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深宅二十三

    意识到自己漏出一个音, 谢峦慌忙捂住嘴巴。

    宁姝抬眉:“哭了?”

    谢峦:“……”

    他没哭,他根本没哭!又恼又耻,他满脸赤红, 耳根子也仿佛快滴血, 眼神左右漂移, 就是不敢看宁姝。

    宁姝先把玉肌膏丢到桌子上, 提好裙子,随后单手撑住窗台, 用力一蹬,利落地翻过窗台, 衣裙都没摆出多少弧度。

    她踩在宽榻上, 一气呵成。

    谢峦一时忘记方才的尴尬,结巴:“你你你……”

    宁姝弯腰:“怎么,就许你们翻墙,女孩就不能翻墙啊。”

    谢峦咳了声, 慢慢挪开眼睛。

    他不是那个意思, 只是没想到,宁姝还会进屋子来,这样大喇喇的。

    便看她压好裙摆, 在他对面跽坐,两人隔着张手臂宽的案几, 她随手拿起案几,放到地上。

    谢峦咬了咬牙, 说:“你来干什么。”

    “啵”地一声,宁姝拔开手中瓷瓶盖子, 嗅嗅瓶中膏体, 那小巧的鼻尖翕动, 像是谨慎的猫咪在试探味道。

    然后,她沾一点雪白的膏体,在指尖捻开,抬起眼看他:“上点药吧。”

    谢峦一动不动。

    宁姝竟也解释说:“这个是治烫伤的好药,也可以消浮肿。”

    她也不等谢峦反应过来,直接挪屁股坐过去,伸长手,指头轻抹在谢峦红肿的脸上。

    谢峦身体僵硬得和石头,他双眼圆瞪,呆呆地盯着宁姝。

    一时又觉不恰当,他连忙闭上眼睛,可失去视觉感官,她柔软的指腹冰凉凉的,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甚至是,她清浅的呼吸……一下变得直白而分明,强烈地侵入他的五感。

    谢峦心中如撞钟嗡鸣,他连忙睁开眼睛。

    可是睁眼,他又清楚地看到,她白皙细腻的肌肤,光滑柔嫩的嘴唇,聚精会神凝视着他的眼瞳,眼底格外清澈明晰。

    谢峦迫不得已闭上眼睛,不到一瞬,又撩起眼皮,矛盾得怎么做都不对。

    宁姝忍住笑意,收回手:“你眼睛抽筋了?”

    谢峦:“没有!”

    他缩到一旁去,拉开自己和宁姝的距离,手指却无意间轻按那半边浮肿的脸。

    不过一会儿,宁姝坐姿也懒散,她一手撑着身体,斜瞅谢峦,说:“你误会我和你大哥了。”

    提到谢屿,谢峦眼眸一沉,呼吸明显滞住。

    今个儿起得早,还没午歇,宁姝语调就有点慢,又说:“我不小心被茶水烫了下,你大哥也只是看看我的手,你想到哪儿去了,喏,不信你看。”

    她把手伸给他看,指头果然还有不正常的泛红,和别的葱指比起来,显得可怜兮兮。

    谢峦愣住。

    宁姝才发现伤口看起来,比感觉起来的,严重那么一点,“哇”了声:“好红啊。”

    她又打开玉肌膏,抹抹自己的指尖,发觉谢峦不声吭的,不由说:“怎么,还不信啊?我之前就说过,我对你大哥二哥没兴趣吧。”

    谢峦手指抓了下身下的翠纹印花披垫,抿起嘴唇,用略微沙哑的声音,说:“我知道。”

    他别扭地看着别处,粗声粗气:“虽然我没觉得你是个好人,但刚刚……我好像说得不是很好。”

    宁姝:“?”

    这是在道歉吧?是在道歉吧?

    她把手伸到谢峦面前,谢峦正不明所以,她食指拇指圈在一起,然后,突然用力弹在他饱满的额上。

    这下可真疼,谢峦揉额,有点恼意,宁姝的脾气居然比他还大:“你这样很容易被打的。”

    她还理直气壮:“我打的还算轻。”

    刚刚生出来的那点缱绻,都喂了狗,谢峦真是气笑了:“我还要谢你不成。”

    宁姝笑眯眯的,说:“不用,我也没给什么实质建议,这句谢谢受不起,不过,你倒是可以试着去承认,就是你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羞辱我,这一巴掌,我没觉得你哥打得不对。”

    谢峦“哈”了声,她在说我活该!

    他可要和宁姝论一论,却听她又说:“谢峦,你脾气怎么变得这么别扭的?”

    别扭。

    谢峦骤然卡住。

    他眉眼下垂,睫羽压住眼中一池波动,本来精细好看的面容,并不因那巴掌留下的浮肿显得突兀,反而击碎少年筑起的壁垒,撇去他的傲慢,露出少见的脆弱。

    他也有自己的心思。

    声音压在喉咙里,隐而不发,他极低地,咕哝一句:“那我该怎么做。”

    大抵世上,所有老来子都是相似的,他们有一个叫人艳羡的家庭。

    谢峦出生后还没记事,父亲病逝,但他小时候,身子骨不大好,三天一次风寒,五天一次咳嗽,端看他如今,是很难想象小时候经常要进药。

    他有优柔寡断的母亲,强势的大哥,调皮的二哥,他们性格各异,行为处事不尽相同,一致的是,他们都很宠他。

    也因此,下人很会察言观色,只要是三少爷多看两眼的,不出一天,他就能得到,只要是三少爷不要的,不出一天,绝对会消失在他面前。

    他们说,家里武有大哥顶着,文有二哥脑子活,老三只需要开开心心,快活地过一辈子,足矣。

    “……我真的很快活吗?”

    问出这句话时,谢峦很后悔,羞耻像潮水涌来,他到底不是真的不知世事的少爷,在家庭破碎的宁姝看来,他岂不是何不食肉糜?

    他用力抿住嘴唇,好半晌,才敢抬起眼看她。

    宁姝就坐在他身边,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面上一片沉静,没有反驳,没有讥讽,没有探究,她的眼底像是无月的夜,叫人凝视着的时候,会生出自身渺茫,被一望无际的夜幕星辰,紧紧拥抱的感觉。

    谢峦眉梢舒展。

    浮躁的心,又一次沉淀下来。

    “咳,如果像你说,我这种性子叫别扭……”不想承认宁姝说的是对的,是谢峦最后的坚持了,他看着手掌心纹路,嘀咕,“还是跟大哥身边的一个人有关。”

    那是谢屿的侍卫,谢峦的童年,与他的关系颇深,可以说,谢峦最喜欢的,除了大哥,就是这侍卫。

    侍卫孔武有力,弹弓打得特别好,一次教小谢峦打弹弓,谢峦心心念念很久,在侍卫的带领下,玩了很多他本接触不到的乡间玩意儿。

    后来,侍卫通过讨好谢峦,一步步成为谢屿的亲信。

    崇庆三年,边疆又起战事,令百姓深恶痛绝的战争,却是将士难得的机会,大哥本要重用侍卫,只是,母亲去了一趟大哥外书房,这件事,不了了之。

    那时候谢峦还什么都不明白,成天缠着侍卫,让他带他骑马,斗鸡走狗,投壶玩乐。

    直到有一天,侍卫崩溃,狠狠推谢峦,谢峦毫不怀疑,若不是怕留下痕迹,他就把拳头打在他身上。

    对只有五岁的谢峦,侍卫说,滚远点,都是因为他,才影响他以战功封侯拜相。

    原来,母亲知他心喜侍卫,上战场危险自不必说,母亲让大哥撤下他,让他一直做后勤。

    一直做一个陪小孩玩的废物。这句话,是侍卫的原话。

    许多年过去,他已经淡忘侍卫的长相,但侍卫那时的狰狞、愤慨、无力,随着他年岁越长,却越来越影响他。

    侍卫恨他。

    他盯着他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恭敬喜爱,到现在的厌恶恶心,仿若他是一块茅坑里的臭石头。

    末了,侍卫威胁他,不准把事情说出去,不然,他有能力杀掉谢屿。

    谢峦一直顺风顺水,从没受到过这么大恶意,躲在被窝里哭得枕头都湿了,在大哥和母亲的几番追问下,他还是把事情说出来。

    之后,他再没见过侍卫。

    隔年上元节,谢峦和二哥出门玩耍时,意外看到侍卫,他和他婆娘摆摊卖馄饨,因吃酒的事,和那妇人当众吵架。

    那狼狈的样相,没人知道,就在数月前,他还是侯府风光的侍卫。

    他永远失去往上爬的机会。

    眼看着,侍卫开始打他婆娘,谢峦去抓谢岐的手,谢岐自幼看不得女子被打,立刻叫人上前,救下那可怜的妇人。

    于是,侍卫也发现谢峦,瞬时,他拿着案板上的菜刀,冲过来,面如鬼煞,喊:

    “都是你害了我!我杀了你!都是你们,你们这些人都得死!”

    尖叫声,血液喷溅。

    那男人疯了,见人就刺砍。

    后来怎么回去的,谢峦已经忘了,他浑身发热,躺在床上两天,才渐渐见好。

    时年十二岁的谢岐,坐在他床头,叹息:“没事了,那男人被投入大牢,择日待斩。咱府上大发慈悲,没把他赶出京城,没想到,他还敢做这种事。”

    谢峦愣了很久。

    谢二又说:“三弟,你以前太纵容他,如果不是这样,他怎么敢这么嚣张,反过来威胁你,还要杀了你?”

    点到为止,谢二又说:“你要是身体还好,就起来吃东西吃药,母亲几天没睡好,大哥又被母亲罚跪。”

    谢峦只问:“二哥,是,是我的错吗?”

    少年谢岐愣了愣,他还不能很好的隐藏情绪,流露埋怨,“我养的那只狸花猫,你还记得吗?我想你大抵忘了,可我没忘,因为你说喜欢,母亲让我把它送给你玩,但它跑了。”

    “你没发现你喜欢什么,最后它都会出事吗?”

    谢峦怔然。

    可是,喜爱的事物,谁会憋得住装出一副讨厌的样子呢,但后来他做到了。

    渐渐的,他发现,当他喜欢的东西“少”了之后,大哥不会被母亲责罚,二哥不用强要求自己陪伴他,谢峦突然觉得,也挺好的。

    “也挺好的。”

    阁楼上,谢峦手掌按住自己眉眼,他一边后悔着为何要说这些,又一边禁不住,将往事如豆子般,噼里啪啦倒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从手指缝隙里,瞥了眼宁姝。

    他竟有些忐忑。

    只看宁姝一手支颐,她笑了笑,说:“我不会评价谁对谁错,你说出过去的事,也不是想让我指指点点的吧。”

    “那当然不是。”她的话,让少年的自尊心好受点。

    却听她轻叹声,又说:“只是,辛苦你了。”

    伸出手,她按在他的后脑勺处,揉了揉。

    不够宽大的手掌,却一下子按住谢峦的所有不安。

    谢峦发愣。

    宁姝问:“那你现在,倒是很好?”

    谢峦眉眼倨傲,道:“那是肯定,”知晓宁姝不会取笑他,他倒是直接了些,“谁让我是家中幼子。”

    宁姝却突的问:“你真的这么想吗?”

    谢峦:“什么?”

    宁姝说:“因为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因为是老来子,所以坐享其成,在母亲的羽翼下,靠着兄长的庇护,过完这辈子。”

    “只要不变成那种进赌坊豪掷千金、逛花楼眠花宿柳、一个大道理都不懂的纨绔子弟,就足够了,你真的这么想吗?”

    她每说一个字,谢峦的脸色就低沉一分,手指也不自觉地蜷在一起。

    他问:“有什么问题?这样也很好。”

    忽然,宁姝扯住他的手臂,摊开他手掌。

    他本想把手收回去,宁姝却按住他掌心的一块薄茧,说:“上次替你包扎伤口时,我就奇怪过,为什么你的手会这么粗糙,会有薄茧。”

    “这实在,不像一个长在蜜糖罐里的公子该有的手。”

    谢峦眼睛撑得大大的,连忙收回手,下意识说:“这是以前玩的时候……磨出来的。”

    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是了,这薄茧,是常年练剑才会留下来的,不是那种花架子的舞剑,而是锋利的,能上战场的剑法。

    他从六岁开始,就没放弃过练剑,即使除青竹外,没人知道,即使不会有任何夸赞,甚至被母亲知道,母亲定要责怪他苦了自己。

    而那把剑,是他六岁时,大哥送他玩耍的,是一柄没开刃的剑,后来,他让青竹送去匠铺开刃,就一直藏着,直到现在十年后,用的仍是这把剑。

    不然手上的茧,早该如大哥那般粗厚。

    为什么要偷偷练剑?

    他们说,他可以快乐地过一辈子,可他们,也从不对他抱任何期待。

    哪怕有那么一刻的可能也好,他想证明自己。

    只是这个想法,第一次大喇喇摆在光下,这让谢峦难堪,他在享受旁人求而不得的荣华富贵,却想上那腥风血雨的疆场,放旁人来看,一定是疯了。

    唯一没觉得他疯的青竹,还是个二愣子。

    此时,面对宁姝的目光,谢峦躲无可躲,只好微红着脸,粗着脖子:“干嘛,我练剑也只是锻炼身体……”

    “谢峦。”

    宁姝突然打断他的辩驳,叫他愣了愣,她合起他的手掌,握成拳,清冷的声线中,多了一丝坚定:“你很好。”

    “不要被温柔乡折断羽翼,他们不需要你,不是你不追求上进的理由,因为,你需要你自己。”

    一刹那,像戳动什么开关,谢峦睁着眼睛,泪从眼角溢出,顺着脸颊一滴滴滚落下来。

    他“咦”了声,赶紧低头抹了下,然后脸色又刷的变得红通通,像抹开一层朱砂。

    立刻背过身去,谢峦肩膀耸动两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带着沉沉的鼻音,应了声:

    “哼。”

    宁姝忍不住“嗤嗤”笑起来,谢峦立刻恼火,转过头质疑:“你笑什么?很好笑吗?”

    她摇头,但还是半掩着嘴唇,眼睛流露亲和的笑意:“不,不是,是因为你很可爱。”

    谢峦:“……”

    宁姝眼眸一转,继续说:“说真的,谢峦,你觉得我刚刚又是给你上药,又是碰你这碰你那,很正常吗?”

    很不正常!谢峦磨磨后槽牙。

    宁姝又说:“我可从没对旁的男子这样,而且,就你这坏脾气,我还能这么包容,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呢?”

    谢峦:“?”

    这是第一次,谢峦竟没有在意她说他坏脾气。

    谢峦脸上神情镇定,但眼睑处,忽的一动,又一抽。

    “会是什么原因呢?”宁姝复述一遍,竟撑着肩膀,一点点靠近他。

    随着她的倾身,谢峦浑身僵硬紧绷,象牙白肤色的脖颈上,崩得紧紧的,浮现一小片疙瘩,好像从外头敲一下,他整个人就会噼里啪啦碎了。

    宁姝观察到,她停在他面前,放缓声音,悄声说:“……你猜。”

    她笑了起来。

    谢峦脸色刷的又红了一片。

    随即,宁姝遽然后退,她压着裙子坐在窗台上,身子一转,双腿垂在外面。

    如来时那般,她利落地翻出窗台,一跃而下,因只穿白绫布的袜子,这一声落地,犹如猫儿般,很是轻盈。

    宁姝朝走廊外走去,忽的,身后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叫声:“喂!宁姝!”

    她回过头。

    那一瞬,天公作美,风卷起暮春积攒在屋檐上的落花,穿过回廊,落英缤纷,宁姝站在期间,发尾和衣裳被风勾起一道道灵动的线。

    她静静看着谢峦,唇畔笑意尤为自在。

    谢峦探出窗台,屏住呼吸。

    那一瞬间,他心里,好像有什么要满溢出来。

    他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见他没再说话,宁姝回过头,摆了下手,要去找自己放在阁楼外的鞋子。

    与此同时,她脑海里的系统,开始愉快地叮叮:“叮,恭喜玩家触发攻略对象隐藏线,获得成就:【那个人人羡慕的他】!”

    【那个人人羡慕的他】简介:他是高富帅,一出生就是绝大多数人的终点,这样的人,一旦说“我其实不快乐”,很容易被人揍成猪头塞进麻袋绑着石头沉潭吧?可是,人人羡慕的他,或许也在羡慕你的人生(虽然这样真的很欠打啦)。

    成就的标志,是个火柴人站在一座颁奖台上,围绕他的,都是鼓掌声与拍照的闪光灯,等赞美褪去,火柴人把自己抱成一个球,从颁奖台上滚到角落里,自闭画圈圈。

    宁姝笑了:“谢谢,已经把小火柴人代入谢峦。”

    真是傻乎乎的。

    紧接着,系统又继续:“叮,主线任务【傲娇少爷爱上我(完成度:30%)】+30%+30%!一次加满三日上限60%!恭喜玩家达到90%的完成度线!”

    宁姝:“三日上限?”

    系统:“是的呢,恭喜玩家又触发游戏的一个隐藏条件:三天之内,总新增完成度不能超过60%!”

    宁姝心想也是。

    要想把游戏经营好,都会设置上限,比如一个副本一周只能去三次,也比如一天只能用一千体力的规定,否则,真的会有肝帝无时无刻不在线,卷死普通玩家。

    系统心里又嘀咕,宁姝也是第一个在首世界,就知道新增上限规则的新手玩家,过去有些倒霉蛋,到第七个世界都不知道有上限,这样上竞技场,可是要吃大亏的。

    接着,系统继续播报:“监测到主线任务【傲娇少爷爱上我】,和支线任务【知杏的烦恼】,一起达到完成度90%,综合速度超过同进游戏99%的玩家,获得称号:【闪电侠】!注:获得称号可提升通关评分!”

    称号就只是文字,挂在面板【成就】栏旁边,字体还挺可爱的。

    这游戏花样真多。

    只不过还差10%,宁姝徐徐吐出一口气,问:“不会是被新增上限卡住吧?”

    系统:“我不知道啊。”

    她以为,今天能完成任务了,毕竟她已经触碰到谢峦的心结。

    不过10%,相对来说,就是一步的事。

    就是这三天,对谢峦的攻略无效,宁姝翻看自己的面板,从触发面板功能到现在,面板越来越满。

    而背包里,却一直只有那一串,小厮段显送的铜钱。

    骤然记起段显,那个沉默的男人,以他的能耐在古代,也算极为不错。

    宁姝搁下铜钱,不再想段显。

    这几天时间利用好,可以去冲一下支线的完成度。

    另一头,盈月院内,寻梅步伐匆匆。

    踏雪正给谢岐的衣裳熏冷梅香,见寻梅这般着急,还奇怪:“怎么了这么急,出多大事?”

    寻梅只问:“二爷呢?”

    踏雪朝书房的方向努努嘴:“下朝后回来,在过目万寿节的资材用度呢,你是多急的事,竟要这时候去触二爷霉头。”

    谢岐成天从衙署早退,偷得几日闲后,又得连续几天集中处理事务,这时候的性子,也是最暴躁的。

    寻梅跺跺脚,也自认倒霉,无奈地走到谢岐书房前,敲门:“二爷,二爷!有要紧事!”

    过了会儿,书房内传来一闷声:“进来。”

    便看谢二脸上盖着一张纸,鼻子如山峦般起伏,书桌上摊开不少文书,他揭下纸,双眸狭长,眼皮多出一道褶子,淡漠地看着寻梅:“什么事。”

    饶是自幼伺候他,寻梅仍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将这事娓娓道来。

    她在外院的一个姐妹,无意撞破侯爷的妾室梁氏,竟差人去花楼买那些个虎狼之药,其中用意不言而喻。

    谢岐略有些幸灾乐祸,自语道:“大哥不行了?”

    寻梅尚未出阁,但也晓事,顿时满脸通红。

    当然,真正的缘故,不是梁氏偷人,就是梁氏争宠。

    偷人倒是不可能,侯府上下铜墙铁壁,梁氏搞这么点小动作,都有人发觉,那就只剩下争宠。

    谢岐知道,梁氏的族弟梁康要绑架宁姝,闯了祸,谢屿免去梁氏的管家权,且谢屿呢,对宁姝有心思,冷落梁氏也是必然。

    若是在平日,谢岐自会把这件事同谢屿说,谢屿的家事他自己处理,不过,如今嘛……

    谢岐手指点着脸颊,问寻梅:“你去打听那种药叫什么,在哪个花楼买的。”

    过不了多久,寻梅又来了,甚至拿回一点药粉,谢岐拿指尖捻捻,这种药他以前还真在花楼见过,药效么,还不错,纨绔们都喜欢,总的来说,动□□却不伤身体。

    梁氏还是有分寸。

    谢岐把药粉冲进水里,倒进房中的花盆,对寻梅说,“这件事,你守口如瓶。”

    “当然,找岳鸿他们几人,身手要好的,也不用做别的,最近盯紧大房,别被侯爷发现,有什么异动都来禀报我。”

    对谢岐压下这件事的决定,寻梅隐去眼底惊讶,低头应是。

    谢岐的推测,八.九不离十。

    梁氏拿到那药,心里不安一整日,以前听说过后宅的腌臜事,但谢屿正妻秋氏去得早,谢屿又不重女色,后宅留下来的一直只有她一人,她以为,这辈子就是和秋氏的女儿争,却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温宁姝。

    如今,她手上什么都没有,谢知桃、谢知柳也都是女孩,侯爷又因梁康彻底厌恶她,再没来过西偏房。

    她是被逼的。

    把药粉融在茶水里,梁氏手指细微地抖着。

    蓦地,她突然记起宁姝让她反省、反思。

    梁氏呆住。

    反省?她还能反省什么?

    她心里揪成一团,宁姝鲜明如骄阳,侯爷发自内心地喜欢她,梁氏了解谢屿,他不会色衰爱弛,只要宁姝点头,在她面前的,可是康庄大道。

    梁氏心想,她不过为谋生。

    定下心,她叫婢女:“小青,把茶水端给侯爷。”

    此时,谢屿在内书房处理万寿节相关事务。

    他在桌上翻找几下,记起有份布防图,放在小香斋,也便是谢家女孩儿如今读书的书斋。

    谢屿按着额头,闭睛。

    前朝,万寿节年年都有,本朝太.祖皇帝打下江山后,立祖训,不得铺张浪费,万寿节便变成十年一庆,以皇帝整十的年岁寿辰为准。

    最开始,这节日倒也真是省事节俭,只是过去两百来年,十年一庆的万寿节,早已变味,因整十办一次,是倾尽国力去办,成为官员长袖善舞之地。

    这个万寿节,三年前开始准备,到如今,还有一月,一切部署妥当,陛下却突然要与民同庆,开放三天三夜的宵禁,这让京防压力骤增。

    已经不止一个官员,跑来谢屿这里哭难办,求借人,谢屿自己都调度不来,哪来兵力借他们。

    谢屿不可谓不烦。

    只是,若真论起来,除此之外,他的意乱,还是有旁的缘故。

    谢屿抬起眼,看到放在架子上的风筝,风筝是蝴蝶形状,但与一般风筝不同,上面块状花纹相互拼接,五颜六色,奇特又好看,难怪谢知杏会很喜欢。

    这是谢知杏惊马那天,放的风筝,也是谢知杏和……她,一起做的。

    当时混乱中,风筝支架断了,也破几个洞,索性风筝线还连着,他拿回来寻空修修补补,只是补好后,也没有还回去,一直放在那里。

    风筝上,一点灰尘不曾沾染。

    谢屿盯着风筝。

    须臾,婢女送来茶盏,谢屿回神,他一边喝茶,一边做了个决定,撂下茶盏,往屋外疾步走去。

    不多时,小青收拾着茶盏,却见梁氏慌慌张张:“侯爷呢?”

