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部已经没有任何空气。
长宜大脑一阵眩晕,意识濒临空白,她痛苦地皱起眉,抓住邵钦的手腕,拼命扯开他的手,甚至去拍,去砸,争取得到更多一些新鲜空气。
可男人的手像铁钳一样,她快要被他掐死。
长宜料想过无数种结果,或是他死,或是他半残,或是自己没能逃脱成功被乱刀砍死。
唯独没想到邵钦的警觉性已经到了可怕的地步,即便是醉酒后的熟睡状态也能察觉危险,并在第一时间闪避成功。
她没有什么后悔的,她接受这个下场。
只是她的认命中又多了几分不甘。
想不到她这么快就要死了。
死得这么……草率。
邵钦眼里的火快要吞没一切,只要他再用力一点,他就能够拧断她的脖子。
手底下的女人渐渐不再挣扎,一点点软下来。
邵钦眼底的火气滞了一瞬,他绷紧唇角,手下用力一甩,把她狠狠甩在床上。
长宜猝不及防,整个人跌进柔软床铺中,她双手抚着脖颈,蜷缩成一团,大口喘粗气。
在她眼前,正是那柄被她刺进床中的匕首,在黑夜中反射着寒光。
仿佛昭示了她今夜的下场。
邵钦手捏成拳,仍不解恨,他一把揪起她的衣襟,生生把她扯到面前,黑暗中他瞧不清她,也就不会再因为她流露出的脆弱而心软。
他声如寒冰:“我在问话,你为何不答?”
她被他拎起,还没从濒死的恐惧中走出来,声音若游丝。
饶是如此,说出的话也没有一丝退让。
她望着眼前的黑影:“我说过会杀你,当然会说到做到。”
黑暗中静默半晌,到最后,邵钦连声念出两声好。
声音极轻,也极为平缓。
他眯眼盯着面前的模糊身影,似要透过她去看透她的灵魂。
这样的平静,反而令长宜胆寒。
下一秒,邵钦猛地将她按到床上,她的后脑磕到床头,痛得她流出眼泪。
邵钦再次掐住她的脖颈,任她拼命去扯自己的手,俯身堵住她的唇。
她呼吸被扼住,意识因为缺氧开始模糊。
而在这种情境下,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唇齿是怎样被人入.侵。
没有任何温情可言。
他咬她的舌与唇,带着几乎把她撕碎的力道。他犹如发狂的兽,恨不能将她整个吞下。
长宜一面窒息,一面被他狠狠掠夺。
她脸涨得发红,眼角溢出泪水,双脚用力蹬踹,用手去推他,阻止他的侵略,最后被邵钦单膝压住她不安分的双腿。
直到这一刻,长宜才真正感到惊慌。
她以为女子第一次的亲吻通常会交付一个真心相爱之人。
对长宜来说,她幻想的第一次亲吻也该是与一个两情相悦之人,在花前月下,在流水桥边,在一切与风花雪月有关的地方倾情交付。
或者是在大婚之夜,在合卺酒后,在她人生中最值得记住日子。
无论哪一种,都不该是现在这般,被痛恨之人按压床上肆意掠夺,与她从前构想过的情景没有一丝关联。
这并不是她现下最害怕的。
她害怕的,是她不知道事情会不会失控,朝着不可预估的方向发生。
长宜口中忽然弥漫上一股腥甜味道。
他咬破了她的嘴唇。
长宜闭紧眼眸,不仅因为疼痛,她的肺部快要炸开了。
而在这样的时刻,长宜昏聩的大脑中,仍然坚定地闪过一个念头——
她也要让邵钦尝到这样的滋味。
长宜模糊地寻找到他的下唇,舌尖勾上去,触感竟是软的。她的牙齿附上去,带着咬碎他的力道,狠狠用力!
