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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落脚于一处民宿。
清禾给了屋主足够银锭,准备将这处小院包半个月。
“金银于我已是身外之物,有天道大人在,便是身无长物,也无需忧心的。”屋主乃是个三四十岁的妇人,样貌颇为和善,说话时总带着笑。
她夸祓神,清禾也跟着露出两分笑意:“那您需要什么呢?”
“不知姑娘是否愿意割爱。”屋主指着清禾手腕上的松绿石与红玛瑙打造的手镯。
“若与我一颗宝石,便是将这院子送给您都好。”
清禾跟着望向自己纤细的手腕。
她见屋主只是凡人,好意提醒:“这并非珍物,值不得一座院落。”
“姑娘实诚,我也不瞒着你。”屋主道,“我如此要,只是因为半月前,有高人叮嘱过。”
“嗯?”清禾好奇是何路高人。
“高人自有秘法,我也不敢窥探。”屋主大致讲述了自己的事。
她年近四十,却无子嗣,心里一直颇为遗憾。
不止是她。
“连巧儿妹妹也五年未有音信。”
“巧儿是?”
“我夫君的妾室。”
“那您夫君?”
“死在海啸里了。”屋主女人心平气和道,对此没有半分遗憾,“他作恶多端,罪有应得。”
“原来如此。”清禾道。
屋主和妾室在海啸后相依为命,但两个女子除却鸟雀宠物,也想有个孩子。
“只是海啸后,孤儿已成了人人求之的珍宝,实在轮不到我俩发善心。”屋主有些无奈道,“直到半月前,高人路过,告诉我们收取半月后第一位租客的随身之物,便可因感而孕。”
“并且,怀的孩子还会有天道气运。”
倒不是说,这妇人正筹谋冒犯神灵。
只是这水遗岛,谁不是承蒙天道恩泽方才得生?谁又能不崇慕爱戴那悲悯高洁的神灵?
哪怕是山野精灵,只要能沾染一二气运,妇人也愿意将其抚养长大。
自古以来,这种承天意的“天子”,史册典籍都屡见不鲜。
清禾惊愕地睁大眼睛,颇觉世界观被狠狠冲击。
!!
因感而孕?
清禾忍着惊愕,没有失态地转头望向神灵。
这个词其实她见过,但没多想。
原作中,对原主怀孕的来龙去脉就是四个字描述,因感而孕。
穿越后,清禾倒是琢磨过这个词。
神灵本体乃是骸骨,从生物学角度来看自然不可能有授精能力,但神学角度花样便多了。
“天道子嗣,哪怕只有少许气运,也不是凡人躯体所能承受的。”清禾压下疑惑,说道,“若我没看错,您应只是凡人。”
“天道大人如此仁善温和,我想若是昼夜祭祀祈福,将诚心传达给祂,那便不会有事吧。毕竟我并无恶意,左不过就是无法生育。”
清禾不知道如何评价这个过于理想化的想法。
这万一没传达给祓神,反而招来了什么对人不善的精怪,她又找谁诉苦去?
见清禾疑虑深重,妇人好意提醒道:“姑娘你之后最好也去找高人掌掌眼,看你随身物品可还有天道圣物。”
清禾只谢过了屋主的善意提醒,但婉拒其索要贴身物品的请求,结清了租金。
见清禾态度坚定,屋主开口道。
“有天道气息的珍物,确实宝贵,姑娘不乐意,我也是理解。”妇人难掩失望,但还是笑道,“其实最开始也想着,不然就隐瞒姑娘,找个由头得了宝石。”
她目光柔和中透着疑惑。
“但最后还是放弃了。不知为何,总觉得姑娘面善得紧。大概是同在天道大人庇佑之净土,故而不愿用诈吧。”
回到屋内后,清禾说道:“她其实很失望。”
“那你也可以将这串珠链予她。”祓神将手中提着的大包小包放到柜面上。
祓神没坐着干聊,,神灵对着有些凌乱的包裹沉吟两秒,还是抬起手,轻轻一挥。
包裹便跟长了眼睛似的,各自腾空飞起,将自己收纳摆放至最合适位置。
他此刻并没有穿着那身凛冽冷酷的黑金外袍,只是如凡尘剑修般,身着白衣,如雪之清。
夜色渐深。
木桌上融融烛光照耀在神灵身上,柔和了那锋利的洁白,更添几分宣纸般的古朴素净。
神灵端详着中厅陈设,似是在琢磨如何进行微调,始终萦绕着神灵的那股,云山雾绕般的清冷,此刻意外地多出些烟火气来。
堕入凡尘。
因为她。
简直是七仙女和董永的剧本。
“以前在家,都是我来收拾家务。”清禾说道。
她当神灵会说些别的。
然而神灵眼皮都不抬。
“你么?”
