偷窃者不断被抓,按照法律要处以死刑,但是六千英镑就能赎罪。

    这让死刑严罚的震慑威信急速下降。17世纪末,剪切货币猖獗成灾,假///币贩子们造假材料从此而来。

    后来,铸币局引进机器造币,但对于打造假///币王国的威廉·查洛纳来说,更新造假技术压根不是问题。

    他所铸造货币足够以假乱真,不只是金银硬币。

    政府为了缓解财政危机发行了纸币。对他来说,纸币更好伪造,简直就是信手捏来。

    “夜路走得多了,难免遇到鬼。查洛纳成功制作纸币,他的工人告发了他。可英格兰银行并没有因此把罪犯送进监牢。”

    雀斑小子谈及了离谱桥段。

    查洛纳被发现造假后,他用情报换了自由,反过来建议银行要怎么改进纸币技术才能免去被继续造假。

    无疑,这是一位巧舌如簧,极为精通语言艺术的罪犯。

    何止没有被银行追责他的造假给英国经济雪上加霜,而是五奉为导师,还被倒贴一笔钱当做了指导经费。

    “从这件事,你就能看出查洛纳的狡猾了。这个时候,牛顿爵士临危受命成了造币厂督办。17世纪末,神探牛顿与假///币大师查洛纳的一场战争由此打响。”

    雀斑小子语气激动,“查洛纳隐藏极深,又是掌控犯罪网络。他被牛顿以伪造货币罪抓入大牢,可是很快因为证据不足释放。

    之后,查洛纳摇身一变,仿佛他才是能解决伦敦财政重大问题的专业人才,向议会给出若干提议想要加入造币厂。”

    温宪暗暗心惊,这可不就是要混入内部。“他成功了吗?”

    “不,牛顿爵士证明了查洛纳的方案不可行。而查洛纳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反手控告牛顿爵士故意诬陷。”

    雀斑小子愤愤不已,“当时,很多报纸刊登了这一消息,居然还有反铸币厂督办牛顿的联盟出现。那些没有脑子的家伙们,被花言巧语的查洛纳给欺骗了。“

    雀斑小子继续说,“还好,法院没有判定牛顿爵士有罪,而与地下造假货币王国的斗争越发白热化。最终,是牛顿爵士更胜一筹。用他无比智慧的大脑,将查洛纳的罪证尽数掌控,而成功将他告上法庭给判处了死刑。”

    等一下!

    温宪正想听具体破案过程,谁想到说故事的人用聊聊几句就快进到案件结尾。

    “具体呢?什么证据?斗智斗勇过程出现了哪些关键人物吗?”

    雀斑小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记不清楚了细节了。十一年前,1699年,查洛纳被判绞刑。你可以找报纸看一看、这是大案子,几乎所有报刊都登载了。”

    至于采访当事人?

    雀斑小子可不敢做此提议,谁不知道牛顿爵士并不喜欢与人聊天。

    两人聊着,苹果树下的海豚解剖比赛胜负已分。毫无疑问,清朝考察队获胜。

    温宪愉悦鼓掌,随后就有了一个决定。她一直想写破案故事,这不就是现成的纪实文学。

    取名:《神探牛顿——不想做侦探的铸币局局长不是伟大科学家》。摆在面前的采访真人的机会,一定要敢于争取。

    这下很好,各有事情做。

    自己发奋写书,四哥、小四嫂带着孩子们研究皇家学会的自然科学成果,九哥在交易所吸收金融知识。

    每个人都有光明、充实、美好的伦敦生活。

    似乎忘了些什么?

    温宪想了又想,但没想起来,索性也就不想了。

    *

    *

    京城,乾清宫。

    眨眼就是冬季腊月。

    康熙望着窗外大雪纷纷,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门。

    考察队应该登船返航了,孩子们绝无可能忘了老父亲,现在他们应该满心满眼地期盼早日回京过舒服日子吧?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欢乐的时光总让人觉得很短暂。一不留神, 伦敦过完了圣诞。

    五个月左右的时间,让武拂衣与胤禛将英国皇家学会摸了透彻,不放过任何一份自然科学研究。

    咖啡馆夏日海豚解剖比赛获胜后, 考察队还是向皇家学会支付了一笔赞助费, 以祝愿它能顺利迁址为名。

    考察队作为获胜者确实可以免费参观学会。

    但要打入内部、在数月内畅通无阻地进进入入, 外加搞一份牛顿真人采访一手资料,不妨给点好处。

    正所谓,打个巴掌给块甜枣, 这钱出了更容易收买人心。

    对于这笔赞助费, 温宪个人出资了一半。

    然后在圣诞前夜就拿出了《神探牛顿》的初稿, 且获得了主人公勉勉强强地认可。

    清朝人用英吉利文写破案小说,别要求什么文采斐然,而剧情内容保证夺人眼球就行。

    另一面,胤禟摸清了皇家交易所的金融运作门道, 小小试水一支股票获利一百英镑。

    此时,一个消息宛如噩耗, 将人从异国他乡的放飞自我美梦中唤醒。

    “是时候离开了。”

    武拂衣召开了第N次考察队小组会议,“别忘了, 原计划是在年底回程。”

    胤禟正尝到股市的甜头, 冷不丁听这一句, 被迎头浇了一盆冰水。

    倒也没有太依依不舍伦敦交易所, 而是想起关键问题, 一个被他遗忘了几个月的问题。

    “哦不!”

    胤禟后知后觉地发现在伦敦逗留的时间超过预期。

    他苦恼地灌了一口朗姆酒,“原定路线,还要去法兰西、荷兰等国转一圈。都怪交易所的金钱声太吸引人了,让我忘记了时间。现在怎么办?”

    武拂衣非常淡定,“无妨。考察是为了解欧罗巴的动态, 而今前沿科学理论研究都会发表出来。

    你们也看到了伦敦不仅不限制购买,而且各家咖啡馆里还能畅所欲言地讨论。那就购买齐全期刊报纸运回大清仔细研读。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实地观察的那一部分,不是别无他法想,分头回国即可。

    你们走海路回得快些,而我们走陆路。途径荷兰、法兰西、神圣罗马帝国、沙俄、准噶尔汗国等等,重新回到大清。”

    说着,她与胤禛似不经意对视一眼。

    隐瞒了近两年,终是等到宣布真实出行计划的这一天。

    谁说两人乐不思蜀的?

    完全没有。

    没让比他们更守规矩了,提醒大家准时准点踏上归途,康熙知道都要感动。

    只不过,发生了一点点小改动,没有再走一遍来时海路而已。

    武拂衣不紧不慢道出安排,仿佛就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啥?”

    “什么?”

    “阿玛,那要什么时候才到家?”

    “四叔,所谓我们与你们是怎么定义的?”

    胤禟、温宪、弘晖与弘昇,同时不可置信地提问。

    四人被提醒要回程,还没从必须回程的意犹未尽中回神,岂料会被敲一记分头归国的闷棍。别欺负他们读书多,而今足够了解走陆路回京时间至少比走海路多一倍。

    “陆地上的情况不稳定,你们都坐船回去。”

    武拂衣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胤禛。“加上廖杏与戴梓,一共四个人走陆路。其余的人,都和你们走。”

    护卫没必要,当地聘请就行。

    厨子没必要,虽然饮食方面要单调了些,但考察本就不是享乐。

    “不不不!”

    胤禟坚定摇头,极不赞同这样的安排。

    “这样的风险性太大了,比唐僧取经更难。不是四个人就能组成取经四人组,你没有悟空、八戒、沙僧保驾护航。”

    等一下。

    悟空大概是有的?来时,武侧福晋表现了很能打的样子。

    胤禛接受到了老九的目光,只能礼貌微笑。

    他要怎么解释,来时以一敌百对付海盗的武氏是老鬼?解释不了,那就保持沉默。

    胤禟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思想严肃点,现在不是想乱七八糟事情的时候。

    他劝说:“尽管海路会遇到海盗、风暴等等,但各国商船航行了多年,大量的先例参考规避危险。走陆路却少有安全指南。如今,欧洲多国还在打西班牙王位继承战,各国之间的边境关卡怎么通过?四哥,一起走海路吧。”

    温宪也是劝说,“虽然这次没能实地考察其他几国,那也可以等到下一次再出海。或者,我们索性就在欧洲多呆一年再走水路回国。”

    哎呦,很勇啊,好敢讲。

    弘昇以敬佩地眼神瞧着五姑姑,德妃娘娘生的孩子都很有想法。

    温宪公主就差直说将在外军令有不受,一个个都敢不按照给皇上报备过的计划行事。

    胤禛毫不意外妹妹的提议,温宪的胆子是练出来了。

    他却知道两个人抗旨走陆路,与一群人都在欧洲多呆一年的区别。

    前者能让康熙的火气稍微轻一些,后者难免被定性为出去玩就会心野了。

    武拂衣婉拒了温宪的提议,“你的好意,为兄心领了,却是没必要一起受罚。你们按时回京,有来有回,再出门不难。尤其是老九要继续做远洋生意,更要开拓建立东方金融市场,是要在汗阿玛面前保持良好信誉。”

    这是说得情真意切,仿佛一心一意为弟弟妹妹们打算。

    “而且推迟回京不是最优解,因为要考察国家颇多,陆路回京是最好选择。你们已经见识了伦敦的与众不同,从这一城市侧面反应出欧罗巴的风俗与大清大相径庭。存在很多陋习,但绝不缺乏探索精神。

    来时,我们大致认识到了欧罗巴诸国在海上的力量分布。现在也是时候探索解各国的陆上实力。从前没有人做,充满了危险,那我就更责无旁贷要去完成。”

    有句实话不能讲。

    温宪也好,胤禟也好,甚至弘晖都可能有被康熙批准再出洋,但是老四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回京之后,如果康熙没有改变心意,老四极有可能被逼上皇位。

    如果康熙变了心,那就要准备应对更加复杂的斗争,也没可能被批准出洋。

    故而,所谓的下次一定,在老四身上就是一纸空谈。

    于情于理的讲法都摆出来了。

    这还不够,还要打一张加深感情牌。

    “考察团没能一起回京,势必会引发汗阿玛的怒意。这件事该由我全权承担。负荆请罪的认错书、让人消气的考察趣闻都在里面了,你们帮着转交就行。”

    武拂衣将一个木盒取来,里面是胤禛以老四之名写给父皇的信。

    “改走陆是我一意孤行,这件事着重对汗阿玛说明了,你们谁也无法阻拦我的决定。一人做事一人当,谁也不许乱担责任。让你们收到的牵连责罚,待日后补偿。”

    让老九等人走海路先回京,这做法有些不地道,肯定会承担一波康熙怒气。

    这倒不是死道友不死贫道,而是不火上浇油引发康熙更大怒火。

    老四不上回程的船,其他人也不能绑他上。

    至少还知道让弟弟、妹妹、儿子与侄子走更安全的路回家,而不是把人带偏了一起做不回家的人。

    “四哥……”

    胤禟有一肚子劝说之词,但话到嘴边发现讲不出口了,因为冷静思考发现四哥的决定很对。

    尤其是弘昇,自己也要把他按时带回京城,才能给五哥一个交代。

    四哥也是敢作敢当。意思很明确,千错万错他一个人的错,而陆路之行走定了。

    时至今日,胤禟心甘情愿站队四哥。除四哥之外,其他兄弟继位对大清对他个人都不是好事。

    明知劝不了,也就不劝了。省点力气想一想怎么哄康熙开心,让康熙的怒意越淡就对晚回家的四哥越有利。

    想到这里,胤禟陷入自我感动。

    瞧瞧他,这番做派真能评选大清第一好弟弟,十四也别想与他争。

    考察队最后一次小组会议结束。

    武拂衣宣布了分别启程时间,又与每个人再单独谈了话,着重是与弘晖说起两个人。

    一个是沙俄的彼得一世。

    根据伦敦咖啡馆的小道消息,彼得一世早些年乔装化名游历欧洲,学习各种自然科学知识。

    另一个是前明的朱允炆。

    朱元璋的太子不幸去世,是改立孙子继位。

    分别在即,陆路风险尤为可知。

    此时,提及这两个人物不是没事说闲聊。

    沙俄在大清之侧,彼得愿意卧薪尝胆地乔装闯荡欧洲,其野心之大岂能不引起重视。

    再提朱允炆,更是让弘晖以史为鉴。弘晖没有退路,老四若是不幸死在旅途中,他作为四爷嫡子就要去争皇太孙的位置。

    摆在面前的困境势更甚朱允炆,而他到了必须独当一面去应对朝廷纷争的时候,不可能一直在老四的庇护下生活。

    最后强调:“作为父亲,希望孩子一辈子平平安安,但是身在宫廷与复杂变革时代更要面对现实。记住,此次回京,你不再是一个孩子了。

    人,都要学会长大。为父希望你也不要似你二叔迷失本心,但愿这辈子我们都能先是父子。”

    先是父子,后是什么?

