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宫闱乱二十六

    时辰拨回申时, 尚是白日,天色不太好,又有暴雨的迹象, 屋外, 公主府的马儿安静地站着, 偶尔踏踏马蹄。

    鹰戈抱剑, 禁不住来回踱步。

    紫玉手上在编绳子,没抬头, 道:“担心?”

    鹰戈不做声色。

    紫玉给绳子打结,道:“你要对殿下有点信心。”

    他低头, 抠了下指甲。并非不是对宁姝没信心, 只是,她孤身进屋子,这么久,除了里头偶尔传出的模糊的说话声, 没有其他动静, 这让他有点焦躁。

    没记错的话,宁姝以前还把殷漾掳回公主府呢。

    殷漾的容貌本就不错。

    该不会是见殷漾长得好看……鹰戈脚步一顿,咬咬嘴唇, 冷静了一下,又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般, 患得患失。

    有什么东西,还想抓得更紧一点。

    好在没等多久, 房门开了,宁姝先走出来, 鹰戈忙迎上去, 见她衣裳整齐, 不着痕迹地放下紧绷的双肩,而宁姝笑意盈盈:“成了,省了套麻袋的功夫。”

    紫玉从车辕跳下来,嘻嘻哈哈:“就知道殿下可以。”

    宁姝问:“你手上编的什么绳子?”

    紫玉:“呃……绑麻袋的绳子。”

    宁姝掐紫玉胳膊:“就这你说相信我?”

    紫玉连忙举起双手:“冤枉啊殿下,这不是未雨绸缪么!”

    殷漾收拾好两件衣服的包袱,挎在身上,站在门口问:“什么麻袋?”

    宁姝:“咳咳没事。”

    鹰戈:“殿下本想如果你不应,就套麻袋的。”

    殷漾:“哈?”他一下对宁姝冷了脸,“殿下真是考虑周到。”

    宁姝暗自掐了下鹰戈的手背,用眼睛瞪他——干嘛揭短!鹰戈也不觉得疼,只背地里,抿唇一笑。

    殷漾在殷家那边的说辞,是去东山书院,这回悄默默入公主府,算得上无人知晓。

    宁姝没给他安排在以前的青莲院,放在自己的芙蓉院的偏房,经过一轮清洗,外加后面宫里来的朱嬷嬷、紫玉和彩鸢几次筛选,如今芙蓉院里都是可信之人,他们守口如瓶,不会乱嚼舌根。

    “这就是你住在芙蓉院的缘故。”

    为防殷漾误以为自己对他图谋不轨,宁姝言简意赅解释。

    殷漾环视自己未来几天乃至几周要住的地方,整体观之,还算不错,他摩挲指尖,斜睨宁姝:“那行吧。”

    似乎还是不太情愿。

    他想起什么,指了指一旁的鹰戈:“这个男宠,怎么回事?”

    鹰戈:“……”

    宁姝笑着解释:“他不是男宠,他叫鹰戈,雄鹰之鹰,金戈之戈。我与他合作,现下,我与他是一条船上的。”

    殷漾知道事情不简单,既然答应下来,也做好上贼船的准备,鹰戈是其中一员,他稍稍敛起神色的不屑,道:“不是男宠就好,我不喜别人在我面前卿卿我我,你侬我侬。”

    由内流露的不屑,如有实质。

    鹰戈五指握住剑鞘。

    宁姝安抚地看一眼鹰戈,回殷漾:“得了,鹰戈能一手打五个你,你话少说几句,要是被鹰戈打了,公主府不会帮你。”

    殷漾:“这就护起来了?”

    宁姝隐约发觉,殷漾对鹰戈有种莫名的敌意,她还没说什么,殷漾又道:“不磨蹭了,你要我看的东西呢?”

    三张案卷,已经誊写出来,做了备份。

    宁姝把绘有“香荷居”的画,给殷漾看,讲明上面字所对应,大抵不会出错。

    殷漾喃喃:“前朝的密语文字……”

    他起了兴致,坐在宽榻上,双腿交叠,面前案几摆着那几张纸。

    “怎么样?”宁姝问。

    殷漾琢磨一会儿,说:“从香荷居三个字对应能看出来,凡是带有四画如‘口’,在密语里,应当是对应这个符号。”

    他能一下点出关节,宁姝和紫玉相视,找对人了。

    但是,这个简单的对应,能被看出来,也是香荷居三个字已经被破译,没有破译的字,还多了去,三页案卷,加起来也有二千二百来个字,剔除重复用字,还有一千三百个,三个字用来解密显然不够。

    殷漾说:“殿下要告诉我,纸上大概写了什么,我才有一个推测的方向。”

    宁姝没有隐瞒,指着其中一张:“你可还记得,十一年前,先皇后病逝后没多久,西北尤家通敌卖国。”

    殷漾:“这是尤家的案卷?”

    宁姝点头。

    殷漾没问她为什么要调查尤家,只凝视着纸上符号。

    这一看,就看了两天两夜,除了睡觉和吃饭,殷漾一言不发,眉头紧锁,偶尔拿着手指在手心写写画画,偶尔在纸笔上画着什么,失败了就把纸团起来,丢掉。

    每当这时候,宁姝就在一旁看书写字。

    好在这两天狂风暴雨,就算她不出门窝在屋里,也不惹人注目。

    午时后,鹰戈自屋外进来,紫玉接过他身上的蓑衣,他身上有一股雨的水汽,手上抱着琵琶,宽大的衣袖匿去少年本身的锐气,目光清淡,乍一看,并不能知晓他身手不错。

    将琴放下,鹰戈脚步轻缓,他没有出声,坐在宁姝旁边,见状,宁姝塞本写过注解的《太公六稻》给他。

    鹰戈识字,但没有读过这些书,也并不抗拒,甚至破觉有趣,他捧著书,安静地垂首。

    这一幕,不能说不平和。

    一会儿,紫玉端上热的老君眉与形形色色的糕点,房中漫开一股糕点香味,宁姝喝一口茶,拿起块藕香糕,咬了一口,放在碟子一角,打算等一下再拿。

    过了会儿,她手摸过去,却没找到自己那块藕香糕。

    只看鹰戈手上拿着一块藕香糕,他没有察觉,已经吃起来,而一叠藕香糕五个,现在里面还有四个。

    鹰戈拿走了她咬过一口的。

    宁姝心想鹰戈面皮薄,没好意思在殷漾面前点破,打算自己再拿一块,哪知一抬头,便看殷漾一言难尽地看着两人。

    殷漾不损两句,就对不住他的狗脾气。

    他扭扭脖颈,哂笑:“古有分桃,今有分糕。”

    宁姝:“咳。”

    鹰戈读书少,不懂分桃典故,没能一下明白殷漾的意思,但“分糕”他懂,只奇怪地看了下自己手里的糕点。

    他突然想起什么,看向盘子里,分明还有四块,本来摞起来五块,宁姝拿走一块,他拿走一块,应该只剩下三块,却分明有四块。

    他拿错了。

    他面色倏然一僵,薄红浮面,一时进退两难,放下不是,不放不是。

    见鹰戈羞赧,宁姝忍住笑意,也好帮他解围,问殷漾道:“你不是在看么,怎么发现的?”

    殷漾语气带着傲,说:“因为我似乎解开几个密信对应,想找你说。”

    几人凑过去,殷漾在三页案卷上,挑出七个符号,道:“这三个符号,其实是同一个符号,但不同写法。”

    紫玉好奇:“同个符号还有不同写法?”

    殷漾道:“譬如楷书行书隶书草书,这三个案卷,用了至少四种类比书法的方式,搅乱人的视线,防止密语被破译。”

    宁姝眉头一跳,难怪这东西这么难看出来,听雪阁挺有一手。

    殷漾圈出有这些符号的字,一共八十八个,他道:“加上这一张是讲尤家的事,那是元嘉九年,已经知道会出现元嘉九年的记时,除了‘口’外,还有几个笔画能破译。”

    紫玉和鹰戈满头雾水,却看宁姝拿起纸笔,写下一个符号,道:“这个符号,就是‘丿’。”

    殷漾看着她,一笑:“是的。”

    既然破译“丿”,那就有三个字能够被确定。

    宁姝和殷漾几乎同时开口:“元、九、尤。”

    一边说着,殷漾一边圈出这三个字,宁姝道:“‘嘉’和‘年’,也能确定下来,除去‘口’与‘丿’,其他却不能通用。”

    殷漾:“这就是我刚刚说的,它用多种方式表达字形,干扰正常解密。”

    宁姝:“那拆字拆形?”