    小青奇怪:“好像有急事出去了。”

    梁氏几乎眼前一黑.

    小香斋。

    宁姝陪谢知杏写字。

    自上回,在谢知杏面前漏馅,宁姝不止看看话本闲书,还提笔练字,当然,书法不是一蹴而就,她觉得自己能把字写小,写明白了,就很不错。

    谢知杏写得比她快点,拿张纸,掭了下笔尖,捣鼓画画。

    一大一小,都在安静地做自己的事,不需言语,也格外轻松快活。

    不一会儿,宁姝手腕有些累,她搁笔,却看谢知杏拿着宣纸,凑到她面前。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有些期待地说:“阿姝姐姐,你快看看我画的。”

    最近谢知杏刚学山水画,人物全靠她自己平日的观察,纸上是个女性,挽着少女的发髻,眼睛大大的,轮廓柔和,画得虽简单,却也很有趣。

    宁姝眼前微亮,问:“这是谁?”

    谢知杏嘻嘻笑着,说:“这是我梦里,我娘亲的模样。”

    她耍了心眼,其实她梦里的娘亲,总是看不清脸,这张画,却是照着宁姝画的。

    她隐秘地希望着,宁姝能发现这点小心思。

    然而,宁姝只道:“画得真好。”

    谢知杏心内蒙了层灰,她猜到,宁姝未必不清楚画中人是谁,只是,不想和她讨论这个罢了。

    虽难掩失望,谢知杏没说什么,她把画拿回去,埋头添添补补。

    宁姝心底也叹口气。

    这两天,她专注谢知杏的支线,但没有推动,其实,谢知杏的烦恼,就是她对母亲这个角色的执念。

    最好的方法,是成为她“母亲”。

    当然,那条路禁止通行,她选择的是谢三,她可没想弄什么禁忌恋。

    她没再说什么,翻看谢知杏的课业,帮忙检查有没有错漏,才翻到第三页,忽听门外传来一阵稳重的脚步声。

    宁姝抬眼,却看谢屿迈步进门,他一身玄青色腾云纹圆领袍,头发束在漆纱笼冠里,武官的朝服穿在他身上,威严更胜,漆目微凝,不露锋芒。

    他下颌微收,看着宁姝时,眼中似有什么微沉。

    宁姝有点惊讶。

    她问过玉屏,说谢屿一大早出去的,按理应该是一日都有事,没想到这时就回来。

    她起身,谢知杏也从椅子跳下来,叫:“爹爹。”

    谢屿“嗯”了声,谢知杏看一眼宁姝,突然拿着宣纸,递给谢屿:“爹爹快看,我画的娘亲,好不好看?”

    谢屿持画,眉头微抬,说:“很好看。”

    谢知杏又说:“其实我画的还是阿姝姐姐呢!”

    谢屿心中顿住,正要开口,宁姝已经快一步,笑盈盈说:“竟也是我?我是半点没看出来。”

    因为,她半点也没想。

    谢屿面上不显,便对谢知杏说:“阿杏,你去让婢女端点樱桃来。”

    谢知杏走了,谢屿看着宁姝。

    他是故意支开谢知杏的。

    宁姝螓首低垂,束着双手,她声音冷然:“侯爷找我,可有事?”

    谢屿挑了张宽椅坐下,头一次,失了言语的能耐般沉默,半晌,他喉头微干,道出一直以来思考的问题:“宁姝,你是在意我已有梁氏么?”

    宁姝心内一惊,谢屿对她的感情,双方心知肚明,但从没直白地提出来。

    如今,谢屿突然这么说,是要捅破这层窗户纸。

    他这个年纪,不该再为情所困,怎生变得和二十好几的愣头青似的。

    宁姝斟酌片刻,才说:“回侯爷,我从不介意侯爷房中的情况,因为侯爷就是纳十八门妾,也与我无关。”

    这话相当决绝,谢屿五指收拢,他眼底一沉,翻涌着什么,宁姝又福身:“我先下去了。”

    她要走出小香斋,势必要经过谢屿,直觉让她步伐加快,只是刚越过谢屿,下一刻,他倏地站起身,攥住宁姝的手腕。

    男人身上那股强势与侵略感,骤然加强。

    宁姝诧然:“侯爷?”

    谢屿呼吸粗重几分,他眯起眼睛,眸底裹挟惊涛骇浪,闪过一丝冗杂着欲望与危险的光亮。

    有什么疯狂撕扯他的理智,让他浑身发烫。

    他很快反应过来,他的状态不对,这是中了某种腌臜药。

    他拧起眉头。

    宁姝的气力,自不可能和一个久经沙场的男人相比,她对他的眼神,并不陌生,她撇过头:“侯爷请自重!”

    谢屿脑子一热,蓦地将她拉过去,宁姝跌坐于椅子,他一手按在宽椅的扶手上,微微倾身,轻易地包围住这个女子。

    这个让他牵肠挂肚,抛弃三十多年所有克制的女子。

    如果,发生他都不愿意见的意外……

    谢屿呼吸灼烫,他脖颈处,额角,隐隐出现一道道筋,理智和欲望在搏斗,前者每被压一分,渴望则入他的骨髓一毫。

    他听到自己说:“……抱歉,我好似被下药了。”

    可他没有放开的意思。

    宁姝靠在椅背,她微仰着头,即使是处于被绝对碾压的一方,她清亮的眼中仍然一片冷漠与傲岸。

    与谢峦的倨傲不同,她这股子劲,是埋在骨子里,即使在这种境地,也绝不露出半分自馁。

    也是这一刻,谢屿明白,自己究竟被何所吸引。

    她是那样活生生的,一旦闯入他们的世界,就注定吸引他们的目光。

    再抑制不住自己,他喉结上下一滑,低头往前倾,然而,他的唇却没碰到她的额头,只落在她鬓发上,因宁姝侧过脸,躲开了。

    她似乎有点生气,抿着嘴唇,却也知道言语无用,不肯再说话。

    谢屿捏紧扶手。

    下一刻,门外传来谢知杏的脚步声,宁姝透过谢屿的肩头,看到谢知杏站在门口。

    谢知杏手上捧着盘子,盘中樱桃鲜红欲滴,呆呆地看着谢屿和宁姝。

    她上了女学,已晓得男女授受不亲,再加之天生聪慧,又何尝不知,谢屿和宁姝之间的不妥当。

    宁姝看着她,微松口气,唤了声:“阿杏,去唤人!”

    谢屿回过头,看着谢知杏,一语不发。

    “阿杏!”宁姝又道。

    谢知杏盯着宁姝。

    她骤地颤了下,盘中落下一个樱桃,樱桃滚落在地,直碰到门槛,才悠悠停下,与此同时,她眼眸暗下去。

    她放下盘子,双手拉住门,合上本来大敞的门。

    透过越来越小的门缝,宁姝眼神惊诧。

    谢知杏不敢回想方才宁姝的眼神,也不敢想象自己这么做,宁姝会不会恨她。

    一念善恶,她选择恶。

    只要宁姝嫁给父亲,她就有娘亲了。

    一个最好的娘亲。

    可是,谢知杏的手指在颤抖,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做错了,快挽回,脑海也蓦地浮现,就在不久前,宁姝直视着她的眼睛,她说,她相信她。

    宁姝相信她会帮助自己。

    她不想和谢屿在一起,她从来就没有生出攀附侯府的心。

    可是,谢知杏浑身颤抖,她刚刚做什么了……她把她落在那里了!

    宁姝说她不愿意!她向她求救!

    她无知无觉,浑浑噩噩地走着,早已泪流满面。

    忽的,听见有人叫她:“阿杏,你怎么了?”

    正是谢峦。

    谢知杏骤然惊醒,她猛地跑过去,上气不接下气:“三叔,求求你了,快,快救阿姝!”.

    “吱呀”一声,随着门关上,房中光亮暗了许多。

    这叫谢屿目中的情绪,更加明显,他抓住宁姝的手臂,滚烫的掌心,透过薄薄的春衫,熨着宁姝的肌肤。

    却看她突的一笑,道:“侯爷,你想让阿杏知道,你不过是一个□□犯么?”

    谢屿眼瞳猛地缩紧。

    “你还想让阿杏,”宁姝冷嗤,“变成助纣为虐的从犯么?”

    谢屿呼吸顿了下。

    宁姝缓缓放松身体,靠在椅子上,她闭上眼睛:“如果您也不怕我恨您,请便吧。”

    她的话语,她的态度,像是一盆冷水,猛地泼到谢屿身上,浇灭那股无名火。

    什么时候,他居然沦落到强迫女人。

    谢屿下颌绷紧,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不进不退,好一会儿,才动了一下,却觉关节好像锈蚀般沉重。

    他低喘了声,自嘲一笑。伸出手,按在宁姝嘴唇上,道:“你太聪明了。”

    正要起身,突然,小香斋的门被踹开。

    谢峦一进房中,便看谢屿眼眶猩红,他一手按着扶手,把宁姝半圈在椅子上,另一手捏着她的下颌,拇指碾在她唇上,用力地按出一道浅淡的痕迹。

    谢峦目眦欲裂。

    突兀的踹门声,吸引二人的注意,谢屿皱起眉头,刚想起来,却看谢峦已猛地冲过来。

    他扯开谢屿,“砰”的一声,一拳砸到谢屿的脸上。

    第24章 深宅二十四

    这一拳携着强风, 极为用力,打得谢屿措手不及,他后退几步, 要不是下盘稳, 甚至会摔倒。

    谢屿扶着身后屏风, 伸手, 用拇指抹掉唇畔溢出来的血渍。

    他被三弟打了。

    谢峦顾不得旁的,他赶紧扶起宁姝, 面目凝重:“你怎么样?”

    宁姝摇摇头:“没事。”谢屿没来得及做什么,何况, 他方才也要放弃。

    见她衣裳整齐, 谢峦放下心来,他站在她前面一个身位,伸出手臂,将她护在身后, 这才看向挨他一拳的大哥。

    他问:“大哥,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卑鄙,竟然使这种手段?”

    谢峦的眸中, 积攒着难以置信,与沉沉的失望。

    触及此, 谢屿扯了下唇角。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谢岐也来了,他是收到安插在谢屿身边暗线的禀报。

    谢岐目光先掠过宁姝, 知晓她无恙, 才看向其他人。

    他倒是有点惊讶, 大哥脸上居然有伤,三弟攥着拳头,正在质问大哥。

    三弟见着他。唤:“二哥!”

    谢岐跨进门来,让踏雪寻梅,将周围的仆从清一清,这毕竟是家务事,由不得他人嚼舌根。

    他皱眉,问谢峦:“三弟,你打大哥了?”

    谢峦说:“因为大哥他要对宁姝……”

    “三弟!”谢岐斥责,“你怎么不好好想想,大哥是怎样的人,又怎么会强迫宁姝?”

    谢峦抿起薄唇。

    大哥行事向来克制,如若不是他亲眼遇到,也很难相信,于是,他抿住嘴唇,等他解释。

    谢二看向谢屿,谢屿正沉默地靠在屏风上,谢二开口:“大哥是中了京中流行的助兴药。”

    只是这解释,让谢峦眉峰聚起,他咬紧牙齿:“中了药?”

    他摇头哂笑,“二哥,大哥常年上战场,我知道,他受过不少药物训练,区区助兴药,真能让他理智全失吗?”

    “大哥难道就没有那么一刻,想强迫宁姝,得到宁姝,把这件事,冠之意外?”

    接着,谢峦问谢屿:“大哥,你说是也不是?”

    谢岐也看向谢屿。

    从方才开始,这位侯府大家长,便一言不发,如今,面对向来崇拜自己的弟弟的质问,他抬起眼眸,越过少年郎,直视站在他身后的宁姝。

    几人之间,无形的刀光剑影,丝毫没影响到她,宁姝眼瞳沉静,神色淡然,没有惊惶,亦没有暗喜。

    似乎面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没有关系。

    偏生,触及他的目光,她低下头,双手放在身侧,微微屈膝福身,礼数周到,无可挑剔。

    见此情状,谢屿肩膀脱力,闭上双眸。

    他挥了挥手,意思是叫谢峦走。

    他没有为自己的行为开解,三弟说的没错,最开始,他确实仗着这股欲望催发的冲动,想要屈从本能,把这件事,定性成一场意外。

    至于后来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三弟已给他一拳。

    足够把他打得清醒。

    而谢峦目光尤为复杂,他抓住宁姝的手,往外大步走去。

    热闹散去,谢二也要走,忽听大哥叫住他:“谢岐。”

    谢屿声音平直,却是压抑着什么,谢岐回头,不自觉地挑起长眉。

    谢屿几步走到谢岐面前,忽的,他攒起拳头,如谢三待他那般,朝谢岐脸上狠狠砸去!

    谢岐连着后退好几步,砰地撞到门框上,他的婢女踏雪寻梅守在门外,听到响动,询问:“二爷?”

    谢二对外说:“无事,你们继续守着。”

    说完,他才捂着火辣辣犯疼的,“嘶”了一声。

    两张眉目有三分肖似的俊脸上,都挂彩了,不一样的是,一个伤口在左,一个在右。

    谢屿面色阴沉:“不要问我为何打你,是我该问你,你如何知道我中□□。”

    听到这话,谢岐竟然笑了,坦荡承认:“我是事先知道这个药,但药不是我买的不是我下的,这个药我还让人查过,憋着也不伤身。”

    谢屿额角一跳,他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谢岐又说:“是大哥该清理下后院的人。”

    想起出门前喝的那盏茶,谢屿眼中若冰霜凝结。

    “还有,这事也不能怪我,”谢岐笑眯眯的,“归根到底,就和三弟说的一样,还是大哥心中有邪念。”

    谢岐自认没做什么,顶多推波助澜,但造成眼下这一切的,是大哥自己。

    是大哥对宁姝的邪念。

    一刹那,谢屿又攒紧拳头,指节泛白。

    谢岐见好就收,不再挑衅,他道了声告辞,刚踏出门,便听到踏雪和寻梅的惊呼,他还爽朗一笑:“不是大事。”

    临走之前,谢岐回过头,看向房内。

    透过方形的门扉,可以看到,大哥像被框在屋子里。

    谢岐忽的心情还不错,勾了勾唇角。

    竟没想到,有这么一天,轮到他和谢峦训斥大哥,这让受谢屿管束大半辈子的谢岐,心中隐约澎湃。

    他们是兄弟,也只是兄弟。

    有什么正在疯狂生长。

    而小香斋内,谢屿靠在屏风上,安静许久后,他周身骤然漫开浓重的煞气,这是在沙场上练就的狠戾。

    他胸口涌动着,骤地抬脚,将那张黑檀木的宽椅踹飞,

    宽椅砸到地上,“嗙”地一声,将地面砸出一道缝。

    谢屿抬手要挥掉桌上的东西,却在看到宁姝写的那一张纸时,突然停下动作。

    所有愤怒,都变得那么可笑。

    他拾起她练笔的纸张,她的字比以前的好些,虽然练的是素有风流之称的章体,落笔处,却格外锋利。

    与她这人一般,从不拖泥带水。

    冷静后,身体里因药物翻涌的欲望,又一次折腾起来。

    捏着纸张,谢屿认命般地闭上眼睛.

    另一头,谢峦拽着宁姝,越走越快,几乎是跑到春色园角落的阁楼。

    这是两人拥有共同秘密的阁楼。

    宁姝轻喘着气,盯着少年。

    别看谢峦腰背挺直,目中如炬,气昂昂的,实则,方才抓着宁姝的手,却在极轻地颤抖着。

    不是害怕,倒像是有种无法压抑的东西,已到临界点。

    宁姝揉自己手腕,小声问:“谢峦?”

    谢峦骤地回过神,他盯着自己的手,舌尖舔舔自己干燥的嘴唇,小声说:“我打了大哥。”

    谢屿不止是他敬仰的大哥,更是他的“父亲”,他心目中的英雄,他是他心目中最伟岸的人。

    可是……他打了他。

    他现在也很混乱,好像多年来的人生,突然被重新定义,他要去习惯这种陌生感——他挑战了大哥。

    而大哥也不是神,他也会犯男人的错。

    他有点混乱。

    宁姝:“……”

    别忘了,这可是个兄控,她还是找补找补吧,免得又掉完成度。

    于是,她好心解释:“其实,你不用打他,刚刚,他已不打算对我做什么。”

    谢峦气息一沉,难以置信:“你还替他说话?”

    宁姝:“?”

    “错了就是错了,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然而一念之差,他酿成的错误,可能会……”想到那种可能,谢峦心中猛地缩紧。

    他闭上嘴,不肯再提。

    这小傲娇还挺可爱的,宁姝轻咳:“其实假如他真不肯放弃,就刚刚他那个姿势,我还有别的方法。”

    谢峦:“什么?”

    宁姝抬起膝盖,往前一顶,给招式起了个名字:“断子绝孙腿。”

    莫名地,谢峦觉得有点疼。

    不过,宁姝的不着调,彻底打岔谢峦心中的纷乱,她不惊不慌的模样,倒显得谢峦过度紧张。

    他不由松口气,紧接着,心中好像被什么挤满,胀胀的,轻轻压一下就会溢出来。

    他抿了抿唇,目光一碰到宁姝清澈的眼眸,便小心翼翼挪开,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紧紧蜷在一起。

    末了,他朝前走出一小步,小声说:“我不会像大哥那样。”

    宁姝挑眉。

    谢峦闭上眼睛,一鼓作气:“宁姝,我会珍重待你。”

    他死死闭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心腔里,像一颗小球在乱窜,毫无规律。

    然而好一会儿,他都没听到宁姝的回应,不由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一瞬间,他的五感被放得最大,鼻间有股淡淡的香味,眼前,是她白皙的脸庞,她的睫毛在眼下,晕开淡淡的黑影,更衬得那双眼睛。有如汪洋浩瀚深邃。

    他们之间,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

    好近!

    谢峦惊得后退了半步。

    便看她挑挑眉,笑道:“我看你闭眼,还以为你让我亲你呢。”

    谢峦脸色刷的飞上红晕,眼眸撑得大大的。

    亲?是避火图里的那个亲吗?

    谢峦以前看过一次避火图,知晓男女之事,会交换唇齿唾液,那时候,他觉得怪恶心的,可如今,一想到是跟宁姝……

    谢峦盯着宁姝的嘴唇。

    他以前用手掌按过,早就知道这双唇有多柔软,再看这双唇水润,粉如三月春樱,勾起一个不浅不深的弧度,他手心突然烫了起来。

    他不自在地挪开眼睛。

    也,也不是不行。

    谢峦抿起嘴唇,他会负责的,他一定会负责的。

    却看宁姝也后退一步,道:“嗯好吧,看来你是没有那个意思。”

    谢峦:“……”

    她摆摆手:“我走了。”

    正当她转过身去时,谢峦突的几步走到她前面,张开双手,拦住她。

    少年俊脸绯红,和着他身上的赭红衣裳,明亮如火,他眉头拧着,咬牙切齿,声音恶狠狠的:“你耍我是吧!”

    宁姝眨着眼:“嗯?”

    她一定是故意的!谢峦觉得,自己就像被宁姝玩弄在手心的蚂蚁。

    他才不要再退缩。

    索性,他低下头,靠近宁姝。

    他的动作极快,宁姝只觉自己脸颊上,被轻轻一触,甚至连谢峦双唇的温度,都没有感受到。

    少年纯情得像一张白纸,而这个吻,是第一个印记。

    谢峦立刻离开,他背过身,双手也搁在后背,一手死死捏着另一手的四指,不经意暴露在宁姝面前。

    便听他低声说:“我会负责的。”.

    回到逢时院,谢峦脚步都有点飘。

    青竹正在啃甘蔗,高兴地挥挥手里的甘蔗:“少爷,周妈妈送来的甘蔗,要不要?”

    谢峦斜瞪他:“成天就知道吃,没被人收买了吧?”

    青竹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少爷交代的,我不对别人说咱院子里的事!”

    谢峦吁口气,他脚步一转,走去书房里,叫青竹:“帮我找些读书用的书。”

    谢峦的书房不常用,他还不爱人收拾,乱得很,青竹翻找好一会儿,高兴道:“找到了!”

    谢峦:“在哪?”

    青竹拿出几本江湖侠义的话本,这是谢峦最喜欢的书。

    谢峦拿书敲他脑袋:“不是这种书!”

    青竹立刻反应过来,露出了然的表情,去抽屉最角落,抽出快发霉的几本书:“我就说少爷会要这种书。”

    竟然是避火图。

    谢峦:“……”他掐死青竹的心都有了。

    “不是这种,我说的是读书的书,那些四书五经,都哪儿去了?”

    青竹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峦:“三爷,你要读书?你脑袋没事吧?”

    谢峦踢了下青竹屁股:“你脑袋才有事。”

    青竹揉着屁股,委屈巴巴去找书了,而谢峦拿起他搁在桌子上的避火图,清了清嗓子,嗯,看看也不碍事。

    不一会儿,谢峦满脸通红,合起避火图。

    不多时,青竹终于找齐乱放乱摆的正经书,谢峦又问:“傅老先生上课,是什么时候来着?”

    青竹:“三爷你忘啦,傅老先生前段时间被你气走了!”

    谢峦:“……”

    “气走就气走,”谢峦翻着厚厚的书籍,里面很是崭新,一看就不常用,他嘀咕着,“我自己也能行。”

    隔日,宁姝刚算好,三天上限限制终于过去,刚要出门找谢峦,便看谢峦身边的青竹,和狗似的扑上来:“温姑娘,救命!”

    宁姝:“?”

    青竹是靠直觉找来的,这种时候只能来找宁姝,他欲哭无泪:“三爷在读书,不肯用饭,已经有两顿了!我不敢把这件事告诉老夫人,只好来找你了,你可千万要劝劝三爷!”

    宁姝:“为什么?”

    很快宁姝就知道为什么了。

    谢峦埋头在书里,他仔细抄书本,听到脚步声,头也没抬:“别烦我,我不吃!”

    许久,没听到人离开的声音,他突然反应过来,抬起头,便看宁姝靠在门旁看他。

    谢峦惊讶:“你怎么……”

    宁姝:“我不来,看着你饿死么?”

    谢峦抿起嘴唇,不大高兴地低头,他不把这篇章学会,就不想吃饭。

    本来以为,读书不过如此,他也一直觉得自己很聪明,学什么都得心应手才对,结果才开始读书,就被第二篇难倒了。

    谢峦的自尊心、自信心,不允许他原来没有自己想象的厉害。

    宁姝哪能猜不出小傲娇的心思,她抽走谢峦的书,粗略看一遍,问:“你知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动也’,是什么意思吗?”

    谢峦犹豫了下,道:“流动的水不会腐臭,门轴不易被虫蛀,因为它们是动的,人要常用功,才不会无法动脑。”

    宁姝看着谢峦。

    谢峦太在乎自己刚刚说的对错,一直在复查,须臾才回过神,说:“我脑子才没僵化,我一直有读书的。”

    宁姝:“是吗,那‘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什么意思?”

    谢峦:“……”

    他答不上来。

    他起来去抽宁姝手上的书,宁姝后退避开,又翻了一页:“‘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什么意思?”

    谢峦追着她:“你把书还给我。”

    宁姝笑眯眯地:“你看,你基础都不行,连走都不会,就想学会飞,谢峦,你要把自己饿死啊?”