    没说完的那一句「后是君臣」。

    而今,四阿哥能否继位尚且是未知之数,所以有的话不能明说。可经历了这么多事,看到了世界之大与外部发展,怎么可能没有夺嫡想法。

    弘晖听懂了阿玛的临别嘱托,心情无法不沉重。此刻,并没为自己被选定为继承人而有几分愉悦。

    更为担忧是这一别能否再顺利平安见面。如果阿玛不幸遇难,自己则要担起责任去完成阿玛未尽心愿。

    *

    *

    该走时,没必要过度不舍眷恋。

    武拂衣经过了太多生离死别,送走考察队商船时之后,很快就调整心态进入新旅程。

    她瞧着胤禛表面上没有情绪低落,但是压缩了所有娱乐休闲抓紧搜罗各国发展情报,便知这人是用工作来排解愁绪。

    这样做也不错。人忙,就少有时间七想八想。

    时光会匆匆如流水过去。

    康熙五十一年,二月。

    考察队离开京城两年又八个月,大部分成员按原计划时间回到了京城。

    乾清宫内。

    康熙脸色非常黑,收到了一则好消息,一则坏坏坏消息。

    好消息,二十人的队伍有十六人成功返回。

    坏坏坏消息,大事不好了,老四居然真的先斩后奏逃家了!

    古有《西游记》唐僧师徒四人去西天取经。

    今有老四带上侧福晋、大夫、火器学者,四人从西向东横穿欧亚大陆,这是妥妥地谱写《新·东游记》的架势。

    康熙:他怎么就选了一个不回家的儿子继位!

    能怎么办?当然是原谅他。

    然后把龙袍什么都给做好,乘其不备,在人回京后立刻绑人上皇位。他还就不信邪了,老四做了皇上还敢逃家吗!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西域之地, 大漠孤烟直。

    康熙五十二年深秋,武拂衣与胤禛等四人在长途跋涉两年半后,终于重返大清境内。

    恍如昨日, 原来离开大清已经四年。

    先从京城到广州走海路去伦敦,再从伦敦一路向东走陆路从西域入境。

    回首旅程, 绝无可能一帆风顺,从互换发生的次数就能窥探一二, 已经打破了事不过三定律。

    第一次是在法国遇上了连环杀人狂作案。

    第二次是误入神圣罗马帝国爆发的小规模军事冲突, 燧发枪攻击形成枪林弹雨。

    第三次横渡黑海,快要接近陆地时, 遇上船只年久失修的漏水事故。一船人整整游了十二个小时才上岸。

    这还不包括非互换状态时的各种小事故。

    而能够活着重新踏上大清的土地, 真是历经艰难。与《西游记》师徒四人的差别, 就差没遇到真妖魔鬼怪了。

    不过, 远没到放松的时候。

    因为说是说回到大清境内,但事实上所在的西域部分区域还在准噶尔汗国治下。

    提到准噶尔, 容易让人联想到康熙三次亲征剿灭准噶尔大汗噶尔丹。

    噶尔丹虽死,准噶尔汗国未灭。十五年前, 三十三岁的策妄阿拉布坦继承准噶尔汗位。

    噶尔丹与策妄阿拉布坦是叔侄, 但不意味着两人关系和睦。

    在清军平乱噶尔丹时,策妄阿拉布坦曾经与康熙搞了里应外合,而他继位后向康熙示好称臣。

    名义上, 准噶尔部已经归属清朝,但实际控制权还在部族大汗手中。

    也就不必奇怪当地人语言多是用托忒蒙古文, 会满语、汉语的人很少。

    如今, 武拂衣四人卸下了欧洲常用装备假发,而换上了西域服饰。

    打着为家中晚辈求药为名,想要在西域寻找一些线索。其实是要在横穿西域的行程中, 低调地摸查两件事。

    第一,西域之地的真实民情如何?

    第二,策妄阿拉布坦做了十五年之久准噶尔大汗,是否会变得与他叔叔噶尔丹一样,有了不臣野心?

    这一天,考察队在塔里木河以北,昔年龟兹古国附近的小镇落脚休息。

    小镇风沙不断,常住人口很少。

    客栈的生意却是不错,因为距离河流较近,往里商客多会选择在此落脚。

    由于常年接待与中原生意往来的商旅,旅店掌柜与伙计自是要懂得些官话。

    武拂衣与胤禛四年身在海外很难获知大清的消息,而今总算能详细问一问。

    下午,挑了个旅店相对清闲时段,给善谈的店小二一笔小费,请他聊一聊近年来听到的各种京城传闻。

    伙计先用牙咬了咬碎银子,确定是真银子,眉开眼笑地讲了起来。

    天高皇帝远。

    西域大漠偏远小镇,伙计放开胆子议论皇室。

    正如来这里的商队从不会想着是不是犯忌讳,而用聊大人物的秘闻流言打发旅途的枯燥无聊。

    谁都不相信有生之年在这种客栈能遇上真的皇室宗亲,那运气堪比撞鬼。

    “二位真是问对人了,别看近水镇很小,方圆百里没有第二个适合商队落脚的地方。来来往往商人们带来好些外头的消息,小的多多少少都听了。

    先说京城的大事,当属去年末八阿哥闹出了毙鹰事件,那可真是一个狠毒异常的人。小的以前觉得八阿哥贤明仁慈,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久违了,武拂衣与胤禛有种仿佛隔世之感。

    很久没听到老八的消息了,那厮还是一如既往会闹事,坏事都传到西域了。

    武拂衣问:“八阿哥,四年前是被圈禁了吧?这是被放出来了?”

    伙计点点头,又摇摇头。“放了,又没完全放,这会又关起来了。两位知道八阿哥被圈禁,想来也该听说过他的生母是良嫔娘娘吧?”

    胤禛点了点头,立刻冒出了一个猜测。

    老八想重获自由,必是用什么招数感动了康熙,戳中了皇上作为父亲的那一部分感情。

    这件事不会是小事。他问:“难道,良嫔娘娘出事了?”

    伙计肯定了这个推测,“可不就是出事了。前年年底,良嫔因病去世。去年春节,皇上把圈禁了三年多的八阿哥给放了出来,让他给亲娘为置办后事。

    八阿哥给良妃办理了后世,肯定要守孝。京城那边,父母亡,守孝三年。一般人守孝就是在家待着,一切娱乐政事都不参与了。皇上体恤八阿哥丧母之痛,就没再提继续圈禁。

    八阿哥做事,却是极其不讲究,竟然在孝期让侧福晋有了身孕。众位皇子就他成亲多年没有子嗣,哪怕事情传出去惹人笑话讲他不孝,但也没可能让侧福晋打胎。”

    于是,去年十月胤禩家的张侧福晋生了一个儿子,被取名为弘旺。

    根据怀胎时间计算,就倒推出一些叫人不适的事情。

    良妃死在康熙五十年的腊月,胤禩是康熙五十一年正月被放出来。弘旺,恰是在正月里有的。

    这个时间点太敏感了。

    不得不引人深思,胤禩对母亲的死亡有几分真实悲伤?竟在良嫔死后一个月,就克制不了与女眷行房。

    往年,提到八阿哥都是他对福晋郭络罗氏一片痴情。

    偏偏,这次让侧福晋张氏在非常时期怀孕又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八阿哥解除圈禁的喜悦全面压过母亲死亡带来的悲伤,开心到不能自已,才有性致与张氏有了孩子?

    “小的也不知道八阿哥府内情,反正大伙都是这样推测。”

    伙计讲八卦讲得起劲,这种皇家秘闻最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又压低声音说,“还有人讲,良嫔的死因有异常,指不定是为八阿哥得以重获自由而设法自杀的。”

    这就有些过度阴谋论。

    胤禛回忆考察队离开京城,当时良嫔身体就很不好了,她能熬个两三年就很不容易了。

    而且,在张氏怀孕一事的时机也未免太凑巧,老八该不是被人阴了?

    他是因为给母亲办身后事的理由被放出来,怎么会刚刚好撞枪口?难道真是被关傻了,忘了孝期规矩了?

    胤禛脑补了一场下药大戏,是否有可能是谁想要看老八出大丑?

    老八无嗣,一旦张氏怀孕,哪怕是咬牙认了不孝亡母的罪名,八成也不会让孩子被流掉。

    武拂衣更关心后续,催促伙计继续往后说。

    “刚刚你提到去年末,八阿哥搞出毙鹰事件,那又是怎么回事?”

    伙计往下讲,“八阿哥孝期得子,事情做得极不光彩,惹了皇上好一顿训斥。听说是当着群臣责骂,骂得可狠了。

    在去年年底腊月,谁都没想到八阿哥破罐子破摔,居然给皇上送了一只奄奄一息的海东青。可不是妥妥诅咒皇上似老鹰一般,曾经再怎么凶悍但都命不久矣。”

    什么玩意?!

    武拂衣与胤禛都惊讶到了。

    两人不可置信地相互看了一眼。

    究竟是老八胆大包天,真就不管不顾反击康熙?

    或是老八今非昔比,再也没了八贤王的人脉,而被人背后狠扎刺一刀?

    伙计瞧出两人的惊讶,“两位也觉得不可思议吧?小的第一次听到也是很吃惊。皇上估计也气得不轻,将八阿哥再次圈禁。

    下了圣旨,说是哪怕新帝即位也不许放人,否则就是大不孝。还把以往与八阿哥交好的几位大臣,阿什么阿之类都给革职了。“

    “昔日廉郡王,这是永不见天日。”

    伙计不亏是嘴皮子功夫了得,还会搞对比。

    “一墙之隔雍郡王,却是加官进爵。人不在京城,京城还有他的传说,是被封为雍亲王了。”

    等等!

    武拂衣与胤禛再度吃惊,在两人都不知道的时候,亲王头衔就给安排上了?

    “四阿哥封亲王了?”

    武拂衣问,“那是何时发生的?我们此前在昆仑山里寻药,没想到京城还有那等变化。”

    伙计报出时间,“挺久了,是康熙四十九年,也就是三年前的事,都不是新闻。两位客人真是在消息闭塞之地呆得太时间太长。话说,您二位寻什么药啊?小的说不定知道些许线索。远处不敢讲,但塔里木河一带的情况还是了解不少的。”

    药?

    尚未归京的四个人根本不是寻药,只不过借此为名在西域行走而不想引起有心人士怀疑。

    不过,编造了来历与目的就要搞得有诚意一些。

    胤禛给准备了完整的故事背景。

    这是不是甄家,而是贾家。贾四带上出家做道士的贾武,还有两位门客来西域找药,给族内小辈用。

    武拂衣为其添油加醋润色,这会一本正经向伙计说。

    “说来话长,我家小辈生来体弱。每当月圆时分,都会无端陷入昏迷不醒。九九八十一次后,就会彻底长睡不醒。

    江南有名医,其师门记载了类似古怪病症,说这是月圆症的一种,要得古时西王母赐周穆王的仙草才能治愈。”

    说到此处,她无奈叹息,“其实,我们知道多半徒劳。神仙西王母住在昆仑山或是西域的传说,距今几千年。世上若真有起死回生的草药,又怎么可能默默无闻不被世人发现。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

    伙计自然没听出来这段寻药故事融合了东西传说,把狼人月圆之夜变身和寻找西王母不死仙药融合在一起。

    当下,他是出人意料地给了一则爆料。

    “哎呦,你们可别放弃。不死仙药,西王母,这事说不定还真有门。近一个月,有五六一支探险队来过,都是因为听了一则传闻。”

    什么传闻?

    伙计说到这里就停顿了,问两人听故事久了肚子饿不饿?口渴不渴?

    武拂衣很懂,新消息是另外的价格,

    又给伙计塞了一块碎银子,让他别操心吃的喝的,赶快讲下去。

    伙计得了钱,一点也不藏着掖着就讲了。

    “「佛国旧舞之地,西王母赠药。遇劫而生,长生永享。」近半年,西域流传了这一段话,都说有人发现不死药的踪迹了,只要弄懂这话的含义就能长生不老。

    寻药的人纷纷猜测,仙药所在地指的就是龟兹古国,据说龟兹以佛国与舞蹈闻名。虽然龟兹国没了很多年,但影响大伙提起兴致来此处寻仙。

    两位也知道,客栈所在小镇就是古代龟兹国的附近,所以小的就听了这些事。据说京城也有人来。不过,小的也提醒二位,这药不好找,半年前就有寻药队伍全都死光了。五个人在睡梦里七窍流血,就没再醒过来。”

    真有仙药?