    殷漾点头:“试试看。”

    一张大纸被铺开在桌面,宁姝和殷漾,两人各据一边,悬腕半空,盯着那三张纸,各自在纸上写写画画。

    紫玉和鹰戈面面相觑。

    他们听不懂,也看不懂,然而宁姝和殷漾有难言的默契,他们在纸的正中央,写下元嘉九年对应的符号,一一盯着案卷对应。

    大纸很快要被写满,下一刻,宁姝回头去看正中间的纸张,同时,殷漾也抬起手,她的头磕到他的手臂,发出“嘶”的一声。

    鹰戈方要上前,殷漾已开口:“你过去点。”

    宁姝挑眉:“你怎么不过去点?”

    殷漾冷笑:“好啊,看我们两个谁解的字多,我要是先你一步解开三个字,你就去地上写,别碍着我。”

    宁姝:“……你幼不幼稚。”

    殷漾:“呵。”

    这么说着,她立刻低头开始写写画画,面上不服输。

    等她再度回头去看案卷时,殷漾下意识侧身,收了收手。

    短短几个呼吸,他们两人之间,好似谁也插不进一脚,鹰戈保持着迈开的步伐,过了会儿,收回来。

    紫玉在一旁小声啧啧,声音极低,唏嘘道:“想不到,殿下和殷漾还能相处得这么好。”

    鹰戈垂眸,盯着自己身上佩剑。

    两个半时辰后,宁姝停下笔,她甩甩手,而房中,铺在地上的大纸,合起来得有三十多张。

    紫玉晾干最后一张纸,道:“殿下看出什么了?”

    宁姝还没回答,殷漾自己拿起一张纸,刷刷写下三十多个字,宁姝也拿起纸,写下三十多个字,两人合起来,解开大概七十多个字。

    她与殷漾对视,皆能在彼此眼底看见笑意。

    实则知道规则后,每解开一个字,便尤为痛快。

    这七十多个字,零散分布在三页案卷里,已经能拼出一句话:【元嘉九年,西北尤家遭诛九族。尤家犯欺君……与岳……服……遂斩……】

    殷漾道了声怪,喃喃:“尤家,不是通敌么,为何这里写的是欺君?”

    宁姝手指捏自己下颌,看了眼一言不发的鹰戈。

    “好了,”宁姝拍拍手,道,“现下晚了,明天再弄吧。”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紫玉端来热腾腾的晚膳,莲藕淮山焖饭,鸡丝蘑菇,红烧猪蹄,清蒸鳜鱼,炒丝瓜,南瓜香芋甜汤,宁姝闻到味,才晓得饿了,四人不分主仆,围在一桌,吃起来。

    紫玉满心的好奇,问:“你们怎么能这么快解开啊?”

    宁姝:“也不快了吧,都好几天。”

    紫玉眼珠子从宁姝身上,滑到殷漾身上:“两人各自三十多个字,就不怕重复了么?”

    宁姝道:“所以我没和他拿同样的。”

    殷漾家教严,食不言寝不语,他嚼了东西咽下,用巾帕擦擦唇角,才说:“你分明和我拿过一样的字。”

    宁姝:“咦,我怎么记得,我没看到你和我拿一样。”

    殷漾没好气:“是我发现了,换了个字。”

    紫玉懂了:“哦哦哦,你们虽然各自沉浸地解字,其实也一直相互关注对方吧?”

    倒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殷漾愣了愣,宁姝坦然:“对啊,合作嘛,不然两人解开同一个字,浪费精力。”

    殷漾重新拿起碗筷:“对,没错。”

    他面色如常,只在夹起鸡丝时,筷尖一打滑,又夹一次,才起筷。

    另一边,鹰戈夹起碗里米粒,索然无味。

    紫玉则暗戳戳弯起两边嘴角,殿下今年也十六,不说旁的人,就陆安雁,也快定下来了,殿下实该找个良人。

    这殷漾,除了嘴巴不太饶人,家世啊,外貌啊,品性啊,都是上佳,最重要是,他无父无母,后宅干净简单,公主也就不用纡尊降贵拜别人,何况他那张嘴,也不定能说得过公主,嫁给他,舒心啊。

    他头脑这么灵活,中榜是板上钉钉的,长安城定会有世家看上他,不若趁他没中榜前……

    紫玉想得脑子有点飘,待得晚饭散了,宁姝往床上一趟,紫玉便把这念头说出来,宁姝:“嗯?”

    紫玉小声:“殿下就说行不行,行的话我现在就去把他绑过来,生米煮成熟饭先?”

    宁姝摁摁太阳穴。

    不一会儿,紫玉就被推出房门,宁姝丢下一句话:“不用你煮米饭,哪凉快哪待去。”

    紫玉心想,不错不错,殿下聪慧,足智多谋,看不上殷漾也正常。

    她又跑去找鹰戈,彼时鹰戈未就寝,紫玉巴拉巴拉讲一大堆殷漾做驸马爷的好处,一拍大腿:“这可能是未来驸马爷的最佳人选。”

    鹰戈皱眉,摸着自己宽大袖子下的护腕,道:“他不行。”

    紫玉愣了愣:“为什么?”

    好一会儿,他才回:“属相不太合适,容易和殿下成天吵架,成怨偶。”

    紫玉:“想不到你还会算命。”

    鹰戈面不红,心不跳道:“略懂一二。”

    紫玉这才想起自己急于求成,没给两人算八字,难怪宁姝要把她丢出房间了,她心里念叨着这事,便离开菡萏院,走一半又想起为何不直接问鹰戈,人家会算命的,只是,折回去后,方才发觉,鹰戈不在。

    和上次那样,鹰戈半夜离开公主府,也不知道去做什么。

    紫玉记得,后来鹰戈还受了点伤,实在奇怪。

    她立刻去芙蓉院.

    天上无月,骤雨方歇。

    公主府西南侧,有一片竹林,躲过红甲卫,从竹林出去,再有十里路,便到一处僻静院子。

    鹰戈熟门熟路进屋子,掩上门扉。

    门内,烛台将灭,火光十分昏暗,追风面向窗户,侧背着他:“莺歌,你还是没有动手。”

    这个声音,说不出的沉重与失望。

    鹰戈默了默,道:“师父,今日他们解开案卷,已能初窥尤家之事,与欺君有关……”

    追风转过身,一个茶盏往鹰戈身上丢去,鹰戈偏偏脸,追风嗤笑:“你所说之事,与我所要你做之事,有何关系,如果他们这几天就能解出案卷,那药还要连服用九九八十一天,你跟我谈这个?”

    鹰戈低头不语。

    追风暴怒,冲过来狠狠扇他一巴掌:“你忘记尤家之仇了?岳满那假女儿几句话,就把你骗得团团转!你以为我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

    他拽着鹰戈的衣襟,盯着鹰戈:“如若明日你再不下药,我自会前去公主府,与那假公主好好谈谈,你的去与留。”

    鹰戈刚挨过耳中嗡鸣,且听此话,面色骤然一僵。

    尤家之仇,他不敢忘,可是,在被追风耳提面命一十五年,他从未有这么一刻,觉得自己在追风眼里,并不是人。

    名字,是乐师的,武功造诣,是追风给的,每一口呼吸,每一滴血,都是因尤家生下他。

    他好像一匹马,只能听“吁”“驾”的口令。

    最恣意快活的时候,竟然是,在公主府。

    因为给他的承诺,她为此涉险涉难,兵来将挡,谋划算计,费尽思量。可假如宁姝知道,他包藏祸心,袖子里藏着毒药,一直伺机谋取红蕊的解药,她,会怎么看他?