另一股更为汹涌的腥甜味在舌尖漫开。
皇城中突然响起新年的钟声。
每逢重大日子,皇城的钟都会被敲响。登基,祭祀,出征,丧葬,等。
这其中也包括新旧岁交替,辞旧迎新的日子。
她在和邵钦的生死纠缠中迎来了新的一年。
痛意从唇际传到大脑,邵钦的暴戾情绪有过瞬间的清明。
他甩开她,起身从床头找到火折子,点燃床边的烛台。
烛光散射,照亮凌乱的床。
棉絮在两人的撕扯中已经散落得到处都是,长宜抓紧领口,另只手按着细长颈子,蜷在床上喘息。
她的唇上沾了血迹,苍白的小脸上因这一抹艳色显得格外妖冶。
即便如此,她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疼痛之色。
反而闪烁了几分快意。
邵钦看着她,缓缓抬手,拇指擦掉唇上血迹。
“很好,李长宜。”
他提起她的领子,把她拎到与视线齐平,锐利的眼眸半眯,口吻冰冷而危险。
“我知道,你瞧着乖顺,其实你的骨子里全都是不服不驯。”
“——我偏要折了你的傲骨。”
说完,他深深盯了她半晌,重重把她扔到一边,拂袖出了正殿。
隔着门板,长宜听见外面传来邵钦冷漠的声音。
——“以后不准她再踏出宫门一步。”
——“从今天起,不准长乐宫用炭。”
——“是,将军!”
-
邵钦离开长乐宫时,保和殿的宫宴也刚散不久。
武将们本就能饮酒,邵钦早说过今夜宴饮通宵达旦,不醉不归。
南临指点几个少监安排将领们下去休息,刚送走一波,一转身恰好看到从夜色中走来的邵钦。
他一身玄衣寂寂,与黑夜融为一体,仿佛自夜色中幻化而来,任何光都照不到他身上。
明明是这样值得欢庆的日子。带军收复疆土,让各国都臣服脚下的铁血将军已经坐拥江山,获万民拥戴,按说这样的人该是意气风发的,可南临跟在他身边多年,却从未感觉他发自内心地产生过喜悦。
当初他眼看着邵钦从最普通的小兵连升三级,屡立奇功后直封上将军,几万人的战场上一箭直取敌军首级,整个三军都把他奉为战神,他仍然是淡淡的,没有任何喜悦之色。
南临追随邵钦多年,然而直到这一刻,南临才突然发现,他好像从来不知道邵钦是个怎样的人。
他从来不知道他内心真正的所思所想。
又有两个醉醺醺的武将被少监扶着出来,看到南临,拍着他的肩膀招呼他有空一起喝酒。
南临敷衍了两句,对少监赶紧挥了挥手,让把这些醉鬼抬走。
随后掸了掸身上酒气,快步迎着邵钦走去。
“将军?属下还以为您已经回去休息了。”
邵钦单手负后,什么都没说,轻轻嗯了一声。
南临不是猜不到邵钦去了哪里,但他隐约猜到邵钦待那永安公主是有几分不同的,他断不会主动提这些。
南临跟在邵钦身侧,刚准备说点什么,然而一抬头,刚好看到邵钦唇角的血痕。
他眉头突地一跳,一时控制不住:“将军,您怎么流血了?”
邵钦步子一停,抬手拭掉已经干枯了的血迹,指尖一片暗红之色。
那是李长宜为他留下的伤痕。
他捻掉指间的血,神情更为冰冷:“没什么。”
南临一脸不忍,忽然间就理解了宴席上那位斗胆进言,让邵钦弄死李长宜的大胆将领。
这个什么永安公主连将军都敢伤,真是胆大包天,不识好歹!