    谢峦又耻又恼,他冲上前去,本以为宁姝又要跑,哪知道她却一动不动,谢峦一个不查,竟然撞到她。

    宁姝顺势后退,靠坐在书桌上。

    而谢峦的手掌按在书桌上,她就在他身前,他的鼻间,又嗅到那股勾人的、淡淡的香味。

    想起昨日,他喉头不由微动,紧张得后背心都在发热。

    由着本能,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少年的睫毛很长,压着眼睑,那双总是奕奕的双眼,糅着春风几分柔情。

    突然,宁姝扬眉。

    她拿起那本《春秋》,挡在自己面前,笑盈盈的:“不肯吃饭,却可以调情是么?”

    被戳中小心思,谢峦脸色刷的赤红:“我不是。”

    紧跟着,宁姝眼尖地发现什么,从一堆书下,抽出一本压在底下的,薄薄的图册。

    上面写着较为含蓄的三个字:避火图。

    宁姝:“咦?”

    谢峦如被踩到尾巴,立刻抢回避火图,在手里用力揉成一团,眼神乱瞟:“这、这是青竹放的!”

    宁姝忍不住笑起来:“那还是先吃饭吧。”

    谢峦:“哼。”

    这么下来,谢峦到底叫了膳食,青竹感天动地,连忙去小厨房,让端上午饭。

    一叠炒南贝,一碗熘鱼脯,一条炙烤排骨,还有酱汁小葱拌黄瓜,最后是麻酥油卷儿,谢峦喜欢吃的,口味还算清淡,还有甜口的。

    他坐在梨花木圆桌前,瞅着宁姝在摆筷子,眼神催促旁边的婢女,婢女立刻会意,上来拿好碗筷:“姑娘,我来吧。”

    宁姝心安理得地坐下。

    谢峦咳了声,粗声粗气问:“你怎么还不走?”

    他算是明白了,宁姝不过是来劝他吃饭的,其他的,她也没多想,刚刚是他自作多情。

    宁姝接过婢女盛好的饭,说:“我劝你把自己劝饿了,不能在你这里吃吗?”

    谢峦没好气道:“那随你。”

    然而,过了会儿,他又对青竹挥挥手,让左右都撤下去:“你们也吃饭吧。”

    谢峦不肯吃饭,逢时院的人,根本就不敢吃,此时他赶走他们,他们也就立刻识目地撤下,唯独没走的青竹,还被另一个小厮拉走。

    饭桌上,就只剩下谢峦和宁姝。

    食不言,两人默默吃饭,谢峦拿眼睛偷看宁姝,过了会儿,他指那道炙烤猪排骨,道:“这个还可以。”

    宁姝:“离我有点远。”她伸出筷子,“夹不到诶。”

    谢峦:“你不会站起来吗?”

    宁姝随口扯借口:“多不雅啊。”

    说不夹就真的不夹,宁姝专心吃着碗里的,熘鱼脯真不错,没有半点腥味,骨头剔得干干净净,辅之酸菜,很是开胃下饭。

    她正吃得欢,突然,便看谢峦站起来,他换上公筷,挽起袖子,给宁姝夹了一块炙烤排骨,还是肥瘦相间,最香的那种。

    宁姝眼睛笑成一道缝:“哎呀,多谢了。”

    谢峦:“我只是顺便而已。”

    说着他给自己夹了一块,低头埋在碗里,然而,他白皙的脸颊上,还是飘上一抹可疑的粉。

    宁姝:嗯哼。

    这顿饭,吃得可谓是其乐融融。

    屋外,谢岐手持玉骨扇,站了片刻,转身离去。

    他思绎着,不一会儿,刚走出逢时院,便在春色园遇上大哥。

    大哥在亭中扎风筝,谢知杏坐在旁边,看起来呆呆的,心情不是很好,没什么兴致的模样。

    似乎每个人,都有点心不在焉。

    谢岐唤了声:“大哥。”

    谢屿抬头。

    两人脸上的伤口都没好,乍一碰面,叫人立刻想起昨日的事。

    谢屿把手中风筝递给谢知杏,拍拍她的肩膀:“去玩吧。”

    谢知杏一走,谢岐便坐在她刚刚的位置,他笑着说:“三弟现在真是很快活啊。”

    听到这种话,谢屿哪不知谢岐打的什么主意,冷笑:“你那点小心思,三弟会上当,我不会。”

    看来,谢屿也是让人好好查过,这阵子谢峦的经历,知晓老二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虽然不光彩,但老二向来是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谢屿竟也没多大火气。

    谢二展开手中扇子,轻咳了声:“我不是来挑拨离间的,咱们仨,可是亲兄弟,只是如果,意中人变成弟媳……”

    “大哥能忍,我可忍不了。”

    说完这些,谢岐迤迤然离去,独留谢屿在亭中枯坐许久。

    不一会儿,谢屿展开手心,一截风筝的木支架在他掌心,印下一道深深的红痕.

    宁姝在逢时院用了饭,还和谢峦一起读会儿书。

    谢峦读四书五经,宁姝看他收藏的闲书,不得不说,竟还有前朝流行的话本,小少爷以前的日子果然很轻松。

    后来,她不知不觉,趴在桌上小憩了会儿。

    醒来时,肩膀上披着一件干净的外衫,屋内也没谢峦的影子。

    她打开房门,谢峦正在回廊读书,看见她,不由抿唇:“你怎么能随便睡着?”

    不难想象,当他发现她睡着了,又羞又恼去避嫌的模样。

    宁姝一笑:“因为是你呀。”

    谢峦怔了怔,咕哝了句什么。

    下午,宁姝回到厢房,玉屏正在用绳子绑艾草和菖蒲,宁姝有点热,随手脱掉外衫,盯着她手上:“这是在做什么?”

    玉屏:“明日端午,要挂艾草菖蒲,能驱邪散毒、颐神养气,姑娘以前没挂过吗?”

    宁姝心想,还真没有。

    不过没想到,明日就是端午,时间倒是挺快,她拎起一串绑好的艾草,问玉屏:“这个我能拿走吗?”

    玉屏:“可以呀。”

    宁姝把玩着手里的东西,待走到落烟院外,才叫一个仆人:“你把它送给杏姐儿,”停了停,“若她问起,就说是我送的,我在门外。”

    看着仆从进落烟院,宁姝在门外等了会儿,方要转身离去,身后一串脚步声,谢知杏的声音的声音传来:“阿姝……”

    谢知杏手中捧着那串艾草,她看着宁姝的背影,泪流满面。

    须臾,宁姝回过头来,对她一笑。

    从她叫住她,到宁姝回头这段时间,对谢知杏来说,长到煎熬,长到她不知所措,以至于一看到宁姝的笑容,她便愣住,好半晌才迈开脚步,冲过来,用力抱住宁姝。

    泪水浸湿宁姝的衣服,谢知杏放肆地哭着。

    宁姝轻摸摸她的后脑勺。

    有些情意,并不需要太多解释。

    至少宁姝知道,谢三的到来,是谢知杏去叫的。

    她这个年纪是塑造三观的时候,明明最后选择正确的办法,如果不能得到原谅,对她来说,太残忍,也可能会让她以后剑走偏锋。

    况且宁姝还有最后一点支线任务。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让这女孩,活在愧疚与后悔中。

    待谢知杏哭够,宁姝蹲下,擦擦她的眼泪,她轻轻亲了下谢知杏的额头,道:“谢谢你。”

    谢谢你最后还是选择帮我。

    谢知杏死死咬着嘴唇,眼泪又如决堤的洪水一泄而出。

    可想而知,她的内心是多么煎熬。

    宁姝给她擦眼泪,轻声哄着她。

    下一刻,宁姝脑海里的系统跳出来:“叮,支线任务【知杏的烦恼(完成度90%)】+10%!判定任务完成,恭喜玩家!”

    果然。宁姝松了口气。

    谢知杏擦完眼泪后,她从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一个小粽子荷包,她直打哭嗝:“我,我还想明天去找你,送给你这个。”

    小粽子半个巴掌大,用竹子编的,缠着绿色的织锦布料,垂着一道红流苏,十分可爱。

    宁姝惊喜:“送给我的吗?”

    谢知杏重重点头。

    “叮,”系统又开始播报,“恭喜玩家得到npc【真诚的祝愿】,获得道具【竹编小粽子】!”

    【竹编小粽子】:一个假的粽子,不能吃!但或许,在一些时候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作用呢?初步评级:C级。

    拿到能带出副本的道具,倒是出乎宁姝的意料之外。

    她愣了愣,又对谢知杏道:“谢谢。”

    明日五月初五,侯府有端午家宴,谢知杏告诉宁姝:“祖母想让阿姝姐姐也来家宴,好像是有重要的事。”

    便是梁氏操持府中几年,也不能上家宴的桌。

    说起梁氏,宁姝又问谢知杏:“她如何了?”

    谢知杏摇头:“爹爹想把她送去庙里。”

    这倒是古代女人最惨的结局之一。

    宁姝低叹口气。

    回到厢房,不多时,刘妈妈就来找宁姝说家宴的事:“老夫人膝下没个女儿,正巧姑娘在侯府住了也一段时间,老夫人越看越喜欢姑娘,明个儿家宴,可是一定要来。”

    宁姝应下:“劳老夫人记挂。”

    第二日,宁姝穿戴整齐,先去老夫人那儿,陪老人家打马吊,因为还不熟练,无意间给老人家喂了不少牌,老夫人很是开心。

    侯府的家宴是午时,摆在老夫人院子的正堂。

    没多久,谢峦先来了,少年穿着一身绯红衣裳,五官精致,唇红齿白,有股神气儿,他抽空,悄悄往宁姝手里塞了样东西。

    是个盒子,里面一根金发簪,上面镶着鸽子蛋大小、成色卓然的红宝石。

    宁姝小声问:“……是不是青竹买的?”

    谢峦哽住,咬着牙齿压低声音:“我挑的!”

    他很快反应过来:“不好看吗?”

    宁姝:“……”

    倒是不难看,就是太贵重,说直白点,就是这辈子除了去宫里,大抵用不上这根簪子。

    这倒不能怪谢峦,逢时院也没两个婢女,他不晓得女孩子头饰要怎么样才好看,只能凭借感觉去挑。

    两人嘀嘀咕咕时,谢屿和谢岐也到老夫人院子。

    谢岐瞧见那二人的小动作,眼眸些微闪动。

    不多时,刘妈妈搀着老夫人先坐,她把宁姝叫到身边坐,谢知杏也在她旁边,左右再分别做三个男人,饭菜一上,一家子和乐融融。

    好像从没有摩擦。

    只是,谢屿和谢岐的唇角,青肿还没有完全消失,老夫人看到了,有点惊讶:“你们兄弟打架了?”

    谢岐不说话,谢屿夹了块软糯的芋头糕给老夫人,说:“无碍。”

    老夫人笑着对宁姝说:“从小老二就听老大的话,这还是第一次,兄弟俩身上都挂彩了,定是什么要紧事咯,不肯说而已。”

    宁姝:“……”

    那个‘要紧事’不会是她吧。

    老大老二有分寸,老夫人也就过问两句,等家宴结束,老夫人漱口完,用布巾擦擦嘴巴,说:“今天,趁着兄弟几人都在,我想说一件事。”

    谢屿停下饮茶,淡淡地瞥了眼宁姝。

    老夫人说:“我瞧着,宁姝和咱们侯府有缘,尤其是老三,宁姝来了后,老三的性子是好了不少。”

    被母亲在宁姝面前,直说性子不好,谢峦咳了声。

    老夫人笑了,继续说:“我问过老三,老三和宁姝对彼此都有意,这段时间大家也都看到了,那他们这么定下来吧。”

    “但老二尚未婚娶,老三和宁姝只能先订婚。”

    老夫人的话,不可谓不突然。

    宁姝惊讶地看着谢峦。

    这小傲娇竟然事先知道了,她都没发觉,不对,或许那根暴发户审美的金簪子,就是定情信物?

    察觉到宁姝的打量,谢峦不自在地捻捻耳垂。

    宁姝脑海里,系统骤然出没:“叮,主线任务【傲娇少爷爱上我(完成度90%)】+5%!恭喜玩家即将完成任务!”

    他对她一笑。

    那种带着三分羞意,更多确实坦然的笑意。

    正如他所说的,他会负责。

    “叮,主线任务【傲娇少爷爱上我(完成度95%)】+1%+1%!”

    完成度还在动呢,她略略抬眉,却看谢二也用巾帕擦擦唇角。

    他把巾帕丢给后面的婢女,一笑,突然道:“母亲,我不同意。”

    老夫人有点惊讶:“你不同意什么?”

    老太太一辈子顺风顺水,就是这种事,只要老三答应了,她连问问宁姝的意思都没有,哪曾想到,老二会突然开口。

    而谢岐也一字一句道:“我不同意三弟和宁姝在一起。”

    谢峦惊讶地看着二哥:“二哥,你什么意思?”

    老夫人说:“对啊老二,你为什么不同意?”

    谢二还没回,突然,“咔”地一声,茶盏搁下的声音,齐齐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便看谢屿沉着脸,也开口说:

    “我也不同意。”

    “叮,主线任务【傲娇少爷爱上我(完成度98%)】+1%!”

    它卡在99%,一动不动。

    宁姝:“?”狗比游戏要不要这么搞心态啊!

    作者有话说:

    注: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动也。——《吕氏春秋·尽数》

    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中庸》

    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中庸》

    第25章 深宅二十五

    堂上沉默稍顷。

    老夫人向刘妈妈招手, 让她带谢知杏下去。

    谢峦僵着一张脸,他正要开口,老夫人比他早一点儿, 说:“老大, 老二, 若你们担心宁姝身份, 这不是问题,我托人去江南打听了, 这孩子的身份,没作伪。”

    她看向宁姝, 笑得和蔼:“宁姝出身, 和侯府差了些,但侯府不是不能通融。”

    谢峦松口气。

    然而,没等他这口气喘匀,只见大哥站起来, 男人身材高大, 挟一股威势,令人心生凛然,他看着老夫人, 口吻淡淡:“身份怎么不是大事。”

    “母亲,当年你就是拿身份压我的, 你难道忘了吗?”

    老夫人不快:“这么多年,你还是忘不了薛婉儿那个女人?”

    不, 谢屿早就忘了。

    他已过执着于情爱的年纪,薛婉儿这个名字, 对他而言, 唯余一缕惆怅, 而这缕惆怅,在数月前遇到宁姝开始,也逐渐散去。

    他这时提起薛婉儿,绝不是忘不了,他冷笑:“母亲还没回答我,为何当初拿婉儿的身份压我,如今却撮合老三和宁姝。”

    真论起来,薛婉儿父亲还是五品知县。

    老夫人甚少被顶嘴,也有点脾气,冷哼:“你和你三弟不一样,你是要继承侯府的,主母哪能是身份低贱的女人?”

    谢屿闭闭眼睛,再睁开时,决心更甚,落字铿锵有力:“却不是如此,母亲,那是因为你最疼老三,什么都想顺着他。”

    以前,老三磕了碰了,就是他和二弟的错,他不想翻旧账,那没意义,毕竟对这个年纪小他一半的弟弟,他也愿意宠着、让着。

    只是,直到母亲开始同意宁姝和老三。

    这是最后一根稻草。

    谢屿眸色沉沉,“母亲眼里只有老三,我们就不是你儿子?”

    这问话,犹如一滴水滴落进油锅,瞬间炸开,场上几人脸色各异。

    谢二面上带着笑意,谢三则死死攥着手指:“大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母亲?”

    老夫人也难以置信,好半晌才捂着胸口,指着谢屿:“你……你这个逆子,你这说的什么话,老三是你弟弟!”

    谢屿微眯起眼眸。

    没有用,想改变侯府,无异于登天。

    刘妈妈上来顺老夫人胸口,她扶着老夫人,声音硬了些:“侯爷,我先扶老夫人回去歇息了。”

    老夫人气狠了,她站起来,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再给谢屿。

    很显然,她所说的宁姝和谢峦订婚之事,只能因被打断,不了了之。

    谢峦突然有点慌,他正要开口叫住老夫人,却被谢二按住肩膀。

    只看谢二眼眸淡漠,声音有点冷:“三弟,别和没断奶的小孩一样,还想追着母亲给你评理。”

    他盯着坐在一旁的宁姝,轻笑,“这是我们三兄弟的事。”

    宁姝:“……”

    他们三兄弟的事,有必要看她吗。这狗比游戏,怎么就还有1%。

    谢峦不自觉地站在宁姝面前,挡开二哥的眼神。

    现在的情形,他们几人好像陷入一个难以言说的圈,谁也出不来,越是挣扎,越找不到出路。

    他冷静地想了想,决定试着突破,问:“大哥,二哥,你们不同意,是因为当年薛婉儿的事?”

    却看谢屿坐下,即使矮了谢峦谢岐一些,也不减气势,他又拿起茶盏,抿一口,说:“不是,与她无关。”

    谢峦:“那是为何?”

    谢岐歪靠在桌沿,用手指点点桌面,笑嘻嘻的:“三弟,你还小,你不懂什么是感情。”

    谢峦觉得荒谬:“你们什么意思?”

    看着二哥面上露出的些许顽劣,他有点诧异:“二哥,你也对宁姝?”仔细回想,二哥确实也从没对哪个女子这么上心,是他一直以来没发现!

    谢岐不承认,但也没否认:“我只是看不得她被你糟蹋。”

    糟蹋?

    谢峦下意识看向大哥,大哥竟然也没反驳。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谢峦不由死死咬着嘴唇,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兄长们:“你们在强词夺理!”

    大哥静静地看着他,却也没有阻拦二哥,而谢二脸上带着虚浮一层的笑意,又说:“三弟还是孩子心性。”

    向来谦让他的兄长们的眼里,是不能掩饰的攻击之意,谢峦突然看明白了,他们所在的那个圈子,是他们都想得到宁姝。

    他眼瞳猛地一缩。

    可是宁姝选的是他,他们凭什么?

    想起方才谢二的话,谢峦却也害怕宁姝当真,立刻看向她,寻求肯定,说:“宁姝,你别信他们的,你喜欢我对不对?”

    一时之间,三个男人都看向宁姝。

    波诡云涌之中,宁姝悄悄吸了一口气。

    虽然不太想掺和,可她还有最后1%的完成度,只要任务完成了,她就能离开。

    当一个东西的限度,只剩下1%时,它的意义就变了,比如考试只剩下十分钟写作文,比如还有0.01元就能砍价成功。

    它会让人疯狂。

    这绝对是这游戏的恶趣味。

    她是有办法化解焦灼,不过,打游戏时眼前的boss,就剩下一丝血,一个普通攻击能解决的事,还去丢技能,十分没必要。

    所以上吧,平A就行了,还要什么花里胡哨,她现在别的都不想,必须立刻马上把这1%填平。

    反正也很快就结束了。

    宁姝目光挪到侯爷身上,她干净的眼眸里,划过所有人的身影,却也没人,能够驻留半刻。

    她道:“侯爷,我曾告知过您去陪阿杏,可是您最后有试图抽出时间么?如果让孩子来到世上,就是忽视漠然,您配得上‘父亲’这个称呼吗?”

    “你也别把你自己想得那么无辜,你是老大,确实承担长兄的职责,但侯府的爵位,不是也给你了?你还管教着弟弟们,甚至要贸然插手谢峦的婚事,”她停了停,“这么看来,侯爷不过是另一个老夫人。”

    这些话,句句诛心。

    谢屿眉头紧锁,捏紧手中茶盏。

    没等谢二露出幸乐,宁姝侧过身,直视他:“二爷,你排行第二,上有哥哥下有弟弟,想必是被老夫人忽视得最厉害的吧?”

    似乎没想到宁姝会这么直白,谢二愣了愣。

    “你成日今朝有酒今朝醉,我算是看懂了,你不过是想摆脱侯爷的控制,”宁姝又说,“但你不行,你始终知道你们是兄弟,你活在大家庭里,就是一份子。”

    她嗤笑:“你想挑破侯府的平和,但侯爷再如何,待你也是真的兄弟情,谢峦再骄纵,也是把你看成二哥,而你呢,你做这种事,你觉得很对吗?很得意吗?然而只暴露你的薄情寡义!”

    谢岐收敛了笑意。

    丢出这些话,宁姝心里真的舒畅极了,冷笑一声:“搞清楚,我并不是夹杂在你们之间的工具。”

    这一字一句,揭开兄弟之间的疮疤。

    表面已经结痂的伤口,其实里头,早就烂了,就算没有她,也会有那么一天,一切爆发。

    不等谢屿谢岐反应过来,宁姝继续道:“还有,我从没有回应过你们的感情,勾引更是谈不上,我自认我清清白白,想必,你们也没有异议吧?”

    她突然大步走过去,牵起谢峦的手,握紧了,对另外二人说:“我愿意和谢峦一起,千金难买我愿意。”

    说完,她牵着谢峦,朝外离去。

    骤然之间,这方空气中,似乎稍稍扭曲着,桌椅、门窗,都颤了颤,唯谢屿与谢岐,一动不动。

    “咔嚓”一声,谢屿手上茶盏掉在地上,谢屿醒过神,碎片在地上炸开,有一片打到谢岐的靴面,他也蓦地反应过来。

    那种异常的波动不见了,而他们都没有察觉到。

    只谢岐突然大笑起来:“精彩,精彩!”

    谢屿也忽的,眉头舒展。

    即使被她这般赤.裸.裸地骂了,火气是一时的,余下,却耐人回味。

    真有意思。

    两兄弟对视,均从眼中看到难以掩藏的敌意。

    诚如宁姝所说,千金难买她乐意,而千金难买……他们放弃。

    另一边,宁姝终于感动地迎来了最后的1%:“叮,主线任务【傲娇少爷爱上我(完成度99%)】+1%!”

    “恭喜玩家!”

    系统的声音欢脱如狗,而宁姝看着那圆满的100%,也终于轻松下来。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谢峦,有点不安,在方才的对峙里,他其实很无力。

    也是这时候,他才发现,离了侯府,他什么都不是,甚至如果不是宁姝,他连反驳大哥、二哥话语的权力都没有。

    不止因为他年纪不够,还因这么多年,他放任自流,让自己活成他们想要的“开心”。

    他要变得厉害。

    方才她那样说他的哥哥,他并不觉得冒犯,她那种果敢、坚决,让人难以移开眼睛。

    此时,他压抑心头颤抖,眸底流转光华,声音轻缓,说:“边疆无战事,宁姝,我会好好考功名……你等我,大哥二哥绝不能阻止我们。”

    不知为何,他骤然想起小时候,陪老夫人看过的戏折子《西厢记》。

    那时候不懂其意,如今却尝出几分。

    他不想再受任何束缚了,他要往上爬,到没人能阻止他和宁姝的程度。

    然而,宁姝呆呆地站着,却有点错愕。

    她脑海里去敲系统:“怎么回事,主线支线都完成了,还没有结束副本的响应?”

    这个副本,是该到此为止了的。

    系统很快出来解答:“是这样的,根据四法则中【法则2:这个人攻略度越高,你获得的评分越高】,目前,由于主线任务的攻略度达到100%,为鼓励玩家多多攻略到100%,游戏方特地规定,奖励达到100%的玩家在这个世界多待一个月【快乐期】呢!”

    宁姝:“?”

    系统说:“角色攻略度达到60%,就不会触发【死亡线】,可以触发一次离开游戏的机会。”也就是说,如果是想要保底奖励活下去,那对角色攻略到60%,就可以了。

    宁姝:“但是在60%时你没提醒我。”

    系统开开心心:“但玩家在本副本一下子达到90%,系统没来得及播报呢!”

    宁姝:“……”怪!她!咯!

    这个游戏对触发播报点、解锁游戏玩法,是很严格,甚至连【背包】这种功能都要自己激活,可想而知,当时这坑就给她挖好了。

    她又问:“如果我想离开呢?”