    鹰戈感到齿冷。

    头一次,面对追风,他起拧劲,忽然闭上眼睛,铿锵开口道:“师父,我不会下药的。”

    这是第一次,鹰戈顶撞追风。

    追风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好一会儿冷笑连连,攥紧拳头:“好啊,进公主府学会顶撞师父,很好,很好!”

    他转过头,拿起搁在桌上的剑,“刷”地一声抽出剑:“不若我现在就杀了你,尤家没有后人,自不需要复仇!”

    话音刚落,门“砰”的一声被踹开,追风与鹰戈皆是一愣,两人武功造诣颇深,却都没留意到外面有人。

    只看踹门之人,竟是一道高挑窈窕的女人身影。

    她踢开门后,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追风:“你想对鹰戈做什么?”

    鹰戈惊异地看着她,矢口道:“殿下……”

    追风指着鹰戈:“是不是你透露行踪!”

    宁姝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红甲卫,她道:“不是,我是卑鄙小人,我跟踪鹰戈的,你怎么回事啊,什么事都能怪到鹰戈身上?”

    “还有你真奇怪,”宁姝笑意不达眼底,“你口口声声为了尤家,为了鹰戈,但我怎么查到,你当初与我母后有过交手是么,李追,你是在怀疑我母后之死,想弄清真相。”

    被直提名讳,追风脸色沉沉。

    从上回,鹰戈脸上带伤回来,宁姝就心存疑惑,怀疑到追风身上,着人去查,方有结果。

    鹰戈抬起头,道:“师父不是这样的……”

    追风回:“对,我是有私心,我想知道岳满是怎么死的,”他对着鹰戈,理直气壮,“但你也是为报尤家之仇,我这么做,不是为你好?”

    直到如今,他还是觉得自己是为鹰戈好。

    宁姝放弃说服,道:“你想知道我母后当年的死,有没有蹊跷,我也想知道,查完尤家的事,真相自会大白,我也会告诉你,与其你孤军奋战,不如交给我,我手上还有红甲卫,你看你谋划了十几年的事,我一查就查出来了,你与我合作,百利而无一害。”

    追风依然怀疑。

    宁姝又说:“当然,我是有条件的。”

    追风这才正视宁姝,交易是维系信任的基础。

    见状,宁姝道:“我要你不能随意殴打鹰戈。”

    鹰戈低下头,撇开脸。

    追风甩袖:“我是随意殴打?我是教育!”

    宁姝懒得与他讲道理,只道:“你只说答不答应我,如果你答应,那这件事我会全力查下去,鹰戈跟你说了,案卷破译已有眉目,相信不久后,就能知道真相。”

    追风不看鹰戈,只说:“行,我姑且信你一回,只是你要不要信莺歌,随你。”

    鹰戈身形僵在原地,他紧紧攥着手指。

    追风这么把鹰戈抖给宁姝,却一句话没和鹰戈说,兀自离去。

    待得四周之人退尽,屋内只剩下宁姝和鹰戈。

    她叹口气,走上前,仰头想看他的伤口,鹰戈怔了怔,他声音沙哑,道:“……药在我袖子里。”

    宁姝抬起手,揉揉少年的头。

    正是窜个子的年纪,比起前几个月,他又比她高一点,随着她的动作,他浑身似有一根弦绷断,倏而将头靠在宁姝肩膀处。

    他呼吸重了:“对不起,我瞒着殿下。”

    他想,她要如何惩罚他,都好,假若她要远离他,也是他不够坦诚,只希望,不要把他调走,他不想要这样。

    宁姝笑了笑,鼻息轻拂在他耳廓处。

    笑了就好。鹰戈伸出手绕道她后背,轻轻捏住她的衣角。

    她声音柔和,带着叹息:“鹰戈,你是翱翔天际的鹰,我从未想要约束你,在我选择相信你时,我也把后背交给你。”

    不对,鹰戈心中猛地一震,他害怕听到她的下一句,是从此不信他,于是突然抬起头,眉头紧皱,面上难得无措:“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与殿下坦白,殿下请继续……”

    他想让她继续相信他。

    可是,这句话,说不出口。

    他是有多厚的脸皮,才有这种妄想。

    却见她抬起手,指尖轻抚他自己肿痛的脸颊,她神色温和,道:“我把后背交给你,你想刺我一刀,随时都行,但我信你不会。”

    “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刹那,屋内微弱的灯火熬至终点,“噗”的一声,熄灭了。

    唯少年的眼眸,燃起一丛簇新的亮光。

    他本是抓着她的衣角,蓦地,张开掌心,贴在她瘦削后背,往自己怀里一带。

    怀里的人很软,还有种淡淡馨香。

    但鹰戈毫无狎昵之心。

    黑暗里,他低头,他嘴唇有点干,边缘几道竖纹,薄唇擦过宁姝的耳迹,他闭着眼睛,这一刻的悸动与欢欣,像是成千上万的鲜花,乍然开在秋日。

    感觉到他手臂绷紧,宁姝也抬起手,拍拍他的后背:“怎么了?”

    鹰戈摇摇头。

    须臾,他喉结微动,音色郑重而沉沉:“殿下,我想请求一件事。”

    宁姝脸颊贴着少年的脖颈,似能感受到他肌肤下的血液澎湃,她从鼻腔发出个音:“嗯?”

    鹰戈轻舔了舔嘴唇,挑起眼睑时,目光明亮:“约束我。”

    他不要做翱翔天际的鹰。

    他要只做她一个人的鹰。

    第112章 宫闱乱二十八

    “叮, 主线任务【飞莺(完成度45%)】+35%!伴生任务【四弦千遍语,一曲万重情(完成度30%)】+30%!任务的总进度超过一半,恭喜玩家, 请玩家再接再厉!”

    系统播报响起来之时, 宁姝并不意外, 只是没想到, 伴生任务也动了。

    她还以为伴生任务必须鹰戈弹曲奏乐呢,苦于没有机会, 所以一直没刷这个任务,现在一口气加30%, 还不错。

    主线已经合格了, 伴生任务只要到80%,就能脱离这个世界。

    系统:“友情提醒,心弦也是弦。”

    宁姝奇怪:“你居然会这么好心提醒我啊?”

    系统:“……这话说得,你当我是什么统!”

    损了系统一句, 宁姝打开页面, 陷入沉思。

    完成度虽然咵咵地加,但从她个人体验上来说,这个世界, 红甲卫,尤家, 先皇后,尉迟序……还有太多谜题没有解开。

    她成为这个世界里的一员, 也就很少有机会,能够抽身出来, 俯瞰这个世界。

    倒是明确知道了, 自己不是先皇后的亲生女儿, 追风那些话,她可是清楚地听到“假公主”。

    而看起来,皇帝并不清楚,不然不会对原主,不会对她那么好。

    虽没有明确证据,但她怀疑这些东西不弄明白,游戏这狗东西是会卡攻略进度,比如增加难度,比如随时会触发的be线。

    刚这么想呢,她和鹰戈回去路上,又遭一波袭击。

    不像那次在东坊那么张扬,这次听雪阁的袭击,讲究一个字:狠。

    与上回相比,宁姝能明显感觉到,他们是想要自己死。

    “殿下,可无事?”鹰戈退到宁姝身边,神色紧张地打量。

    宁姝:“没事。”

    倒是红甲卫,不少都受了伤。

    紫玉叮嘱红甲卫打扫战斗痕迹,琢磨片刻,道:“听雪阁应当是下了杀令,殿下日后,可不能半夜出门了。”

    她不知道方才屋里的事,变相打击鹰戈,别总偷偷摸摸做些什么,搞不好,遭难的是宁姝。

    鹰戈皱眉,紧攥自己的佩剑。

    宁姝拍拍鹰戈的胳膊,道:“无碍,”她话锋一转,“不过,这回和上回刺杀,你们觉得,是什么原因?”

    紫玉:“不都是因三张案卷?”

    宁姝:“还有呢?”