    武拂衣显然不信随口编瞎话成真,但这传闻又是怎么回事?而且真的发生死亡事件,那就更叫人警惕其中有异常了。

    再问了几句,伙计说不清楚死亡事件的具体地点,只知道在古龟兹国遗迹附近。

    一番谈话,到此为止。

    “出去转一转吧。”

    胤禛看到窗外黄昏之景,原定在客栈休整三天,这会不妨慢下脚步去欣赏日落。

    当然,除了赏景,也是因为外头人烟稀少,反而便于商议事情,不必担忧隔墙有耳。这是能聊一聊接下去的行程计划。

    胤禛不断琢磨,从店小二讲的传言便可知四年以来京城暗涌不断。

    皇上给老四封了亲王,是否代表康熙传位之心不变?那么他们还要在西域考察多久?线路如何安排?

    武拂衣配合地一起出了客栈。

    抬头,望着大漠落日。一时间也是思绪纷纷,保持沉默没有讲话。

    胤禛侧眸,难得瞧见老鬼赏景赏得有些出神。“想什么呢?你看落日看得有些呆了。”

    武拂衣斜了一眼,她才没有呆。

    “没什么事,就是琢磨着伙计说得寻药传闻。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还真有人拼命找不死药吗?背后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另外想得有点远了,人生短暂匆匆几十载。你想过我们什么时候面对死亡吗?这互换啥时候是个头?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的身体不受影响吗?

    会不会早死的以亡灵形势存在?还有啊,你觉得老四与武氏该怎么入葬?其实,我觉得火葬挺好。再也不必担忧被人曝尸荒野了。”

    胤禛深呼吸,很好,老鬼是没呆,是想太多了。

    好日子还没过几天,这都想到把他们的身体给烧了,就不能想点好事?那也他有一个关键疑问,尸体烧归烧,两人能放到同一口棺材里吗?

    等等,怎么又被带偏了。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明天去古龟兹遗迹看看。”

    胤禛熟练地转移话题, 没再讨论什么火化安葬。

    他的身体才三十五岁,就算只能活五十多岁,至少还有十五二十年的时间。

    不必现在就陪着老鬼畅想肉身的一百种湮灭方式,不如讲些近在眼前待处理事务。

    “这个不死药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 有些来客栈投宿的人不似经商, 可能就是来寻药。

    空穴来风,必有其因。但我们的空闲时间不多, 原定休息三天, 不如以此为界限, 要是没什么进一步发现就按时离开。”

    胤禛清楚每一则流言背后都可能隐藏某种秘密, 但不是所有秘密都有去挖掘的必要性。

    事有轻重缓急, 对他们来说一张完整记录准噶尔部统治范围的水源、土壤、植物分布等等信息的地图, 远远比所谓不死药重要。

    武拂衣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也听出了阿四避而不谈死后处理尸体的方式。

    也罢,不必在漫天风沙中决定身后事。就怪今天的落日太苍凉, 勾起人的联想能力。

    这太阳看了不是让人联想死亡,就是让人联想到溏心煎蛋,等一会的晚饭要加个蛋。

    没再瞎想, 扯回正题。

    “行,明天去遗迹转一转。另外, 按照原计划,先找一找小镇上有无熟悉地貌的向导, 找人聊聊天。”

    武拂衣可不是随意大撒币, 想要了解西域,从向导嘴里套话是一种方式。

    向导去过的地方多,哪怕他们讲的内容不完全正确,但也是很好的参考方向。

    既然打着寻药的旗号在西域行走, 又是正好碰上不死药传说,哪怕装样子也要去问一问。

    翌日,就去了解更多情况。

    没人说得请那句「佛国旧舞之地,西王母赠药。遇劫而生,长生永享」是从何而起,但流传了有小半年。

    类似仙丹流言在民间不少见。

    此次,之所以让不少人深入自然环境恶劣的西域腹地,因为人们觉得这句话的可信度很高。

    去年盛夏,不只一个人亲眼看到了龟兹遗址附近出现仙宫。

    另外有关不死药的这句批语很有深意,不是阿猫阿狗胡编乱造出来的。

    地点、人物、机缘来历都含括其中。

    古龟兹国以崇佛与舞蹈著称,这精确表明了地点。

    西王母赐人长生不死仙丹,神话传说流传几千年。她与周穆王的相遇也曾记录于西晋出土的先秦竹简《穆天子传》。

    最妙的是「遇劫而生」,这四个字包含两重意思。

    来西域寻找仙药势必会遇上各种困难,而还有一点就需搭配龟兹国去推测。

    《汉书》记载西域三十六国,其中有一个叫做“劫”。

    班固在书里写到:“王治天山东丹渠谷,去长安八千五百七十里。户九十九,口五百,胜兵百一十五人。辅国候、都尉、译长各一人。”

    这个国家很有意思,竟然是以劫为名。

    劫,道家认为天地一成一毁为一劫;

    劫,也是梵文Kalpa的音译“劫波“缩略语言,本意是时间单位统称。佛家的八万四千大劫,也能仅在刹那之间。①

    劫国仿佛来去无踪,它的存在并不引人注意。

    因为只有区区五百人的人口,而在《后汉书》里没再提及它的后来。

    以上种种,不由让寻药的人群脑补了。

    劫国听着就颇为神秘,它其实保存过不死仙药。

    这一小国的消亡实则是服用仙药集体飞升了,有些仙药残品被埋在了古龟兹国。

    尽管东汉至今有一千六百多年,但世人厚古薄今,越是古老的东西越是能让人信服有神秘力量。

    因此,各路人马组队去挖古龟兹国遗迹。期间还打起来,倒不是因为发现仙药,而是发现了一些黄沙下的掩埋的金子首饰分赃不均。

    武拂衣把这些打探到的消息融合在一块,只想给批注两个字「鬼扯」。

    这就向胤禛吐槽,“一群人引经据典解读传言,别管是不是牵强附会,我就问一个好问题。假设挖出了仙药,一千六百多年过去,这玩意难道还没过保质期?真有傻子敢吃?”

    不吃还能活些年头,要真吃了估计隔天咽气。

    长生不老,没给出明确性质,指的不一定是肉身也能是灵魂,那就超出活人的测评范围。

    胤禛也是无语,可别说还真叫他瞧见几个眼熟的傻子来寻药。“我在遗址附近发现有人扎营,其中有两张熟面孔,是大哥家的侍卫。”

    武拂衣震惊了,“胤禔居然派手下来寻仙药?他居然还信这些?!”

    “要是不信,大哥当年也不会搅和到张明德道士事件里,那会他就去问卜求测。”

    胤禛认为胤禔求仙药的动机也不是为了长生。

    “老八送给汗阿玛的海东青变成了死鹰。很难说真是他破罐破摔发泄不满情绪,或是被人阴了,有人做局将他彻底踢出局。”

    废太子事件过去了五年,康熙说要秘密立储,但依旧无法阻止暗斗发生。

    既然良妃去世能让康熙心软把老八给放出来,先别管老八后来没抓住机会,反正让胤禔看到一点希望。

    说不定他做些事,借着皇长子的身份还是可能继位的。表示孝顺给康熙求仙问药,这就叫做剑走偏锋。

    “歪点子也是点子,没办法的办法。”

    胤禛要不是亲身体会被漫天神佛屏蔽,非常确信求神问佛没用,怕也是不可免俗。

    “比正经本事拼不过,只能求助于方术。求仙问药,总比厌胜诅咒兄弟们要强。”

    武拂衣能说什么好?整个大无语,索性啥也不说了。

    两人又再去龟兹遗址转悠一圈,压根没看到半棵仙草、半颗仙丹的影子。

    近些日子,依旧有寻不死药队伍。

    就当地人讲寻药人数总体呈现下降趋势,远不如前前几个月多了。

    前前后后,从仙宫虚景出现在沙漠到不死药传言盛传,时间长达了一年多。

    人们一直没有收获,这股寻药热潮也就会慢慢淡去。等到明年,自然而然就没谁再说龟兹国附近有仙药。

    正在此时,来了一个意外消息。

    “四爷,在下有个新发现。”

    大夫廖杏今天面对小镇百姓义诊,其中一位病患悄悄摸摸地说要私下谈话。

    “阿力以前是个脚夫,从小镇运送货物去远处的城镇。一年前瘸了腿,现在想和您谈一笔生意。

    他说在去年亲眼看到仙宫,另外获得了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神谕。以从未对外透露的独家消息为附加物品,现在想把一样东西卖给我们换钱。”

    武拂衣闻言,这倒是新奇讲法了,其他人的传言版本里没出现过『神谕』。

    瞧了眼天色,反正距离天黑尚早,去走一趟也无妨。还是多问一句,“那个阿力,他怎么就盯上你了?怎么没把东西卖给其他人?”

    “在下问了。”

    廖杏有些不好意思自夸,“阿力说一直想找个好人出手货物。他瞧着在下议诊,认为终于找到了符合心意的买家,是缘分到了。”

    有时,买卖讲究眼缘。

    阿力想找个好人卖出货物也无可厚非。

    “走,去看看究竟是什么货物。”

    武拂衣心有好奇,自称听到神谕的阿力想售卖什么东西?

    那些所谓见识到空中仙宫的现象,能用海市蜃楼解释,但听到声音就着实奇怪了。

    阿力与妻子养了四个孩子,最大的十岁,最小的二岁。

    瞧着屋内布置很普通,而因为去年夏天弄瘸了腿,他很难再做钟体力活,但精气神尚可。

    问了才知,去年在沙漠里撞见仙宫时,正是阿力与运货部队因沙尘暴失散后的第三天。

    当时,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吃饭喝水,处于半昏迷状态倒在了沙堆里。

    “是神的庇护,让小的醒了过来。头顶悬浮着仙宫,而听到了要怎么找不死药。”

    阿力没有马上讲神谕,先把要卖的东西拿了出来。

    他小心翼翼翻出一团麻布,其中包裹着一串手串。“你们出个价买下它,小的就说出神谕。”

    胤禛一眼看出这是不属于阿力的东西。

    精品九眼天珠,辅以宝石串成手串,藏地贵族的所有物。它价值连城,又被赋予了神圣含义,一般情况下此物不会轻易外卖。

    阿力却是强调,东西来路很正。

    “小的不偷不抢,这是神赐的!去年夏天,小的在昏迷在沙漠里,直到模模糊糊看到在仙宫出现在头顶才有了一点点神志。

    又听了神谕,像是获得了片刻力量,让小的能勉强支撑身体返回小镇。半路捡到了这串珠子,一直没有拿出来,是希望给它找到有缘人。”

    确定是有缘人?不是冤大头?

    武拂衣打量着阿力,他的神色不似说谎,但也没掩饰住那些小算盘。

    阿力知道此物不凡,所以才要藏着掖着,直到他遇上认为善良的主顾。

    这种来路不明的物品,一旦暴露在不善之辈面前,买卖不成仁义也不在,阿力就是怀璧其罪。

    “你开个价,想要多少?和你讲实话,这种天珠饰品,我们并不感兴趣。”

    武拂衣不磨叽,“它是藏地的贵价饰品,原本是谁的也不好说。把它拿出去指不定会被怀疑偷盗。你报价,我觉得合适就买,不合适你就另找有缘人。”

    阿力犹犹豫豫,他捡到天珠饰品一年了,期间从来没有听说谁回来找,也没听说谁丢失饰品。

    藏了许久觉得现在出手安全了,而选择了认为适合的买家,这些人瞧着像是好人,至少不是强取豪夺的恶徒。

    他不确定地伸出两根手指,“二、二百两白银。”

    “什么?”

    廖杏没想到瞧着挺老实的阿力真敢叫价。

    二百两是什么概念?一品大员一年的俸禄也才一百八十两。

    胤禛面不改色,这串珠子是男性饰品,其市场价远超阿力的报价。

    “我们没有随身携带那么多白银,你接受以物易物吗?给你给黄金链子。”

    “行!”

