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有动静了。” 沉舟跟着宋诚进了主营帐,对端坐在上首的尉迟暄并报道:“皇后娘娘身边的沧伈昨夜去见了裕王殿下。”
尉迟暄听了这个消息,连头都未抬一下,仍是专注在北境传回的军报上面。
“裕王后半夜差人快马回京…去了永靖侯府。”
宋诚闻言,不着痕迹地侧目瞥了一眼沉舟,不动声色听着他接下来的话。
“萧国公呢?可动身了?”
“萧国公已在路上,大约三日后会入京。” 宋诚面色沉稳回话,心里盘算着,萧氏当年迁回江南时,手里可是带着太宗亲赐的华南军令的。皇上这个时候将萧家召回,若是要合作…沈家怕是危险了。
“皇后、裕王和永靖侯府…” 尉迟暄喃喃自语。正看到北境主将刘达奏请班师回朝,迟疑半刻,落笔朱批一个遒劲锋利的 “准” 字。
“皇上…” 沉舟面无表情,言语之中却带了过往少见的犹豫。“裕王回京后到永靖侯府的消息,是…凤令手下的人传递到虞楼的。”
“庄修仪?”
“是,仍是庄修仪身边的霜昀。凤令掌查、潜、风水,在情报上,更胜皇上的天子令一筹。” 霜昀,一直都是碧霄宫与虞楼传递消息的人。沉舟铁面刚直,不偏不倚,陈述:“目前看来,凤令一直都在替皇上监视裕王,多次透露其行迹。”
“宋诚,替朕召陈宗来。”
这些日子,为了将中毒的戏做全套,陈宗和张檩一直都守在主帐的外间,整日里开方煎药未曾停歇。配合骆汉骞的草木皆兵,日复一日下来,原本对皇上中毒存疑的人,心里也开始毛躁起来。
“微臣参见皇上。”
皇后前些日子替朕倒的那盏茶…” 尉迟暄一字一句,沉声缓缓道:“可都查出来了?”
“回皇上,下毒的人应该是将原本准备好的药丸用力捻作粉末混到了茶盏里。只是…此物无色无味,怪异得很,似乎不像寻常药草制成的毒药。” 陈宗不假辞色,言辞谨慎,却字字句句都踩在尉迟暄的疑心上。“此药着实怪异极了,微臣无能,查不出来处。”
“无色无味…” 一时无声,听了这话,尉迟暄原本存在心里的疑虑已然落定。“宋诚…”
“是。” 宋诚如今当差,半分神也不敢分。听了陈宗的话以后,电光火石间已有了猜测,额间不禁生出冷汗来。听到皇上的吩咐,垂头走到后面,拿出了一盒丸药,递给陈宗。
“陈宗,可是此药?” 尉迟暄问道。
陈宗十分小心地打开药盒,奉命唯谨地一手轻捻,果真见丸药碎落成白色的粉末。面带惊疑,跪地临深履薄般回话道:“臣,才疏学浅,不敢妄论!事关龙体,请皇上再召张檩大人一同确认。”
“退下吧。” 尉迟暄在启用陈宗前,曾经派沉舟仔细查过他的背景。此人在太医院数年,医术精湛,却因年资尚浅,又不善于交际奉承,而备受打压。眼前这般低心下意的秉性,能从他口中说出三分,便已有了七分把握。
“皇上,这…皇后娘娘怎么还会有乌孙族的蛊药。” 宋诚胆寒发竖,将盒子收起放好,颤声问道。
当年乌孙族在归入大周时,总共献上了三颗蛊药。眼下这颗,是太宗驾崩前赐给太皇太后的,月前,太皇太后以此交易保下萧家,这才到了皇上手里。余下两颗,五年前皇上完全控制前朝后宫以后,从先皇的密室取出来,一颗给…先淳贤皇贵妃服下,另一颗用到了先皇身上…
“真是朕的好皇后!” 如此,便说得通了,为何自从他遇刺中毒的消息先后传出以后,皇后身边的沧伈与裕王来往频繁。
荣贵太妃出身乌孙族,手里有蛊药也不奇怪。
皇后刚被夺了协理六宫之权,担心再拖下去连后位也保不住…若他此时猝然驾崩,大皇子年幼登基,皇后顺理成章成为母后皇太后。裕王这个眼下唯一的先皇之子依照礼制便会成为辅政大臣,更甚…主少国疑,再进一步也不是没有可能。皇后此时,是等不急与裕王投诚了。就是不知,这是皇后自己的意思,还是清远伯府的意思…
“既然这么在乎皇后之位,那朕便成全她!” 尉迟暄怒极反笑,吩咐宋诚道:“将这药给贾廉,他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是。” 宋诚噤若寒蝉。
“拟旨。” 尉迟暄尉迟暄把玩着手中的龙纹玉佩,冷面霜眉,不怒自威。声音不见起伏,徐声缓言道:“今,皇长子尉迟彦,天姿聪颖,仁慈豁达,恪尽孝道,品行端方,将来可为天下君,册为皇太子,移居东宫。布告内外,咸使闻知。钦此!”
沈明娇寅时三刻才回到营帐,补了个觉以后,此时正头枕着手臂侧卧在贵妃榻上,随手翻着岚琛临走前给她的,祖父与先岚胥将军于作战中总结编撰而成的行军策。
“主子,皇上下旨立大皇子为太子了。” 观棋进来,拿起了一件薄毯,盖在她身上。
“嗯” 沈明娇眯着眼睛,懒散着揉了揉眉心。
“主子交代的话,陈宗一字不落都说了。”
“皇上多疑,被皇后乱了心神,反倒拿捏不准清远伯府的态度。” 沈明娇摩挲着书册上风干发黄的字迹,举重若轻道:“既然如此…咱们再送皇上个大礼…” 她附在观棋耳边轻语。
观棋见如今整个计划中最险的一步已然得手,将自己心间的疑惑问了出来。“主子怎么笃定,皇后一定听了咱们的话给皇上用药呢?”