    突然,鹰戈眯起眼睛:“这段时间,我们解开了七十多个字。”

    宁姝夸到:“聪明。”

    紫玉:“但听雪阁怎么知道……”

    三人相视。

    这也就说明,听雪阁在公主府,还有内线,如果不是这回解开密信的事,让听雪阁急了,加之听雪阁自大了,因为他们猜不出来,否则,估计也没这么快暴露。

    而目前,知道解密信进度的人,除了他们三人,就只有彩鸢。

    紫玉火起来了:“她?没想到她看起来最像忠仆,也干得出这种事。”

    宁姝并不意外。

    其实并不是无迹可寻,就比如,彩鸢对任何事,都喜欢变相问到底,宁姝之前只是不喜欢她这样的习惯,现下也理解了,到底是要交差的。

    她说:“先别打草惊蛇。”

    紫玉拍拍胸口:“好在,三份案卷,已经解开七十多个字,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让听雪阁要下死手。”

    按理说,接下来只要按照这个规律,一天内,两千多个字都能破译。

    只是,他们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到第三天,也才破译到八十多个字。

    殷漾用笔把自己写在纸上的字,全部涂抹掉,他抓抓头发,向来干净整洁的外表,此时下颌冒出胡渣,鬓角头发没有梳好,眼下两块淡淡的青淤,在白玉肌肤上很是明显,显出几分颓靡。

    他自言自语:“错了,又错了,怎么是这样……”

    一旁送饭的彩鸢,搁下托盘,问:“殷公子,先吃饭吧?”

    殷漾不理,拿起几张纸,比对着。

    彩鸢靠近他,又问:“殷公子?你解得怎么样?”

    对她的文化,殷漾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宁姝自屋外走进来时,便看彩鸢在靠近殷漾,她挑起眉头,问:“这是怎么了?”

    她话音刚落,殷漾似忽然被灌了醒魂汤,回过神来,叫宁姝:“你快过来看。”

    彩鸢束手退下,宁姝站在一旁,殷漾咬住后槽牙,深吸一口气,道:“我们之前那个办法,只能解开八十七个字,这里面不止用不同的书写办法,表示同一个符号,估计还用了另一种办法,前面的办法只是障眼法,让我们陷入困境。”

    宁姝思索:“原是如此。”

    殷漾扯来一张新纸,在上面写写画画:“你看这种办法,解开后的字还是乱的,无法成序号,所以我觉得得用这种……”

    宁姝听他讲,见他写,不由点头再点头,可到关键一步,殷漾却停下来。

    “还是不对,如果按这个解开,‘元嘉九年’这四个字就变成‘天吉七年’,相悖,相悖。”

    他看着宁姝:“你怎么看?”

    宁姝这才开口:“解密不是我的专长,我看不出什么,但我倒是看出一件事。”

    殷漾:“什么事?”

    宁姝:“你再不吃饭休息,身体会熬不住的。”

    殷漾大脑一顿,才反应过来,自己维持一个姿势太久,动脖子时,骨头咔咔响,肚子也唱许久空城计,眼睛更是酸涩,好像一闭上,就能立刻睡着。

    都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此时外形,定比平日狼狈。

    他摸到自己的胡渣,自己就这副模样和宁姝讲那么久的话,不由别扭极了,撇过头,淡淡地说:“咳,那我先吃饭吧。”

    待殷漾吃过洗漱完,休息睡着后,宁姝才从偏房出来,叮嘱旁人不要打搅殷漾睡觉。

    公主府的朱嬷嬷着人送来几身新衣,过两天有大典,她又有的忙。

    目送宁姝离开,彩鸢又站在窗外好一会儿,无法,她选择暂时观望,在游廊拐个弯,碰到紫玉,紫玉看着她,笑起来:“彩鸢,你很关心殷公子啊。”

    彩鸢道:“这……毕竟是公主府客人,也不能不吃不睡吧。”

    紫玉瞥着她,没再说什么,她也管不了那么宽,只将这件事告诉宁姝。

    紫玉说:“只要彩鸢安安静静别作妖就好,毕竟再过两天,就是十年一度的祭天大典,过完再说。”

    宁姝想了想,又说:“大典那天,鹰戈留在府里,时刻留意彩鸢,陪着殷漾,要注意安全。”

    鹰戈应握剑,应道:“是。”

    说到祭天大典,还得从开国说起。

    大周太.祖敬仰苍天,自开国后,每十年,祭天一次,直到如今,十一年前,因先皇后薨逝,十年一度的祭天大典被搁置,到今年,是二十年来的大典,光是祭台就从八年前扩修到如今,可见其耗资巨大。

    然大周早不是二十年前的大周,近几年天灾人祸,处处要用钱,眼看着户部一大笔账目踪迹难寻,陆维头一次感到无措。

    过去他太恣意,从不在乎大钱小钱,不上心,就也不会揪心,如今,他接触政务,发现国库亏空,自然难以置身事外。

    他命人查,却始终找不到这笔钱的去向,只内心颇为煎熬,再这样下去,大周的军权不在天子手里,银钱也散得差不多,父皇这几年在做什么呢?

    忽而又觉自己没有立场质疑父皇,他自己也是稀里糊涂过了二十多年。

    无法,只能继续查,这一查,就查到祭天那日。

    陆维整装待发,在去祭台的路上,见到端王的马,陆维连忙追上去,下马拦住端王,讲明事情,再问:“大哥,这笔钱到底去哪儿了?”

    端王本就对陆维参政一事感到不满,他步履匆匆,语气冷漠,道:“你与其问我,不如问问你自己。”

    陆维:“你问我?我哪儿知道啊?我也才接手!”

    端王看着自己这个傻子弟弟,道:“这可是你查出来的,你觉得国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户部不瞒?有谁能用这么大一笔钱?”

    陆维现在脑子清醒了,一点就通:“你是说,这是父皇……”

    端王打断他的话:“监守自盗?铺张浪费?你自己找个罪背了。”

    说罢,也不管陆维呆在原地,端王骑马离去。

    陆维深深皱起眉头。

    端王是让他认下来,不然到时候,查到父皇那里,就很难看,可他凭什么认下来?父皇刚把事务交给他,就是让他子承父罪,认了这笔账?

    为什么啊,这笔钱从十多年前就不明去向,他十多年前也才十二三岁,哪有那个能力败这么多钱。

    陆维摇头叹气,满心烦忧,一转头,往回走,却看不远处,小妹正站在那里看着他。

    他顿时心里一跳。

    是心虚。前阵子,小妹在东坊被一群纨绔惊马,后来还遭袭,他是知道的,也因此和那群纨绔彻底断联系,那群纨绔还说什么为他出气,其实只是因为自己闲来无事想惹事,陆维还不懂他们么。

    他就算和小妹吵架,怎可能想害她的性命,但这段日子,他除了临王府和皇宫,哪都不能去,好在小妹没有受伤,他没有脸面凑在她面前,只好暗搓搓地关注着。

    父皇送给小妹的补品里,有他添的两只百年老参。

    说到底,他心里还是不知怎么面对宁姝。

    宁姝打量便宜二哥,这段日子不见,听说他二点一线,在府里宫里历练,看着果然成熟稳重一点。

    她笑了,主动招呼道:“二哥,这段日子可还好?”

    不好,可太不好了!陆维这年纪才开始真正接手政治,焦头烂额,暗无天日,这东西谁做谁知道。

    可是,是小妹为他争取到的机会。陆维绷着脸色:“还不错。”

    他看看她周身:“你的侍女呢?”

    宁姝说:“公主府马车坏了,她们回去换,我想了想,不如徒步走走好。”

    陆维为她的心大而惊讶:“这怎么行,你前阵子不是还……啧,你跟我一起走。”他随侍有马,能匀出一匹来。

    宁姝瞥了他一眼,看来他不知道红甲卫暗中保护。

    她没拂陆维面子,顺口说:“行啊,多谢二哥了。”

    陆维:“你跟我说什么谢……”

    两人上马,宁姝脑海还回放着陆维和端王的对话。

    公主府马车掉链子后,她本该一起回去的,不过她想透透气,就让紫玉先回去,鹰戈则留在府里护卫殷漾,所以只身踱步。

    却没想到还能知道国库亏空一事。

    亏空倒不是大事,十多年前的亏空才是大事。

    那时候先皇后还在吧,怎么会准许皇帝造作国库呢?

    宁姝想不明白,突然,陆维的马跑得有点奇怪,宁姝离得近,在身后侍卫发现前,就看到陆维在上面颠来颠去,忙哭爹喊娘似的叫:“小妹救我!”