    系统:“这个【快乐期】是可遇不可求呀,哎呀,玩家以后想提前离开,可以把【快乐期】抵消给系统,换成积分,但玩家现在还没完成第一个副本,没办法激活积分面板,那就好好享受吧这段时间吧~”

    享受?

    宁姝刚刚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才怼得侯爷谢二无言,现在告诉她,她还要苟一个月。

    怎么苟,用命吗。

    察觉到宁姝的心情,和“享受”没有关系,系统又说:“放心放心,这期间,玩家将进入【无敌】状态~”

    【无敌】简介:无敌是多么寂寞~在【无敌】状态期间,玩家受到的所有伤害都不会造成实质伤害~快乐地造作吧!

    宁姝:“好想把系统提起来打几圈。”

    系统:“?”

    宁姝:“哦不小心说漏嘴了,没事。”

    系统:“……”她刚刚确实说想打它的,对吧对吧对吧!

    宁姝有点头疼,也就是说,她没法立刻离开这个副本。

    眼前的谢峦,因久久没得到宁姝的回应,不由得有点紧张,他咽咽喉咙,又问了句:“宁姝,我说的都是真的。”

    宁姝回过神来,读出谢峦的殷切,很快就收拾好神态。

    就在前一刻。她已经做好决定,这一个月,她肯定不会留在侯府,来古代这么久,一直囿于深宅,也该去看看。

    再加上,她肯定把老大老二得罪透了,不跑留着等他们出手吗。

    不过,对谢峦,宁姝还没打算摊牌,一来留着他平衡一下老大老二,二来,她的跑路计划,还得倚靠谢峦的信赖。

    宁姝放宽心,笑了笑,说:“嗯,我相信你的。”

    谢峦眼瞳些微一亮,他朝前走出一步,谨慎地,握住宁姝的手。

    他的力气很轻,这一刻,少年像是得到世上唯一的珍宝。

    接下来几日,谢峦一改往日作风,每天卯时不到就起来,逢时院内发出刷刷练剑声,用过早饭,他便在桌前刻苦用功,中午去找宁姝,下午跟着教习先生学习,又或者学武。

    他身上那股娇养残余的气息,一夜之间,不见踪影。

    老夫人怕谢峦累着,偏生现在谢峦主意大了,不听她的话,她让宁姝劝说,宁姝嘴上应着,实际并没谈起半句。

    这种改变,也不是不好。

    马车内,她看向身侧的少年。

    两人正在马车上,他怀里揣着一本摘写的《中庸》,狭长的俊眸低垂,眼睛一动不动盯着纸张。

    过了会儿,他保持着看书的姿势,却举起另一只手,捂住宁姝的眼睛,道:“看什么呢。”

    宁姝:“看你呀。”

    她眨眨眼,纤长的睫毛刮蹭着他的手心,带来一阵酥痒。

    谢峦呼吸有点乱:“虽然咱们过了明路,你也不能老说这些话。”

    宁姝撇撇嘴:“那我不看你了。”

    谢峦:“……”

    宁姝侧过头,她拉开马车帘子,专注地看着外头的热闹,因十年一度万寿节在即,街上人影攒攒,摩肩接踵,还有不少绿眼睛大胡子的异邦人,想来是小国使者或商人。

    她刚要挪开目光,骤地发现,其中一个异族人,正和一个高大的男子说话。

    男子的侧影有点熟悉,她曾经忘记过他一次,这回却也忘不了。

    虽然多多少少有成就【那个平平无奇的男人】的缘故。

    她盯着他。

    马车走得很慢,她的目光缓缓地从左到右,蓦地,他似乎终于察觉了,不由抬起头。

    多日不见,段显依然给人一种,不是很显眼的感觉,但只要仔细看,就能感觉到,他肩膀宽阔,身姿挺拔,五官端正,明明看着二十多岁的年纪,却似乎阅尽千帆,沧海桑田收于他的目中。

    而与宁姝目光对上的一刹那,他眼中风云涌动。

    隔着人潮,段显眼瞳里倒映出,宁姝在朝他招手。

    他怔了怔,突然迈开脚步,朝这里走来,只是人太挤,他走出几步,就被往后推。

    而不远处的那辆马车内,却突然出现另一个少年。

    那是谢三。

    他姿容俊美,风度卓然,比其段显,这副皮囊漂亮许多,便看他对宁姝说了什么,似乎有点不快,往外看了几眼,然后用力地拉上车帘。

    这一扯,阻隔一切视线。

    段显逐渐停下脚步。

    那异邦人追上来,用不大标准的汉语说:“段公子,你怎么了?”

    段显缓缓摇头,片刻,才说:“宝石,我全都要了。”.

    车内,谢峦发觉宁姝一直看着车外,甚至抬手,似乎在和什么人打招呼,他侧身过去,问:“你在看什么?”

    宁姝头也没回,说:“不是说不让我看你吗?那我看看外面。”

    谢峦往外一瞥,顿时一股无名火蹭蹭往上涨,街上男人这么多,她在看哪个?竟然还打起招呼来?

    好在谢峦暂时没看到比他长得好看的,但还是很不爽地,用力拉上车帘。

    谢峦捏著书本,手指捻著书角,说:“我不是说你不能看我,我的意思是,”他深吸一口气,“别老盯着我。”

    随后很小声地补了一句:“我会走神。”

    宁姝笑眯眯地撑着脸颊,不错,小傲娇也有可爱的地方。

    就当攻略福利吧。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去谢峦新请的先生家,先生今日身体抱恙,谢峦做主去看他。

    一旦开窍,谢峦捡起人情世故,而宁姝也有任务,她要去鸳鸯阁看看,老夫人托人在这打了几套头面,宁姝是来取的。

    老夫人的审美,可比谢峦好多了,三套头面一套是红宝石,一套是水晶并珍珠的,最后一套是烤蓝瓷雕制。

    玉屏很是欢喜:“姑娘,老夫人极为重视姑娘呢!”

    知道老夫人准了她和谢峦的事,玉屏可是激动得一夜没睡,虽然吧,她最开始以为宁姝是会和侯爷一起呢。

    不过不管如何,宁姝一个孤女,能在侯府扎根,就是再好不过。

    玉屏是真心为宁姝开心。

    验完货,掌柜的小心包好三套头面,玉屏捧在怀里,两人走出去没多久,宁姝去一趟车坊。

    玉屏以为是谢峦吩咐的,便也没问。

    毕竟她怎么也没想到,宁姝宁愿放掉侯府的荣华富贵,也要离开。

    车坊里人太多,有些话不能太直白,事情没办妥当,宁姝没着急,遁走计划要妥当,她打算明日出来再继续。

    隔天,刘妈妈来请她去老夫人院子,说侯府来了批新珠宝原石,是异邦那边的绝品,让宁姝去挑着看。

    显然,老夫人爱屋及乌,把对谢峦的偏宠,挪到她身上一点。

    想到跑路的盘缠,宁姝没拒绝。

    其实,也不是她挑,她只是陪老夫人而已。

    虽说是原石,但要给贵人看的东西,已经经过一轮打磨,显出其中的质地。

    琳琅满目中,老夫人每拿起一块宝石往她发间比,宁姝就露出得体的微笑,让老夫人定夺,被老夫人问到,才点评一下宝石。

    老夫人看中一块皲裂纹灰色珠石,问:“你觉得这块怎么样?”

    宁姝说:“奇特是奇特,只是,真打成簪子倒不适合,它与发色色感一致,不能凸出特点也就算了,反而显得纹路凌乱。”

    说完缺点,她说优点:“但这块石头确实独一无二,倒是能试着嵌在腰带上,尤其是与朱红匹配,我想三爷定会喜欢。”

    她的话语直白,却很中肯,老夫人倒没想到,这丫头眼光很毒辣,一下说出她没想到的点,目光不由赞赏几分。

    带来宝石的,是个四五十岁、颇有富态的士族,姓王,商人难登大雅之堂,便找乡绅来帮他们与侯府联系,称为贩客。

    王贩客以往与侯府来往颇多,此次前去南方半年,方归来不久,不明了宁姝的身份,只以为她是什么大家闺秀,立刻说:

    “姑娘倒真不愧是陪在老夫人身边的,这都叫姑娘看穿了,我那还有好些这种宝石,只是怕长得奇特,老夫人不喜欢,没全拿上来,现在拿上来,老夫人再挑挑比比?”

    刘妈妈笑骂:“你个心眼多的,有好东西还藏着掖着?还不快快拿上来!”

    王贩客连忙称是,招呼一声,便有一人抱着一个箱子进门来。

    箱子内宝石各异,用木格子小心地隔开,以免碰撞损坏,其他人都是盯着箱子,唯宁姝看着抱箱人——

    这哪是什么商贾,分明是段显。

    不愧是平平无奇的男人,动不动又换个身份。

    而段显把宝箱放下,状似无意地看了眼宁姝,便出门去。

    又过了会儿,宁姝扯个谎,离开院子。

    她拐进春色园僻静的小径,发现不远处有一块石头,便蹬起脚坐上去,轻晃悬空的双腿。

    没多久,不远处有刻意加重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提醒她有人。

    拐角就出现段显。

    宁姝微微扬起下颌,打量着跟踪她的段显,反问:“宝石商人?”

    “假身份,”段显承认得倒是坦然,随即,他抿抿嘴唇,压低声音,近乎一字一顿:“你要,离开?”

    宁姝眉头倏地一跳。

    段显解释:“我看到了。”

    昨天,他就看到宁姝去车坊,她行事向来有目的,加之他近来的观察,很容易推导。

    见宁姝没有应答,段显又说:“为什么,他对你不好吗?”

    他这话问得,为什么那么像前任诶!宁姝被这种感觉弄笑了,她眉眼弯弯,说:“其实挺好的。”

    只是,这里是生活,也是游戏。

    对她离开的真正原因,段显没继续追问,宁姝说:“那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段显默了默。

    宁姝轻轻晃起双腿,突然,她脚上的鞋子落下一只,甩在几尺远的地方,她刚要下石头,便看段显走去。

    他捡起鞋子拿回来,宁姝要道声谢,却看他垂下头,单膝跪地。

    他盯着她那双白绫袜裹住的脚,眼中些微闪烁,随后,他突然伸出手,小心地扶住她的脚腕。

    她的脚大小刚好,即使隔着袜子,他也能用目光丈量出,他一双手,能紧紧捏住,包裹起来。

    却也不知,那脚趾是否如梦中般,圆润如粉玉。

    思及此,他手指轻轻抖了抖。

    缓缓地,将鞋子为她穿回去,他便立刻收回手,只是鬓角,已经渗出一丝丝的汗水。

    宁姝撑着胳膊,她神色略复杂地俯视着他,片刻,她用脚踢踢他的手臂,问:“你想做什么?”

    段显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他仰起头,气息些微紊乱,他双瞳漆黑如点墨,声音紧绷:

    “让我帮你。”

    第26章 深宅二十六

    离开春色园前, 宁姝脚步一顿,回头望去。

    段显站在庑廊下,他犹如一座沉默的大山, 带着一种神秘的的特质, 却令人安心。

    既然游戏会安排谢屿和谢岐成为攻略阻碍, 那么, 安排段显成为她的助攻,也是有道理的吧。

    系统:“可我感觉还是哪里不对。”以前别人通关的副本里, 段显这条线有这么多发展吗?

    宁姝脑海回:“不然段显图什么?如果说是报恩……他身手这么好,当时完全不需要我出手。”

    她做的那点事, 和段显用硬币杀人的本领比起来, 小巫见大巫。

    系统想了想,竟然觉得十分有道理:“也是。”

    这时候系统还不知道,有时候,宁姝就是有一种能把人忽悠瘸了的能力。

    段显给她一张侯府的地图, 他在外院当过小厮, 却对内院也了如指掌,图上十分详细,连侍卫轮换间隙都一清二楚。

    宁姝在侯府活动过, 但相对来说,只是内宅这点小范围, 她对侯府多大、多杂,并没有多大概念, 毕竟以她的身份,跑去了解这些, 一旦被人发现, 属于自寻死路。

    所以段显这张地图, 就显得尤为重要。

    另外,他还给出一个信息:两天后,京城上下筹备万寿节,届时会有一场骚乱,作为京城巡防的谢屿会被卷进去,谢岐的户部也会忙得脚不着地,而谢峦也会趁这个机会,去帮助兄长,解决这些事务。

    这是离开侯府的最佳时期。

    宁姝没问他如何知晓,这人的身份本来就是谜,有特殊渠道也不奇怪。

    当然,她还亲自去盯一下侯府侍卫的换防,与他给的信息,完全对得上,确定段显没有骗她。

    段显会在两天后的骚乱期间,安排一辆马车,让她悄悄出城。

    这个计划听起来,没有太大漏洞,而且由段显经手,总比宁姝亲自部署,要好很多。

    半夜,宁姝无法平静,一直在反复盘算推演。

    只是若真的这么简单,又不太符合游戏的尿性。

    她拥着薄被起来,没有唤玉屏,自己挑起一盏灯,之前,她跟段显要了一些做旧的低劣纸张,据说是沧州那边产的纸,还有一些劣质墨水。

    就着如豆灯火,她提笔写下一封信。

    字迹不是谢屿看过的章体,而是她在现代习惯用的笔迹,当然,用毛笔写出来,并不雅观。

    这字也无需雅观。

    仔细浏览信件,确保没有问题,她将信件敞开散去墨味,再折好信件,放到跑路的行李里。

    后半夜,春末初夏,雷鸣阵阵,大雨倾盆,打落一地叶子。

    一个大早,玉屏刚出门,却看宁姝在挑叶子,不由吓一跳:“姑娘你在做什么?”

    宁姝:“做个书签。”

    其实也不是她做,她挑了十来片饱满漂亮的叶子,洗干净后,带去见谢知杏。

    捣鼓一上午,两人做了五张书签,就等风干。

    谢知杏把玩著书签,给书签命名:“这个叫秋黄,这个叫柳绿……”

    谢家人都长得不错,谢知杏脸颊圆圆,眼睛大而有神,霎是可爱。

    到底是要离开了,宁姝心底里有一丝不舍,她伸出手,轻柔地,揪揪小女孩肥嘟嘟的脸颊。

    或许从没有人这样揪过她,谢知杏捂着脸,瞪大眼睛,宁姝立刻把脸凑过去:“我捏你了,给你捏回来。”

    谢知杏起鼓脸颊,她凑过去,吧唧一声亲宁姝一口,小女孩嘴唇软软的,声音也软软的,说:“我才不捏你呢,又不疼。”

    宁姝:“……”又要骗她生女儿是吧?

    临走之前,谢知杏抱着宁姝的手,期待地看着她:“阿姝姐姐,什么时候来做剩下的五张书签?”

    宁姝半蹲下身,戳戳她脸颊,说:“以后的书签,就要你自己做啦。”

    以后的人生,也要你自己走了。

    她希望,可以的话,谢知杏不要长成谢峦那样纠结的性格。

    这也算告别了。

    她走远之后,谢知杏看着宁姝的背影,突然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就好像……以后会见不到阿姝姐姐了,她不由追出去两步,嘴巴动了动,声音很低很小:

    “阿……娘亲。”.

    下午,天色阴沉,又下起雨,豆大的雨珠砸在地上,到处湿哒哒的,宁姝打消出门的念头,顺便整理自己的东西,不过翻来覆去,包裹里除一身换洗衣服、值钱的金银珠宝,和必要的路引户籍,也没有旁的。

    倒有点孑然一身。

    却听门外传来玉屏的惊呼:“三爷怎么淋雨过来了?”

    宁姝赶紧把包裹藏好,她打开房门,却看谢峦站在瓢泼大雨里。

    雨水淋湿他的衣裳,勾出少年精瘦的腰,隔着雨幕,看不清他的神态。

    他踏着雨水拾阶而上,走到她面前,便显出脸色苍白,一身湿重的水汽,雨水顺着他下颌线滴滴答答掉落,他睫羽上也沾满水珠,往下沉甸甸地坠着。

    宁姝问:“你怎么了?”

    谢峦不吭声。

    玉屏已经去备好布巾和热水,怕他吹到风,宁姝也把他拉到屋子里,立时,屋中留下一串脚印。

    她把干净的布巾递给他:“快擦擦。”

    谢峦攥着手,就是不吭声,也不知在犯什么倔。

    宁姝干脆主动地,将他的脸擦了一遍,要收回手时,谢峦遽然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很大。

    他从没这么用力地抓过她。

    宁姝皱眉,他才发觉什么,立刻松开,嘴唇翕动:“……跟我哥吵架了。”

    这几天,兄弟之间自不像那日那般尖锐,但依然暗流涌动,既然是吵架,也难怪谢峦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她用热水过一遍巾帕,拧干,说:“那你也不能淋雨啊,跟自己过不去,生病了怎么办。”

    她说着话,没留意谢峦已经伸手过来,他拿过她手上的巾帕,两人手指轻轻一擦。

    谢峦呼吸窒住,他手指松开,那条巾帕掉在地上的同时,他用力抱住宁姝。

    只一瞬,他便立刻放开,也还算克制。

    好像确定了什么,谢峦倏地松口气,虽然眉头还是微微绷着。

    发觉宁姝惊讶,他移开目光,手指挠挠自己脸颊:“……没忍住。”

    宁姝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被迫沾湿的衣服:“谢!峦!”

    最终,谢峦被宁姝赶回逢时院换衣裳。

    她自己也洗了个澡,换身衣服,拿着布巾细细地擦着头发。

    跑路路上肯定没有这么好的条件,这或许是她这个月来,洗得最好的一次澡。

    她想到谢峦的模样,又拿出自己写的那封信,在手上掂了掂。

    隔日,侯府倒是和往常一般,宁姝早上还和老夫人一起坐了会儿,老夫人对她说了些侯府的往事。

    她倒真把她当晚辈看待,语重心长:“好孩子,日后家中和睦,还得由你担待。”

    宁姝微惊,还以为老夫人知道谢屿和谢岐的执念,就听老夫人下一句说:“别怕处理妯娌关系,我会站在你这边的。”

    宁姝:“……”害,恐怕是等不到那时候。

    老夫人让刘妈妈拿上个镯子,镯子款式有些老,质地却是上上乘。

    只听老夫人说:“这镯子,该传给长房的,不过,由你拿着也好。”

    宁姝看着那传家宝,烫手得紧,她总不能跑路时,顺手卷走人家传家宝吧,她带的金银珠宝可够用了。

    她立刻道:“老夫人,这我不能收,莫说这本来就是该给长房的,就是我如今也还没和三爷结成姻缘,收下它,却要心惊胆战的了,半夜都要起来看三遍,就怕它丢了。”

    老夫人给她逗笑了,却也没再坚持。

    而宁姝脚底抹油,回到厢房,玉屏在指点他人收拾东西,场面有点乱,宁姝问:“这是?”

    玉屏笑嘻嘻的:“姑娘不知道?老夫人下令,让姑娘明日就搬去逢时院西厢房住,今个儿先收拾东西呢。”

    “哦对了,”她小声说,“听说老夫人还贴五千两银子给姑娘做嫁妆,这是何等重视啊!”

    宁姝:“……”

    大写的棘手。

    还好就要跑了,她的房间还没人动,她回房拿好包袱,等到临近和段显约定的时辰,宁姝叫来玉屏:“你去找三爷,说我有事找他。”

    玉屏回来后,说谢三不在:“听说外头出事了,侯爷和二爷忙得不行,三爷去帮顾了。”

    果真和段显说的一模一样。

    这下宁姝放下最后一点顾虑,她说:“我房间床头柜里,有一包银子,是送给你的。”

    玉屏奇怪:“好端端的,姑娘怎的送我银子?”

    宁姝说:“你可记好就是。”

    也是玉屏心大,宁姝才直接告诉她,反正等自己跑了,玉屏才可能回过味呢。

    她打发玉屏去厨房看看糕点,便披着蓑衣,把包袱藏在蓑衣里,这种雨天,便是随身穿着一件蓑衣,也不奇怪。

    根据地图,避开好几拨人,宁姝来到侯府西侧门。

    据说这里以前出过人命,说是闹鬼,所以这门长期封闭着,眼看着附近的侍卫换班,宁姝用段显给的钥匙开门,又把门锁挂好,转身一看,一辆马车在等她。

    马夫是对五六十岁的老夫妻,宁姝与他们打招呼:“大爷大娘,这辆马车去哪儿?”

    老人说:“西转北,北转南。”

    这是段显和她约定好的暗号,宁姝确定好人,便褪下蓑衣,登上马车。

    随着车轮骨碌声响起,宁姝掀开车帘往后一看,巍峨侯府,深深院宅,在她身后逐渐变远,变得更远。

    俄而雨打雀绸顶的马车,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今日又是大雨,路上人并不多,他们顺利地来到京郊。

    这是离开京城最快的路,也是当初,宁姝遇到谢屿的那条路。

    她出来了。

    她不由拉大车帘,望着外头,雨水被狂风吹扬,掉几滴在她脸上,她心中有一种畅快的感觉。

    顺利得不可思议。

    骤然,电光穿梭在厚重的云层间,“轰”的一声,响过一声雷鸣。

    就像要撕裂震碎什么,直震人内心。

    伴随着雨声嗒嗒,雷鸣隆声,宁姝隐约觉得,她好像听到一阵马蹄。

    偏生这时候,马车突然不动了,宁姝掀开帘子:“大爷大娘,这是怎么了?”

    周围太过嘈杂,大娘披着蓑衣,提高声:“哎哟,轮子陷进泥巴里了,姑娘别出来,我和老头子下去推一推。”

    宁姝刚要说她也来,却忽的,那阵嘚嘚马蹄声越来越明显,甚至,已经和耳畔的雨声并齐。

    那不止是一匹马能跑出来的声音,而且,和记忆里,在这条街道第一次听到的马蹄声,竟逐渐重合。

    这种感觉不会有错。

    宁姝骤地一愣,立刻缩回马车里。

    不会吧……说不定是路过呢。

    她坐在马车里,只能听到外头雨声与马蹄声的混合里,马蹄越来越近,可惜,并没有远去的趋势。

    声音渐渐停下来。

    她隐约听到大爷和大娘说了什么,突然,一个年轻男人高声回:“你们是何人,竟敢绑架侯府中人!”

    这一声,于宁姝来说,不亚于天上惊雷。

    还是被追上来了。

    大爷大娘似乎在求饶,那年轻男人又说:“来人,把他们押下去!”

    宁姝突然掀开车帘,探出身子:“且慢!”

    喊出这句话后,她才看清四周的景象——雨幕中,几十精兵围着她这一辆马车,不明了的,还以为她是什么出逃的重犯。

    而精兵中间,却还有三个男人。

    宁姝看着那三人,说不惊讶是假的——不是说他们都有事情忙吗?

    但现在,谢屿一身银甲,面庞轩朗坚毅,而他左右,谢岐与谢峦皆披着蓑衣,纷纷牵着马绳,许是方才赶路太快快,马匹到现在还在踱步缓解焦躁。

    发话的那年轻男人,是精兵中的一员,谢屿驭马上前,让他退下,他自己则用黑漆漆的目光,盯着宁姝:

    “你想说什么?”