南临眸中映出冷光,脑海中已经浮现不下十种除掉这女人的方法。
他看向邵钦,正要说起此事。
却看到将军面色冷然,却并无杀气。
南临及时闭上嘴巴。
——这样不识好歹的人,将军都没有杀她,足可见这个女人在将军心里的地位。
他咽下原本要说的话,而是道:“属下这就去传太医来。”
邵钦抬手:“不必。”
南临步伐急了:“可您受了伤——”
邵钦抬头,看了眼无边黑夜,一轮残月挂在遥远天边,无星无云。
他收回视线:“便伤着吧。”
-
手很冷。
冷得没有任何温度可言,就连伸手看书都不能够。
长乐宫最后积存的木炭已经烧光了,这段时日铜炉里烧得都是干树枝。
这些干树枝烧起来冒了很多青烟,殿内味道很呛,青烟熏得人直流眼泪。
长宜受不住,浸湿了帕子掩住口鼻,整个人缩在被窝里。
窗子不敢开太大,怕会放走热气,只留了条小缝用来换新鲜空气。
怀抱里的汤婆子是用热水烫过的,每隔一会儿就要再用热水烫一烫,否则热度便没有了。
躺在床上的时候,长宜忽然在想,原来没有炭用的感觉是这样的。
她忽然体会到了从前后宫中那些冷宫妃子的滋味。好想请教一下,她们都是如何挺过来的。
这是长宜度过的,最难捱的一个冬天。
自从木炭烧光以后,她每天都在发抖和瑟缩中度过,偌大长乐宫冷得像冰窖,连离开被子的勇气都没有。
殿门吱呀一声推开,刘公公怕殿里热气散了,赶紧钻进来关上殿门,躬身道了声“殿下”。
长宜虽不想,却还是缓缓坐起来,挺直自己的脊背,抬眸望向来人。
“何事?”
刘公公悄悄向外看了看,然后走到铜炉边上,从衣襟里掏出几块炭来,捏着鼻子丢到炉子里。
做完这些,刘公公走到床前,一张老脸满是悲痛:“殿下……您,您何必非要如此!您是金枝玉叶的身子,哪受得了这等苦楚,只要您肯和将军服个软……”
长宜蹙眉:“还有别的事吗?”
“……殿下。”刘公公低首,“奴婢知道殿下心中不甘,不愿舍下傲骨,然而事到如今,公主倔强也扭转不了什么,倒不如放下前尘,顺应将军,您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哦,说完了吗。”
“……”
刘公公见长宜没有丝毫妥协,他叹了口气,摇摇头:“公主,过刚易折。”
“那便折罢。”
-
摘星又捡了许多干树枝回来,全部放到库房去。
从库房出来,摘星往手心里哈了口气,搓手回到耳殿。
采月正在里面吃栗子糕。摘星进殿看到,当即躲了下脚:“这是给公主的茶点,你怎么给吃了呀!”
“吃了怎么了?”采月吃掉最后一口糕点,拍掉手上残渣,慢悠悠给自己倒水,“长乐宫现在这么冷,我不填饱肚子暖暖身子,哪有力气伺候公主?”
摘星被她的歪理噎得说不出话,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双手绞在一起:“我觉得你这样不太好……”
“我早就说过,公主早晚有一天会得罪将军。”
采月不以为意,抿了口热水:“你看公主又被禁在殿里,长乐宫上下连块炭也没得烧,这都过去半个月了,将军也没再来过,更别说让人送炭来,就这样的情况,你当公主以后还有机会翻身?”
摘星说不过她,坐到边上的小矮凳,继续搓手,声音弱弱的:“可公主毕竟是公主……”
“大渊已经亡国了!将军以后会建立新朝,哪还有什么公主!她现在只是被囚禁的罪人。现在倒好,她一人受罚,还连累我们。”
摘星太冷了,也给自己倒了杯水捧在手里:“不过还好冬天快过去了!再忍一个月,应该就没那么冷了。我们多穿点,多捡些干树枝来烧,应该能熬过去的!”