    宁姝眼疾手快,帮忙拉住缰绳,好一会儿,马儿方停下来,吓得陆维出身冷汗。

    忽而,兄妹俩面面相觑,都笑了起来。

    淡淡的隔阂感,一瞬间消靡。

    陆维嘿嘿傻笑:“小妹,吴家那小子做的事,他还打着为我好的名义,那个……我没去看你,你不会怪我了吧?”

    宁姝从鼻腔里笑了声:“那要看二哥能不能保持上进了。”

    陆维忙不迭地抱怨:“上进,特别上进,上进到要背好大一笔债。”

    宁姝假装自己没听到壁脚,问:“什么债?”

    陆维倒豆子似的讲出这笔债如何被找到,如何难解决,这些日子的辛酸是实打实的,他恨不得能回到以前的无忧无虑。

    宁姝时而安慰,时而倾听,让陆维倒苦水的欲望更强。

    临到祭台,陆维还在讲,宁姝坐在马上,却看不远处,高大的男人下马,侍从白鹤牵马往旁边走去。

    男人身着玄色窄袖衣裳,身上戴着软甲,身形峻拔如巍峨高山,头发束起,用白玉冠固定住,露出额颧流畅的线条,他目光微冷,携秋末的冷冽,风姿卓荦。

    似察觉到打量,他突然抬起头,目光和宁姝的直直对上。

    陆维连忙招手:“大将军!”

    尉迟序面无表情地转身,阔步离开。

    陆维:“呃,大将军是不是对我有点意见啊?”

    宁姝笑了笑:“他对谁没有意见啊。”

    陆维:“确实,他脸色就是这样,真不知道你以前为什么跟在他旁边转,现在好了,终于不迷他了,谁让他以前那样冷落你,哈哈。”

    陆维声音不大,但架不住四周空旷,有些人耳目聪敏,于是尉迟序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陆维一眼。

    陆维浑身一抖,搓搓手臂,已起一层鸡皮疙瘩,他可算压低声音:“呜哇,大将军开不起玩笑啊!小妹你谨慎点,我不要这样的妹夫。”

    宁姝:“……”

    谢谢,她也不敢要,不小心就是送命题。

    没办法,知道尉迟序是“舅舅”且心思不纯,现在她和尉迟序是对立的,第一次刺杀,多少有尉迟序的手笔。

    在大典前,宁姝又见到陆安雁这跳脱仔。

    最近,在德妃的主持下,她和昌平侯府三房的嫡二子相看,不出意外,夫婿就是他了。

    那男子,也是在互邀上,第一个邀请陆安雁的。

    宁姝知道消息时,着人暗地里查过,他后宅算干净,人品还不错,整体上来说,作为丈夫人选可以。

    就是这般,杜慕语就成为陆安雁的堂小姑,这两人可不太能对付,上回昌平侯府上,就能窥见一二。

    陆安雁叹息:“女人一旦嫁人,就得以夫家为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娘家是用来撑腰的,然而我父王,母妃,都远在蜀地,我竟是一个送嫁的亲近长辈都没有。”

    宁姝道:“咱们找长安最老资历的夫人来,不比你父母差。”

    陆安雁终于缓解嫁人之前的焦虑,险些哭出来:“嗯,好。”

    紫玉掩嘴笑:“咱们永安郡主,也会伤春悲秋。”

    陆安雁张牙舞爪:“你再说!你再说!”

    宁姝打圆场:“好了好了,”她想了想,对陆安雁道,“不管如何,到夫家,假如不顺心,你无需自怨自艾,找到自己想做的事,高高兴兴地过日子,不止我给你撑腰,你自己就能给自己撑腰。”

    陆安雁重重点头,捏了捏宁姝双手。

    斜旁插进一不冷不热的声音:“陆安雁,你都还没进杜家,就开始想象以后日子过得不好了?”

    原是杜慕语。

    陆安雁冷哼一声,呛回去:“要不是有你这样的小姑子,我至于吗。”

    杜慕语:“你……”

    宁姝看着杜慕语。

    有宁姝护着,杜慕语便没撂什么狠话,上回宁姝七箭中靶,她已对宁姝改观,心底里多少有点佩服。

    不多时,祭天大典正式开始。

    这是秋高气爽的一天,阳光洒在脸上,暖融融的。

    宁姝半阖着眼睛,挡住直直射入目中的阳光。

    一切似乎很是惬意。

    另一头,公主府内,殷漾趴在案几上,他突然狠狠丢下毛笔,脸上难抑激动:“解出来了!”

    与第一种八十个字的解法不同,第二种解法,竟然是解读音,按照读音下去,再通过第一个解法出来的汉字对照……

    殷漾对照着案卷,奋笔疾书。

    只是,越写,他越难以置信,字迹越发潦草,脸色也越白。

    不好,不好。

    殷漾把写好的纸张折起来,塞在怀里,匆忙从榻上跳下,慌忙踩着鞋子一推门,下一刻,一把锋利长剑,向他脖子上横劈,几乎就要将他斩首。

    眨眼一瞬,持刀人被另一个人猛地踹飞。

    殷漾头皮发麻,好一会儿,才看清楚,想杀他的人,竟然是彩鸢,而保护他的人,则是他向来看不上的男宠,鹰戈。

    鹰戈利落地卸下彩鸢的下颌,防止她咬舌,或者唇舌藏着毒药,又将她绑起。

    殷漾长呼出一口气,躲过生命危险,让他着急的事也涌回来,他道:“快,殿下现在在哪?”

    事关宁姝,鹰戈立刻道:“祭天大典,怎么了?”

    殷漾焦急道:“危矣!”

    第113章 宫闱乱二十九

    今日, 乃二十年来第一回 祭天大典,百姓呼朋唤友,往祭台周边去凑热闹, 大街上空荡荡的, 偶有风呼啸而过, 秋寒更甚。

    拾荒人捡拾腐臭食物, 忽而一阵马蹄踏踏,拾荒人吓得抱头四窜, 躲到街头角落,好在那纵马之人, 还顾及到他, 拐了个弯避开。

    没有被撞,拾荒人倍感侥幸,以前有个和他抢地盘的,就是被撞得半身不遂, 喊冤无门, 后来被扔在巷子里,活活熬死。

    他抬头一看,滚滚尘埃里, 两个男子一人一骑,半伏在马背上, 纵过长街,已逐渐不见踪影。

    却说鹰戈十分熟悉附近街道, 忽而一勒缰绳,往小道里钻:“往这边, 更快点。”

    驾另一匹马的殷漾脸色微僵。

    他是着急宁姝安危, 没想到鹰戈比他还着急, 巴不得飞檐走壁,瞬时移至祭台,只是,他好像不知道,殷漾并没有这种本事。

    殷漾:“……”真当所有人会武功是不是。

    从小到大,殷漾没骑过这么快的马,胃里是颠来倒去,早上吃的糕点,都要重现天日了,偏生鹰戈还往崎岖的巷子小路去。

    犹疑之际,鹰戈继续催他:“快点!”

    殷漾一咬牙,引马跑进小路,这倒真是为难他,把不住马儿,自己险些撞墙之际,还好鹰戈及时发现,跳马将他从马上拎下来,往上一抛。

    殷漾眼前天旋地转,还好摔地时不算疼,不然高低得晕过去。

    当然,结果也没好到哪儿去,他刚爬起来,就扶着墙角呕个天昏地暗,加上他这几日休息不规律,吃饭也不按餐点,一时竟脑袋昏昏,呼吸急促,双腿发软,半边身体发麻,动不了。

    这辈子就没这么狼狈过,殷漾很绝望。

    鹰戈抱着长剑立在一旁,眉目不耐之色,催促:“你好了没有?”

    殷漾气不打一处来,他用袖子擦掉嘴边秽物,从怀里掏出三张写了各种符号的纸,递给鹰戈:“你去找她,把这个给她。”

    鹰戈浅看一眼,上面那字写得比八月秋风刮过的稻草还要凌乱,不由暗火:“你写的什么鬼画符,殿下这怎么看得懂?”