    阿力生怕看好的买家反悔,“现在就交易。”

    武拂衣也没砍价,谁占谁便宜真不好说。

    爽快给了一串金项链,像是狗链款式的那一种,没什么工艺就是妥妥暴发户款式。

    阿力仔仔细细地验证了链子,牙齿一段段啃过确定它是黄金后,将它好好藏了起来。

    这才来说了所谓神谕,“那些来龟兹遗址找仙药的队伍都是白跑一趟,因为他们没弄懂交换条件。

    人要向神求药,总得让神满意,有打动神仙的方法。神谕里说了,寻药者必须符合一个条件,要有为爱人牺牲一切的觉悟。”

    啥玩意?

    武拂衣觉得自己的耳朵进水了,本就像是大型诈骗的寻药活动,竟然还搞爱是最重要之类的狗血说辞?

    “你到底听到了什么神谕?”

    阿力当时迷迷糊糊的,隐约听到有人讲话。

    “当一个男人找到了真爱,哪怕对方的家族不怀好意,但他还是能坚持迎娶挚爱。甘愿放弃自身家族的权力、财富、地位,甚至是不惜对抗双亲。这份爱感动天,就能进入仙境。”

    话越说越轻。

    他本人也觉得神谕有点荒唐,怎么会有那样愚蠢的男人?

    正因为内容荒唐,以往一直都没对寻药者讲过,直到今天挑准了好人买家。

    阿力看着买家们都是板起一张脸,他也很冤枉,因为讲的话一字一句都是实话。

    立刻举手发誓,“这些内容听起来叫人难以接受,但它真是神谕!真的,当时听到就是这样的内容。如有说谎,天打雷劈。”

    “好了,我知道了。”

    武拂衣迅速调整情绪。

    荒唐可笑的神谕,配上离谱的不死仙药传说,意外出现在偏远小镇的藏地贵族饰品。

    将这些事串联到一块,在荒诞的表象下一定藏着某个秘密。

    她问,“阿力,你该知道的,这天珠来自藏地。这一年,你在小镇见过藏区来人吗?”

    “没有,确定没有。”

    阿力比谁都在意手串的原主人回不回找回来,“从来没人来镇子找手串。”

    一个人丢了贵价饰品却不寻找。

    或是有钱到不在乎,或是有各种理由不去找了。

    武拂衣想着阿力捡到天珠的状态,他处于半昏迷状态,瞧见了海市蜃楼。

    而他所谓听到神谕,应该神志不清时倒在沙坑里听到旁人的对话,说话内容围绕着荒唐真爱的主题。

    将其当做神谕,应该是阿力的自我联想。

    “你怎么确定这是神谕?”

    武拂衣问,“是在不死药传闻出现后,你才肯定的吧?”

    阿力点了点头头,他还挺自信自己的判断。

    “小的看到一批批寻药者空手回去,就知道他们都找错了。进入仙宫,一定要特殊条件,西王母就偏爱给懂得真爱的人仙药。”

    胤禛听到此处已经明白了。阿力强行给加戏脑补,是把几件事拼凑到了一起。

    老鬼讲了海市蜃楼是自然现象,所谓神谕是阿力神志不清时听到了别人的对话,偏偏将其附会到了不死药上。

    揭开表象,实情是阿力不知情时偷听到了一段话。说话的人,与这串藏地天珠很可能有关联,珠子就是他弄掉的。

    为什么没有回来再找?

    可能是被灭口了。

    客栈伙计讲过,近半年不少前来为了寻找不死药的队伍发生冲突,在西域沙漠发生了好些流血死亡事件。

    让这种荒诞传闻广为人知,极有可能是为凶案编造不引人怀疑的理由,让某些人看似死在寻药冲突中。

    是谁下杀手?动机是什么?

    或是可以根据阿力说的荒唐神谕做推论。

    有个贵族家庭出了痴情种,执意要取对手的女儿。而对方包藏祸心,是要借这一桩婚姻谋夺亲家所有的一切。

    这事被探子发现了,要回去说明情况,半道被灭口而在逃亡路中拉下了串珠饰品。

    时隔一年,即便重返阿力所谓聆听神谕的位置,想找到其他蛛丝马迹验证猜测却是很困难了。

    尸体也好,线索也好,一年时间足以被风沙掩埋带走。

    离开阿力家之前,叮嘱他别再谈及此事。

    阿力倒也非常识时务,他本就怕惹事 ,不然也不会忍到此时再出货。

    胤禛将推测告之武拂衣,“我们目前没足够精力去探查是不是有哪两家要联姻,是不是有谁要吞并谁,这情报搜集量太大了,不如把这消息送给汗阿玛。

    等出了玉门关进入了甘肃,那里就有可靠的送信人,我们把天珠与荒唐真爱故事寄回紫禁城。让汗阿玛去操心,是否有存在藏地贵族的联姻阴谋?真有,又是不是在皇上需要操心的范围内。”

    武拂衣赞同,“这想法不错。我们发现了一条线索,后续对比工作也不必大包大揽。事涉藏地,与其等我们费时去查,还不如皇上了解得多。哪两家要联姻,他都会收到风声。”

    **

    **

    康熙五十二年,腊月。

    几个礼盒被快马加鞭从甘肃送往京城,赶在了年三十前被呈上乾清宫。

    是老四送的年礼。

    更准确地说是老四从大清境内送来的礼物。

    康熙板着一张脸,这逃家的儿子总算是出现在大清领土上了!

    呵!好大的胆子,礼物到了京城,人居然还没有回来,不一起过春节是什么意思?

    倒要瞧瞧老四能送什么礼物,它还能填补老父亲没儿子陪着过节的不悦吗?

    打开礼盒,多是西域特产。

    还有就是厚厚一叠信件,诉述路途见闻、民生情况,末尾附赠一则不死药与真爱故事,以及对它荒唐表象下的黑色内幕推测。

    哪家贵族的儿子会满脑子情情爱爱为娶一个女人,一个与自家不对付家族的女儿,就要死要活的?

    康熙正想说大过年的别讲阴间笑话,忽而想起一件事。

    等一下!拉藏汗上个月寄来奏折,说是长子丹衷爱慕准格尔部策妄阿拉布坦的女儿,执意要迎娶其为妻子。

    拉藏汗,是蒙古和硕特部首领,目前掌管藏地政务。

    他的长子要迎娶准格尔部首领的女儿,这件事康熙是极为不喜的。

    一家掌管着藏地事务,另一家掌管着西域事务,虽然都对清称臣,但事实上在当地的权力极大。此二者联合对清廷能好吗?尤其是策妄阿拉布坦,谁也说不准他是不是会成为第二个噶尔丹,又来与大清为敌。

    康熙重读了老四寄来的荒诞故事,再看了看天珠,不免冒出一个怀疑。

    难道说老四是撞破了一件惊天大阴谋。策妄阿拉布坦借着联姻为名,要控制拉藏汗的儿子,从而进攻布达拉宫抢占藏地?②

    不会吧?

    老四的运气真到这种地步了?

    要怎么形容呢?该说这儿子是走哪都能遇上事的倒霉呢?还是幸运至极能发现各种危机呢?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荒唐的不死药传闻, 是否隐藏着策旺阿拉布坦有意借着女儿婚事入侵拉萨,将藏疆都化为准格尔部治下的野心?

    这岂止不是一件小事,而是借着联姻开始的重大阴谋。

    不过, 康熙并没有立刻给拉藏汗去信, 不会强硬要求他绝对不能让长子丹衷迎娶策妄阿拉布坦的女儿。

    政治从不简单, 不是非黑即白。

    说来,策妄阿拉布坦的第一任妻子是拉藏汗的姐姐。

    两人有着姻亲关系,但这些年要说有多亲近也不尽然。联姻与感情不存在必然联系,成亲也能是为了吞并对方。

    这一次的亲上加亲, 可能就是吞并之始。

    现在提醒拉藏汗没用,人总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拉藏汗去年送来大儿子执意成亲的奏折,也把二儿子苏尔扎派到青海以示对皇帝的效忠。

    说藏区与准噶尔部的联姻很单纯, 没有两大势力联合对抗朝廷的意思。

    这是真心话吗?

    康熙怀疑拉藏汗有小算盘。

    表面上,拉藏汗不愿大儿子丹衷的以死威胁要娶一个不该娶的女儿,而他因为父爱妥协了。

    实际上, 何尝又不是一种示威。

    拉藏汗在藏区也非一家独大,还有与他不对付的存在。与准噶尔部亲近些,两相结合势力更强大, 岂不美哉。

    丹衷是以死亡逼迫,铁了心要成这门亲事。一旦他去迎亲, 那就要做好他被扣押的准备。

    不到那一天, 丹衷的脑子清醒不了。不到那一天,拉藏汗也不会真心真意请求朝廷援助, 愿意让朝廷插手藏区政务。

    康熙默默计算着, 朝廷要如何争取到最大利益。

    也要考虑到准格尔部所在地是抵御沙俄的一道防线。

    正因为策旺阿拉布坦的野心,他不会臣服彼得一世,不会容忍沙俄入侵。

    成也野心, 败也野心。

    没有野心也就不会奋力阻击沙俄扩张,但有了野心又是要入侵藏地。

    要怎么把控这一平衡?

    必须以雷霆之势,将人给彻底打服。

    要不就是彻底吞并准格尔部,将西域直接划归成为一个新的行省让朝廷直接管理。

    这种事的困难度很高。

    以往,御驾亲征三次攻打噶尔丹。

    把那个准噶尔部旧首领给灭了,还不是冒出了新的野心家策妄阿拉布坦。

    穷兵黩武要不得,更重要的征服一片土地后,绝不是一年两年能完成当地部族融合,而需要十年二十多年时间门。

    “铛——”

    自鸣钟的响声打破安静思考环境。

    太监总管魏珠在外提醒,“皇上,还有半个时辰,除夕辞旧迎新瞻拜礼即将开始。”

    后半句不用说,让皇上别办公事了,要准备换祭祀的衣服。

    康熙放下老四的家书,轻轻蹙眉站了起来。

    这一天天的,事情一件挨着一件。

    正想着务必要准备要对策旺阿拉布坦一战,有准备之战与无准备之战截然不同,还没确定派谁去就又要换衣服去参加除夕祭礼。

    这都要过春节了,当皇帝的为什么就不能歇一歇?

    明明衙门也封印了,可怜的皇帝却还不得闲,祭祀要管、各处送来的年礼要了解,像是谁家联姻也得斟酌一番。

    等到了明天正月初一,朕就足足六十岁了。

    一年到头居然没几天能睡到大天亮才起床,这日子过得像个人样吗?

    康熙越想越觉得莫名的憋屈。

    整整四年半了,他从一开始没做好充足准备退位,到盼啊盼啊盼到花都谢了还不见老四回京。

    从甘肃来的急件到京城了,这人怎么就不快点回来呢?老四是什么意思,故意压榨老父亲是不是?

    想退休,退不得。

    这种痛苦谁能懂?

    康熙面不改色把魏珠叫进来更衣。等瞧着魏珠,憋屈感又上来了。

    就连太监总管也从李德全换成魏珠,他这个做皇帝的居然还不能按照原定计划退休,找谁说理去。

    当然了,换了李德全是因为那厮心野了。

    曾经给老八提供过不少便利,而秋后算账将人给免职了。

    再多腹诽,面上不显。

    一如往年,康熙神色庄严肃穆带领众人前往宫中祭祖处行礼,然后去吃每年一次的年夜饭。

    期间门要听着儿子、孙子们一个个讲吉利祝福的话。

    年复一年,哪怕祝福词不是千篇一律,但也着实乏味得很。

    酒过三巡,想着无聊平淡结束宴席也不错,但总有人跳出来彰显存在感。

    “大哥,听说你派人去了西域?”