“冒冒失失,又无耐心,怕是要将你家人气坏吧。”
“在姨母家我做得特别好,大家都夸我。”
“……”
祓神抬眼向她:“既然现在本事退了,便不要再干了,即使要做,也需机灵些。”
“未曾听说过,渡劫期半仙,还有洗手作羹汤的。”
“那不一样嘛。”
少女唇边,露出满足又温馨的柔软笑容。
气氛正好,她望着祓神身影,说起今日正事。
“我在想两件事。”
“嗯?”
“一个是那【高人】是谁,还有一个便是【因感而孕】。”
祓神还算柔和的表情,闻言当即微凛。
显然,这句话中某四个字,令如今已身经百战的祓神大人瞬间提高警惕。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
就是这沉默时间,令神灵的表情越发静默冷凝。
将欲开口时,他忽听少女凝重道:“我会怀孕么?”
“……?”
“这手链,给我已经有小半年了吧?”清禾听起来有些担忧,“这半年会不会……”
这并非神灵主动予她的法器,而是她日常打扮自己,喜欢从神灵宝库中淘点亮晶晶的首饰——本质是法器,胜在外观精美绝伦。
祓神语气颇觉荒谬:“自然不会。”
清禾释然:“哦那就好,我就说嘛。”
“你若是愿意了,可能会。”
“???”
“因感而孕,完全取决于感。”
祓神也没同人说过这方面理论,今日乃是第一遭。如今需要用了,方才慢慢解释。
“比如有人梦到拥日入怀,或者睡在巨象踩过的坑中,机缘若是到了,有可能会怀上子嗣。”祓神道,“不过凡尘此类记载,大多为荒野邪祟转世投胎。”
清禾有些谨慎:“那我呢?”
神灵不假思索:“你若受孕,定是我的子嗣。”
只是这句简洁而出后,两人面面相觑,竟短暂地没了声息。
清禾的脸,不知不觉红透了。
还是祓神更沉稳,拿得住事。
“若你想因感而孕,怀上我的子嗣,当然可以。”祓神继续道,“只是首先,你心里需有如此欲求,且在梦中有此之感,方能受孕。”
“您之前怎么……”清禾没问完,自己也想到了答案。
之前神灵大概是根本没有考虑到。
谁会觉得他们两人会发展到,需要考虑“因感而孕”的程度?
哪怕是现在。
祓神微微蹙眉:“至于现在知道了,这种情况也是微乎其微,乃至不可能。修真者平日无需入眠,即便你嗜睡,也甚少有做梦情况。”
清禾谨慎询问:“您有法子预防这种莫名其妙的怀孕,是么?”
“嗯,”神灵平静道,“不过你无需忧虑。”
听到神灵的口吻,清禾确信,自己在祓神心目中形象一定很好。
神灵全然不知道,她高中时也在被窝里用手机熬夜看过粉色网站的不少文,懂的指不定比祓神还多。
她喜欢祓神,一直在心上人面前刻意维持形象。
但现在……
小姑娘眼底流露出淡淡焦虑。
目前她还没做过那个梦。
清禾确定自己很尊重祓神,绝无此类邪念。
但一定要逼问可能的话……祓神这么好看这么强这么冷漠又温柔,清禾怕梦里的自己缺乏道德约束,万一情难自禁呢?
情难自禁懂么?
所以她没法保证梦境百分百清清白白。
那最后要是因为一场梦怀孕就糟了!
所以,清禾以状似随意的口吻道。
“还是做好完全准备吧。”
“不必。”祓神态度冷淡里透着坚定,“你年纪还小,不适合,也不必如此方法。之后年纪到了……”
神灵稍顿,没继续说下去,只是这半句话委实能叫人产生无尽联想。
清禾:“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如此纠缠再三,神灵终于疑惑。
“平日也不见你如此谨慎。”
别!
千万别点破!
清禾感到近乎社死的羞耻感。
“我不知道您怎么想,但怀孕于我而言,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大事,所以必须慎重,容不得半分误差。”
“这样么……”
神灵最初表情冷淡,还透着些许好意被她再三顶撞的浅淡不快。
但。
咚咚咚。
少女心跳震天响。
脖颈上的铃铛刚刚发出轻响,就被她一把抓住。
祓神:……
“我明白了。”
这一回他的语气,变得温和许多,还透着清禾不愿细想的情绪。
她脑子里就两个字。
完!蛋!