    殷漾火气也来了:“我这字不是什么人都能看懂的,更别说你本来就目不识丁,你别担心,就只有她能看懂,”

    这话说得,宁姝是他的知音,与他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心神共鸣……所以能读懂别人读不懂的字。

    鹰戈心里的火更旺,若不是凡事有个主次,他还想把殷漾摁到水潭里,洗洗嘴。

    殷漾还不知道自己在鹰戈心里死了几回,他也压下烦躁不耐,说:“懂了不?真等我过去,恐怕来不及了。”

    说到点上,宁姝有危险,殷漾的身手也帮不上什么,鹰戈收起纸,朝他颔首:“那你歇息会儿,等一下再来,我先过去。”

    下一刻,鹰戈翻身上马,立即消失在原地。

    殷漾长呼一口气,他也是急傻了,竟然跟着眼巴巴冲去祭天大典,前线应当让鹰戈去救,虽然不想承认,但宁姝说得对,他打不过鹰戈,常年读书的人,哪有那么多空学武功!

    他要发挥智囊作用,在后方,以让宁姝能回到安全的地方,比如,自己应该去调度红甲卫……

    不,不行,红甲卫不行。

    殷漾否认自己方才的想法,他扶着墙站起来,神色凝重。

    如果真和第三张案卷说的那样,皇宫在用宁姝的躯体,养红蕊的解药——按案卷的说法,姑且唤作“莲种”,那么,服用过红蕊的红甲卫,反而有可能杀害宁姝。

    事到如今,他头一次希望,那三张耗费巨力的纸,记载的都是一派胡言。

    可惜终究事与愿违。

    却说祭天大典上,依然一脸病态的皇帝穿着衮服,头戴冕旒,一身庄重地登上祭台,烧香,躬身一拜。

    风吹起他的衣袖,他看来瘦了许多,衣袍显得空荡荡的。

    宁姝有点心惊,这才过去多久,怎么感觉皇帝随时会倒下,端王也好,临王也罢,这太子位置,竟也没有定下来。

    偶尔抽身,方知当今时代存在的问题。

    她心里叹口气,会不会打仗啊。

    初礼罢,主持祭天大典的礼部官员,宣令下,身着麻衣的宫女鱼贯而入,在围绕祭台的桌台上,倒满清澈白水。

    淅淅沥沥的水声里,宁姝回过神来。

    这是“天圣水”,祭天大典上,皇族与文武百官,皆要饮下这碗白水,以示心正身纯,浩然正义。

    皇帝站在祭台上,大口喝下那杯白水,接着,宫人端着白水,一一送到参祭的皇族臣下面前。

    宁姝端着水,自从上回在宫宴上中媚药后,断了线索,总没机会找出是谁做的,于是,她在这种大小宴会上,都会用试毒针探一下,已成习惯,反正商城的试毒针不贵。

    试毒后,她将浅口碗端到唇畔,却看往日从未出现过变化的试毒针,浮上一层蓝色。

    【试毒针】的说明里,红色是媚药,黄色是泻药,绿色是蒙汗药,而蓝色,则是毒药。

    浅蓝色是慢性毒药,深蓝色是急性毒药,此刻,银针上显示的是很浅的蓝色,这叫宁姝几乎怀疑是自己看错眼。

    祭天大典的水里面,确实有毒药。

    宁姝心头一阵凌乱,这种事,谁敢在祭天大典的水里下毒药?不要命了?她要不要揭发?

    下一刻,宁姝否认揭发的念头,有能力对天圣水动手的,除了参政的端王,也就尉迟序,她现在揭发,无异于向敌人高喊“我在这快来攻击我”。

    唯一庆幸的是,浅蓝色是慢性毒药,但,会不会又是be线?

    她犹豫一下,没有立刻入口。

    皇帝留意到了,问:“广德为何不喝?”

    刹那,所有人都看向宁姝,宁姝只好笑了笑,她朝四周一瞥,白水已经分到文武百官,同样没有动这碗水的,还有,尉迟序。

    他修长的手指捏拿着碗沿,眉目疏淡地看着她。

    宁姝朝尉迟序笑,再看向皇帝,道:“父皇,儿臣看大将军没动,儿臣心想,大将军劳苦功高,应当他喝了后,儿臣再喝。”

    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尉迟序拉下水。

    他那么有能耐,游戏把能开的挂都送给他了,他应该多少会知道水里有毒,如果他喝了,那这玩意大概没太大问题,她也可以去商城找解药,如果没喝,那她才不喝呢。

    宁姝话毕,众人的焦点中,尉迟序抿了下嘴唇,缓将杯子送到唇畔。

    就在宁姝松口气,准备去商城找解药时,刹那间,“咵嚓”瓷器破碎声,让有些昏昏欲睡的人瞬间惊醒。

    尉迟序猛地将杯子往地上一掷,弹起来的瓷片,甚至滚落到宁姝脚边。

    宁姝:“?”

    她瞪大眼睛看着尉迟序,干什么?

    紧接着,一阵铁甲着地的整齐跑步声中,尉迟序的玄铁卫,将四周包围得密不透风。

    作为尉迟序的侍从,白鹤更是在众人被玄铁卫吸引之际,上祭台,拔剑,锋利剑刃架在皇帝脖子上。

    如此大逆不道之举,堂然发生。

    即使如此,祭台四周的布防,或者是宁姝的红甲卫,也不见他们动静。

    可见尉迟序此计,筹谋已久。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大叫护驾,下一刻利刃穿心,他嗓音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翻着白眼归西。

    周围哗然,女眷惊叫,更有甚者,直接昏倒。

    这一招杀鸡儆猴,绝大部分人既惊却不敢反抗,只陆维难以置信:“大将军,你……”

    端王脸色十分难看,还好性格比较稳重,用力按住陆维肩头,否则,刀尖都要送入陆维胸膛。

    一片混乱中,只看尉迟序环视四周,目光冷若冰霜,淡淡地说:“安静。”

    声音不大,却踩着每一个人恐惧的穴位,叫他们发着颤,不敢再高声说话,只被铁甲士兵围到一起,惶惶地相互交换眼色。

    被刀刃架在脖子上的皇帝,神情刹那异色,很快冷静,愠怒:“爱卿,这是为何?”

    尉迟序踱步到祭台处,他盯着皇帝,脸上无半分敬重,不答反问:“莲种,藏在哪里。”

    皇帝勾了勾唇角,忽然眼珠子往右下方一挪。

    这个方向,有宁姝。

    她后面也有一队玄铁卫,凛然寒气的刀刃,就在距离她几尺外的地方,泛着寒光。

    宁姝发现了,这是大型宫变现场,好像也是be线。

    还有没有道理啦?尉迟序这个大将军怎么做着做着就谋反了?还能不能好好玩啦?

    想起自己贱贱地cue人家,才有这“摔杯为号”,宁姝很想把自己团起来,但,因皇帝的目光指示,尉迟序也看着她。

    宁姝:“……”

    尉迟序朝她阔步走来,宁姝深吸一口气,开口,用只有尉迟序听得到的声音:“将军早已贵极人臣,这是何必?”

    尉迟序停在她三步开外,俯视着她。

    忽而,男人牵起唇角,露出笑意很淡的弧度,他压低声音:“不叫我舅舅了?”

    早说嘛,现在朝舅舅展示点舅甥情,还来得及不?

    宁姝缓缓眨了下眼睛,立刻改口:“舅舅刚刚问的莲种,是什么?”

    说着,还主动往前走一步,她仰着头,粉面嫣然,秋衣束到她的脖颈,只留下一截皓白细腻的脖颈。

    尉迟序看着她鸦羽下的双瞳,那眼神纯澈,压住明丽五官,瞳孔星亮中,有他清晰的倒影,仿若心思无邪,赤诚如炽火。

    无意识地,尉迟序眼睑一紧。

    衣裳下的肌肤,被烛火最顶端的火苗,轻轻描绘,叫他腹部绷紧。

    是她的记性不好,还是他的记性不好?她该不会以为,他忘了她带着乖巧,巧言使人他松警惕,却点住他穴道,用茶匙挑开他的衣裳之事罢。

    这骗子。

    尉迟序往后退一步,心里无端起了几簇烦闷之火,他挥挥手,脱口而出:“押到府上。”

    说完,尉迟序才发现说错了,本应是押到地牢的。

    但现在改口,岂不是被她发现?