    胤祉端着酒杯就开始向胤禔挑事。

    “西王母仙药的流言传得厉害,你可有什么收获?这种求神问道的事,汗阿玛早就说了不可痴迷。哪怕你是为大家找好药,也是不该误入歧途。”

    胤禔瞬间门脸黑下来,大过年的,老三也不消停。

    理由非常好推测,这厮就是逮着机会要踩人。

    如今,众皇子之间门只有两人封了亲王。

    一个老三、一个老四。

    老四被派出去四年半了,老九回京了,他还没回来。

    皇上要是在意老四,怎么可能不叫儿子回来领实权。

    老三可不就嘚瑟起来。飘了,认为他与被写在秘密立储诏书上的距离更近了。

    为此,更要拉踩他大哥,不让皇长子有晋升亲王的机会。

    胤禔再鲁莽,也能读懂这番险恶用心。

    “老三,你的打探情报能力不减当年。九年多以前,你能探听到十四夜探城外乱葬岗。如今这耳报神更远了,知道我派人去西域了。”

    胤祉知道会被扣上这顶帽子,但他不似当年般慌乱。

    反正与老大比起来,他是没做过这类事。

    尤其在老八牵扯到的道士张明德案件后,更不会沾求神问道,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现在就是被讲两句在外眼线多,那又有何妨。

    时至今日,阿哥们之间门盯着些彼此的动静,都成为公开的秘密了。

    胤祉偷瞄康熙,也没看到汗阿玛动气。

    不过,还是自辩两句。“巧合罢了,正好有人瞧着大哥的人手从西域回京,随便问了几句。弟弟也是关心大哥。”

    “呵!为兄却没法回报你了。”

    胤禔确实派人去找仙药,其实就是想找祥瑞让康熙开心,说不定就能让自己进爵,但是手下们无功而返。

    既然没找到,也就不必承认是去找药。

    胤禔反咬一口,“老三,你问有无收获,是对仙药有点子想法了?为兄劝你别搞迷信。

    这次,我是派人去查此番流言有无阴谋,压根不是找药。手下们已经确定所谓龟兹国遗址的仙草是子虚乌有,但好在没有掩藏阴谋。”

    这下轮到胤祉脸色一僵。

    老大也会急中生智反驳了,这也是进化了。

    康熙瞧着宴席上的唇枪舌剑,恨不得抄起盘子里猪肘子给老大、老三都来个当头一棒。他就是让儿子们都吃太饱了,一个个除夕也不让人清静。

    老大能耐能迅速反驳了,却是满口瞎话。

    口口声声说手下确定龟兹仙药背后没阴谋,那么大一个阴谋怎么就被老四给撞破了?

    老三对兄弟的动态倒是盯梢盯得紧。

    康熙却敢用做了胤祉三十六年父亲的直觉去推断,老三不可能真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他怕不是把盯人的精力都盯错了地方。

    胤祉浑然不觉自己会出什么大纰漏发。

    每天编编书,他能出什么事?难道还能是老四在外查出他与那个官员有不法之事?

    且不说四年半压根就没听说老四查到什么大案,自己本来也不敢似废太子有胆子搞非法人口买卖,最多也就是找人要一二件孝敬礼物。

    这事大家都做,掌握好分寸就行了。

    **

    **

    正月初三,直隶省衙门。

    今天本该封印休年假,但年前腊月初的突发事件,让巡抚赵弘燮不得不加班。

    事情起源于一个叫做孟光祖的男人。

    此人自称是诚亲王门下,为胤祉在外办事。腊月登门拜会,让直隶巡抚赵弘燮预备接待他。

    翻译一下,这就是要钱。

    想与三皇子交好吗?给孝敬银子就行。

    皇阿哥在外谋钱不稀奇,一般是凭着天然的身份优势经营产业。

    直接派门客去索要贵重礼物,倒也不好说罕见。要钱的话不会讲得太直白,宗亲权贵也有这样做的。

    给钱不代表投诚,有时就是避免麻烦怕被穿小鞋。

    孟光祖自信满满登门,话里话外就是现在投靠诚亲王好处大大的。

    细数几位皇子,胤祉继位的可能性很高,现在给银子就是示好以后的皇帝。

    赵弘燮听后面上不显露,可打心底不想出这笔钱,他并不看好诚亲王。

    不管怎么说先找理由把孟光祖给留下来。

    说腊月要过春节了,外头风大雪大不如让他招待一番,请这位诚亲王心腹过个舒坦享受的春节。

    暗中开始调查孟光祖接触过哪些人?

    所谓法不责众。不知道牵连面如何,再判断告之皇上知晓?

    然后就等到隔壁山西省的朋友寄来密信,说孟光祖也去山西府索要过孝敬银子了。

    更多情况还要等一等,通信速度没那么快。

    反正春节假期也不办公,等到年后其他友人来信再做决定也行。

    万万没想到,居然先把微服私访的雍亲王给等来了。

    随即给他当头一道雷。

    孟光祖此人疑似冒充诚亲王门人行骗,诈骗省份目前已知涉及了四川、陕西、山西,依照这个路线是该来到直隶。

    武拂衣也想说一句老梗:how old are you?

    怎么老是胤禛又碰上蹊跷事。

    尽管舍不得在外考察的日子,但考虑到春节陪父母过年是老四要尽的孝道,本来是计划在正月前归家。计划赶不上变化,她与胤禛没能在春节前回京。

    进入陕西,胤禛联络当地探子查问近些年的朝局情况。

    这就听闻了老三把爪子伸到陕西,派出了一个叫孟光祖的旗人来索要孝敬银子。

    老三做事这么不讲究了?

    胤禛心有怀疑,虽然胤祉喜欢当搅屎棍打小报告,但他这三哥自诩清高结交都是文人墨客。

    要说胤祉在外地开书铺,以远超市价的银钱卖书籍赚取暴利,这事还能信。可是直白地派人上门要接待,不像是老三的风格。

    这就往深里查。

    被孟光祖找上的官员,上至二品大员,而好些都给了金银珠宝,还附赠香车宝马。

    此种情况居然不只一个省份,查到的就有三个省,更远的湖广南方暂且收不到消息。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胤祉飘了,不管不顾索贿?

    还是有人利用这个时代通信不便,以及对哪个皇子继位的押注心理搞诈骗?

    武拂衣想起胤祉曾经安插眼线举报十四与弘晖去乱葬岗。

    老三安排眼线能力挺强的,该不是都用在兄弟们身上,被偷家了也不知道吧?孟光祖真该胆大包天借用皇子名义敛财吗?

    根据孟光祖的索贿路线,他可能来到直隶,那就把人给堵住带回京城。

    不论此人是不是行骗,这事雍亲王都要管,不可能放任皇子向大臣们索贿。

    这就有了大过年的找上直隶巡抚赵弘燮,但愿他可以配合着办案。

    赵弘燮震惊于孟光祖的索贿范围比他想象中还多。当场表示愿意配合,这就带路直奔安置孟光祖的别院。

    *

    *

    别院内,梅花暗香阵阵。

    孟光祖舒服在暖阁里嗑瓜子,幻想着能从赵弘燮手里捞到多少钱?接下来他就要朝南走了。江南势力复杂,不如先去湖北湖南?

    这一年半的日子过得真是太舒服了。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借用诚亲王的名号真是太好用了。那些官员们也真蠢,没一个敢质疑他的。

    本来还担心雍亲王在外微服私访会撞破他的诈骗。

    但听了好多次雍亲王可能要经过某某地方,狼来了、狼来了要抓贪官的小道消息是没有一次应验的。

    几次三番之后,他再也不担心了,不可能倒霉撞上枪口的。

    “嗝——”

    孟光祖嗑瓜子嗑了个饱,正要叫小厮端点水果解渴,却听屋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赵弘燮带路,进门就说:“孟先生,新年好。今天你有福了,雍亲王途径直隶府,听闻诚亲王门客在此,是要来见一见你。还不快点收拾一下,来正厅拜见。”

    “咚!”

    孟光祖闻言,瞬间门难以克制地双手颤抖,直接把冻梨给摔到了地上。脑子里就冒出一行字——天道好轮回,狼真的来了!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康熙五十三年, 开年第一大案。

    大清朝首例冒充亲王诈骗案,正月十七在刑部开始会审。

    且说半个月前,孟光祖在直隶府被雍亲王堵了个正着, 当场就吓得立刻给跪了。

    他自问脸皮厚、嘴皮子利索、心态极稳,但是一个照面就被一个问题给问倒了。

    ——自称诚亲王门客, 以何物为证?

    以往也有官员问过相似问题,是用伪造的信物玉佩给糊弄过去了。

    因为被他诈骗的官员九成以上与胤祉都没讲过几句话,还有一成也是多年没回京城的大员。

    而他不是胡乱找人索贿,去一个地方先在市井了解动态。

    一要避开朝堂香饽饽, 二要避开脑子好使的, 三见状况不对赶紧撤。

    一年半以来, 途径三省四川、陕西、山西,他是骗得越发得心应手。

    见人说人话, 见鬼讲鬼话。只要摸准那些被盯上的官员弱点,都是怕麻烦且想升官。

    曾经骗人骗财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无本万利。

    但忘了一句老话, 常在河边走, 哪能不湿鞋,这回更是被人把头摁在水里要被淹死了。

    不是他骗术不到位, 而是借用诚亲王的这面大虎旗没用了。

    孟光祖颤颤巍巍拿出所谓信物, 当场被四爷一口咬定是假货。

    虽然这东西是伪造的,可看雍亲王的架势, 即便它是真的也得变成假的。

    雍亲王义正辞严表示三哥文人清高, 决计不会要门客去向臣子索要钱财, 岂能让小人败坏其名声。姓孟的是真诈骗也好,假诈骗也罢,都要把人押送刑部大牢。

    完了!

    孟光祖知道自己死定了, 四爷连废太子案件也敢查,何况他一个冒充小人。

    千怕万怕就是怕微服私访的四爷,自己的好运终是到了尽头。一回京,冒充皇子门客索贿,这一条足以将他拉到菜市口问斩。

    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搞冒名诈骗,如果捞了几笔见好就收而不是胃口越来越大,也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要问孟光祖是否后悔?他肯定后悔,但时光倒流真不好说会本本分分过日子。

    完了!

    京城内,同样面无丧考还有胤祉本人。

    大过年的,胤祉在除夕宴上恶心了一把老大。

    胤禔身为皇长子,在年龄排序上压过自己,那就不能让他在爵位上压过自己。

    告状一时爽,报应来得快。

    天降横祸,居然有人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冒充皇子门客去索贿。

    二十位皇子,偏偏选择扯起诚亲王这张大旗,为什么就不能换个人呢?

    理由孟光祖也交代了,因为目前皇子中就两个亲王。要冒充就要冒充地位高的,官员们才服气。

    冒充雍亲王门人索贿,那不符合大众的朴素认知,所以就只能选诚亲王了。

    胤祉听了供词,差点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他还是被挑挑拣拣,挑剩下没法办的选择。屎盆子往他头上扣了,好处一分没拿到,结果还要被康熙处罚。

    降爵的圣旨很快就来了。

    斥责三阿哥被人蒙蔽而不察,就会把小聪明用在盯梢兄弟动态上,完全没有兄友弟恭的品质。

    亲王位置暂时没了,想重新上位必须要好好反省,修身养性,做个好人。

    胤祉作为诈骗案的名誉受害者,没能得到半个字的安慰,反而被严厉惩罚。尽管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在真正接旨时,一颗心还是哇凉哇凉的。

    这事怪谁?

    孟光祖肯定是不得好死,也怪自己在年夜饭桌上拉踩胤禔,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饭局上,众人都知道老三揭发胤禔去寻仙草,所以认定老三在外安插不少眼线。

    既然老三在外有那些眼线,怎么没能及时发现孟光祖的不法行为?

    这可不就是行事愚昧且狠毒,没把精力用在正道上,就想着要背后捅哥哥弟弟们一刀。

    如此一来,胤祉的亲王位怎么可能留得住。

    除非康熙偏心眼,像是当年对废太子般宠爱老三才会不惩罚他。结果证明假设不成立,胤礽曾经被皇上偏爱怕是独一份,胤祉轮不上。

    有人发愁,就有人欢喜。

    康熙的心情非常明媚,终于把老四给盼回京城啦!

    这会也弄清楚了老四没赶上年节回家的原因,是抓特大诈骗犯去了。

    一个不能更名正言顺的理由,孟光祖这般祸害决不能放任在外祸害吏治。

    老四行事果决却又把握了分寸,是定性此案为诈骗事件。

    如果这件事换一换破案者与受害者,比如是老三遇上有人冒充别的皇子,案件风向肯定不会似现在。

    老三逮着机会要踩兄弟几脚,怕是会把冒名诈骗给定性成为皇子索贿。

    康熙一边感叹老四心性极佳,另一边也意识到了必须尽快定下继承人,免得老三之流再蹦跶。

    如今,自己先把老三的亲王位置给摘了,也是让老四登基之后能够施恩,给兄长加官进爵而将其收为己用。

    天底下像朕这样的好父亲可真不多了。

    此时,康熙默默自夸,但板着一张脸质问。

    “古话说,父母在,不远游。你倒好,一走四五年,临时更改回程路线,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父亲吗!”