彻底社死,形象全无。
“明白什么?”清禾试图虚张声势。
“若是你想,无需因感而孕。”祓神有些劝说的口吻,堪称温和,充分考虑到小姑娘的脸面接受度、
“因感而孕,那些都是上不得台面,却又妄图染指神灵子嗣的人才用的方法。”
“不要好奇它,也不必感到害羞,你以前就做的很好。”
“……”
祓神堪称体贴地出主意:“便是日后,若我原形你感到拘谨羞怯,从本体开始亦可。指骨、腿骨、或者肋骨皆可。面对骸骨,你应当会更自然些?”
说罢神灵稍顿,对之后直言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开口。
“或许听到这些话你会觉得羞涩,但你不通人事,又无女性长辈,有些事只能我来事先告知你,免得到时为难又吃苦。腿骨相较你如今……或许不太适合,指骨更佳。”
说到后面,就连清冷如玉的神灵,声音也不自然地低了下去……难以平静地注视她,只故作冷淡地转开眼。
救命。
救命。
救命。
小姑娘的脸颊同样烫的可以煮鸡蛋了。
这到底是什么神奇对话?
简直是社死现场好么。
但艰难又离谱的对话还在继续。
祓神平和道:“但,倘若你真想了解,务必不要自己私下尝试旁门左道,直言告诉我便是,我来带你。”
听到最后四个字,小姑娘羞得简直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咪。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说完,她沉默一秒,又干巴巴补充。
“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晚上,我不小心喝多了,或者怎么样,做了这种非常不现实,非常过分的梦……怎么办?”
要流产么?
“这便是我之前说你无需考虑的缘由。”
祓神转回目光,若无视红透的耳垂,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清冷。
“先天真气但凡离开我本体,我都有感知,可以及时追回。”
“那你方才阻拦,为何不想让我了解这件事?”
祓神空濛冷漠的眼眸注视着她,轻声道。
“那你的意思是,你确定夜晚会……梦见我么?”
桌上烛花,发出清脆响声。
她听见自己还在嘴硬,只是那语气,怎么听怎么像虚张声势。
“我只是说,确保万无一失,所以多问这一句,懂么?”
“懂了。”
“那我们先说那位【高人】之事。”
神灵语气仍然正经:“若是梦见了我,务必于翌日及时告知。”
“先说高人。”
“好奇是少年人常有之事,但我不希望你为困扰,乃至影响心境……”
“我们先说高人之事!”小姑娘羞恼地加重语气。
神灵终于轻笑出声。
倒是破天荒的促狭。
清禾板着脸,正经开口。
“听那妇人口吻,那人定是半月前,就料定我们会来水遗岛。那这预言本事倒是挺强的。”
“嗯。”神灵言简意赅。
“而且他没有给那妇人下禁制,就这么泄露自己存在,简直是有恃无恐。”
“不值一提。”神灵点评一针见血。
“可我觉得就是冲着您来的,怎么还没我操心?”
“任凭他们如何玩弄手段,都只是蚍蜉撼树。”神灵语气有些无奈,“要让我如何重视?现在便循着因果找到他,将他挫骨扬灰么?”
“我知道,但是没办法。”清禾低声道,“关心则乱。”
神灵按住她嘴角上方,应有酒窝的位置,轻轻往上带了带。
感官传来的安宁回馈,令他声音轻柔低哑了不少。
“节前之夜,应做些令自己愉快的事,勿要患得患失。”
“那,要做什么呢?”
清禾……清禾反思。
今晚聊得实在有点刺激。
她本是不假思索地,可说完这句话又悄悄变小黄人了呜呜呜呜。
“月饼啊。”祓神自然道,“你不是惦念许久?还嚷嚷着要分享给水遗众人?”
清禾:……哦。
少女羞怯的笑容微敛。
“好的。”
但不知为何,她现在忽然不想给外人送月饼了。
……
在清禾的指派下,两人准备做好几种月饼。
有板栗馅、蛋黄馅、芝麻馅、桂花酿馅。
当晚做不出来,只是准备好四种月饼需要的材料,方便翌日取用。
而第二日,清禾也没缠着出去逛街,而是闷在小院里,鼓动神灵与她一起下小厨房,花了一整日,捏出一个又一个月饼,接着由祓神以灵力书写吉祥符箓。
清禾拿了一块板栗馅的,上面写着“祓”。
【祓除邪祟,七魄安宁】。
“看我把您吃掉!”