    他更烦闷,俊逸的脸上,黑得能滴出墨水来。

    宁姝一想到可能会被控制行动,半是着急,半是祈求,叫:“舅舅!”

    尉迟序忽的挑眉,微微弯下腰,宁姝看有戏,连忙摆脱左右玄铁卫,跑到他面前,刚要再唤一声舅舅,只见男人眼底难得的兴味:

    “外甥,配合点,少吃苦。”

    宁姝:“啧。”

    玄铁卫又一次按住她的肩膀,扯着将她带走。

    算了。宁姝放弃挣扎。

    她脑海里叫了声系统:“我的好朋友,跟我剧透一下剧情走到这里,怎么样吧?”

    好吧,被叫好朋友,系统诚实道:“嗯……根据每位玩家选择攻略线路不同,剧情具有一定偏差,但能走到你宫变这一步棋的玩家,不超过99%。”

    宁姝:“……”

    为什么又走了少数派,她恨。

    事实证明,少数派的剧情都怪得很。

    还好她之前屯些道具,不用花精力再去算买哪个划算,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触及be线,她要逃出去,还是能做得到的。

    就是之后要给鹰戈帮忙平反,难度更大。

    唉,真是麻烦。

    她双手被束缚,被推上一辆马车,车轮动了两刻多钟,她解开束缚,正琢磨着用【年度放屁大王一年的存货】,迷晕外面的玄铁卫,忽而马车停下来,一阵打斗声。

    马车四面封闭,不妨碍宁姝踹开前门,一探头,就看到有人和玄铁卫打起来,人数还不少。

    可惜不是她的红甲卫就算了,居然还是有点熟悉的老朋友,听雪阁。

    这是才入狼口,又要进虎穴。

    她不陪着玩,以最快的速度抢到一匹马脱身,想也知道,离开祭台还会被追杀,不如回去,富贵险中求,he没烦恼。

    宁姝到得很快,却发现,祭台附近乱成一团。

    尉迟序螳螂捕蝉,听雪阁黄雀在后。

    不过,尉迟序的玄铁卫,不是没有准备,双方来回拉扯,难分胜负,宁姝冲到躲着刀剑的人前,救下杜慕语和陆安雁。

    这俩不对付的,此时紧紧贴在一起,杜慕语手臂受伤,她捂着伤口,脸色苍白。

    陆安雁从未见过这阵仗,方才整个心神漂浮,在看到宁姝那一瞬间,才心有了主心骨,害怕的情绪也疯狂回涌,她颤抖道:“广德,你怎么回来了?怎么办,她是为了保护我……”

    杜慕语无言片刻,道:“别吵嚷嚷了,等下把人招来。”

    陆安雁忙捂住嘴巴,第一次没反驳杜慕语。

    宁姝看了下伤势,幸好未伤及骨头,道:“安雁,来帮忙伤口。”

    陆安雁眼里积蓄眼泪,明明怕极,赶紧扯下披帛,两人迅速合力,给她绑着止血。

    杜慕语忍着疼痛,恍惚间,宁姝给她塞了颗止血丸,道:“我知道你会点武功,但现在场面太乱,你们两人先自保。”

    杜慕语愣了愣,点头。

    宁姝把两人带到麒麟石像后,嘱咐:“这里僻静,你们别出声,等事情结束,红甲卫会来的。”

    陆安雁连忙抓住宁姝袖子:“你还要出去吗?”

    宁姝用力揉下陆安雁头发,说:“没事的,我有红甲卫呢。”

    陆安雁这才松开手。

    宁姝看了眼杜慕语,杜慕语摆摆手:“你去吧。”

    性子相近的人,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于是宁姝也知道,杜慕语会保护好陆安雁的。

    她现在肯定了,当初下毒之人,不会是杜慕语,不过随着剧情的滚轮,到底是谁,似乎不重要了。

    穿梭在战局之中,宁姝不拖泥带水地顺手救下十几个人,她打算找到皇帝,显然尉迟序的宫变,不为权,他的目的,与先皇后有很大关系。

    那么,只有皇帝才知道真相。

    可惜的是,到处没找到她便宜爹,不止如此,尉迟序也没有身影。

    却看有一辆和关她相似的马车,从角落偷偷离去,只有一人驾车,他穿着玄铁卫衣裳,其余玄铁卫暂没拦住。

    宁姝有预感,皇帝有可能就在里面。

    她立刻驾马跟上,甩开身后的玄铁卫和听雪阁追兵,她的动静也被前面马车发现,那玄铁卫加快速度,宁姝不得不拍马跟上,凛冽秋风吹得她脸皮都发僵。

    她咬紧牙关,再催马加快速度。

    须臾,那玄铁卫见甩不开她,且二者越来越近,竟拿出弓箭,对准她。

    宁姝毫不犹豫掏出路上顺手薅来的弓箭。

    说时迟那时快,两发箭发出,一发直中玄铁卫的肩膀,他失手落地,另一发,则刺中宁姝身下马腿。

    宁姝对马儿道声歉,踩在马身上,用道具【飞檐走壁】,趁着马往前的惯性,冲上去,抓住前面马车尾部。

    然而说倒霉也是倒霉,拉马车的马也受惊,左右狂奔,宁姝扒拉着马车,在空中甩来甩去,吃了几斤狂风,才终于有落点。

    以后退休了,她有当特技演员的体质。

    宁姝跳到马上,试图控制住马,好险没跌落郊外悬崖,可惜的是,结果也没差多少——她带着马车,冲下斜坡,滚落几圈后,马车“咚”的一声,砸到山壁,停下来。

    宁姝起身,活动活动肩膀,好在【金刚不坏】用得及时,没受伤。

    但马车里的那位,就不好说了。

    宁姝还挺怕皇帝就这么死在里面,那天下不就乱套了?

    她心里念着保佑,扶正马车,打开前面车门——

    万幸,里面的人没事,大概是没事的。

    不过这人不是皇帝。

    但也是意外之喜。

    只看尉迟序捂着胸口,面色苍白,与她上回看到的发病模样,有点相似,只她踏进马车的动静,让尉迟序警醒,他努力睁开眼睛,眯起双眸。

    宁姝蹲在他面前,笑眯眯的。

    看清楚是宁姝,尉迟序张开干枯的唇:“你……”

    他想动,但方才那一摔,加之发病的刺痛,他一时无法起身。

    宁姝笑了,用手背“啪啪”地拍拍尉迟序的脸,把那句话还给他,道:“舅舅啊,配合点,少吃苦。”

    尉迟序:“……”

    作者有话说:

    这个世界真的好长啊!掐指一算,争取10号前完结!或许这周末就行了23333

    第114章 宫闱乱二十七

    所谓风水轮流转, 就是这么有意思。

    尉迟序试图撑手臂坐起,失败了,他的虚弱不是伪装的, 但这也不能阻止, 宁姝把他双腿双手绑好。

    他似是气笑了, 从鼻腔里冷哼一声, 撇过脸,不看她。

    做完这些, 宁姝盘腿坐在他对面,大脑转动捋顺思维, 道:“舅舅, 你已位极人臣,我父皇也从没有鸟尽弓藏的想法,你是为了莲种,莲种是什么?”

    尉迟序闭上眼睛。

    拒绝回答?好啊, 宁姝笑起来, 左右直接上手,捏住他的脸颊,来回扯:“我的舅舅, 忘了我刚刚说什么了?”

    尉迟序这种人,用重刑, 只能拷问出一副铁骨铮铮,她要软硬兼施。

    果然, 比起被烙铁炙烫皮肉,尉迟序更不能接受的, 是被搓揉脸颊, 他睁眼, 冷冷看着宁姝。

    目的达到,她手指却顺着他下颌线,按在他的衣襟上:“对了,我要不要再看那‘钥匙’呢?”