“原本我也不确定,但陈宗说尉迟暄真的中毒了以后,我就知皇后八九不离十是要按耐不住了。” 沈明娇思忖着,也不知是谁趁乱给他下了毒,帮了她大忙。
“尉迟暄从来只将后宫女人视作棋子,太看轻这些女人的心了…他为了扰乱视听,未与皇后达成默契,便将协理六宫之权给了我,正好碰到了皇后的逆鳞上。皇后经此一事,已是惊弓之鸟。再经过我以她的身世威胁,在她眼里,后位已是摇摇欲坠,一旦在尉迟暄还活着的时候东窗事发,她便再无还手之力,所以此时尉迟暄真的中了毒,于皇后而言便是天赐良机。”
皇后的身世虽然可怜,却不是她该妇人之仁的时候。想要逼出左相,查出当年瑶招山之难的经过,就一定要搬开皇后和清远伯府这两块挡箭牌。再如先祖那般仁慈,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沈家再经不起第二个瑶招山事变。
“她不蠢,只要尉迟暄在她还是皇后时驾崩,她顺理成章成为母后皇太后,朝中有左相应和,又有清远伯府的情报网在手,扶挟幼帝,拿捏一个家室单薄的德妃,易如反掌。事情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步,便是我拿捏着余迢迢也不能将她怎么样。” 沈明娇起身将沈宴川昨夜传来的信夹在书册中,递到观棋手里吩咐道:“找个机会,将此信交给三叔。”
“所以皇上是否服下那半颗蛊药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后将这药投在了茶盏里!皇上疑心重…沧伈这些日子一直刻意与裕王往来…这才是坐实皇上疑心的关键,可是…沧伈不是咱们的人啊…” 观棋凝神细想,就算皇后临时后悔不将蛊药投入茶盏,还有陈宗在只要皇后去见了皇上计划就成功了多半。这盘棋中,沧伈的举动才是诱导皇上穿起这些零散片段的线。疑惑问道。
“你可记得皇后在御花园落胎那日?” 沈明娇笑得清甜,云淡风轻道:“德妃如何确定,皇后那日一定会去御花园,一定会走那条路呢?”
“那…沧伈是德妃的人!” 观棋恍然大悟。
“或许吧。”
“主子,贾廉来了。” 小安子轻手轻脚隔着屏风回禀道。
“让他进来吧。”
“奴才给主子请安!” 贾廉垂头将药放在沈明娇手边,规言矩步。低声道:“皇上吩咐奴才给皇后用药,主子…可有旁的吩咐?”
“皇上让你如何做,你做就是了。” 沈明娇摆弄着圆亮精致的指甲上新染的朱红丹蔻,遂心如意地勾了勾唇,樱唇轻启:“你想个法子,将这事告诉余迢迢,放她走…”
……
岚家私宅,书阁的房门紧闭。桌面上四处扔着废料残玉,岚琛专心致志伏于案头,手持扎碢,将一块上好的血玉自中间切开,依次用磨砣、木砣、胶砣、皮砣逐步将玉石表面打磨得细腻光滑。
“家主。” 昨夜沈明娇见过的那个近卫,高月,推门进来,将被人扔在地上的家主令牌拾起,放在桌边。“…家主令…您还是收好吧!”
岚琛正拿着轧碢,全神贯注地在血玉上雕刻麒麟图腾。闻言剑眉紧蹙,想起沈明娇临走前执意要将令牌还给他的样子,看着令牌喃喃自语:“乌漆麻黑的…是不怎么好看。”
“懿…” 高月刚说出一个字,感受到岚琛的凌厉眼神,改口吞吞吐吐道:“沈姑娘…不要家主的令牌,似乎…不是为了…颜色吧…” 家主今早回来便差人回京将先夫人留下的血沁玉取回来,要重新刻一块令牌给沈家姑娘,高月无语。
“有什么消息?” 岚琛揉了揉肩膀,继续用圆刀在玉石上磨冲以上花。
“皇上下旨,立了大皇子为太子,此时圣旨已在送往京城的路上了。”
“嗯…”
“皇上怎么下旨立太子啊?毒发了吗?”
“不知道。” 岚琛心思都在玉石上,心不在焉回话道。
“啊?那咱们的人要不要拦下啊?”
“让他去,” 岚琛将手间的血玉与另一块墨玉令牌摆在一处,细心对比着,像是自言自语道:“她费心布置那么久,拦下做什么…”
“啊?谁?” 高月挠了挠头,想起了这些日子暗卫传来的消息。“沈姑娘?沈姑娘竟然让皇后给皇上下毒,这也太惊险了吧…”
“她不过是在赌,只是运气好,赌赢了而已。” 岚琛拾起用金钢钻打透花眼,起身以弯弓锯之,透花工毕。
“那若是赌输了呢?” 高月见主子这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心里清楚一切尽在掌握,却还是没想通来龙去脉,呆呆问道。
“输了也没什么,不是还有我么。” 麒麟图腾已成,岚琛停下动作,凝神细想近日的消息,饶有兴致地地推算着沈明娇的下一步动作。轻笑着漫不经心道:“传令京中…清远伯的欢乐窝,可以动了。” 话落,右手握着搜弓,一来一回拉动着,按照玉片上的线条将令牌切割成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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