    “儿臣知错。”

    武拂衣的认错态度一流,反正虚心接受之后可以是屡教不改。

    不过,解释还是要解释的。

    “出门在外,儿臣无时不惦念汗阿玛,每天都希望能早日归家。奈何,计划难以赶不上变化。欧罗巴的发展之出人意料,有必要好好探查。幸而不负皇命,小有收获。儿臣保证,至此一次,下不为例。”

    康熙:呵呵!

    老四为什么晚回来的各种道理他都懂,晚回来一路上带来的各种好处他也看到了,但是那股子憋屈无法消除。

    还敢说下不为例?绝对没有下一次了!这人就要把人给绑在大清境内!

    “去去去,给你额娘请安之后,你就回府好好反省。”

    康熙挥挥手,像是赶苍蝇似地叫老四离开。

    “你这个不着家的阿玛该收收心。去年,弘昀给你添了一个孙女;去年,弘晖大婚也没等到阿玛回家。茉雅琪今年十七岁了,你想好亲家人选了吗?给朕好好把这堆家事给处理妥当。”

    “儿臣遵命。”

    武拂衣回京三天了,因为办理特大诈骗案件,多数时间都呆在了刑部。

    府内的变化就听了一个大概,而让胤禛找苏培盛了解详情。现在康熙不提公务,而让老四处理要家务,这也就是变相放假了。

    放假好!

    哪怕别人看起来是雍亲王回京没有立刻被委以重任,但留给老四轻轻松松的日子不多了。

    武拂衣有心打探一番康熙对皇位继承的想法,他是否变了主意?

    这先输出一波彩虹屁,“多亏有汗阿玛照拂,儿臣真怕会耽误孩子们的生活。汗阿玛就是儿臣最坚实的靠山,您能将一切安排得无比妥当。”

    这倒不全是说瞎话。

    弘晖去年回京已经十七岁。这个年纪的权贵子弟没成亲可能是因为孝期等各种原因,但没订婚的就很少了。

    给弘晖的指婚却是前年就定下的,说明康熙一直都把这个孙子给放在了心上。

    去年,康熙亲自给弘晖婚礼压阵。

    此等待遇,很多皇子都是没有的,更别说是皇孙里面独一份。

    虽然能用作为父亲的老四不在京城,作为祖父心疼孙子去解释,但到底也表明皇上对弘晖是不同的。

    由此可见,皇上未尝没有立皇孙的想法。

    万一老四在外去世,这种假设对于一个父亲很残忍,但对于一个帝王必须考虑最坏情况。那么该找哪一条后路重选继承人?答案或是就在弘晖身上了。

    武拂衣挺感谢康熙的,让弘晖去年成亲真的挺好。

    在府内,弘晖媳妇与先进门的弘昐媳妇能有机会接触,了解一下对方的处事风格,对两房的友好相处有帮助。四福晋与李氏也能从旁指点帮衬。

    假设这门婚事拖一拖,等到老四的身份发生变化,小辈们的生活环境从府内挪到了宫内再去熟悉彼此,那效果就完全不同了。

    就冲这一点,武拂衣不能更真心感谢康熙操心了一堆家长里短的琐事。

    当下,康熙听儿子夸奖,内心自是愉悦的,但他保持着警醒。

    只要他在位一天,就给了老四出门浪不怕出事的信心。这种信任固然非常好,可凭什么把辛苦活都扔给他?

    不想和老四多讲,就怕心软又把老四给放出门。

    这绝对不行。第一次,老四南下考察;第二次,老四去了欧罗巴。要是再有第三次,就怕要飞到天上去。

    康熙直接赶人,“亏你也知道你这个阿玛做得不称职。去去去,回府呆着去,这两个月就给朕好好陪陪孩子们。”

    武拂衣确定皇上是真的不想留人讲话了,但她已经敏锐抓住重点。现在是正月,而过两个月有一个重要节日。

    三月十八日,是康熙的生日。去年在畅春园办了千叟宴,今年本来是从简办寿宴,难道说什么特别安排?

    回府后。

    武拂衣开启了奉旨咸鱼模式,而把皇上的态度转达给胤禛。

    胤禛正在重新适应府内生活。

    见识过外面世界的刺激、自由与危险,回到了四爷府的平平淡淡气氛,乍一下还有点不适应。

    正想着调节情绪,就被康熙可能决定要搞事的猜想给惊着了。

    今年皇上的寿宴,该不是就要公布那个会闪瞎人眼、震聋人耳的决定吧?

    不会吧?康熙不会这么快要宣布退位吧?

    胤禛忽然觉得时间不够用了。

    别的不说,他都没准备好大搬家的各项事宜,最关键的是那个秘密柜子。

    前天回京,他还给画了一幅想象中的老鬼真容欧洲女装图。

    那些画必须要秘密转移,容不得半点纰漏。话说回来,重新搬回宫里,可不似宫外自由,武氏要住哪里?

    *

    *

    三月十八,春暖花开,康熙寿宴如期而至。

    不论胤禛有多少胡思乱想,作为亲王侧福晋也是要出席的。

    寿宴吃得是午餐。

    这一天,阳光明媚,春风微醺。

    该到场的皇室宗亲、权贵大臣及其亲眷都来了。

    本来被圈禁的废太子胤礽、八阿哥胤禩及其一家子也被特许入宫一起吃席。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

    今天搅屎棍胤祉很识相地保持安静,可不能再顶风搅乱。正月里被降成郡王,再降就是贝勒了。

    众人以为宴席会平平静静持续到最后。

    不料,康熙突然站起来。

    他拿起酒杯,“这一杯,朕敬诸位。你们都辛苦了,这些年来操心大清社稷,各有各的付出辛劳。也敬朕自己,为天下太平百姓安康,是矜矜业业了五十三年。”

    咯噔——

    除了胤禛与武拂衣,其余所有人心里都是猛地一跳。

    不对劲!

    皇上难道是醉了?

    康熙很少会说这样的话,应该说是从没以这种态度夸人且自夸。

    康熙岂止没醉,此刻脑子无比清醒,语气非常轻松地扔出了准备多年的惊天大雷。

    “朕知道你们关心大清的将来,朕也一样是要选择最好的继承人。不得不承认,朕老了,体力精神都远不如前。

    经过这些年的深思熟虑,今天决定公布这个消息。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才德兼备,深肖朕躬。朕决定禅位,明日起胤禛接替朕成为新君,尔等务必尽全力辅佐。”

    此话一出,全场死寂。

    仿佛突然按下暂停键,几乎所有人都是被五雷轰顶般傻了。是不是他们都一起喝醉了?否则怎么会幻听?

    此刻,看了看康熙,又是仿佛梦游般看向老四。

    畅春园仿佛突然天昏地暗,妖魔鬼怪大声嘲笑:

    「一个个都傻了吧?让你们争,争啊,竹篮打水一场空。

    大清第一次禅让,它来了!没想到吧?康熙禅位给老四了!康熙禅位给老四了!康熙禅位给老四了!哈哈哈哈……」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汗阿玛请思啊!“

    武拂衣仿佛从雷劈中惊醒, 第一个跪地谏言请康熙收回禅位的旨意。

    她说得不能更真诚了,“汗阿玛春秋鼎盛,此刻远非禅位之机。江山社稷之重,儿臣必是竭尽心力当差办事, 但儿臣何德何能, 岂敢……”

    “你给朕住口!”

    康熙严厉呵斥, 不给老四叭叭叭说那一长串不敢、不想、不适合继位的话。

    别人会觉得老四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但他非常确信老四的话有多少真情实感。

    瞧瞧老四的表情, 就是整一个欲哭无泪, 那是失去了在外自由玩耍的极度悲痛。

    武拂衣可不就是真情流露。哪怕知道已成定局,但还是想搞一搞最后的挣扎。

    早就说了, 她的美好品德之一是不改初心。早点退休去吃喝玩乐,是从未改变的心愿。

    康熙对上老四的真诚眼神,莫名有点心软。

    这一刻觉得自己有些太过残忍了,剥夺了儿子对于清闲生活的向往,而要压榨其劳动力。

    不对,心疼个屁!

    康熙差点爆粗口,该心疼的人是自己才对。

    六十岁还要起早贪黑,老四都见识过外头的花花世界,自己还没去看过。

    “老四, 你敢抗旨不成?或是认为朕老眼昏花, 所以选了你?“

    康熙撇开头不看老四, 把火气撒到了其余人身上。

    “诸位怎么不说话?你们也觉得朕脑子糊涂了,连什么时候该禅位也分不清了吗!”

    武拂衣没办法点头, 老四可以谦虚,但不能说康熙老眼昏花。

    此刻,在场其余人也陆陆续续回神了。

    眼下谁不是被雷劈后, 憋了一肚子话不吐不快,但话到嘴边真不知该讲哪一句。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从废太子到胤禩被夺爵圈禁,皇上哪次不是朝纲独断。

    他们也曾经相信皇上说大家集体推举新君人选,但获得高票的老八又如何?现在是被夺爵,和胤礽一样都被圈禁了。

    那些掺和进皇位之争的臣子们又怎么样了?

    支持胤礽、支持老八的那些官员或杀或贬。从索额图到阿灵阿,一夜间跌倒的重臣还少吗?

    一次、一次、再一次,傻子也学乖了。

    今时今日,能来参加康熙寿宴的人也没几个傻子了。

    李光地为首的权臣们尽可能快速地调整了表情。

    刚刚呆若木鸡的肯定不是他们,像他们这般的聪明人怎么可能被皇上禅位消息给弄傻了。

    康熙宣布老四继位,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众臣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仔细想一想,雍亲王身上找不到不适合继位的缺点。德才兼备是真,为国为民是真。

    何况,今日不同往日。皇上年过六十,也确实到了必须考虑继任者的时候。

    “臣谨遵皇上圣旨。”

    李光地先表态了。

    康熙的态度是铁了心要退位。这是他筹谋已久的圈套,等着大家往里跳,谁敢说不就别想好了。

    既然劝是劝不住的,那就别再劝了。

    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谁没点私心。在场的重臣都希望继续被重用,当然希望康熙做了太上皇也别完全不管事。

    于是,很快又说,“只不过,臣聆听皇上教诲数十年,舍不得皇上啊!恳请皇上继续鞭策臣上进,为臣指明前路。”

    其余人刷刷跪下,纷纷附议。

    左一个歌颂皇上的政绩,右一个老泪纵横不愿皇上离开。

    简单总结一句话,康熙虽然想搞退位,但人别离开紫禁城,继续不五时上朝指点他们。

    康熙:呵呵——

    留下来做什么?支持老臣与老四对着干?

    然后把老四逼急了,成为大清史上第一个离家出走的皇帝,说不定走到北极去。起因是叫他爹别退位,他爹不听劝,退了却又不全退。

    谁会蠢到这般地步?

    康熙没搭理这群假悲伤的臣子们,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其他儿子们。

    胤礽就像是丢了魂,整个人僵硬如死尸般坐在位置上。

    自被废太子位,六年过去。

    每日浑浑噩噩,苟且偷生,他以为不会再痛苦了。但今天康熙的禅位之言,竟是如剔骨钢刀,一刀刀扎得他痛彻心扉。

    过往种种如梦幻泡影,打脑海里似走马灯跑过。

    年幼时,康熙无微不至的宠爱;少年时,康熙许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特权。

    直至青年后,父子之间矛盾越来越深,争斗越来越不择手段,昔日感情渐渐被磨平到一丝不剩。

    孝道让位于权力,曾经的敬畏反而滋生出弑父野心。

    从不后悔那一次次夺权之争,只恨成王败寇没能最终获胜,圈禁六年已经明白再无可能翻身。

    此刻,居然还会打心底难过。

    原来自己并不是汗阿玛最爱的孩子。

    胤礽觉得心脏似乎破了一个很大的洞,有什么东西彻底失去了。他也不知道痛苦的根源究竟是什么?

    是为半生争斗失败而难过吗?

    还是伤心于康熙心甘情愿禅位给老四,表明老四才是他最宠爱的孩子,所以愿意给老四至高无上的权力?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可是明白得太迟,早在他决定炸死康熙的那一天,他就失去了最疼爱他的父亲。

    胤礽想要哭,但发现眼眶干涩,憋不出一滴眼泪。

    相较而言,同一个桌上的胤禩神色平和,似乎能心平气和接受这一禅位旨意。

    但不能细看。

    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笑容很僵硬。

    胤禩非常努力地表现出恭喜老四的姿态,但面由心生,极大震惊下的下意识反应无法作假。

    康熙居然甘愿退位,简直是六月飞雪般怪异!