    见那大爷大娘面露惶恐,宁姝咬咬舌尖,提高声音:“他们没有绑架我。”

    空气静默着。

    谢屿挥手,押着大爷大娘的精兵,便退开。

    大爷大娘忙道:“多谢各位官爷!”他们躬身拱手,深深地看了眼宁姝,便立刻搀扶着跑了。

    宁姝没有去看谢岐,尤其是谢峦,即使如此,她已如芒在背,偏生天空中又炸开一声响雷,她手指一颤,挂在指尖的车帘掉下去,掩掉外头的一切。

    也遮去他们的视线。

    马车内,是一方暂时的庇护。

    宁姝后退几步,双腿一软,坐在马车尾部的位置。

    她下意识咬了下拇指指甲,想到什么,她立刻翻找包袱,突然,“刷拉”一声,一只手从外头狠狠地撩起帘子。

    电光雷鸣之中,谢峦穿着滴水的蓑衣,他摘下帽子,鬓角湿润凌乱的头发,贴着他的脸颊,他正阴沉着脸睇着她。

    他解开蓑衣,丢掉蓑衣和帽子,踩上车辕,直接走到马车尾部,坐在宁姝旁边。

    他与宁姝仅仅隔着一个手臂的距离,这个过程,他眼眶猩红,死死盯着宁姝不放,好像错开一眼,她就会消失一样。

    宁姝心道还好来的是谢峦,又说:“谢峦,我是有事……”

    “有何事?”

    一个略有点懒的声音传来,便看一身绯红官服的谢岐撩开帘子,他倒很自在,马车内围着车壁一圈座位,他一甩衣袍上的水渍,就坐在左边车窗那个位置。

    谢岐眼中笑意缱绻,却丝毫没有落到眼底。

    他也在生气。

    宁姝又要开口,谢屿卸掉银甲,进马车了。

    男人变坐在右边的位置。

    马车变得拥挤不已,乌泱泱的。呼吸之间,是浓浓的水汽,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气,以及,男人们此起彼伏的,沉重的呼吸。

    三双明亮的眼睛,三张肖似的俊逸面孔,三个年龄段的男人。

    他们齐齐盯着她。

    宁姝突然想起一个词,左右为男。

    但她现在可没有笑的闲心,在这样的压力下,她后背渐渐僵硬,呼吸也不自觉轻了几分。

    很危险。

    直觉告诉她,很危险。

    谢岐还在抻衣摆上的水渍,嘴角衔笑:“宁姝啊宁姝,你给三弟吃了什么药。”

    宁姝眼睑一动。

    谢岐:“我和大哥对三弟说,你在准备逃离,三弟还不信,淋雨跑去找你,被你用个干布巾一擦,反而还怀疑是我和大哥骗他。”

    说起这件事,坐在宁姝身边的谢峦,便用力握紧拳头,一双眼睛里十分明亮,怒火中烧,他对着宁姝,咬牙切齿:“你骗我。”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她的计划。

    原来一切的顺利,也是请君入瓮。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分不出心细想,宁姝抿抿嘴唇,小声说:“我可以解释……”

    一步一步来,宁姝心里告诉自己,不能着急,他们已经确信自己要逃,一旦她自己着急了,反而显得动机更不纯,自投罗网。

    忽然,谢峦拳头砸了下马车车壁,整辆马车一震,宁姝下意识往后缩,这个动作彻底激怒他,他猛地用力攥住她的手,往自己身边一带。

    宁姝皱眉:“谢峦,你弄疼我了!”

    谢峦眼底酝着血色,他另一手捏住她的下颌,掰起她的脸庞,直直望入她的眼瞳中:“我就是珍重你,你也不想留在侯府,那我何必……”

    他喉咙一动。

    在知道宁姝计划不告而别时,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不是两情相悦吗?她不是喜欢他吗?

    可是昨夜,在大哥的书房里,他们将手上的证据,一样样摆出来。

    看着那些新办路引,购置东西的证据,谢峦皱眉,喃喃:“她是喜欢我的,她为什么要离开……”

    他还在给她找借口。

    谢二哂笑:“你还以为她喜欢你啊,谢峦,你醒醒吧,她来侯府的目的我们不清楚,唯一知道的,就是她一定会走。”

    谢二看得明白,“她就是玩弄你的感情。”

    谢峦不信,他问大哥谢屿:“大哥,这些是真的吗?”

    他期望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却不曾想,谢屿没有反驳。

    谢二竟还道:“但我还羡慕你,你被她玩弄了感情,我和大哥却没有机会,哈。”

    这句话,何等讽刺。

    谢峦怔然,似乎还是不信。

    见状,谢岐又说:“你想想,你确定宁姝的心意,也是被她推着往前吧,”他了然地看着谢峦,“否则,以你的性子,哪那么容易坦白。”

    被二哥直白指出这件事,谢峦反驳得有点狼狈:“不会的,她不会玩弄我……”

    可是他的底气,却不如最开始。

    他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对宁姝的信任,在那些铁证面前,就像一个个巴掌,把他扇得头晕眼花。

    谢屿这时候开口:“既然你不信,那我们不干预。”

    由着宁姝,且看她到底会不会走。

    只这时,谢岐说:“三弟,她是真的要走,那你要怎么办?你留不住她。”

    谢峦:“我……”

    “不若我们,一起帮忙。”

    他们的意思是……谢峦有些惊讶,便看谢岐眼中闪烁着什么,谢屿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谢岐说:“毕竟你都留不住她。”

    谢峦紧紧咬了下舌尖,让刺痛缓解心中焦躁,才说:“她不会走的。”

    谢岐笑了笑。

    离开书房,谢峦焦躁地冲进雨里,想要找她要个说法。

    可是,见到她后,动摇却戛然而止,虽然还有怀疑,但是,哪有人在第二日要不告而别时,还能那般淡定,还能对他这么亲昵?

    他还是相信宁姝。

    早上知道她去见老夫人时,谢峦其实很高兴,他越发相信这是个误会,直到下午,宁姝开始避开侯府的人,往西侧门走去。

    他们真的两情相悦吗?她真的喜欢他吗?

    她,是不是玩弄了他,便要抛弃他!

    谢峦笃信的答案,这一刻雪崩,地动山摇。

    也激起他满腔不忿,怒火。

    他的信任成了笑话,诚如二哥说的,他留不住她。

    将面前的人儿往怀里一带,他低下头,报复似的用力咬住她的嘴唇。

    宁姝“唔”了一声。

    这不是吻,这是撕咬,唇齿之间,漫开一股血的腥味。

    骤地,一直沉默的谢屿,终于出声:“三弟,她流血了。”

    谢峦怔了怔,在兄长们面前这样,他失礼了,稍微冷静下来,退开便见几颗鲜红的血粒,从宁姝娇柔的嘴唇溢出。

    他眼底一深,失礼又何妨?如果他非要强迫宁姝,她一定会恨他,他那么喜欢她,怎么能忍受她恨他。

    那么……让兄长们一起,这份恨,就会分成三等分。

    二哥说的,没错。

    他低头轻轻一舔,舌尖勾走那抹腥味,又一次吻上宁姝的唇,虽然很不熟练,仅凭本能,但要温柔许多。

    只是,强势与侵略,却半分不减。

    宁姝一手抵在谢峦胸前,另一手撑着身体,手指蜷缩起来。

    突的,有人捏住她的手指。

    窸窣声过后,谢岐也坐得更近,他轻轻掐着她的指腹,唇畔仍是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笑。

    他拾起她的手。

    手被谢岐捉走,宁姝险些撑不住,要往后倒,忽的,她后背被另一只大掌推了下,让她保持着斜倾,腰肢绷出一道紧紧的弧线。

    她一抬眼,就和谢屿的双眸对上。

    太近了。

    察觉到兄长动作的谢峦,除了一顿,竟然默认。

    宁姝:“……”

    是这个世界要疯了吗?

    不行,宁姝反应过来,立刻从鼻腔间“唔”了几声,假装呼吸不过来。

    谢屿拍拍谢峦的肩膀:“松开点,她要喘不过气了。”

    谢峦依依不舍地挪开。

    一侧的谢岐则轻笑了声,他倾身,用沾着冷梅香气的手帕,擦了擦宁姝唇角的水渍。

    很亲昵。

    没有人阻止这个动作,就像没人阻止谢峦吻她一样。

    他们始终是兄弟,血脉相承的兄弟。

    会因为喜欢同一个人吵架冷战,使计猜疑,互生罅隙,但是,当这个人想逃时,他们却会迅速冷静并让步,配合。

    既然是兄弟,那么……

    宁姝强逼着自己放轻呼吸。

    不妙,大事不妙。

    她让自己声音尽量平和:“你们误会我了,我没有想逃。”

    从方才开始,她一直在寻找说这句话的时机,也还好没有早说,看这情形,如果她说早了,只会更激起他们的怒火。

    如今他们是冷静点了。

    谢屿看着她,只余一个音符:“嗯?”

    宁姝说:“我可以给你们看一封信。”她试着收回被谢岐攥着的手,谢岐不信她,还不肯放,直到谢屿道:“谢岐。”

    谢岐这才放下。

    宁姝从身后包袱拿出一封信,递给他们。

    她说:“这是我乳母找润笔先生写来送我的,我,我本以为,”她眼眶微红,“我本以为她已经去了的,却没想到,原来她在沧州定居,近日已到大限,很想见我一面,我也很想念她……”

    她眼里闪烁着些微水光,“所以,我才急急忙忙离开侯府,我也不是不告而别。”

    她说:“我跟玉屏说了的,去完沧州我就回来,你们不信,可以问问玉屏!”

    她太理直气壮,让谢峦陡然一愣。

    宁姝没放过这点动静,她盯着他:“谢峦,你要和你兄长做什么?我明明喜欢的只有唔……”

    察觉到宁姝要以谢峦为突破,谢岐反应极快,立即捂住宁姝的嘴巴,他冷笑:“小骗子,”又看向谢峦:“三弟,莫要再被她骗了。”

    谢峦目中颤抖着,他靠在宁姝颈侧,低声说:“你不要骗我。”

    而谢屿则打开那封信,一目十行。

    信里字迹偏硬,但很流畅,不像刚学字的人写的,至少谢屿记得,宁姝在学的是有风流韵味的章体,而且纸张,也是产自沧州。

    重要的是,宁姝最近在外头走动多,车坊驿站都去过,难保不是在那里收到的。

    当然,这并不能洗刷她的嫌疑。

    谢屿把信丢给谢岐看。

    随后,谢峦也看完那封信,他抿着唇,目中轻动。

    谢岐冷冷地对谢峦说:“三弟,你忘了我们商量好的吗?”

    谢屿倒是知道,这时候不能逼谢峦,不然最容易出乱子的是他。

    他将那封信拿起来,又读一遍,从那殷切的言语间,看不出问题,便拍板:“先把她带回去,问问玉屏,并让人去沧州看看。”.

    雷声轰鸣,大雨之中,一辆马车驶回镇北侯府。

    宁姝走在雨幕里,谢峦为她打伞,而谢屿和谢岐,都站在她旁侧。

    一进厢房,玉屏就被喊过来。

    谢屿身上威严逼人,他盯着玉屏:“宁姝说,她有跟你说过离去的事。”

    玉屏浑身颤抖。

    她想起那包银子,想起近来宁姝的反常,如果如实说了,那她不会有任何危险。

    可是,宁姝会有危险。

    宁姝就是走,也给她留了银子,而她的命是宁姝给的,这种时刻,她绝不能抛弃宁姝。

    玉屏咬牙,跪下,说:“是,是有的,可是奴婢忘性大,忘了和侯爷、二爷、三爷告知一声,奴婢知错!”

    她整个牙关颤抖,但谢屿本就令人恐惧,况且她承认自己有错,这种惶恐的表现,竟然也没有旁的问题。

    宁姝坐在椅子上,她披着风衣,轻轻饮口热茶。

    谢屿盯着玉屏,半晌便放弃了,这在他看来没有意义,只说:“看来还是得让人去沧州。”

    谢三张张口。

    谢岐冷笑着看了眼宁姝,对谢峦说:“你再信她一回,就是再被骗一回。”

    谢峦抿住嘴唇。

    谢屿说:“我已让人去沧州取证,今晚就归来。”

    谢岐闷声笑:“何必呢,不就是晚点……么,”他拍拍她的肩膀,“你始终是要习惯的。”

    宁姝盯着茶水,眼睫几不可查一动,也就是说,只有两个时辰最多了。

    骤地,有侍卫来禀报,似乎是边巡出事,谢屿皱眉,而谢岐那边,也出了乱子,不知道出什么差错,这才到段显跟她说的骚乱时期。

    他们几人离去后,吱呀一声,厢房的门被关上,随即,是一阵上锁声。

    宁姝肩膀骤然松懈,姣好面容上的冷静神色,也终于出现一道裂缝。

    他们这群疯子!

    作者有话说:

    就,真的挺狗血的对吧,某姬满脑子狗血无药可救,我先顶锅盖跑了。

    补充:这个情节只是剧情安排一笔带过昂,没有那种奇怪的意思,也没真的有暧昧关系,肯定不会展开写的,不符合规范,下章就成功跑了dbq

    感谢大家不杀之恩(?)

    第27章 深宅二十七

    出现这种情况, 已经很不对劲了。

    哪有正经攻略游戏,会开启这种不归路的,嫌审家长举报力度不够是吧?

    这一定是一条be线, 一定是!宁姝试着联系系统, 却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脑海里只传来一阵“滋滋”的电流声, 平时那个贱兮兮的声音竟然不见了,她默念面板, 竟然也毫无动静。

    失联了。

    还有比这更离谱的事吗?

    宁姝跌坐在椅上,她缓了缓, 盛一杯冷茶喝完后, 也彻底冷静,她当然不能坐着等这两个时辰过完,谢氏三兄弟明了她的欺骗,岂不是雪上加霜?

    她站起来, 踱步着, 突然停下。

    好在他们把她扔回她熟悉的厢房,她在这住几个月,知道有一扇窗牖, 在正堂后侧,被外头一排竹林掩盖住。

    为防她耍花样, 厢房门外不止上锁,各个窗户也有士兵把守, 她只能赌一把,这扇窗户没人发现。

    果然, 天无绝人之路, 她悄悄推开那扇窗, 窗外没人影。

    就这样跑吗?

    不行,真要这么跑,厢房四周都是人,她随时会撞上,她自认比不上练家子,没一会儿定被抓回来,那最后的生门也就没了,还会给谢家三兄弟火上添油。

    窗外,外头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宁姝仔细思索,脑海里,刷刷地划过许多东西,她做出一个决定。

    她利落翻出窗户,淋着雨,屏气踩出几个在竹林里的脚印,索性上去就是石板路,只留这几个脚印,并不惹人怀疑。

    随后,她撕下一角罩纱衣,挂在尖锐的竹子上。

    踩着前面脚印,她又走回来,她低头一看,天公作美,下这样大的雨,几个方向不同的脚印,却是模糊的,不然就会被人看出踩过两次。

    她撑起手臂,又翻回屋内。

    换下那身淋湿的衣裳,宁姝又拿出别的干衣服,把她从外面带进来的水渍,全都擦得干干净净,再把窗户半开在一个角度,让人一进来就能被吸引走注意。

    窗户被狂风吹得来回动着。

    如此,一副她逃走的场景就出来了。

    宁姝抓紧时间,自己则换身青灰色布裙,并不亮眼的颜色,这是她之前为逃走,所采买的衣服中的一件,没来得及带走,现在正好用上。

    顺带,她解开发髻,擦干头发,简单扎了个丸子头。

    她在针线堆里,翻出一把食指长的剪刀,这是裁线用的,不够锋利,也算一样趁手的武器。

    做完这些,门外时不时传来走动的声音,宁姝小心翼翼打开衣柜,缩着身子躲进去。

    在柜子的黑暗里,她听到自己心口砰砰直跳,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即使只有一点的可能,她也要离开这座深宅。

    这里,本来就不是她的归宿。

    这期间,她又试着联系系统,还是没用。

    她手指在柜子墙壁上画着,以厢房为中心,最近的那条路要怎么走,要花多少时间,她闭眼盘算。

    甚至,她把被抓到的、最坏的可能都想好了。

    她揉了下额头,好好一个恋爱游戏,怎么玩成逃生游戏呢。

    果然,她对游戏,尤其是恋爱游戏,很不顺手。

    就在她闭目养精蓄锐时,突的,门外传来吱呀一声,宁姝心内一紧,她竖起耳朵,便听一声尖叫:“不好了,姑娘不见了!”

    不是玉屏。

    想起玉屏为她圆谎,宁姝不由攥紧手指。

    而那个婢女,是来给宁姝送吃的,她手上托盘掉地上,尖叫声后,侍卫连忙冲进屋里,便看那窗户大开,他们上前查探,个个惊诧不已——他们都把这方地围得这么紧,温宁姝是怎么跑的!

    这事他们不敢隐瞒,只是,就在一刻钟前,京城边巡出了差错,谢屿去查看了,不在侯府,谢岐在户部的同僚追上门来,他也正忙,谢峦是唯一能抽出空的。

    谢峦收到信,赶来查探那片竹林,他拿起那一角罩纱袍,脸色苍白,双眼更是幽冷:“又骗我。”

    他明明,都要信了的,她说她喜欢他。

    可是这一切都是她的谎言,为什么要这样待他。

    突然,他攥紧那角衣袍,压下所有暴躁,道:“西侧门被封了,她不会从哪里走……她很可能还在侯府里,找,快滚去找!”

    侍卫们连声应是。

    厢房柜子里,宁姝听到一点声音,至少确定,谢峦信了那现场,也就是说,她现在需要一个时机,离开柜子,按照规划好的路线,立刻走。

    一般来说,人在高压中做事,坚持半个时辰,就会逐渐感到疲惫,谢峦的暴怒,势必会给侍卫们带来影响。

    半个时辰。

    不能躲太久,如果谢屿、谢岐回来,他们人生经验比谢峦丰富多了,发现不对,那也是死路一条,宁姝在心里读数,

    机会只有一次。

    她的心越数越静,在最后一刻,她揉着腿与关节,做好准备要随机应变,突然,沉寂许久的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不是个好兆头。

    宁姝立刻不敢动,她放缓呼吸,等着那个脚步声离去,然而事与愿违,她竟然隐隐听到,外面的人在翻找东西!

    她捂了下额头,老倒霉蛋了。

    而那个声音已经越来越近,宁姝手里捏紧那把裁线刀,突然,柜门被一把拉开,宁姝的呼吸几乎停住。

    她长时间在黑暗中,眼前的光亮,让她双眼刺痛,凭着本能,下意识把手中的刀送出去。

    那人反应更快,他突然抓住她的手,避开那把小刀,便听他说:“宁姝。”

    是段显。

    宁姝眯着眼睛,能看得清了,将段显的刀削般的面容,收入眼底,她终于是喘着气,问:“你怎么来了?”

    段显微低头,说:“对不起。”

    方才,少女在柜子里缩成一团,她衣衫简单,头发也只是扎于头顶,却有种素丽至极的美,尤其是她脸上的冷静,与这种脆弱形成对比,让人禁不住,想要更靠近一些。

    段显的心便紧紧揪着,他一字一顿:“出了意外,来,不及了,快走。”

    看着他,宁姝知道,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她定了定心,“嗯”了一声。

    雨还在下,不过比半个时辰前,小了些,侯府有些乱,段显对侯府很是熟练,带着宁姝是兜兜转转,有他在,就算遇到侍卫或者小厮,他们也打不过他。

    反过来,段显把人打晕了,避免引发骚动,还和宁姝套上侍卫的盔甲。

    宁姝身量高,穿着这盔甲,加之在阴暗的雨幕中,确实不容易引人注目。

    段显把打晕的两人拖到草丛,两人继续走。

    直到坐到马匹上时,宁姝还有点恍惚。

    又是这么顺利。

    只有一匹马,段显道了句“失礼”,便坐在她身后,他一踢马腹,马如离弦的箭,冲进渺渺雨中。

    迎着风雨,他们来到京郊渭水渡口,这里较为僻静,只有一艘船,她和段显动作极快,弃马登船。

    船刚解开拴着的绳索,便听到不远处,一阵剧烈的马蹄声。

    宁姝抬首望去,不止是谢峦,谢屿竟也来了!

    原来这一路,并不十分安全,还好是段显赶马,宁姝就是自认骑术不错,也绝不敢和久经沙场的谢屿相比。

    船上的老船夫用力一撑竹蒿,她脚下扁舟往前一送,离岸边,越来越远。

    她站在船头,看着谢峦从马上翻下来,他衣衫凌乱,向来精致的五官,充满惶然,他朝前奔出几步,声嘶力竭:“温宁姝!”

    宁姝愣了愣,她闭上眼,转身,背对谢峦。

    雨滴在江面上,砸出一个个浅浅的涟漪,远处青山隐隐,一望无际。

    她的身后,传来一声“哗”地入水声。

    岸上侍卫呼唤:“三爷,快回来!”一边下水,去拉谢峦。

    谢峦淌着水流,搅乱看似清澈的水,泥沙从他周身漫开,他拍着水往前走,望着远去的船艘,与上面那道不曾回首的倩影,他神色怔怔,呢喃:“你不要走……”

    不要走。

    谢峦打了个哆嗦。

    岸上,谢屿在令人准备船,只是,这地方偏僻,等弄来船,宁姝那艘小舟也会了无踪迹,就是沿江边也没有多少关卡,想要拦下,十分困难。

    谢峦从水里被拉上来后,便一直静静站着。

    他看起来面色如常,眼眸却很灰暗,少了往日的活气。

    江水顺着他的衣袖,滴滴答答往下滴,连成一条水线。

    谢屿刚要说什么,老二谢岐也终于来了,他翻身下马,看着平静的江面,摒弃所有修养,骂了声粗口,问谢屿:“就这么让她跑了?”

    谢屿是亲眼,看着宁姝从自己眼皮底下走的,神色一片沉冷,也没心情回谢岐的话。

    正这时,谢峦却突然像是醒悟过来,他猛地冲到谢岐面前,攥住谢岐的官服:“都是你说什么我会喜新厌旧,宁姝才走的!”

    谢岐推开他:“你发什么疯!”

    这时候翻旧账,谢岐自也是满腹不爽利——明明是他先对宁姝有兴趣的,到头来,她却对他无意,偏生还和三弟卿卿我我,若说他心中不嫉,笑话,他虽读圣贤书,却从来不是圣人。

    此时,谢峦扑上去,挥出一拳,谢岐挡开后,也不遑多让,揍向谢峦的脸。

    谢屿额头突突地跳,对侍卫说:“还不快把两人分开!”

    几个侍卫刚要上前,谢岐和谢峦同时道:“滚!”

    侍卫们踯躅不定,不敢妄动,谢屿只好从马上下来,正要去拉谢峦的领子,却被谢岐一个巴掌扇过来。

    谢屿本来也窝着火,这一下,再添一把柴,劝架人也被卷入其中,他们不像兄弟,更像仇人,相互把拳掌、腿脚送到对方身上。

    侍卫们见状,更是不敢拉架,只好眼观鼻鼻观心。

    须臾,谢峦脱力,他躺在地上,脸上青肿几块。

    谢岐则微微喘着气,哂笑着,说:“谢峦,你晃一晃脑子,能听到海潮声不?还怪我呢,你自个儿初见她时做的事,就很光彩?”

    “蠢货!”

    谢峦浑身哪里都疼。

    尤其是心,犹如被小刀划拉,一阵阵的钝痛,他动了动手指,浑身提不起力气了,呆呆地想,是啊,也难怪她会走。

    他都做些什么,如果他是她,会喜欢上自己吗?

    哈。

    所以,她是在报复他的幼稚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掉落的雨滴,已经变得这么小,它们汇聚在谢峦眼窝处,顺着他的眼角,一滑而落。

    谢屿则坐在地上,他擦擦唇边血渍,冷笑着看谢岐:“你也别光顾着说三弟,你自己也是蠢,一个堂堂户部侍郎,居然能被人绊着。”

    “大哥不也一样?”谢岐说。

    说完,谢岐低头看自己官服,都被扯破了,还要重新做一件,麻烦得紧。

    如果是宁姝,或许会讽刺他一句:早知道要这么打一架,他就该换身便服。

    哦对,她已经走了。

    便是这辈子都在找她,又能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呢?她犹如游鱼,遁入海中,便再也不见踪影。

    蓦地,谢岐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声清朗,在细蒙蒙的雨中,显得尤为突兀。

    谢屿坐在地上,他一手搁在膝盖上,一边斜睨谢岐:“笑什么。”

    谢岐说:“真好啊,她谁也不喜欢。哈哈哈哈真好,是不是?”