她给祓神展示这块“祓”记小月饼。
金灿灿黄澄澄的小月饼躺在她手中,散发着沁人的香甜,即使还未品尝,也已能叫人想象出,糕饼本身软糯方向的滋味,以及板栗醇厚香甜的口感。
“啊呜。”清禾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果然如想象中一般好吃,板栗的味道伴随着香甜的糕饼,充斥着口腔。
“您怎么不尝尝?”
月饼新鲜出炉后,两人自是要尝尝,只是祓神没有亲自拈取的意思,只站在原处瞧清禾。
“怎么了?”清禾纳闷。
不过还是月饼更重要。
她一边问着,一边准备再咬一口。
然而——
手中月饼微沉。
神灵长发束作马尾,方便下厨,于是尽管此刻俯身,但也只是散落少许碎发,挠在她指尖,痒痒的。
祓神就着她的手,切切实实咬了一口月饼。
尽管已接吻过数次,更亲近端详过神灵面容,然而当神灵垂首,她以如此姿态观赏那霜姿雪魄的容貌,亦不由被那红润轻薄的唇瓣吸引。
咀嚼,吞咽。
喉结滚动。
唇瓣开合间,理所当然地触碰到她的指尖肌肤,甚至险些含入半截。
理论大师清禾受惊,慌乱地想要抽回手,连月饼也拿不稳了。
神灵一把攫住她纤细的手腕,帮她拿住了月饼。
“何时才能沉稳些?”神灵有些嗔意。
清禾觉得责任绝对在祓神。
不是他做出要含她指尖的架势,她会慌乱无措么?
祓神真是好不端庄!
偏偏他行为没能成,她指责都无端找起,而方才若叫神灵继续下去,那会演变为何等场面,清禾也说不大准。
“这些月饼收好,我再做几道咱们都爱吃的菜,晚上搬到院子里去。”清禾笑眯眯道,“我和月亮仙尊一起赏月。”
“好。”
“您先把自己稍作整理吧。”
祓神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清禾看到,有少许面粉竟都飞到他发梢处了。
不得不说,神灵委实不擅长料理之道。
她决定将神灵打发到一边凉快去。
神灵稍稍沉默。
“嗯?”是不开心么。
祓神听凭她安排。
“好。”
接着便无声地去一边了。
她和祓神那写意风流上阵不一样,穿的乃是修身家常衣裙,干活十分利索。
然而她正洗手,无意中抬眸看看一直没动静的祓神,却见神灵在另一端,由山石修砌而成地水池中认真洗手。
可不知不觉中,他半身衣衫都已被溅起的水珠浸透。
这种衬托气质,飘逸写意的衣衫,就是给修仙者穿的,稍微沾点凡俗就会狼狈。
可清禾目光有些转不开了。
祓神鬓发微湿的贴在如玉般冷清脸颊上,淡金色眼睫沾了欲坠未坠的一颗水珠,而身上白衣,被水流无意浸透大片,似有若无地贴在身上。
祓神完美漂亮的肌肉纹理,宛如云山雾罩的黛色山峦,在水色浸透处尽显,又于干燥处骤然止歇,不容许半分目光窥探,侵犯神灵威严。
可他束着清禾亲自为他扎起的高马尾,姿态显得凛冽,又比平日多了几分英姿勃发。
这下什么做饭,什么叫他一边凉快的想法,都显得如此苍白。
直接被她难以转开的目光背叛了。
没办法,眼睛不听大脑的使唤。
“您、在做什么?”她飘似的挤出一句话。
“你下厨不是喜欢净手么?”
“但您是神灵……可以用灵力啊。”
“你为何不用?”
清禾道:“我洗手,便跟嗜睡一样,是个人怪癖呀。”
“只一时兴起,一时学你罢了。”
祓神此刻语气,十二分的清冷淡漠——如果能忽视,他这副半湿的姿态的话。
“您若是不善此道,便不要这么做啊,白白浪费一件这么好看的衣裳。”
祓神那沾着水珠的眼睫注视着她。
“所以,我怕是要换件衣裳了。”
……
糟、糟糕!
中秋节到底什么时候过去?
清禾觉得她有点顶不住了。
可现在才是傍晚,月亮不过浅浅冒个尖。
远方万家灯火逐渐亮起,欢声笑语隐约传来。
越发显得宁谧难言。
“祭月夜,怕还有很长。”
神灵轻声道。
——可月亮。
落入水中的月亮。
已经在她面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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