    别管这成语用的对不对,脑子都成浆糊了,必是胡乱用词了。到头来,康熙选中的是老四也就罢了,怎么就会愿意在死前放权呢?

    一旁,郭络罗氏更是彻底表情管理失败,一张脸狰狞又是扭曲。

    不!不可能是老四继位!那么将来她要给武氏跪拜行礼!啊啊啊,这还不如杀了她!

    胤禛余光一瞥,敏锐捕捉众生相。

    看到郭络罗氏时,这人便知她现在恨不得拿根绳子上吊,也不甘向曾经瞧不起人低头。更不提让她下跪了,那是天大的折辱,会叫人直接失心疯。

    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人活于世,谁人不苦。

    胤禛回想自己十四年来的经历,他曾经也很委屈。

    最初成为武氏刚进四爷府那会,作为侍妾格格必须给福晋与李氏行礼。那难道不比郭络罗氏痛苦百倍?这不也放平心态,走过来了。

    再说老鬼被坑到这个世界,难道不是更痛苦。

    武拂衣顶着老四身体要做皇帝,却让她开心不起来,因为失去了最希望拥有的清闲与自由。明知是苦,那就不妨苦中作乐。

    反观,老八夫妻日子过得一天不如天。

    这对从前自称鹣鲽情深的夫妻,早在良嫔去世前就产生了极大的矛盾。

    老八在良嫔孝期内与侧福晋张氏生了一个儿子。

    这件事即违背了他以往在人前独宠八福晋一个人的形象,更是不孝至极。

    胤禛回京后打听了究竟是谁阴了老八?

    综合各种线索,推测出一个人来。不是旁人,正是郭络罗氏给胤禩下药。

    事情要追溯到康熙四十八年。

    废太子之后,康熙让大家推选新君。

    老八被不少人簇拥,其中包括了年羹尧。但好景不长,康熙盖章认定这些臣子们拥护八阿哥是有不臣之心。

    康熙四十八年年初,胤禩就被夺爵位圈禁了。

    不久之后,胤禛就与老鬼等一众考察队离开了京城,出海开始了惊险刺激之旅。

    八阿哥府内却是愁云惨雾。

    胤禩与郭络罗氏没放弃活动关系,希望康熙心软的那一天能赦免过往种种。

    不过,从前颇得圣宠的废太子都没被放出来,何况是连累很多朝臣贬官的八阿哥。

    推举胤禩做新君的朝臣,近半数都降职了。

    不是所有人能认为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总有人憋着一股气。怒气出不到康熙身上,但要找个发泄点。

    另一边,康熙摆明打压胤禩,众位皇子宗亲,谁敢帮着老八谁倒霉。

    比如像是八福晋的外祖家安亲王一系,或明或暗都遭了罪。

    还有老十,他被罚了两次乖巧了,也就没其他人拼死相护。

    如果胤禟还交好胤禩,以其天不怕地不怕的乖张性情,粉身碎骨也要帮着八哥,但两人早就分道扬镳。

    时间一长,众人也都明白了胤禩没戏了,曾经八爷的拥护者为了出气也就成了落井下石者。

    年羹尧记着仇,他本来能成为一方大员,只因站错队支持胤禩所以被明升暗贬没了实权。

    留在京城后,听闻了八福晋曾经对年氏的不满。

    大致说来,就是希望年家全力支持八爷,但是不愿意年氏入八爷府得宠,最不能容忍其他女人生下八爷府继承人。

    这算什么?

    八福晋是好处全要,吃亏一点都不想吃,天下美事就她一个人占了才好。

    年羹尧郁郁不得志,岂能让老八夫妇好过。

    天子脚下,康熙不会允许其他人伤害他的儿子,却不会阻止一件事——让八阿哥府后继有人。

    如果胤禩没有被夺爵圈禁,他没有孩子将来从兄弟处过继一个也无妨。

    可现在的情况,谁肯让自家孩子去受罪?认一个罪人做爹?

    胤礽被废后,孩子还是照样生。

    同理,也就能用到胤禩身上。

    既然他不再忙于公务,如果说真心悔过,是不是能安安心心生娃养孩子呢?

    年羹尧动用了尽可能的人脉,向八阿哥府递话。

    大概就一个意思。

    八福晋曾经得罪了不少后院女眷,而今那些人怎么可能劝说夫君冒死帮着八爷。

    可别说没这回事,八福晋就连年氏也看不上眼,暗暗谋划着不她入八爷府。

    这是让做哥哥很难过。

    但年羹尧念着曾经效力过八爷,改劝的还是要劝。

    既然郭络罗氏所在安亲王一系已经废了,没有必要再顾忌八福晋。八爷再怎么落魄,总要有个一子半女吧?

    这些话是否起到了作用?

    那是必然的。

    曾经,胤禩借着郭络罗氏外祖家的人脉在宗亲权贵中立足,夫妻两人一致对外。

    但被圈禁后,两人出不了府,整天困在同一个地方,双方矛盾就越来越多。

    八福晋外祖家的那些人脉也都被康熙给废了。

    不断有人因为曾经在八福晋处受了气,一一推了八爷希望获得帮助的请求。

    日复一日,夫妻感情越来越差。

    胤禩没其他地方可以去,只能找侧福晋张氏讲讲话。但多少还在意着郭络罗氏,没有夜宿张氏房内。

    康熙五十年,良嫔病重。

    老八夫妻得以被放出去几天入宫探望,而听到良嫔的遗愿是能有亲孙子或亲孙女。

    良嫔表示向康熙求了恩旨意,在下次选秀之前,八阿哥府再无孩子必须进新人。

    不过,她本人没能撑过一年,给出的期限到来前就去世了。

    郭络罗氏眼看因为良嫔之死让胤禩恢复了自由身,但夫妻俩的关系是回不去了。

    因为胤禩表态一定完成良嫔的遗愿。换言之,在孝期之后肯定要纳妾,或是与张氏有个孩子。

    这让郭络罗氏备受打击。

    一贯就看不起良嫔,辛者库出身又是多年没有晋升妃,从来给不了儿子儿媳一丝助力。

    哪怕良嫔是胤禩的生母,平时也甚少入宫请安问候,谁想到良嫔临死留下这种遗愿。

    郭络罗氏索性把心一横。

    胤禩决意纳妾,那是要撕破脸皮了,她就要让良嫔死也不安宁。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胤禩想给良嫔守孝,那就偏不让。

    故意在孝期给胤禩与张氏下苟合。

    假设两人有了孩子,这个孩子足以膈应胤禩,无时无刻不提醒他出生背景有多不堪。

    当然,屎盆子扣在了张氏头上。

    做局显得是张氏故意下药,在新人进府前留住胤禩。

    如此一来,一箭双雕也能让胤禩厌弃张氏。

    必须针对张氏。因为比起没进门的新人,胤禩被圈禁的几年内已对张氏好感颇深。

    郭络罗氏绝对不允许张氏取代她成为胤禩的贴心人,她得不到的就要全部毁掉。

    不是所有阴谋都能毫无破绽。

    胤禩曾经信任郭络罗氏,而今在孝期意外得子,必是花了全力去查。

    调查的也有康熙。

    幕后的真正主使浮出水面,一切指向了郭络罗氏。

    为什么不处置八福晋?

    康熙当然处置了,在毙鹰事件后,又把老八与郭络罗氏都圈禁了。

    真要下旨让胤禩休妻,那还要再给指继福晋吗?老八会不会想借着再婚复起?这对夫妻已然交恶,分开他们岂不是让两人如愿。

    康熙当然不会让送自己死鹰的儿子如愿,就把这两人放一块相互折腾。

    胤禛之所以打探得清清楚楚,是在离京前就在老八府上妥当地安插了探子,否则也不能放心一走四五年。

    胤禩与郭络罗氏相互争吵过太多次,让很多事成了府中公开的秘密。

    当下,他也不多看气炸了的郭络罗氏,不在这种人身上多费时间,还不如欣赏一下其他兄弟的傻样。

    胤禔与胤祉两个月前刚刚互撕一波,今年就被康熙的旨意搞了给狗血淋头。

    此刻,让他们没法控制好表情,脸上就飘着一段话。

    「好啊!没想到老四这个与世无争的家伙,背着他们偷偷争夺了汗阿玛的宠爱!简直是阴险至极!」

    老九、十与十四倒是很开心。

    只不过,老九与十四的开心颇有一种四哥登基后,好弟弟就能横着走的狐假虎威愉悦感。

    胤禛觉得有亿点点闹心,这些不省心的弟弟们,可别搞幺蛾子。

    他都还没想好入宫后以武氏身份要住在哪里。以老鬼的性子,必是要分一半折子给他批,这时又如何对康熙瞒天过海?

    胤禛垂下了脑袋,这是天马行空想起来。

    如果没正常见面的方法,可以搞点偷偷摸摸的,比如宫里挖密道。这就开始严肃思考从哪里挖比较好。

    康熙站在上位,哪怕想忽视也没法忽视底下一群人如打翻调色盘的脸色。

    看到众人目瞪口呆或敢怒不敢言,他的心情蹭蹭蹭地愉快起来。叫你们揣摩圣意,傻了吧!

    不过,康熙的推测能力再强,也想不真儿子披着武氏皮已经在想要真挖皇宫墙角了。

    “今天是黄道吉日,下午朕将发布正式诏书昭告天下新君即位。”

    康熙没让钦天监再选日子,他的寿辰当然最吉利。

    “愿诸位竭尽全力辅佐新君,今日的宴席就到此为止吧。老四,你随朕来。”

    武拂衣跟上了,她认为有必要与康熙好好聊聊,这种突然传位很吓人的。

    即便有心理准备也不够,实物层面的准备呢?

    从宣布继位到搬入皇宫正式执政,期间应该有一段过渡期。清朝没搞过禅位,其他朝代也挺难参考的,因为和平禅让很少。典礼怎么搞?政权要怎么交接?

    还有不忘初心的关键点。

    当年,胤禛在七夕夜于深山老林里撺掇她争一争,说了她担忧的早期上朝时间是能修改的。那会假设的是康熙死后新君继位,而目前的情况怎么搞?

    这点小事,胤禛该不会想不出办法来吧?那要怎么惩罚他?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

    寿宴结束, 抛下禅位这颗大雷。

    康熙满意地挥挥衣袖,让其他人各回各家,不必在畅春园扮演被雷劈傻了的雕像。

    并不包括太后与一众妃嫔, 今天列席宴会的后宫众人都留下来,是为了后续的迁宫事宜。

    以后不住在宫里了。

    年纪越大越不喜欢住在紫禁城, 那里的风景、空气、宽敞度等等都比不上精心修建的畅春园。

    康熙从废太子时就萌生退位想法, 后来老四迟迟不回家,让他的退位三年计划时长翻一倍。

    多出来的那些时间足以处理好各种琐事。比如把什么人带走,比如新居的布置,比如给老四继位做好龙袍等等。

    武拂衣回过味来, 难怪康熙近年除重大祭典都住在畅春园,这是早就开始蚂蚁搬家。

    太后也被他接来了,美名其曰园林更符合养生之道。理是正理,但用意颇深,不把太后留在宫内就让新君少了一层孝道上的辖制。

    或许有人不记得, 太后曾经帮助废太子讲过话。

    康熙四十六年, 太后与部分大臣一起地请皇上南巡视察。后来爆出了河工案,再后来更是牵扯出谋逆一事。

    事后全盘清查,太后定是不知废太子想要弑父, 否则也不会帮着劝说。

    但也从侧面反应出一点问题,太后多多少少有些耳根子软。未免政权交接时节外生枝, 此时先把人弄到宫外省得麻烦。

    “朕身为人子, 一定要竭力奉养太后。”

    康熙不会明说太后曾经的过错。

    “如果太后想念宁寿宫的花花草草, 届时再回宫小住也无妨。”

    武拂衣听着康熙一项接一项的安排, 难怪老爷子敢说退位就退位,事无巨细都有了规划。

    既然她被赶鸭子上架做了新帝,当然希望宫内旧人越少越好。一来避免冲突, 二来也能便于行事。

    康老头很上道,那就对其投桃报李。

    “汗阿玛,儿臣求您了,您也怀念一下乾清宫的花花草草吧。儿臣挑一个旁的地方住就好。”

    武拂衣不和康熙抢房子,太后的宁寿宫留着,岂能把康熙以往常住的宫殿给占了。

    一般来说,人老了容易恋旧。何况,乾清宫对康熙来说意义不同。

    他在那里做了五十三年皇帝。从如履薄冰年幼登基,太多风雨与胜利在那宫殿内发生。

    新皇登基如果入住乾清宫,势必会慢慢抹去老皇帝留下的踪迹。

    这要是父死继位倒也罢了,康熙还活着,他难道不想回家瞧一瞧?

