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秋节过后,尉迟暄已有七日未踏入后宫,沈明娇也见好就收,放出痊愈的信儿,一早便到了正阳宫请安。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依旧是艳光四射的模样,礼数周全,挑不出错处。
“起吧。” 皇后本就是个清淡无争的性子,有了身孕以后倒是愈发地温和持重。“见妹妹平安无事,我便放心了。”
“懿妃娘娘抱病的这些日子,前朝后宫可是翻了天去。” 许婕妤一身湖蓝色的长裙,远看像只花孔雀似的招摇。对着沈明娇抿嘴一笑,道:“现在宫里宫外…懿妃姐姐的气派,可是要盖过皇后娘娘去了。”
前些日子刚封乐令仪的萧媛接开口,嘲讽道:“这不年不节的,又没吃饺子,我怎么闻着殿里好大的一股子酸味儿!” 起身对着沈明娇一福,温顺恭敬,好似忘了秋节家宴那日沈明娇当众给她难堪的事。
“妹妹尝尝今秋新下来的八仙茶…” 贤妃说笑着将茶盏向沈明娇的手边推了推,接下乐令仪的话茬,嗤笑一声,漫不经心道:“许婕妤倒是想酸呢!也要有个得力的嫡亲兄弟不是?” 许家一门嫡出唯许婕妤这一个女儿,庶出的孩子倒是一院子,可那样的家风,隔了肚皮的兄弟姐妹,谁又能借上谁的力呢?
“听说德妃姐姐的弟弟刚考上了秀才,很是长进呢!” 慧妃今日的装束甚是华丽明艳,像是憋着劲儿要压上众人一头似的,言语锋芒毕露,倒是她一贯的性子。 “依我看呐,有时候嫡出的儿女,反倒不如庶出的孩子有出息呢!” 表面上像是在奚落许婕妤这个嫡女的位份不如德妃这个庶女,实际…
“多谢妹妹惦记,小弟天资愚钝,只不过是笨鸟先飞罢了。” 德妃哪里听不出慧妃话里的机锋,圆滑着回了话,又柔柔弱弱讨好皇后娘娘道:“彦儿顽皮,娘娘来日的孩子才是正统,是大周的储君,臣妾与彦儿断不敢有非分之想!” 很是谨小慎微、无事无争。
“德妃过虑了!本宫腹中龙胎男女尚且不知,如何便说得及以后的事了。” 皇后手掌下意识地覆在尚未显怀的小腹上,笑容温婉,对着德妃安抚道:“彦儿活泼可爱,本宫也很喜欢。”
“下个月,便是一年一度的皇家秋狝,皇上如今虽未下旨,想来依照惯例也是势在必行的。” 皇后听着下首几人你来我往地打哑谜,没什么趣儿,便另找了个由头,挑有意思的事说起来。“咱们大周以武开国,后宫嫔妃在秋狝时上场也是寻常事,各位妹妹这些日子无事可相约着到宫里的马场活动活动筋骨,将骑射的本事拾起来。”
“这日子过得可真快,臣妾记得去年好像是愉昭媛得了头筹。好生厉害,险些胜过皇上去呢!” 说起能出宫游玩,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兴致勃勃。
“可不是么!皇上一高兴,竟然直接给人从修容晋位昭媛呢!“ 许婕妤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乐令仪。
“永靖侯世子前些日子在北境立了大功,懿妃娘娘的外祖家又是镇远将军府,想来娘娘的骑射功夫也是一流的。” 向来人微言轻的庆良人忽然开口。
沈明娇对这位庆良人没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桂初提过她是教坊司乐女出身。抬眼看向坐在边缘矮凳上的女子,容长脸,微微下垂的杏眼,五官寡淡不甚出挑,好在四肢纤细弱柳扶风般,是个清秀柔和的人物,搭眼一看倒是有几分德妃兰姿蕙质的气质。
“是啊,不知妹妹骑射功夫如何?” 皇后经庆良人这么一提醒,转头问她道:“可是需要先寻个骑射师傅给妹妹?”
“谢娘娘。” 沈明娇知她好意,颔首道谢。眉宇之间露出几分飒爽的风采,明艳照人,与众人笑道:“不怕说句托大的话,后宫和各府的女眷都算上,怕是也没有一人骑射功夫能比得上本宫的!” 她自小便有怯寒之症,父亲为了让她强健体魄,便请了女师傅专门教导她与二姐姐的骑射功夫,几年下来,弓马娴熟还是当得起的。
“那今年秋狝可是热闹了!” 兰昭仪看着沈明娇这副模样,眼中流露出几分欣赏羡慕来。
“皇…皇后娘娘,” 看着众星捧月的沈明娇出神许久的乐令仪,一张软帕险些在手中柔碎。犹豫了许久,秀面羞红,吞吞吐吐道:“臣妾…想请个师傅学…骑射。”
“呵!如今看来,嫡庶还是不同的!” 愉昭媛顾忌着前些日子在豫泰伯府的事端,今日耐着性子,伏低做小生怕有人再提。如今总算是逮到机会,想着萧媛与沈明娇的过节,故意开口为难道:“我记得贤妃的骑射也是得皇上赞过的,怎么同是出身萧家,乐令仪还需要请个师傅呢…” 话落,期待看向沈明娇,希望以此能卖她个好儿。
“原不是多大的事,请个师傅就是。” 皇后娘娘恍若未闻愉昭媛的话,倒是与沈明娇说笑起来。“你尝尝这八仙茶如何?本宫怀着身孕不能饮茶,倒是嘴馋得紧…”
“臣妾于家中时也常煮茶,却从未尝过这一味。” 沈明娇将手边泡久了的茶盏给沧伈,又换了盏温度时长刚好的,摇盖轻呷,回甘清甜。眼睛一亮,笑道:“娘娘的东西果真是极好的!”