    她谁也不喜欢。

    谢屿望着江面,一言不发。

    耳畔是二哥的笑声,谢峦缓缓闭上眼睛,缓解雨水浸入眼中的酸涩。

    他抬起手臂,盖在眼睛上。

    他们为她着迷,争吵也罢,拳脚相向也罢,到头来,却换不回她一个眼神,她到底是公平的。

    一厢情愿,不过如此.

    离开渡口不久,雨开始变小了,小舟上东西齐全,段显拿出一条毛巾给宁姝,宁姝侧首,仔细地擦着水珠。

    她想了想,问他:“我们是去哪儿?”

    段显说:“渭河往下,是江南郡,途径泗州、灵鹊镇等,看,你想要去哪。”说完,他递出一张地图给宁姝,上面画下这一代的地图,还有不少注释。

    显然,段显知道自己不利于言,已经提前准备好。

    宁姝仔细盯着每一处地方,须臾,她语调慢慢,问:“你是要和我一起去?”

    段显沉默。

    这便是应了。

    宁姝抬眸一笑,她走近一步,仰视那高大的男人,轻声说:“你看到他们三人的情况,还想跟我一起么。”

    段显低垂眼眸,他眸底蕴着如黑曜石一般的光泽,轻声回:“嗯。”

    宁姝又朝他走近一步。

    她的身高,到他胸口处,好像踮起脚尖,就能让他尝到,那抹娇嫩如桃花花瓣的朱唇,那唇上,还有一道咬破的痕迹,须得谨慎一些,才不会弄疼她。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段显立刻挪开眼睛。

    非礼勿视。

    也就是这么一瞬,一把裁线的小刀,架在他脖颈的大动脉上。

    他猛地回过神来,便看宁姝一脸冷漠,她将刀往前面抵一抵,而船夫发现宁姝的动作,立刻停下撑船,道:“少主!”

    那船夫,正是前面用马车载宁姝的老大爷,这回,大娘不在他身边,他又披着蓑衣,宁姝倒是没一下认出来。

    宁姝瞅着那老大爷,又看向眼前的段显。

    她的手臂,绷出一条僵硬的弧线:“是你给我假信息,让我被他们捉回去的吧。”

    她越想越觉得,第一次出逃时存在的违和感,就是“人为”、

    最大的疑点在刚刚被揭露——出那种意外后,段显又是如何笃定,她没有离开侯府?除非,他本来就知道她势必会被带回去,提前找人盯着侯府。

    这个男人,很有可能背叛她。

    老大爷听罢,道:“姑娘误会少主了,这次,真的是意外,”

    段显也张张口,只是半晌后,才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耐人寻味的道歉。

    但即使他真的算计她,她也不是来找他要道歉的。

    她只是要一个安心。

    对着随时会要他性命的裁线刀,段显却神态自若,仿若已将生死置之事外,宁姝微微眯起眼睛,也是,段显功夫那么高,她也没想能成功威胁到他。

    她慢慢将手收回来,再将刀片,抵在自己脖颈处。

    仅这个动作,本来目中沉静如湖的男人,却突然露出一丝慌乱。

    宁姝知道自己赌对了,淡淡地说:“说吧,你到底有何居心。”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这两天这个世界终于结束了呜呜呜呜

    第28章 深宅二十八

    宁姝拿刀, 对着自己脖子,凝视段显。

    便看他抿起褪色的嘴唇,低下头, 从怀里拿出一张纸。

    纸很大, 横竖有两三尺, 段显摊开, 双手提着两角,放在自己身前, 他目光坦然地看着她:“这,是我, 的身份。”

    宁姝:“?”

    等等, 她是来到古代相亲角吗?

    不远处的老大爷,单手捂住眼睛,小声叹气。

    宁姝忍住笑意,尽量保持严肃, 道:“你念出来。”

    这个要求, 有点为难结巴的段显,他并没有不满,而是认真把纸张反过来, 垂眼念:“我是,誉王流落在外的血脉。”

    誉王是谁?宁姝没有听说过。

    那老大爷解释:“誉王殿下乃先皇第五子, 他勤政为民,功高盖主, 为当今那位忌惮,后来那位将江南私盐案扣在誉王头上, 誉王府阖府抄斩, 少主是少时在誉王府走丢, 躲过一劫。”

    宁姝心想,和她完全无关的支线啊。

    段显继续:“母亲为沧云派教主,如今,由,我代管,沧云派。”

    沧云派是江湖名门,宁姝在话本里,经常能看到这个教派。

    段显在侯府当了十来年小厮,近来才被认回去,当接班人培养,他母亲对他甚满意,不止因他有卓绝的功夫,还有他身上,有常人鲜有的稳重与眼界。

    因此,他很快就接手沧云派。

    这回不需大爷解释,宁姝也猜到,段显是如何给谢氏制造麻烦的,他确实有这个能耐。

    段显实诚地要继续念,她抬手阻止:“好了,我知道了。”

    见她放下小刀,段显眉宇舒展。

    在宁姝看来,段显这配置,手握重权的王爷,和江湖正派教主的儿子,小时候走丢,吃尽苦头,学得至上功法,最后能力出众,被接回去培养,逆袭打脸曾经欺负他的人……

    妥妥的男主啊!

    除了有点小结巴,但她相信,随着时间推移,他这点结巴肯定会好的。

    段显的复仇,该不会是世界本来的主线吧?

    宁姝唏嘘。

    只是,这样一个心性坚韧的人,竟然花费各种心思救她,并且还愿意对她坦白身份。

    她真的很难不往那个方面想。

    宁姝刻意打量段显,他正在折那张纸,察觉她的目光,抬起眼,触及后又飞快地垂下眼睛。

    她干脆问:“段显,你喜欢我?”

    “撕拉”一声,段显不小心把手上纸撕成两半,他两手慢慢把纸揉皱,抓在掌心,双手背到身后。

    不看他手上动作,端看他脸上的淡然,宁姝险些以为自己猜错。

    他目光流转,半晌,有点僵硬地,点了下头。

    因为太过紧张,他的骨骼僵直,宁姝听到,随着这个动作,他脖颈发出很轻的“咔”声。

    啊,还很纯情呢。

    可是这很奇怪,她和段显见面的次数,加起来,几个手指头能数得清,难道真的存在一见钟情?

    如果说是因为她曾“救”下段显,那更不可能,他本来就有自保能力,她的插手流于表面,哪有什么实质作用。

    她把玩着手里的小刀,说:“我不觉得,我有什么能让你喜欢。”

    段显沉默。

    不知为何,从他黑黢黢的眼瞳里,宁姝竟然有点懂,他的不否认,并不是承认她的话,而是他始终坚信心中信念。

    她勾了勾唇角,道:“我会不会很薄情。”

    段显这次回的很快:“你不会。”

    他背在身后的手,死死地捏着纸张。

    她永远不会明白,她是这个冗杂世界里,唯一一道光。

    而撑船的大爷看着两人,感慨地摇头。

    其实,当知道少主费尽心思,筹谋几个月,就为营救一个女人,大爷和老伴并不赞同,甚至心底里,多少有点怨她,觉得她是个狐媚子,勾走少主的心思。

    直到今天他们拉着马车,被侯爷的人拿下,说要下大牢,她却突然掀帘喝止道:“且慢。”

    甚至为他们开脱。

    那瞬间,他与老伴,突然有点理解少主。

    他拿起竹蒿,重新划开水面,将这叶扁舟再推向波澜的河水之中。

    而段显的喜欢,对宁姝来说,何尝不莫名其妙,但是,跟着他,总比对付谢氏那三兄弟要好。

    想到那个差点打出来的be线,宁姝确实有点儿心有余悸。

    最重要的是,在谢家的遭遇让她明白,她虽然处在【无敌】期间,不用怕伤害,但还是需要打手。

    她提出条件:“我想游历大江南北,你也要跟着吗?”

    段显点点头。

    宁姝又说:“那随你吧……不过,我只跟你相处二十八日的时间,二十八日后,我们就各奔东西,你能同意么?”

    【快乐期】一共一个月,前面已经花了几天,就剩下二十八天。

    这一次,段显沉默得有点久,好一会儿,他抬起眼眸,深深地看了宁姝一眼,终于是点头:“好。”.

    段显在的沧云派,是武林江湖第一名门,这代表段显这张脸,很好用。

    宁姝想去的地方,都有沧云派的分舵,她本来是把段显当打手的,现在才发现,他居然也是一个行走的金元宝,光靠刷脸,两人走到哪享受到哪。

    譬如这道鲜美的蟹黄面,得有两个多月才到吃蟹的季节,来福酒楼已经能做了,就是不是寻常人买得起的,结果伙计领着宁姝和段显入座雅间,便立刻叫上蟹黄面。

    伙计说:“段爷救过我们东家,东家说,只要段爷过来来福酒楼,就得上最好的!”

    宁姝小声问段显:“你什么时候救的来福酒楼东家?”

    段显:“一个月前,帮他,续接断的,肋骨。”

    其中惊险,自不必言说。

    宁姝:“……”他确定他身上没个什么神医系统吗?

    段显口腹之欲不重,便看着宁姝吃,她似乎在嘀咕系什么统,一边用筷子,把细细的、裹着蟹黄的面条卷成一团,裹在筷子上。

    这种吃法……

    段显放在腿上的手,偷偷掐了下大腿。

    好可爱。

    突的,却看宁姝站起来,将卷好的面条,递到他面前。

    段显呆滞地看着她,宁姝歪了歪脑袋,笑着说:“你快试试看。”既然是看在段显面子上才吃到的蟹黄面,那肯定是他吃第一口啦。

    段显接过筷子,将她亲手卷的蟹黄面放到口中,半晌,舌尖的味蕾与快乐共舞,他眯起眼睛。

    真的很好吃。

    明明厌倦世上所有食物,在这一刻,段显才发觉,蟹黄面这么好吃。

    接下来几天,他们吃过许许多多的美食,领略过无数风景,不拘泥于名胜,有时候便专挑那种人迹罕至的地方。

    有时离城镇太远,便随处借宿,颇过了一把江湖儿女的瘾。

    那日借宿在字个偏远的尼姑庵,宁姝遇到梁氏,应当说,如今的静安师父。

    脱去光鲜亮丽,不到一个月,她看起来老了十岁。

    她显然也认出宁姝,脸色骤然大变,捻着佛珠的手一直颤抖,她已经准备好迎接宁姝的讥讽。

    只是,宁姝眼神平静,好似没认出她,双手合十,对她一拜,旁的一句没有说。

    直到目睹她与段显离开,梁氏都没回过神。

    就……这样吗?

    宁姝真的没认出她吗?为什么她不骂骂她?

    一个小尼姑跑过来说:“静安师父,刚刚那两个香客出手真大方呀,我们以后不用只吃咸菜馒头了!”

    梁氏蓦地腿脚一软,跌坐在地,和小孩一样嚎啕大哭。

    宁姝给她留了面子。

    原来她要她反省,是真真殷切之心,可笑的是她一叶障目,自以为是,最后落得这个下场,自作自受。

    这一次夜里,即使宁姝什么都没说,梁氏还是睡不着。

    而离开尼姑庵,宁姝和段显来到在山野。

    涉过一条溪流,宁姝提着妆花裙子,踮起脚尖,却还是弄湿鞋子,段显脚步顿了顿。

    他蹲下身,道:“我背你。”

    宁姝看着那宽阔的后背,道了声谢,趴上去后,段显稳稳当当地托着她,穿过流淌的溪水。

    她盯着段显的耳后根,惊讶地说:“你耳后有颗红痣诶。”

    这句话后,宁姝便发现他的耳朵,肉眼可见地变得红通通的,后背也十足僵硬。

    搞得宁姝还以为自己咬住他耳朵。

    她哭笑不得,拍拍他的肩膀:“你把我放下来吧。”

    突然,段显变得十足警惕,他将宁姝放下来,护在身后。

    他们遇到刺杀。

    说到底,段显身份还是有些敏.感,各种势力,想要他命的人,应当不少,面对那些蒙面人,他全身上下紧紧绷着,迅捷如风,有猛虎威势。

    他很强。

    那些蒙面人不够他打的,几招过后,血色染红溪流,将最后一具尸体从手中抛下,段显的身形突然狠狠一怔。

    他不太敢回头去看宁姝。

    场面很血腥,他手上沾着人命,她……会怎么看他呢?

    终于是,段显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去,却看宁姝正在拉着一具尸体:“段显,快来一起处理掉,别被官府发现。”

    段显:“……”

    也是,如果她会害怕,那就不是她了。

    当然,尸首并不需要他们动手,自有沧云派的人来,宁姝明白后,好好洗濯一遍手,看到角落的白色野花,她摘下几朵,放在每具尸体旁边。

    段显问:“你替他们,惋惜吗。”

    看着那几人,她摇摇头:“做杀手么,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取人性命者被他人取命,很正常,况且他们要杀你,也不会放过我,我不惋惜,只是……”

    她笑了笑,没解释。

    段显却突然有点懂,这她的原则。

    两人远去之时,风吹动那几朵小白花,它们打了个旋。

    这次遇刺后,十来天都是安全的,直到一日在画舫上,又来一波刺客。

    这次不需段显出手,沧云派的人,便把那些刺客解决了,窗外,兵器相接叮当声不断,窗内,他给宁姝斟茶,悠然自在。

    宁姝看着甲板上的战场,问段显:“你以前一天要对多少波刺客啊?”

    段显:“不多,三波。”

    宁姝:“这还不多。”

    打扫战场时,段显出去了,看他的唇形,似乎在对沧云派的人说,留个全尸。

    或许,是因为她上回,对待那些刺客的态度,只是她没想到,段显会接受得这么快。

    毕竟在这个世界,人命并不值钱。

    宁姝支颐。

    看着这样的段显,她有一种奇特的熟悉感……就好像,他们两人,与这个世界有种割裂。

    是什么样的割裂呢……

    没等她细想,突然其他画舫上,“咻”的一声,破空一箭直朝宁姝射来。

    段显耳朵一动,敏锐发现了,他以内劲,将手上扳指丢掷来,扳指啪地打飞箭矢,但断掉的箭矢,还是冲进窗内,擦着宁姝的手臂,其劲道之大,一下扎进桌子里。

    宁姝天蓝色的袖子处,破开一个口子。

    段显冲到宁姝窗前,掩上窗户,才指挥下属去追击余孽。

    他声音如含着冰碴子:“杀无赦。”

    等他进船中时,脸色绷得紧紧的,被十数刺客围杀都不惊不慌的人,此刻,面如金纸,手指在细细颤抖着。

    宁姝倒没有感觉,系统虽然嗝屁了,但她的【无敌】状态还存在。

    先前在野外,难免磕着碰着,她不觉丝毫疼痛,伤口也会很快恢复如初。

    眼下,段显单膝跪下,属下送来金疮药与布巾,他扶着她的手臂,嘴唇翕动:“我看看……不,让独目仙来。”

    独目仙是江湖里独一无二的神医,擅毒擅药,是个怪老头,就这段时间,宁姝可见着他死乞白赖地追着段显,求他成为自己的亲传弟子。

    段显一向置之不理,他自己医术就很高深,但这回,竟慌了神,说要请他。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那破了的衣袖口,却是干干净净,没有半点血渍。

    段显顿时松口气。

    宁姝对他道:“我没事,”又补充,“我不会有事。”

    她用力拔起起桌上那个箭矢,在手心划开一道不浅的伤口。

    段显眼瞳缩起,立刻夺走那个箭矢,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叫郎中,却亲眼看到,血都没来得及流出来,伤口奇异地消失了。

    宁姝把掌心凑到他面前:“你看,就算真的射中我,我也不会有事。”

    掌心依然白白净净,浅淡的纹路相连,透着一丝红润。

    一个疤痕也不剩。

    段显稍感惊奇,不过他接受得很快,下一刻意识到什么,严肃说:“这事,以后,不要告诉别人。”

    怀璧其罪,近乎媲美长生不死的能力,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了,宁姝势必会有更大的危险。

    宁姝笑着撑着双颊:“段显。”

    段显:“嗯?”

    宁姝:“你真的很喜欢我诶。”

    段显骤然一咳,不自然地躲开她的目光。

    宁姝手指点着脸颊。

    她选择不再隐瞒【无敌】,除了段显可靠,其中有一个,就是她想玩点刺激的,她倾身,说:“你这么喜欢我,教我点武功好不好?”

    一股淡淡的香气,在段显鼻间萦绕开。

    虽然不清楚他喜欢她,和教她武功,有什么关系,段显还是晕乎乎地答应了。

    直到宁姝表露要和他对打。

    “你知道我的,你就是把刀捅进我身体里,我也不会死哦!”她笑得灿烂,段显却不由皱着眉头。

    他还是怕伤到她。

    但答应了,便要做到。

    武学并非一日千里,他们避进一座深山,一开始段显先教她一些基本功,宁姝学得很快,许是她在现代世界保有健身的习惯,即使游戏里调整她身体的参数,她也能适应。

    第四天开始,宁姝就要求学一些招式。

    段显也早准备好武器,道:“挑挑,要趁手的。”

    宁姝的眼睛略过剑、刀、弓箭等,停在一条鞭子上,鞭子又细又长,是用特殊的精钢打造,甩起来一股咻咻声。

    她选择了它。

    段显从没在她面前耍过武器,但十八般武艺,他样样精通,教的招式,看着丝毫不华丽,却以巧力为主,很是朴实好用,一击毙命。

    有好老师引导,加之宁姝肯下功夫,脑子也活络,不过几天,竟然能在段显手上过一招。

    便是段显,都有点惊讶,当然,宁姝知道他至多拿一成实力,也足够她开心的。

    “再来!”宁姝来兴,她舞鞭如游龙,再普通的招式,在她手里,好似能挽出花儿来,她又向段显袭去。

    段显以避为主,宁姝迎身而上。

    打斗中,不知不觉,两人来到一处山崖,宁姝收鞭时,下盘不够稳,她后退几步。

    段显眼瞳缩起:“当心!”

    他话音未落,宁姝脚下被石头一绊,踉跄着,竟然摔倒了,而身后就是一段斜坡山崖。

    段显足尖一点,用最快的速度冲上去,他抱住她,两人一道滚下山崖。

    宁姝是在他们停下来时,才恍然发觉,自己摔滚下来。

    而段显紧紧护着她,一到安全的地方,立刻松开,扶着她坐起来,检查她身上有无伤口。

    只是,宁姝浑身没半点伤口和痛感,段显就没那么好运,他颧骨红了一块,即使隔着衣服,手臂也都是擦伤,好不狼狈。

    他的手腕,以不自然的姿势垂落,宁姝轻轻一碰,他手指抖了抖,只说:“脱臼,而已。”

    宁姝又气又好笑:“你是不是傻的!”

    段显抿唇不语。

    宁姝又说:“我又不会死,你干嘛一起下来啊?你武功再高,也只是□□凡身,要是死了怎么办?”

    见他还是沉默,她捶捶他肩膀:“你是不是大傻子?你说话啊!”

    段显轻轻说:“我是。”

    宁姝:“……”还挺理直气壮哈,她有点生气,为段显的不爱惜自己。

    他察觉到她的不快,神色无措,半晌,才说:“对不起。”

    宁姝瞪他:“干嘛,我对你发火,你还对我说对不起,你就这么好欺负吗?”

    段显忽然闷声笑了。

    在宁姝面前,他的情绪很淡,很少笑得这么明显,这幢万年不变的山峦,终于有了点变化,刹那,千树万树梨花开,缀上簇新颜色。

    宁姝瞪着,瞪着,也卸了力气,指着他的手:“这个怎么办?”

    段显眼底还有没褪去的笑意,他随手把手腕掰回来,“磕哒”一声,听着都疼,他却丝毫没异样:“好了。”

    两人坐在山脚下,确定段显没伤到根基,便前后站起。

    托他的福,宁姝的衣裳没一个破洞,反而是段显衣领都松了,露出里头精瘦干净的肌理。

    宁姝在他身前,给他理衣衫,却看他突然顿了下,然后,他在她耳畔,落下一句呢喃:“我能,亲你吗?”

    她望进他的眼里,那里面,没有任何绮思与欲望。

    可是有什么更为凝重的东西。

    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闭上眼睛。

    段显很紧张,他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也学着她的模样,闭上眼睛,轻轻地,将自己的唇印在那双唇瓣上。

    这是一个虔诚的吻。

    他把那颗炽烫的心,捧到她面前,企图博得她的青睐。

    山崖下,他们身边半人高的草丛,被风卷出簌簌声,像在低语什么。

    察觉到段显鼻息的离开,宁姝睁开眼睛,她笑了笑,忽然抓住段显的前襟,拉得他弯下腰,直接吻上他的唇。

    舌尖描摹他的唇形,狠狠探入他唇中。

    即使有点不熟练,她依然耀武扬威,在武艺方面,她打不过段显,在这个战场,她能让段显节节败退。

    半晌,宁姝睁开眼眸,气息吹拂在他唇上,声音微哑:

    “傻子,亲吻是这样的,会了吗?”

    段显喉结上下滑动,他二话不说,又低下头,追寻那抹朱唇。

    待回到崖上时,宁姝双唇微肿,还在发烫。

    皓月当空,云丝缠绵缱绻,她心情很好,望着幽深的夜空,双手拢在唇边,对着旷野呼喊着:

    “段显是傻子!”

    四周传来一轮轮“是傻子”的回声,就像在附和她的话。

    她笑得更开心了。

    段显背着手走在她身后,欢喜与甜蜜交织之余,也被挑起浓重的不舍,这种五味纷杂,有多少年没尝过了。

    突然,他定下脚步,叫住她:“阿姝。”

    宁姝回头看他。

    段显喉头微动,眼睑低垂,半垂着眼睛,他不敢迎视她,只说:“对不起。”

    先前,沧云派里不服他的人,对安排宁姝出逃的事,做了手脚,他们提前告知谢氏三兄弟这个消息,又把准备好的骚动推后。

    这么一打岔,险些酿成大错。

    而段显肃清沧云派中的叛徒,心底头,却出现一个疯狂的念头——他是不是可以利用这次机会?

    如果他在宁姝最绝望的时候救了她,她会愿意和他一起的吧。

    所以在明知谢二说服谢三,要囚禁她时,他没有动作。

    他自认不是英雄,不会说这是一招“英雄救美”之策,他就是一个怀有非分之想的奸恶之徒,不光明,不磊落。

    他是一个卑鄙小人。

    此刻他盯着宁姝,心中难以抑制地恐惧着。

    他怕从她面上看到嫌恶。

    只是没想到,宁姝听了他的解释后,并不生气,她摊摊手:“就这事啊。”

    她其实早就料想到了,说:“人非圣贤,谁心里没有过恶念呢?况且终究是你救了我,也没酿成什么错误。”

    她笑靥款款:“不怪你呀。”

    甚至反过来安慰他一句,让他没必要多想。

    沐浴在月光里,宁姝周身披着一层淡淡光亮,好似一个不留神,就会羽化登仙,住进那广寒宫之中。

    段显怔了怔,他忍不住朝前一步,克制着话语里的祈求,道:“宁姝。”

    猜到知道他要说什么,宁姝静静地看着他。

    即使知道希望渺茫,段显还是想问:“带我走,好么?”