    武拂衣想得透彻,她非常不恋旧,但还是做梦都想回现代的别墅。

    将心比心,她对宫内的住地也不挑,何必非要选择乾清宫。

    康熙微微蹙眉,与太后的住所可随意选择不同,历代皇帝本就住在乾清宫主殿。

    不过,他确实有些舍不得乾清宫的花花草草。那个地方有太多回忆,哪怕一半都不是什么开心事,但如今想来也令人回味无穷。

    武拂衣再接再厉,“汗阿玛,您犹豫什么啊?乾清宫就是您的住处,为什么不能留?难道您真要一年到头住在畅春园,把儿臣一个人留在紫禁城内?”

    这话说得就差带上哭腔了。

    没有哭腔,却也把一股子委屈劲毫无保留地表现出来。

    康熙瞧着老四,那还是一张严肃面孔,偏偏配上了小狗委屈的眼神。

    仿佛在说:『汗阿玛,儿子需要您做靠山才安心啊!您怎么忍心把儿子扔在紫禁城那种吃人的地方就不管了?

    您这样做的话,儿臣真的会哭给您看的。您信不信?』

    康熙忽然觉得有点辣眼睛,移开视线没再去看老四的脸。

    一定是西洋人不好,老四出门五年是给带偏了。

    三十六岁的大男人,居然还会向老父亲隐晦却又明目张胆撒娇了!

    这怎么行?都是要做皇帝的人,成何体统!

    话是如此,但被这般依赖着的感觉真不错。

    康熙原本要退位离宫的那些愁绪也少了几分,以及心底担忧儿子掌权后会忤逆父亲的隐秘心思也散了。

    就老四这样,忤逆是不可能忤逆的,而是换个角度让人操心。

    武拂衣可不认为她叫人糟心,分明是想人所想。

    康熙终是默认了让老四另择宫殿居住。

    其实,紫禁城真的不算太大,宫殿范围几乎无法扩张,内廷里能给新君选择的居住地不多。

    略过这一茬,再说其他安排。

    登基典礼要怎么办?

    新君的年号是什么?

    在正式登基前,以往的御门听政要怎么进行?各地奏折往哪里送?

    以及新君与太上皇两头分别搬家期间的安保问题,京城军备移交给老四管辖等等。

    诸如此类,各种事宜是要说个清楚。

    武拂衣应对所有事务,贯彻一个中心思想——不能让康熙闲着。

    位高权重者退休后,难免会有一种身份落差感,这种时候必须要让他们生活充实。

    康熙摆出了退休短期计划。

    现在是三月中下旬,搬家迁宫事宜用一个月完成。五月,老四搞登基仪式。

    六月天气热了,依照往年惯例去承德避暑。九月回京,其后四个月处理政权交接带来的各种问题。

    等冬天的春节一过,到了明年开春他就要微服出行了。

    武拂衣听着这一井然有序的安排,计划总体上没大毛病,但有很多细节待填充。

    就拿避暑来说,往年康熙去承德避暑会召见蒙古王公。今年他成了太上皇,身份有了变化,对方的态度会如何?

    如果态度有变,会不会让康熙不爽?

    康熙不爽是否让老四不爽?或是叫别的人不爽?

    武拂衣自认不高尚,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朴素想法,自是趋利避害选择后者。

    当下就建议,康熙避暑也好,微服私访也好,不妨带着一些看问题的心态出发。

    这些问题汇编成册,都是将来理学院要研究的课题。

    谁带领学生研究?当然是太上皇了。

    不错,这就要把康熙给安排到至关重要的教育岗位发光发热。

    教育很重要。

    从欧罗巴转一圈,更能看出知识火花碰撞的重要性。

    英格兰的面积还没直隶省大,但是也有牛津、剑桥两座大学院。

    十一年前,大清成立皇家理学院。

    当时是作为一个试点,传授与以往经史子集不同体系的知识 。至今有了五批毕业生,几乎都被安排到全国各地做官了。

    时机已经成熟,试点教学能够扩建。

    先在京城建一座大学,选址距离畅春园要近一些,方便康熙三不五时去传道授业。

    这件事,武拂衣与胤禛在回京旅途上就琢磨好了,绝不会让康熙没事做。

    康熙的数理水平在大清是数一数二,不只要让审阅编辑教材,还要培训老师、拟定科研体系等等。

    太上皇的退休生活也能多姿多彩。

    在放人出去玩一年后,是要他带着发现的问题回京继续发挥余热。

    康熙是否喜欢被返聘?会不会玩疯了不愿意回京?

    胤禛做出推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是每个人都和武拂衣似的。

    康熙做了五十三年皇帝,操心政务与民生已经成了他骨髓里的一部分,他无法真的万事不管。

    具体进度,走一步看一步。

    天黑后,武拂衣终是离开了畅春园。

    大致商谈好了禅位与继任的琐碎安排。其中有一条,暂时取消每日御门听政。

    因为新君不能嗖一下搬进宫,而改为三天一次在畅春园开朝会。其他事务不着急就上折子给老四,着急就请奏通传给康熙。

    其实,风雨无阻每天上朝的工作制度是该变一变了,这种工作效率不高。

    以往,康熙南巡、避暑等时间段,皇上不上朝也能让朝廷政务正常运。由此可见,每天摸黑早起没必要。

    这就提出暂时改为三天一次早朝,理由不能更充分,因为没有正式入住紫禁城。

    对此,康熙也没法反驳老四,而朝会地点改在畅春园也是情理之中。

    老四都说了让汗阿玛跑来跑去不合适,肯定是要朝臣们换地方。

    正所谓,温水煮青蛙。

    武拂衣想着即便胤禛无法立刻提出更改朝会时间的妥当计划,她也要先减少早起天数。

    将来,她一定会把暂时三天一次朝会的「暂时」两字给抹掉,从临时性变为永久性。

    回到四爷府,最明显的差别是外围多了一圈守军。

    今天,康熙宣布禅位后,京城下午就实行了临时限行制度。

    比起以往老皇帝死后的全城戒严,因为康熙依旧在世足以震慑众人,几乎没有发生任何不安与动荡。

    这种限行要持续到新君正式登基。一个半月时间看着很长,事实上时间很紧迫。

    不过,武拂衣心态很好,该知足时要知足。眼下的情况比康熙病逝,新君迅速入宫丧事、政务一起处理要强多了。

    入府第一件事,连夜召开家庭大会。

    四福晋、李氏、宋氏,弘昐一家三口,弘晖夫妇,以及茉雅琪、弘昀都列席。当然,忘了谁也不会忘了禛·武氏。

    夜晚八点,会议厅内气氛并不高涨。

    四爷成为新君,众人听闻消息至今已经十个小时了。

    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傻了,到慢慢回神后的兴奋,再就是情绪低落下来。

    四爷做皇帝有啥好的。

    乌拉那拉氏、李氏与宋氏都在宫里住过,都知道那里的规矩有多麻烦。

    在府内多自由自在,不必晨昏定省,写写书,搞搞研究。偶尔也能微服出门转转。这样的悠哉日子过了十几年,儿女们长大了,要操心的事也少了。

    冷不丁要进宫,可不就是被打乱了舒心的生活。且不说四爷是不是纳新人,就说要处理与康熙妃子们的关系也很烦。

    与额娘们的忧愁不同,弘昐、弘昀与茉雅奇下午已经声讨了弘晖。

    兄妹四人,只有弘晖出过海,看过西方世界。说好的下次换个人出海,但阿玛成了新君,这个下次一定肯定要改期了。

    弘昐心心念念着出洋,他擅长于各国洋文,上次是因为大婚没走成,这下不知道要耽误到什么时候。

    茉雅琪也想走,她的新粮种植计划从四年前在湖广及云贵推广,作为幕后策划者想去实地验收。

    弘昀更委屈,他年纪小,今年十三岁。

    前几次,阿玛带着孩子出门都没轮到他,难道他要成为唯一一个没和阿玛微服出访的孩子吗?

    除了出游问题,四兄妹更知道四爷登基意味着各种利益集团将会攀附到新君孩子们身边。

    “行了。别一个个苦着脸,你们这幅模样千万别拿到外头去,距离被套麻袋的日子不远了。”

    武拂衣岂会不知要面对很多新麻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解决搬家的问题。”

    这就把康熙准备全面搬出的想法说了。除了乾清宫与宁寿宫不动,内廷其他宫殿都会清空。

    “太妃们一率搬去畅春园,那里的地方比皇宫要宽敞多了。明天起,武侧福晋先入宫打点,福晋镇守住府邸。要带的东西,要带的人,你们都在五天内想好了。”

    武拂衣暂时没说宫殿分配,因为老四住哪里尚未决定。

    而主要问弘晖与弘昐,“你们成亲了,十八二十岁也到了分府在外过的年纪,现在还想一起进宫住吗?”

    老四的后院算上武氏,一共就四个人,将来也是尽可能一个新人都不要了。比起康熙众多嫔妃,老四登基后,东西六宫多是空置。

    废太子胤礽曾经住的毓庆宫空间很小,如果弘晖等孩子要住在宫内没这个困扰,是能每人挑一处后妃的宫殿改建入住。

    弘昐与弘晖相互看了看,以前不喜欢住宫里,因为那里没有阿玛额娘,算不得上一个能放松的地方。现在情况变了,可到底要不要入宫住呢?

    “回去想一想吧。”

    武拂衣知道这不是拍脑袋的决定。

    这又换了话题,主要强调了近期无比要严守门户。

    政权交接期,各种忙碌与变动,那就更要打起一百二十分的警觉心。

    同时,也让各人监管好各方下属与仆从,别让人钻了空子。

    别以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行事就张狂了。谁敢飘,李德全就是前车之鉴。康熙身边用了几十年的太监总管,说撤职就给撤职了,如今只能凄苦度日。

    众人听着这一番提醒与告诫,都是心中一凛,郑重其事地点头应下了。

    武拂衣也没再多话。

    今天一番晴天霹雳式的折腾,大家都累了,那就早点各回各屋。

    她捎上胤禛一起去了前院。

    两人却不能马上休息,必须要尽快敲定宫殿住处安排。

    胤禛听闻老鬼不入住乾清宫的想法,表示了十分赞同,他正有此意。

    “你与我想得一致,汗阿玛的宫殿不能变动。而且乾清宫也不利于老四居住,那里地方大,不利于改建。”

    说着,拿出一张下午画的建筑设计图。

    “哪怕太妃们搬走,宫内一开始难免还是会留下汗阿玛的眼线。老四每天把折子带到武氏处批改,或是屡屡传召武氏总是不妥。尤其是登基初期,汗阿玛尚未远行,凡事更要谨慎些。”

    胤禛给出了处理方案,老四修过好几个兄弟的宅子,现在是该在宫内修密道了。

    “新君的居住搬到养心殿,那里比乾清宫易挖密道。与养心殿直线距离最近,是在它北面西六宫的永寿宫,让武氏住在此处即可。哪怕只有我们两个人挖,也能在登基典礼前完成密道施工,神不知鬼不觉。”

    路线画好了,至于挖地道技术也完全不必担忧,他本就有修宅子的丰富经验。

    胤禛做好了十全计划,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入宫。“你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武拂衣瞧着手中图纸,各种标注十分详细。

    一时间,她却觉得手上图纸如有千斤重。密道计划非常周全,无需任何补充,只是提出计划的人不对啊!

    以往,她才会说这种掉节操的提议,胤禛听了必是黑脸。这此,胤禛居然会抢答了。

    武拂衣还想挣扎一下,人歪了,真不是她带偏的。“阿四,你是怎么想到挖密道的?”

    “你忘了?旅途上你讲好几次盗墓案件,聊过如何打不会塌方的盗洞。”

    胤禛看出了老鬼的惊讶与挣扎,故意一本正经地反问:“我从你的案例讲述中获得灵感。这个密道建议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武拂衣:没啥不妥,最终两人成了一丘之貉。呸呸呸,这是贬义词。

    该说,一个教会人挖盗洞技术,一个人学会了宫内修密道,都有美好光明的前途。

    “挖吧。”

    武拂衣却又补一句,“不过,将来我们离宫时,这路必须堵上。史书上就不必留一笔《雍亲王继位、武氏与密道不得不说的故事》。你认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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