“是你有口福!这味八仙据说是新品种的乌龙茶,若是在我这儿放上十个月,岂不是糟蹋了好东西。待会儿你略等等,我着人将茶包好都给你带回去。”
“如此,臣妾便却之不恭了!” 沈明娇爽朗应下。
又说了几番闲话,众人见皇后娘娘兴致缺缺,便都起身请辞,殿中只余沈明娇与皇后二人。
“你不问问,我留你何事?” 皇后见沈明娇不言不语,只缓缓品着茶,一副醉心其中的模样。
“臣妾谢娘娘赏茶。”
“唉…” 皇后咬了咬唇边,犹豫着道:“那日…你送我的香囊,何解?”
“听说清远伯府送来位姑姑照顾娘娘身孕?” 沈明娇不答反问,顾左右而言它。
“你果真知道…” 听见她这话,皇后几日以来的虚心吊胆,忽觉落定。收敛了笑意,言语中带着孤注一掷的意味问道:“你要什么?”
沈明娇这才放下茶盏,煞有介事地环顾这正阳宫金碧辉煌的主殿片刻,目光停留在凤椅上。饶有兴致笑道:“臣妾若是想要坐坐这把凤椅呢?皇后娘娘可舍得?”
“你若想要,凭永靖侯府的权势,皇上未必不会给你。”
“我进宫之前便觉得奇怪,为何当年让京城贵女抢花了脸的太子妃之位,会落到清远伯这个落败侯爵府里,名不见经传的二姑娘头上。” 沈明娇这话说得直白,打量着皇后清滟的面庞。
“臣妾自幼不喜诗文,不通经世学问,通最擅丹青,尤好人物。” 她扫了一眼皇后颤抖的手,起身添了些温水到她的瓷盏中。“丹柔落水那日,见了慧妃未着粉黛的样子,又见了娘娘,心里的猜疑才算是落了定!”
“娘娘…” 清远伯府送进宫来的那位姑姑从屏风背后走出来,跪在沈明娇脚下。“娘娘想知道什么…只要不为难皇后娘娘,奴婢…知无不言。”
“皇后娘娘面上总是清清淡淡的,慧妃日日盛装,就是为了遮掩二位是同父异母姐妹的事实吧?” 沈明娇拿出自己的绣帕,信手扔在在茶盏里沾湿,轻笑着探身掐住跪在她脚下的那位姑姑的下颚,亲力亲为一下又一下地将人面上以作掩盖的铅粉擦去,露出清丽绝伦的一张脸。
“二十三年前,江南名妓余迢迢与时任江南总督的易殊大人,有段为人所不知的露水情缘…” 沈明娇看向不知何时已然泪流满面的皇后,转头打量着自己手里的这张染了风霜却仍然艳绝的一张脸,问道:“我说的对吗?余迢迢…”
“你…你怎么会知道,知晓这件事的人屈指可数…” 余迢迢不曾想过,她隐姓埋名二十年,这桩旧案却还是被人翻了出来。“懿妃娘娘!此话…此话若是让旁人听了去,皇后娘娘便毁了啊!”
“阿娘,起来吧…” 皇后日日夜夜担心的事,一朝被人戳破,反而如释重负,示意余迢迢坐在她身边。
“沈家三老爷成年累月在外跑船,恐怕也不止是行商吧!” 皇后娘娘虽然性子温和无争,但能陪着尉迟暄一路从东宫走到现在,自然也不是个任人圆揉扁锉的无能之辈。“沈三爷,是在外为沈家收集情报吧…” 沈氏能屹立百年不倒,并非只靠着一味的隐忍退让,自然要有让帝王心服的本事的。
沈明娇不置可否,神意自若。“先帝为何选皇后娘娘做太子妃,恐怕皇上都是一知半解”
“皇上多疑,又素与先皇不睦,加之我这些年小心翼翼,所以只以为先帝是忌惮他势大震主,才选了清远伯府这个于他并无助益的落魄门户。” 皇后不得不佩服沈家的能耐,前朝御鉴司查不出,旧人都要死绝了的事,沈明娇进宫才几日便翻了出来。怪不得…大周历代帝王忌惮沈家致斯却又难离其辅佐。
“你想要什么?”
“快午时了,臣妾还要去替皇上准备午膳呢!” 沈明娇看了一眼滴答滴答声声不停的水钟,福身一礼。 “臣妾无心后位,娘娘慢慢想,臣妾要什么?”
“沈明娇!” 皇后声音嘶哑,被她这番云淡风轻的动作逼得几欲失态。
“对了…娘娘身边的沧伈…” 沈明娇走到门口,闻声回眸清甜一笑。“碍事,还是处置了吧!”
沈明娇才出正阳宫,便见愉昭仪在不远处的花荫之下等着她。
“嫔妾给娘娘请安。”
“等本宫何事?”
“我今日找娘娘…是代表了户部侍郎府的意思。” 愉昭仪走在沈明娇的身侧,颇为亲昵地挽着她手臂,用只有她二人可闻的声音道:“前些日子死了的于氏,不过是个我府上的庶女罢了,死了便死了。”
“愉昭仪此话何意?”
“那女人死了也没什么,我阖府把嘴闭得严严实实,不再追究。” 愉昭仪顿了顿,目光灼灼看向沈明娇。“就当是…我于家,与永靖侯府,与娘娘,投诚了!”
“投诚?” 沈明娇停住脚步,秀眉微挑,看向自以为是的愉昭媛。“若是我不接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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