“熬得过冬天,那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我可不想一辈子都待在这种地方。”
摘星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能说什么,只好道:“你先去殿里伺候吧,我刚捡完树枝回来,暖暖身子再替你。”
现在没炭烧,永安公主为了保持温暖很少下床走动,要人伺候的地方少了很多,她们当宫女的也能多躲懒一下。
采月不情不愿站起身:“好吧。”
-
长宜缩在床上看书,手冷得很。
她往手心呵了口热气,听见殿门响动,抬头一看,进来的是采月。
长宜吩咐道:“采月,帮我倒杯水来。”
采月没吭声,到桌边拿起一个茶碗,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双手奉到长宜面前。
“公主用茶。”
长宜将书倒扣,手指触到茶盏的瞬间,眉头微微拧起。
“茶冷了。”说完,把茶盏递了回去。
采月没接,双手拢在身前,不以为意道:“公主,现在没有炭烧,热水不够使,只有冷茶了。”
长宜本来没有在意这件事,听完她的话,长宜慢慢抬眼,重新打量这个宫女。
她是能瞧出她的野心的。每次邵钦来时,她都格外殷勤,总想在他面前表现自己。
长宜知道长乐宫对这些宫婢来说已经不是什么好地方,如果这些婢子们有造化,能得邵钦多瞧一眼调到别处去也是好事一桩。
是以她们如何表现自己,长宜都不在乎。左右与她无关。
采月人是机灵,小心思也多,长宜没有打算重用这些奴婢中的任何人,所以她也没在意这些小心思。
但现在。
她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代表她是盲的。
长宜不动声色:“热水不够使,那便去烧一些来。”
采月一脸为难:“公主,不是奴婢不想烧,实在是太冷了,奴婢的手都生了冻疮,真的伸不出手。”
“是吗。”
长宜收回茶盏,另只手揭开盖子,轻轻晃了晃里面的冷茶。
采月的声音自床边传来:“只能委屈公主将就一下,等天气暖和一些便好——啊!!!”
杯中冷茶蓦地泼了她一脸。
采月被这冷水泼得尖叫,整个人生生一个激灵。
茶叶残渣和泡开的茶梗挂在她的脸上,她脸色发白,茶水顺着她的头发,眼角,下颌向下淌,宫装全都湿了。
长宜用力一摔,瓷制茶盏重重砸在地上,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伴随哗啦一声脆响,长宜眉宇的冷意比这茶水还要冷上三分。
“现在呢?能伸出手了吗?”
采月头皮发麻,膝盖不由自主一软,连忙跪在地上,浑身都在抖,说不清是冷得还是吓得。
“公主恕罪,奴婢这就去为公主取热水来。”
长宜收回视线,拿起放在一旁的书籍。
“滚吧。”
-
自从长宜教训了采月,她再伺候长宜时,人也变得老实了许多,再没敢拿出那套敷衍且怠慢的态度来。
至于私下里是什么态度,长宜并不关心。按她性格来说,这个婢子是必须要换掉的,只不过她暂时没有这个权利,只能忍着。
自新年过后,长宜每天都在寒冷中度过。
她从未觉得冬日是如此漫长,也从来没有这样期待过春天。
这天,御膳房和往日一样,送来了今日的午膳。
长宜看到送餐的少监,眼底浮现一丝疑惑。
她道:“我记得送膳的人明天才会换班。”
少监恭谨垂首:“是,殿下,不过小祥子今天吃坏了肚子,才让奴婢替他一天。”
“这样。”
长宜没有多想,等这少监走了,宫婢才将饭菜一一拿出来摆在桌上。
长宜打量今日的午膳,还是往常的菜色,只是比每日多了一道鲜鱼汤。
她愣住。
这是她最爱的汤。
长宜面色不变,对身旁伺候的两个婢子道:“这里无需伺候,你们下去罢。”
“是,公主。”
两个宫婢出了正殿,小心关上殿门。
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长宜才端起那碗汤,反复检查个遍,终于在盅底摸到了一张字条。
一瞬间,长宜的心跳得极快,仿佛下一秒就会破开胸腔掉出来。
她手都抖了,手忙脚乱展开字条,上面字迹端方,恰如其人。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四个字,却被她看了一遍又一遍。
【别怕,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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