    今天是第二十七天,明天就是二十八。

    他们之前约好的。

    人心不足蛇吞象,在今天之前,他一直以为,只要能和她待上一天,能闻一闻她发间的香气,就足够了,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还是想要一生,想要永远。

    他不舍,不甘心。

    可是,她还是没有答应他,只轻轻摇头。

    顷刻间,段显颓然道:“我知道了。”

    第二日,他们下山了。

    渡口处,宁姝身上只挂着个包袱,行李十分简单,段显站在她对面,他压着唇角,眼周微微猩红,难掩失落。

    可怜兮兮的。

    宁姝抬起手,揉揉他的头发:“乖啦,说不定,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呢。”

    顾不得其他,段显抓着她的手,挪到自己脸颊上,轻轻蹭着,从喉间应了声:“一定。”

    登船后,宁姝见他如一尊石雕站在那,便朝他挥挥手:“傻子!回去吧!”

    直到那艘船,消失在天际线,消失在段显的视野里,他仍然背着手,一动不动地望着江面。

    倏地,一滴水珠,沿着他脸颊停挂在下颌处。

    她永远不会明白,她是这个冗杂世界里,唯一一道光。

    段显茫然地盯着江水,他在这个世界游荡着,已经历经太多轮回,到底有几个呢?几百?或许快一千个了吧。

    每一个轮回,就是几十年,至今为止,他已经活了千年。

    第一次发现自己重生,会重新经历所有经历过的一切时,他还以为,老天待他不薄,直到第三次重生,他才发觉不对,因为他的身体,能迅速学会以前世界积累的经验,但他所经历的人生,不会改变——

    他永远会从一个卑贱小厮,到推翻本朝,建立新朝,成为新帝。

    然后,故事线重启。

    千年来一直如此,这是一条无解的线。

    他试着改变这个结局,可是没有用,在侯府当小厮时,要是提前离开侯府,一个不留神,就会重新回到侯府里;就算什么都不想做,作为誉王的血脉,也会被推上帝位。

    自杀有用吗?他试过,可以自杀,不过再醒来,会立刻回到自杀前一刻,没有意义。

    是的,没有意义。

    无论他怎么挣扎,这个世界永远会有一套自我运行的规则,他就像困兽,被紧紧锁在里面。

    这是一场折磨。

    他不爱女色,第三个轮回开始,他才发现,这世界里,唯一会变的,只有那个进侯府的女人。

    她们名字不同,长相各异,脾性也大不相同。

    有的世界,这个女人会一直追着谢屿跑,叫谢屿烦不胜烦,有的世界,这个女人会喜欢上谢岐,却被谢岐狠狠所伤,有的世界是和谢峦,谢峦心里,永远不会让她们排在兄长前面。

    段显作为一个旁观者,曾观察过,这些女人能给这个世界带来的变化。

    然而可笑的是,即使她们成功打入侯府,她们也会消失不见,谢家三兄弟可能会难过几天,一个月,然后又继续生活。

    而他也按部就班,推翻王朝,建立新朝。

    没有人发现这个世界的不对劲,只有他,一次次地消磨所有情绪。

    他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在无尽的轮回里,连厌倦和疲惫,都变得迟钝。

    以至于,开始不爱说话。

    这个习惯变化跟着他轮回,所以他们都说他是个结巴。

    他们只是不知道,说话有多累。

    他知道,自己离疯了,并不远。

    可是,他连疯的选择都没有。

    当侯府那小厮,又一次把他围在角落,准备勒索他钱财时,段显不想反抗。

    反正他也不会被打死。

    只是,在千篇一律的剧情里,突然听到那声“住手”,段显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然而不是幻觉,真的有人出手制止。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面容姣好的姑娘,那个本该,围绕着谢家三兄弟转的姑娘。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她的出现,打破固有的轮回。

    他突然自由了,突然可以离开侯府,不用再成为皇帝,他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然后,他发现,他最想做的事,就是观察她。

    在无尽的轮回里,她是唯一一个把他拉出来的光。

    他疯狂想知道,所有关于她的一切。

    原来她叫宁姝。

    她笑起来是这样,她喜欢吃芙蓉糕,她会对梁氏,会对谢峦发火……

    鲜活得不可思议。

    与此同时,他发现许多以前从没有过现象,譬如谢知杏对她的依赖,譬如谢氏三兄弟,都不由自主爱上她,只是,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自始至终,都很冷静。

    她越冷静,越让人着迷。

    即使游离在她生活外,他也不可控地,想要靠近她。

    然而,以往的世界里,最终,女人们都会突然从世界上彻底消失,无影无踪。

    所以段显很早就知道,宁姝也会离开,他们不会在同一片天空下,永不再见。

    她没告诉他这个残酷的真相,还笑着说,说不定某天能再见,或许是察觉到,他已经难以离开她,怕她的离开,会导致他自戕。

    她何曾薄情。

    她有一颗最为柔软的心。

    段显死死咬着后槽牙,嘴中尝到一股铁锈般的腥味。

    只是,接触过光的人,还要再怎么心安理得地回到黑暗里。

    他终究要辜负她的好意。

    唇畔,滑落一道乌黑的血。

    早上服下的毒,发作了。

    既然不能带他走,那就……让他追随吧,他愿意用他所拥有的任何东西,去换取她的一次回眸。

    一次就好。

    段显缓缓闭上眼睛。

    他勾起唇角,这次的死亡很真实,和其他世界不一样。

    他有预感,他终于能够摆脱轮回,摆脱这个困住他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

    看了下大家的顾虑,其实后面世界基调个第一个世界一样,不会硬塞男主,顺剧情发展的,爱你们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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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真假神女一

    宁姝是在船上和系统重新取得联系的。

    她惊奇:“原来你还在啊?”

    “啊?”系统表现得比她还惊讶:“咱失联了?没有吧?我这里数据都很正常啊, 联系得好好的。”

    宁姝:“呵呵,那你看看【快乐期】剩下多少天。”

    系统调出面板:“【快乐期】用完了……难道出bug了?”

    隔着物种,都能感觉到系统的震惊, 宁姝掩面, 深吸一口气:“你们游戏是什么东西啊, 就因为你们这个bug, 我遭遇什么你知道吗?”

    系统有权限调取【快乐期】的录像,看完后, 震惊得程序差点紊乱。

    在它这边,就是天气晴好, 宁姝刚完成任务, 结果一转眼,宁姝就来质问它,一个月的时间不翼而飞。

    而要不是段显,这个月玩家会遭受什么圈圈叉叉, 系统完全不敢想象。

    它陷入怀疑, 以前都没有这种情况啊,难道真的是游戏的问题吗?

    宁姝:“我遭受严重的精神损伤,必须给我补偿。”

    系统:“这个还得等技术人员解析……”

    宁姝换了个坐姿, 眺望江天一色,面上无欲无求, 声音冷漠:“哦,出这么重大的事故还不进行补偿, 你们游戏真的没有投诉渠道吗?按照狗比游戏的习性,就像【背包】要自己触发, 游戏不是没有投诉渠道, 应该是我还没触发吧?”

    “不给我补偿, 我就去试触发【投诉】,从游戏运营的角度思考,肯定是让玩家永远无法触发最好,但从概率学来说,只要我经历的游戏世界够多,就一定能找到【投诉】。”

    系统完全不敢说话。

    宁姝话锋一转,“如果我触发投诉渠道,是谁受惩罚呢?总不能是我吧?”

    系统颤抖,再颤抖。

    宁姝:“我想想,还能是谁呢……”

    系统:呜呜呜还能是谁,是它这个大冤种!它唯唯诺诺:“呜呜呜,对不起,这边立刻给您申请补偿。”

    宁姝:“哼。”

    天上云丝飘了一下,系统的回应立刻来了:“亲爱的!我这边给你申请到一个超级棒的补偿,是一个技能盲盒!”

    与此同时,宁姝的面板跳出来,除了【背包】、【成就】、【称号】之外,多了一个【技能】栏目。

    【技能】里的空格,放着一个盒子,宁姝把手放上去,显示“技能盲盒”四个字,物品解释:特殊道具,这是一个能开出任意技能的盒子,是非酋是欧皇?成败在此一举!

    宁姝不傻,这个奖励确实很不错,至少激发【技能】栏目,以后可以试图收集技能。

    只是她情绪掩饰得很好,脸上一片平静,搞得系统毛毛的,它解释:“技能是游戏里相当重要的能力哦!亲亲这次的补偿力度真的很大呢,基本属于赔本生意了……”

    宁姝:“你可以直接说重点。”

    系统:“可以请您这边给个五星好评,默认放弃投诉这个世界的权力吗?”

    到底不能把人家欺负得太狠,以后还要一起通关游戏,加上超出想象的奖励,宁姝爽快同意。

    系统大喘口气,越想越感激她二话不说放弃投诉,丝毫没发现,自己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倾向。

    它立刻殷勤介绍:“一般来说,不建议你现在打开,进入下个世界后,盲盒会根据世界特性,出现特有的技能保底~”

    技能盲盒会根据世界属性,出现一个保底技能,至少不会开到鸡肋技能。

    比如,如果在意识空间,开到赛博朋克世界的【很会开飞船】,结果下个世界是原始社会,不存在飞船开个鬼。

    当然,越好的技能,越不受世界框架的影响,比如【会做饭】这种技能,一般来说就是所有游戏世界通用,除非那个世界吃屎不吃饭。

    宁姝:“但是我得了一种病。”

    系统:“啊?什么病?”

    宁姝:“一看到宝箱就忍不住想开的病。”

    话音刚落,她打开技能盲盒。

    亮光过后,一个技能掉了出来。

    技能标志是一个火柴人在呼呼大睡,旁边用浮云画出梦,另一个火柴人走过来,奸笑一声,缩小跳进他的梦里捣乱。

    【入梦】简介:吼哈!是谁送你来我身边~进入别人的梦里搞事,好像也是很有趣的技能呢!

    宁姝摸摸下巴,问系统:“这个技能怎么样?”

    系统并不是很想说话:“……你看到那个S了吗?”

    技能也分五个等级,SABCD,所以,她开到最高的S,她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以前老妹总让她抽卡。

    宁姝:“原来我算欧皇。”

    酸了!它自己玩系统游戏,从来没开过S的技能!系统哭唧唧:“你再这样我真的会觉得你在炫耀的!”

    宁姝理直气壮:“我就是在炫耀啊,你看不出来吗?”

    系统:“……”

    当然,为了游戏平衡性,超过A级的技能会受限,比如【入梦】能选择进入任何人梦里,但是在同一个世界,只能对同一个人使用,且使用次数是有限制的,具体根据那人的梦境情况裁定。

    而且S级技能的冷却CD是三个世界的时间,A级技能冷却CD是一个世界,B级以下技能干脆没有冷却CD。

    做出这么多变相削弱,可以看出,游戏多么忌惮S级的技能。

    宁姝一下明白:“哎呀,有了【入梦】,那我是不是躺在家里,只要用技能进入攻略对象梦里,进行干涉,足不出户就能完成攻略任务?”

    系统提醒:“梦是潜意识的反馈,能不能完成任务,还得看攻略对象、攻略进度哦。”

    也是,天底下没那么好的事,宁姝并不气馁,反正白给的S级技能,不要白不要。

    和系统联系上后,副本也能判定完成,【快乐期】结束,世界进入结算期。

    宁姝脱离那艘船,重新进入意识状态的白蒙蒙空间。

    与此同时,各种机械的提示疯狂跳出来,刷新她的面板:

    “恭喜玩家【傲娇少爷爱上我】和【知杏的烦恼】完成度均达到100%!获得第一个称号【闪电侠】!可喜可贺,你是一位有潜力的玩家!”

    “恭喜玩家一共获得五个成就,其中,【那个平平无奇的男人】成就从没有人获得!哇哦,玩家是开荒第一人,真是太厉害啦!”

    “恭喜玩家获得NPC两次【真诚的祝愿】,超过90%的玩家,来自NPC的诚意,玩家要好好保管哦!”

    “……”

    这些都是宁姝在攻略过程中,得到的奖励,倒也正常,只不过,伴随着最后两项判定跳出来,宁姝沉默了,系统也沉默了。

    主线那一栏,赫然多出两个任务:

    【将军心尖的白月光(完成度:95%)】、【风流公子的专宠(完成度:92%)】。

    系统:“咦,咦,咦,为什么多开了两个主线!”

    宁姝:“这是bug吧?”她明明没选谢屿和谢岐的线!

    系统:“可能……我反馈给技术那边。”

    因为这两个主线超高的完成度,她现在的面板,还在疯狂放烟花庆祝,和系统的懵逼比起来,有点滑稽。

    宁姝叹气:“你们这游戏,还得完善啊。”

    系统心虚接受指教:“是的呢,这边把玩家的反馈记录在册,会立刻修复的。”

    紧接着,一个【精神值】的标志,出现在宁姝面板的正中间,数值还是一串“???”。

    “根据【法则3:注意珍爱生命,小恋怡情,大恋伤身】,现在对您的【精神值】进行判定,注意,【精神值】的留存程度,也是判定评分的根据之一哦!”

    原来法则3的坑在这儿。

    宁姝想起刚进游戏时,系统曾提醒过她法则3。

    【精神值】会判定玩家在游戏里,付出多少精神恋爱,一旦精神值归零,会直接影响玩家进入游戏里角色的寿命,最差的情况是一进去就死,都没来得及攻略人,自己烟消云散。

    因此,商店里面,购买补充【精神值】的道具,卖得最好。

    而此时,那几个“???”在经过几个数字的变动后,从最右边的数字,跳出“0”开始,到最左边的数字,跳出个“1”。

    她还有100的【精神值】。

    宁姝问:“【精神值】上限是多少来着。”

    系统:“……100。”

    她一个精神值没花,就通关副本。

    系统恍恍惚惚,它真的有点好奇:“所以你真的不是机器人吗?”

    宁姝:“……”

    最后的最后,综合所有数值,判定出来了,“叮”的一声,宁姝触发【副本】的面板,一个金光闪闪的“S”,出现在已完成副本列表的【深宅】前面。

    点击这个S,会跳出一个小火柴人连滚带爬跑过来,抱着S末尾,冒着星星眼跪舔。

    与此同时,宁姝也终于获得,系统说过几次的积分:“恭喜玩家完美完成【深宅】,获得积分100/100!”

    宁姝:“100个积分?好少啊。”

    系统炸毛了:“你以为是你原来世界的津巴布韦币吗?100积分,对于新手开局,已经很高了!”

    确实,深宅能拿的积分有100个,而她全拿到了,她心里稍微平衡了点,触发【积分】后,【积分】放在面板的右上角,而面板的【技能】后,也多出了个【商店】。

    积分能在商店进行消费,商店有两种排列方式,一种是按物品分类,一种是按玩家需求,后者排行第一,就是能补充【精神值】的道具,叫【神仙水】,一瓶10个积分。

    宁姝顿时又觉得,满100个精神值的自己,又赚100个积分。

    商店物品琳琅满目,普通用品价格在1-5,强力一点的道具都是10以上,甚至连“伪造一见钟情的感觉”的道具都有,名字就叫【爱情骗子】。

    【爱情骗子】能对任意攻略对象使用,让攻略对象对玩家产生一种一见钟情的错觉,当然,是错觉,最多给攻略开个好头,而这个道具,售价100积分。

    这个商店真良心,明明能抢你100积分,还送你个【爱情骗子】。

    反正浏览完【商店】,这狗比游戏的德行,宁姝是更明白了,堪称马中的卢,吝啬鬼中的葛朗台。

    此时,系统准备好下个世界:“已经给玩家匹配下一个副本,请玩家做好准备哦。”

    宁姝答应。

    突然,系统声音十分欢脱,带着推销的语气,说:“本副本为【真假神女】,玩家有50%的可能,以真神女的身份进入游戏,也有50%的可能,以假神女的身份进入游戏。”

    “为给玩家带来更好的体验,系统推出专属制定套餐——不用59,不用39,只需要9个积分,就能保证玩家以真神女的身份,进入游戏哦!”

    “这么好的机会,玩家还不快快确定,用9个积分,选定天选开局!”

    一副宁姝中了大奖的样子。

    看这个副本的名字,就知道拿到真神女的意义,但是,只要明白狗比游戏的吝啬本质,其实这9个积分不花也罢。

    别看9积分不多,但来个几次,就能掏空她的家底,而且答应这一次,开个头,消费习惯将潜移默化影响她,可能到最后,她一个积分都攒不下来。

    游戏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她就是站在外太空,都震到她耳膜了。

    不用思考,宁姝拒绝:“不了,就这样吧。”

    系统小失望,只是经历之前的几次,也知道就算把饼画再大,有些人,她就是不!上!钩!

    没办法,它直接开启副本:“叮,开启副本二·真假神女。”.

    巨大的传送阵里,放出一道刺眼的光芒。

    东西南北,与四个对角,共八个方位,站着各个宗门派出的八个长老,他们仙风道骨,衣袖飘飘。

    见到光芒,长老们立刻聚精会神,注入更多的灵力。

    各大宗门围观的弟子,也都紧张地屏住呼吸。

    这次召唤,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骤然,传送阵吸纳四面八方灵力,所有人一凛,便看传送阵里,突然出现一道人影。

    “成功了!”

    白光过后,一个娇小的女孩站在传送阵里,她穿着粉色的连衣裙,茫然看着四周,显然被这么多人吓到:“你、你们是谁?我是在哪里?”

    她的声音,淹没在周围欢呼声中:

    “神女!”

    “天神保佑,神女终于出现了!”

    这时候,一个身穿白色道袍,腰束指宽腰带的男子,从传送阵上的高台处跃下,瞬时,原本激动的人,都不由安静下来,看着他倏然落地,朝女孩走去。

    男子瞧着约摸二十的模样,他鬓发漆黑,鼻挺颌瘦,风姿卓绝,一双好看的多情眸,柔和他的冷清气质,叫人一望进去,便被搅乱一池心绪。

    女孩呆呆地盯着他,不由自主地,红了脸颊。

    男子在她面前五步停住,他一手扶着腰间长剑,更显身姿俊拔,他只一笑,道:“姑娘莫怕,在下明正宗雪剑,陆恒。”

    他那笑,叫女孩心脏乱跳起来,声若蚊蚋:“你、你好,我这是在哪里?”

    还没等陆恒开口,突然,传送阵里“砰”的一声。

    又一道身影,突兀地掉落进传送阵里。

    场上皆惊,朝那人瞧去——便看那也是个女孩,她身着宽大肥厚的奇怪衣服,厚重的头发盖去她半张脸,鼻梁上,却还挂着两个圆圆的、厚厚的东西,更叫人瞧不清她的样貌,反而觉得诡异又阴森。

    四周顿时炸开讨论:

    “怎么回事,这姑娘也是神女吗?”

    “不会吧,神女不是样貌卓绝艳美吗?她不可能是神女!”

    “对啊,神女已经出现了,这个是假神女吧!”.

    宁姝揉揉摔疼的屁股,不知道是不是狗比游戏,对她没花9积分上当的报复,这一次她进入游戏,居然是从半空中掉下来的。

    突然,她发现气氛不对。

    抬眼望去,她在一个凹形的传送阵里,四周围观者众多,她低头看身上,一套藏蓝白色相间的、肥厚的冬季运动校服,完全看不出肥瘦,头发几乎遮住她的视野,而眼前,还架着一副重重的眼镜。

    “叮,玩家这次是穿成‘穿越者’哦!”

    左宁姝,一个现代社会的高二学生,一次意外,穿越到仙侠世界里。

    眼下,修真界正面临巨大危机——在历经万年后,魔尊的封印,即将瓦解,众门派根据古训,召唤神女,和神子结合,再度加固封印,以荫蔽子孙后代。

    只是,左宁姝并不是唯一的穿越者。

    但神女只能有一个。

    宁姝站起身,拍拍袖子的灰尘,她从头发缝隙里,望向不远处,一个和她一样,穿着来自现代款式衣服的女孩——

    “叮,NPC薛若君出场。”

    薛若君也看着她,她似乎想和她搭话,但随着周围“假神女”的呼声,越来越高,她安静了。

    即使再不清楚情况,也能判断,不能做假神女。

    薛若君咬住嘴唇。

    谁也没料到,会出现两个神女,陆恒皱皱好看的眉,道:“大家稍安勿躁,且由长老们定夺。”

    这时候,高台上的八个长老结束传送阵,收回灵力,也陆续下到传送阵。

    长老们目光逡巡在薛若君,和左宁姝身上。

    他们也不能肯定,到底谁才是真神女,古训并没有说,召唤阵带来两个女孩的情况,只是按常识,第一个出现的应该就是真神女。

    再加上两人气质样貌对比,果然第一个女孩,才有神女风范。

    当然他们是名门正派,不可妄下定论。

    一个长老说:“不如,由两个姑娘身体里的灵力来定夺。”

    古训关于神女的记载太少,没有说灵力是衡量标准,但灵力是修士的基石,没有灵力,寸步难行,神女体内必定有充盈的灵力。

    这很快说服其他人,另一个长老,拿出巴掌大的黑色圆球。

    陆恒朝宁姝和薛若君点点头,男子温和有礼,说:“叨扰姑娘了。”

    测灵力的方式很简单,薛若君把手放在圆球上,霎时,黑色圆球泛出白光,其光亮,不逊于方才召唤阵的光亮!

    众门派弟子讶然,修真界的天才修士,比如明正宗雪剑陆恒,也是这样的水平!

    陆恒一出生,便是钦定的四神子之一,那神女非她莫属!

    见此,薛若君蜷起手指,悄悄松口气。

    圆球递到宁姝这,已经没人期待了,她把手放上去,过了会儿,黑色圆球还是毫无动静。

    虽然没人看好宁姝,但一动不动的圆球,也是极其少见的。

    极其少见的废人。

    再劣等的体质,也不该一点灵力都没有,除非她是个废人。

    “一点灵力都没有?”长老鄙夷。

    场上陆陆续续,传来几声嗤笑。

    孰真孰假,一目了然。

    宁姝毫不意外,不花9积分一定是假神女。

    一旁的白衣俊美青年,对她歉然微笑:“这位姑娘,不知传送阵出何问题,竟将你卷进来。”

    “明正宗会负责,我代掌门一职,愿收姑娘进明正宗。”

    四周传来窃窃私语:

    “假神女也能去明正宗?早知道我就装作神女了!”

    “雪剑真是好风度,明知她是假的,还是肯将她收入明正宗。”

    “依我看,既然是假神女,干脆把她丢到外头自生自灭好了。”

    当今修真界,有四大宗门,明正宗为翘首,想要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有一席之地,宁姝立刻判断,是得投奔一个大宗门。

    对那些议论,她也不恼,只对陆恒点头:“麻烦了。”

    自始至终,薛若君都紧紧闭着嘴巴,一句话没说。

    宁姝跟在一个修士身边,而薛若君身边,则围绕着各个宗门的修士。

    他们称呼她,神女。

    至于假神女,一个废人,谁管她死活.

    明正宗内,有七七四十九峰。

    在陆恒的属意下,宁姝住进百尺峰。

    这地并不差,但也没非常好,百尺峰住着百来位弟子,都是明正宗从外门挑选进来的,相对有天分的弟子。

    只是,因为各个山峰不缺人,这些弟子还没有优秀到能让各峰破例收下,便暂居在此。

    百尺峰的名,就是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盼他们能再接再厉,争取真正成为内门弟子。

    宁姝的理解,就是内门弟子备胎。

    百尺峰弟子的身份,也就比外门弟子好一点,却万万比不得内门弟子的。

    但修真界获得资源全凭本事,作为明正宗的补偿,宁姝被安排到这,有一些外门弟子还很不满,觉得她占他们的便宜。

    百尺峰的弟子也很看不起她,不过一个假神女,一个毫无灵力的废人,竟然也能和他们并论。

    好在,修真界人人忙着修炼,虽不满她,只要她安安静静,他们不至于真刁难她,何况这还是陆恒的安排,于是,没人理会宁姝。

    直白点说,宁姝被孤立了。

    在连攻略对象是谁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这个身份,就注定难以碰到攻略对象。

    至于薛若君去哪儿,宁姝也没问其他人,反正系统会说:“真神女已进入明正宗的寅月峰修习。”

    寅月峰是整个修真界的正统。

    不止明正宗的优秀内门弟子,就是其他三大宗门,也用尽各种代价,将优秀弟子送到寅月峰,以期得到最好的资源学习。

    “如果去寅月峰,就能激活至少三个攻略对象哦!”

    明正宗很大,从百尺峰到寅月峰,不用术法,光靠她双脚步行,都得不眠不休走上三天三夜。

    累是一回事,一个废人在明正宗走上几天,势必引人注目,到时,好人陆恒指不定会送飞行法器,别看现在其他弟子不睬她,那是他们觉得她没威胁,但陆恒的好意,会往她身上拉仇恨。

    有了法器,有没有命用还不好说。

    系统摇摇头,“可惜9积分而已,玩家太不舍得啦。”

    它把三个攻略对象的信息,同步到她面板上,其中一个就是大好人陆恒。

    陆恒的简介是:明正宗指定接班人,雪剑,四神子之一,光风霁月的君子,很推荐攻略哦。

    还有另外两人,宁姝没仔细看,她倒是不急,问系统:“但假神女这条线,不止这三个攻略对象吧?”

    如果是这样,这副本没开始的必要,直接判她死刑不就好了。

    系统道:“咳咳,有是有,但难度……”

    宁姝:“?”

    只看面板上,那三个攻略对象后,浮现第四个攻略对象——闻人辞。

    关于这个攻略对象,简介只有两个字:魔尊。

    与陆恒的简介相比,游戏懒得废话了。

    他就是那个,修真界不惜耗费巨大物资财力,也要召唤神女,来把他封印压实了,给他封到天荒地老的,魔尊。

    宁姝:“……”

    哦豁,天坑开局。

    作者有话说:

    新世界来啦嘿嘿!

    国际惯例,俺们的宗旨是:万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感谢在2022-03-28 23:16:28~2022-03-30 00:18: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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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真假神女二

    百尺峰不住内门弟子, 不过地处内门范围,灵力充足,萦绕雾气一般的薄纱。

    早晨, 朝霞映日, 弟子们结伴, 三三两两下峰。

    他们不像寅月峰, 能得到最好的指导,但可以去别的峰旁听, 寻求门路,也可去修炼场修习。

    趁着一点时间, 他们闲聊:

    “这两天, 百尺峰的灵力好像多了一点点。”

    “有吗?我怎么没感觉?”

    “真的有,我在百尺峰住十年了,就是很微妙的,感觉到这几天有点不一样……”

    突然, 一个弟子跑过去, 搂住另一人的肩膀,打断原来的话题,道:“喂, 听说没,咱宗新来个教习。”

    想要在明正宗当教习, 收弟子,必得资历深厚, 一个明正宗的教习,都能在外面自立门派。

    而百尺峰的弟子, 最大的期望, 就是能被内门各峰教习看上, 登上仙途。

    然而僧多肉少,教习配给内门弟子还不够,哪轮得到他们,即使如此,留意新教习也成了习惯。

    那弟子话音刚落,四周弟子都被吸引去。

    “教习?在哪个峰任教?”

    “什么修为啊?”

    “有什么喜好吗,我看看我攒的灵石够不够,能不能去送个礼。”

    那弟子卖够关子,才说:“听说人家连寅月那些学生都不教,只教一个人,雪剑陆恒。”

    顿时所有人嘘他,有锁喉他的,也有感慨的,没办法,谁让人家是神子,是天才,他们可比不得。

    骤的,那弟子发现阴暗处有个影子,狠狠吓一跳:“谁在那里装神弄鬼?”

    影子没避开,她从阴影里走出来。

    只看她身着布衣,厚重的刘海盖住眼睛,余下的小半张脸,看起来有些娇俏,就是有一种诡森气息。

    是那个废人假神女。

    那弟子松口气:“原来是你,跟个女鬼似的。”

    其他弟子也不屑地笑。

    宁姝早料想到会有奚落,她没回应,只是问:“你好,请问,百尺峰有地图么。”

    她声音清凌凌,犹如一盆冷水,泼在那说她是女鬼的弟子身上。

    他有一刹那的尴尬,心恶意揣度她,她却这么淡定……

    他咳嗽几声,端着架子回:“百尺峰正殿,那儿有地图。”

    宁姝带着几分诚恳:“谢谢。”

    那人挠挠脑袋:“不、不用了……”

    宁姝离去的时候,捋了捋头发,倒是放心了,很好,长得像女鬼就好。

    明正宗给她提供吃穿用度,还派小童来客气问过她,要穿什么类型的衣服,她指明要短褐布衣,窄袖与裤子。

    而发型,她倒是没改,原来的左宁姝人设有点儿自闭,所以用头发遮住自己,现在的宁姝呢,主要是遮住脸后行动方便。

    她撩开头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扯扯脸颊。

    她的长相还是自己的,只是,根据左宁姝的人设,做了调整。

    少女脸蛋巴掌大小,桃腮粉面,姿容清丽,黛眉浅浅凝愁,漆黑的眼瞳里,却很明净。

    她要是不刻意收敛,就会露出一种不谙世事、不懂人心险恶的眼神。

    偏生宁姝底子好,这眼神,就差直接对别人说:“快来欺负我呀!”

    宁姝:“……”

    伪装起来也好。

    她拿地图,是要去储书阁。

    明正宗每座山峰,都会有储书阁,只要是峰内弟子,就能去浏览。

    宁姝不是去看功法,她想了解魔尊闻人辞。

    这个世界,就没有玉屏那样的伙伴,能够给她无偿套话。

    四个攻略对象,对她来说,都属于难以接触的情况,但对闻人辞,她有一点思路。

    那就是新技能【入梦】。

    系统有点奇怪:“【入梦】既然每个人都能用,你怎么不试试陆恒他们?”

    宁姝一边走路,一边回:“我对他们用入梦,次数越多,风险越大。”

    他们势必会想办法弄明白,是谁进入他们梦里。

    在仙侠世界,拥有这样的技能,还被别人知道,相当于背着二十斤黄金招摇过市。

    宁姝对自己定位很清楚,假神女嘛,自保能力太差,肯定要苟一点。

    但这技能,对一个人用,倒不用担心被找上门来,也不会被揭穿,那就是被封印的魔尊,闻人辞。

    封印在短时间内,肯定不会解开,不然真神女那边,也不会悠哉悠哉在寅月峰修习,而是立刻进入备战状态。

    她只要在入梦的使用次数间,封印持续期间,把闻人辞的完成度提高到60%以上就成了。

    这么天坑的开局,能拿保底就不错。

    当然,选择攻略对象之前,她习惯先去了解他。

    百尺峰的储书阁有三层,阁楼式建筑,檐瓦干净,明亮宽敞。

    守门老头抬起眼睛,因为宁姝是新面孔,他絮絮道:“一层是基本功法,二层初阶,要去三层得给教习的推荐函。”

    宁姝停下脚步,虚心问:“请问,历史文学在哪?”

    可能第一次看到来储书阁的弟子,不为修炼,居然要看闲书消遣,老头冷哼声:“在一层东边。”

    虽说只在一个角落,这个角落的书籍,已经密密麻麻,上面沾满灰尘,来这里的人,确实很少。

    宁姝找到一些记载。

    他们叫他魔头,偶尔会在前面加个“大”字,彰显他的恐怖。

    宁姝总结出一条线:万年前,魔头当道,杀戮无辜,修真界耗费无数人力,超过三万名修士,全都陨落在魔头手里,终于,在神女和神子的联合下,魔头被封印住,给修真界喘息的空隙。

    残暴,可怕,泯灭人性。

    这是他人口中的闻人辞。

    她盘腿坐在窗户前,翻页无声,因为要看书,她用发带把散落的头发捆起来,搁在左肩。

    光落在她鼻子角落下阴影,那长长的睫毛,卷而翘,也于卧蚕处打下淡淡的灰晕。

    很漂亮,很干净,像是一个瓷娃娃,捧在手里就怕摔坏了。

    二层,白穆趴在回廊处,呆呆地盯着宁姝。

    如果宁姝抬头,便会发现,这人就是早上说她是女鬼的那个弟子。

    别看百尺峰在内门不入流,但在外门弟子看来,可是香饽饽,白穆就是靠努力,以资质平平之态,在外门弟子里脱颖而出,进入百尺峰。

    但他的排名,在百尺峰靠后,一个不留神,又会被踢回外门。

    残酷的竞争让他不敢懈怠,每天都来储书阁寻找适合自己的功法,修炼学习,却是第一次,在储书阁遇到这样的女子。

    白穆想了许久,可是百尺峰有没有这么个人,他只顾着修习,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很难说清楚心里的感受,想上去询问她名姓,又怕唐突佳人,扰她清静。

    白穆一边纠结着,一边小心翼翼观察她,就这样一连过去三天,她都在那安静地看书,有时候是靠在窗台,有时候半躺着,倒是恣意潇洒。

    那晚,白穆终于决定,他要认识她。

    后半夜,白穆辗转反复睡不着,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兴奋地来到储书阁,找到那个熟悉的位置,腹稿都打好了。

    只是那里,却不见她的影子.

    宁姝连续三天,把那个角落的历史文学书籍中,和闻人辞有关的,都翻个遍,她决定换个地方找信息。

    当然,她也看到,这个世界对神女的崇拜。

    古训有言,神女只有一个,而神子有四,神女可以选择与她最为匹配的神子,一起修习同一样功法,两人相辅相成,方能把功法威力发挥最大,封印大魔头。

    听起来很玄乎,不过,跟她没关系。

    宁姝转到地理记载这一角落,这里的灰尘,比历史文学还要厚。

    她想拿到整个修真界大陆,沧海大陆的地图,至少得知道,闻人辞被封印的望月谷在哪儿。

    展开一张地图,宁姝盯着山脉走向,突然,听到书架外,一阵有点乱的脚步声。

    紧跟而来,是女孩的一声喘息。

    坏了,宁姝心想,她没想要听活春.宫的。

    正犹豫是当个乌龟,还是自己走出去,打断别人好事,突然听到一个沙哑的男声:“神女殿下,你的心跳得好快。”

    女孩声音颤抖:“不要……”

    男人又问:“真的不要吗?”

    他似乎在给她选择的机会,只是,女孩到底没拒绝,只听男子轻笑,带着点强势:“殿下,和我回尚云宗。”

    “只要你点头,后边的便不用担心,”他又重复了一次,“只要你点头。”

    宁姝觉得尚云宗这三个字,有点熟。

    她打开面板,划拉到攻略对象选择那里,第一个是陆恒,而第二个对象,叫徐辛夷。

    简介是:尚云宗嫡系亲传弟子,捭阖剑,四神子之一。

    而女孩的回答,也让宁姝肯定他的身份。

    女孩轻喘着说:“可是阿辛,我,我不能对不起阿恒。”

    宁姝:“……”

    卧槽。

    等等,现在问题不是活春.宫,也不是神女可能脚踏两只船,而是,她居然听到尚云宗,在挖明正宗的墙角。

    神女关乎修真界存亡,谁能获得神女,谁更有话语权,只要相互之间有利益拉扯,修真界的宗门并非铁板一块。

    当然,徐辛夷做这种事肯定悄悄的,绝不会想让明正宗知道,否则会打破表面平和。

    但她知道了啊!宁姝闭上眼睛。

    这要命的触发be线的感觉。

    下一刻,外头传来徐辛夷的一声低嗤:“书架后面的人,需要我请你出来吗?”

    宁姝:“……”你有本事倒是早点发现我啊!

    她把地图合起,深吸一口气,打开面板看商店。

    有一个保命道具【金蝉脱壳】,使用机会一次,能逃脱现场,但是,一个就要100积分。

    狗比系统一定是故意想掏空她家底。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上个世界没积分,不也过来了,宁姝立刻伸手打理着头发、衣服。

    徐辛夷耐心有限,他长眉一拧,两三步走来,目光越过书架,与此同时,宁姝镇定地转过身。

    她只着宗门最简单的衣裳,藕色素缎窄袖衫,腰封却轻易束出她的细腰,衣摆到她脚踝之上,露出一双鹿皮靴子,更显身量高挑秀美。

    她头上也没旁的装饰,只在发尾,绑着一道银色发带,拢起那头浓密乌黑的头发,衬得肤白如玉瓷,五官姣好,气质幽幽。

    她的眉宇很干净,分明不经世事般,只是,目中却暗含凌厉。

    徐辛夷眯起眼睛。

    她身上,有一种很矛盾的特质。

    他打量宁姝时,宁姝也粗略看看他。

    徐辛夷,二号攻略对象。

    这狗比游戏给安排的男人,可能哪里都有问题,唯独脸和几把不会有问题。

    相比陆恒冷清如月如雪,徐辛夷眉宇大气俊美,头发全后梳,露出饱满的额头,一道银链子横在额间,垂下一粒红色的宝石,鼻梁高挺,嘴唇薄削,衔着浅笑。

    这是一张容易让女孩心动的坏男人长相,譬如他身后的神女,薛若君。

    发现有旁人在,薛若君连忙整理衣裳,脸色酡红,目光躲闪。

    而徐辛夷已经摸上他腰间的捭阖剑。

    他察觉到,宁姝没有半点修为。

    捭阖剑凝聚尖锐的攻击,杀意悄然而生。

    却看宁姝忽的冷笑,她抱着手臂,道:“我当是谁呢,光天化日之下做此等事,好在,都不是明正宗的弟子,那便不归我管。”

    管?

    徐辛皱起眉头。

    宁姝越过徐辛夷,盯着薛若君:“神女?若我没记错,还没选定神子前,你不可破了圣洁之身吧。”

    被质问,薛若君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我没有……”

    徐辛夷倒还像个男人,把她护在身后,冷冷地对宁姝说:“她并没有逾矩。”

    宁姝摆摆手:“我不想管,你们滚吧。”

    “滚”这个字,让徐辛夷捏紧捭阖剑,他是尚云宗嫡传弟子,在明正宗寅月峰求学,也颇受尊敬,从没有人这么对他。

    宁姝却抬起下颌:“没听见?”

    她高高在上,带着迫人威势,那目光太坚定,太自然。

    徐辛夷突然怀疑自己的判断。

    而查探不到修为的人,除了是废人,还有可能,她的修为要比他高。

    他冷静了一下,但他在明正宗三年,第一次见到这张脸,他敢肯定,如果以前见过,不可能没印象。

    对面是有可能使诈,可是,太过逼真,真的有毫无修为的人,有这么足的底气么?

    当然,只需问出她是谁,就可以解除所有怀疑。

    向来自傲的捭阖剑,放轻声音,道:“叨扰道友,请问道友是……”

    宁姝微哂:“道友?你不配叫我道友。”

    徐辛夷额角狠狠一跳,宁姝又说:“我乃雪剑的新教习,你该尊我一生老师。”

    最近确实听说来了个新教习,专门教导陆恒,

    原来竟然是这么个女子。

    一直躲避着的薛若君,有点吃惊,她没想到,陆恒的新教习,竟然长得这么漂亮……她有种隐约危机感。

    陆恒修为比徐辛夷高一些,能教陆恒的人,徐辛夷不愿得罪,

    他垂下打量的目光,额间的红宝石微微一晃,缓声道:“老师。”

    宁姝摆摆手。

    徐辛夷目光闪过什么,脸上还是客气:“那么老师,再见。”.

    待便宜弟子拉着真神女离开,宁姝搓搓脸颊。

    差点就要打开商店买道具,躲过一劫,省下好多积分诶!

    但是她最好和陆恒串通下。

    还是有点麻烦,她不想被徐辛夷列入暗杀行列。

    系统全程围观宁姝怎么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完全不敢说话。

    总有种自己也被唬过的感觉呢。

    当然,宁姝不再久留,她是占了先机,先下手为强,一上来,就把徐辛夷和薛若君弄懵了,叫徐辛夷自我怀疑,但要是徐辛夷想明白了,杀个回马枪,她就没了。

    她立刻把那张地图塞到怀里,狂奔出储书阁,连后面有人喊两声姑娘,都没留意。

    白穆追了几步,颓丧地垂下脑袋。

    他惋惜,好不容易等到她,怎么又还是错过呢。

    另一头,宁姝越跑,脑袋越清醒,已经步入“高级社会”的薛若君,她会来百尺峰,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来寻找同为穿越者的她。

    徐辛夷截胡,才会被他拉去储书阁的角落,差点发生不可描述的事。

    她就得立刻赶回住处,换衣服。

    她跑到要断气,刚换好衣裳,门外就传来一阵敲门声:“有人在吗?”

    这是宁姝第二次以假神女的身份,和薛若君见面。

    眼下,宁姝穿着粗布衣裳,头发遮脸,戴着厚重眼镜,周身阴郁,薛若君则是一身烟紫色闪缎百蝶襦裙,搭着一道披帛,像画里走出的仙娥。

    她犹豫说:“你是叫左宁姝吧……对不起,那天,我太混乱了,不知道能做什么。”

    宁姝摇摇头,压低声线,让薛若君听不出她本来的声音,说:“没关系。”

    薛若君捏着手指,又说:“我想问问,你有什么需要的,我想帮你。”

    小姑娘的心思挺好猜,同样是穿越者,她被人捧在手里疼着,另一个穿越者则过得相当苦。

    毕竟是老乡,在她能力范围内,帮扶一下不是不行,也让自己良心能安歇。

    宁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推推眼镜,她露出几分局促:“我、我想跟陆恒说几句话。”

    其实,在说出那些话后,薛若君有点后悔,怕宁姝狮子大开口,说要去寅月峰学习的话,那她可帮不了,不过还好,左宁姝还算识相。

    只是见见陆恒,她倒可以传话。

    而且她也理解她为什么想见陆恒,他那样的男子,任何女子见了,都会几分动心。

    但陆恒是不可能看上她的。

    薛若君好心提醒:“他们都是修士,你别把现代那套带过来,是要吃亏的。”灰姑娘和王子的故事,在修真界是不会发生的,趁早死了对陆恒的心。

    宁姝则想起她周转在神子之间……

    嗯,不要一夫一妻制,一妻多夫,吾辈楷模.

    离开百尺峰,薛若君立刻去找陆恒。

    不是因为想尽快帮到宁姝,而是她怕,怕那新教习,把话带给陆恒。

    新教习嘴上说着不会管,可是真的能信吗?

    她不愿让陆恒误会她和徐辛夷,虽然他们……

    不敢再想,薛若君见上陆恒时,抱住他的手臂:“阿恒哥哥!”

    陆恒一身白衣,他眉宇疏朗,如皓月般盈盈,只是,对着薛若君的亲昵,他抽出手臂,用那只手摸摸她的头:“神女殿下怎么来了?”

    他好像在避开她。

    薛若君有点失望,不过她可以安慰自己,陆恒不是故意的,只是为了摸摸她的头。

    于是,她仰视着陆恒,问:“阿恒哥哥的新教习,跟阿恒哥哥说了什么吗?”

    “嗯?”陆恒神色如常,“他叫我多用凝雪功法。”

    薛若君摇头:“是别的话……”

    陆恒莫名:“什么话?”

    眼看他确实毫无所知,薛若君连忙说:“不不,没事了,不过阿恒哥哥还记得那个假神女吗?”

    说起假神女,陆恒其实心里有愧。

    她是传送阵意外召唤来的女孩,本该有美满的生活,却突然来到异界,过错在明正宗,陆恒合该给更好的补偿。

    可是,百尺峰是他能为她争取到的最好的地方,如果把她安排进寅月峰,一来她没灵力无法修炼,会跟不上,二来也会引起其他弟子剧烈不满,怀璧其罪,只会给她带来源源不断的麻烦。

    把她安排进百尺峰后,陆恒一直想再去看看她。

    因此,薛若君提这件事,他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薛若君很安心,她知道,阿恒哥哥还是很看重她,或者说,他有点喜欢她吧,不然怎么她一提出这件事,就能立刻答应呢?

    这么想来,她也不怕教习多嘴。

    而宁姝在百尺峰的屋子窝着。陆恒来的时候,她正抱着被子,一边看魔头传记,一边吃灵瓜。

    把从储书阁借出来的传记塞好,宁姝捧着瓜去开门,请陆恒坐下。

    陆恒容貌清隽,身姿颀长,便是坐在她的“寒舍”里,也有一股矜贵,好像整个房间因为他,都有些不一样。

    与之相比,宁姝还是披着头发,看不清五官,一副阴沉不可捉摸的模样。

    陆恒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

    她放在桌上的一片灵瓜,被啃出一个小小的凹坑。

    像小松鼠似的。

    他想问她过得如何,却听她开门见山,说:“陆师兄,有件事想麻烦你,这件事可能不算小。”

    她声音轻缓,而且很严肃,听得陆恒微皱眉,以为她惹上大麻烦,便说:“左姑娘尽管提。”

    宁姝闭眼,一副壮士断腕的模样:“……我在捭阖剑面前,说我是你的新任教习。”

    陆恒:“?”

    宁姝:“他信了。”

    陆恒知道徐辛夷那点傲气的,他有点惊讶地看着宁姝,听着她的语气,他好像能透过那层遮脸的头发,想象得到她的无奈。

    只是,骗谁不好,竟然骗的是睚眦必报的徐辛夷。

    眼前女孩,有点儿神奇。

    他没有追根究底,只忍住笑意,说:“他可不好骗。”

    宁姝叹气:“所以,我想请师兄帮个忙,就是当捭阖剑问起来,你就说,你的教习确实是个女的。”

    陆恒发现,她主意倒是大得很,笃定他不会不帮,而她猜对了,在他看来,这确实只是一件小事。

    于是,他弯了弯眼睛:“可以是可以,不过捭阖剑生性谨慎,你须得告诉我,他看到的是什么样的你,我才能跟着圆谎。”

    其实倒不一定非要这样。

    只是,陆恒很疑惑,她不可能以这个面目面对徐辛夷。

    到底是怎么样,才能把徐辛夷骗过去?

    他心里被搅起些微波澜。

    宁姝没有犹豫,系统简介都说陆恒是个君子,要不是这样,她也不好找他串通。

    他倒是能信得过的。

    于是,她摘下厚重的眼镜,把头发往上拨拉,露出一整张脸:“捭阖剑要是问起来……”

    修真界美人有很多,陆恒身边,也从没缺美人凑上来。

    可这次,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往上撩起的头发,很是蓬松,她指尖几缕乌发往下掉,发丝后面,她眼眸乌圆,似乎蕴着一川烟雨,朦胧却也干净,天然如未曾雕刻的玉璞。

    他隐约发现,藏在她眼中的,却是一汪流动的溪泉,灵动狡黠。

    这是一个鬼点子不少的姑娘。

    难怪能骗过捭阖剑。

    宁姝往前凑了凑,在陆恒眼里,一切越来越鲜活,瓷白的肌肤,粉嫩水润的唇,最重要的是,清澈的眼瞳。

    只听她同他确认:“就是长这样,师兄能记住吗?”

    陆恒撑大眼瞳,愣神半晌,他眼睑一动,长睫遮住所有的思绪,低低地应了声:

    “嗯。”

    他记住了。

    作者有话说:

    无责任ooc番外:

    陆恒:“我也不想的,可是她让我记住她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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