    祭天大典上的衣裳,繁复且正式,回字纹锁边,束到尉迟序脖颈上,宁姝的手指,就卡着衣襟上,勾着衣服,欲往下,却又止住。

    那双狡黠眼眸,仿佛在说,她有千万种让他声名狼藉的办法。

    她可是刀俎,尉迟序这鱼肉,还不得乖乖就范。

    尉迟序喉头一动。

    战局上,要学会判断敌我优势,于是,只犹豫几个呼吸的时间,尉迟序便道:“你想做什么?”

    宁姝这就高兴了,收回手,还抚平衣襟上那点褶皱,道:“舅舅啊,我的要求也不多,你看听雪阁这狗东西,居然跟你玩阴的,咱们合作,搞掉听雪阁?”

    尉迟序:“……”

    宁姝又说:“不行吗?”

    尉迟序:“可以。”

    他刚刚那一愣神,只是没想到,她提出的会是合作。

    本来还以为,像她这种性子,自己要么得交出玄铁卫的印章,要么会受十分约束,可她这个要求,他竟没能缓神。

    她竟不为权么。

    却也不违和。

    就是那次,殷家全家跪在长华门开始,进宫的人,面前的这个姑娘,就不能和记忆力面容模糊的女子对上号。

    “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为表示诚意,宁姝给他解开脚绳子,“对了,你属下要带你去哪儿?我射中他肩膀,他不会怪我吧?”

    说的是驾车的玄铁卫。

    尉迟序道:“那人不是我属下。”

    宁姝摸摸下巴:“咦,他穿着玄铁卫衣服哦。”

    仔细想想,即使尉迟序发病,也不该在这个关头,坐上马车回去,祭台附近还有许多屋子,找一间躲一躲好过这么大个目标移动。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尉迟序:“舅舅啊,你的阵营也被听雪阁渗透。”

    尉迟序闭上眼,长出一口气。

    他不是没有想到。此次祭台发难,除了拿到莲种,制约皇帝,还要彻底和听雪阁割席,只是,出意外了。

    宁姝奇怪:“你这病也是蹊跷,听雪阁是知道是你发病的诱因么?”

    尉迟序:“那碗水。”除了节气发病,如果碰到毒药源,也会刺激导致发病。

    有浅蓝色试毒反应的水,宁姝更奇怪了:“你不是没喝吗?”

    尉迟序抿了下唇:“水是一回事,也下在别的地方,应是做了多手准备,或许是祭天的香烛中。”

    若他喝下那水,身体会更快就发作,根本等不到玄铁卫包围祭台,争取了这么会时间,才有机会和听雪阁打得不分上下。

    等闻不到香烛味,尉迟序才能渐渐压住毒性,所以怀疑是通过气味传毒。

    宁姝嘀咕:“你这病,和长期服用红蕊发作怎么那么相似。”

    尉迟序沉默地看着宁姝。

    他默认了。

    宁姝惊讶,谁会给尉迟序长期服用红蕊?红蕊是先皇后和西北尤家发现的,难不成还是先皇后?

    问题先放一边,宁姝只难怪尉迟序要隐瞒自己的病,但凡有人知道他这病怎么克制,直接烧红蕊散发气味,都能废掉他。

    当然,红蕊不是什么人都有。

    听雪阁有并不奇怪,莫见雪以前是统领嘛。

    她很想刨根究底,可惜,尉迟序还没那么信任她。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宁姝拿出系统背包里的【金丹妙药】,上次喂尉迟序一粒后,还剩四粒,她递给他:“喏,这是能治你病的。”

    尉迟序知道自己对宁姝还有价值,虽怀疑这东西不定能根治,囫囵之中,还是吞咽下。

    出乎意料的是,不一会儿,那种浑身麻痹的感觉,被压下去。

    尉迟序抬起眉头,药入腹中,犹如明火,顺着筋脉暖和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他的力气瞬间回复。

    轻捏捏手指,尉迟序问:“刚刚那味药,是莲种做的?”

    莲种也是宁姝要问尉迟序的东西,她摇摇头:“莲种是什么?”

    尉迟序咳了声,道:“你过来。”

    宁姝凑过去。

    下一刻,尉迟序往前一倾,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的绳子,掉在地上,他干燥的双手按住宁姝双肩,反将她推到车地板上。

    宁姝:“!”

    她睁大双眼,容貌秾丽,却始终有一种纯然。

    尉迟序巡视着自己领地下的猎物,她被他死死禁锢在身下,被迫接受他的俯视,在这么糟糕的局势里,他心情竟然难得愉悦起来。

    很好,就该如此的。

    他视线往下,到她脖颈露出的白皙肌肤,眼睫一动,又返回到她脸上。

    宁姝挣了挣,论力道她比不过这老奸巨猾的,她咬牙切齿:“……狗东西你搞偷袭你玩不起!”

    狗东西?尉迟序低下头,靠近一指的距离,又问:“莲种在哪里?”

    他不信莲种就在宁姝身上,可她能拿出压抑红蕊的药。

    这种药,应是莲种所做。

    第二次看他这么问,宁姝脖子一梗:“你不如杀了我好了。”

    尉迟序愣了愣。

    宁姝愤愤:“枉我开始信任你,你却这么对我。”

    尉迟序张了张口。

    他早就看透她的阴谋诡计,可是,当目光直直对上她眼底含着的潋滟时,他心里还是一顿,耳畔似有个声音,叫他放开手。

    这样,尚且来得及。

    却看宁姝咬了下嘴唇:“尉迟序,我以后再不会信你,再不会上你的当。”

    尉迟序胸腔一鼓,烦闷地吸进一口气。

    这些话,俨然让他忘记,方才宁姝只给他解开双脚束缚,却不解开双手束缚——论防备与信任,两个人彼此彼此,五十步笑一百步。

    也就是尉迟序这一愣神,下一刻,他周身猛地一僵,他难以置信。

    竟是与上次同样的把戏,动也不能动。

    他身体无法保持平衡,摔倒在马车上,却被她用一只手推开,她甩甩手,嘻嘻一笑:“对不住啦舅舅,我又反杀了。”

    尉迟序:“……”

    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和立场生气,因为,他分明不是没想过这是“诱敌之计”,他叱咤疆场七八载,头一次,在同一个地方,被拙劣的伎俩,坑了两次。

    两次!

    尉迟序尝到绝望的滋味。

    脑海里,明知是陷阱,自己还义无反顾跳下去。

    他对自己产生质疑。

    却是在下一刻,马车外传来马蹄阵阵,宁姝一惊,如果这是红甲卫还好,但要是玄铁卫,亦或者听雪阁的,于她都十分不利。

    她只能买个【小视野】,打探马车外的情况,这一看真想捂眼。

    好吧,行吧,抽到下下签,外面居然是听雪阁的人。

    宁姝回过头看尉迟序一眼。

    这个刚被自己用【葵花点穴手】的男人,定在原地,他似也知道,外头的人不是援兵,干脆闭上眼睛。

    如果把他丢在这里,尉迟序必死无疑,听雪阁势力壮大后,却可能会造成她难逃一劫的后果。

    干脆解开点穴吧。

    她捏住尉迟序下颌,说:“尉迟序,真的,你要去哪里找我这样好心的人,你要知道感恩,好吗?”

    尉迟序:“……”不想说话。

    毫不犹豫,宁姝“啪啪”两指按在尉迟序身上,好歹自己给他自由,接下来就听天由命。

    尉迟序皱了皱眉,他手脚能动后,方要起来,马车外传来一股灼烧的味道。

    宁姝抽抽鼻子,用【小视野】看到,外面那群显然十分忌惮尉迟序,居然在烧一样粉末。

    她侧头,尉迟序虽然捂住口鼻,脸色却苍白起来。

    兄弟欸,你这红蕊是中得有多深!

    不对,他不是吃下解药了吗,怎么还会持续中毒?宁姝想起那耗资100积分的解药,说好的什么毒都能解呢?

    用最快速度打开面板,宁姝找到【金丹妙药】那一栏,较之前多处一行说明:如若中毒者已用过与毒药最匹配的解药,则本产品只能起到缓解作用,无法根治。

    她不知道,这段时间尉迟序有没有去搞到新的解药。

    100积分的东西还能给她挖坑,不管了,有机会一定要找到【投诉】按钮。

    宁姝现在深感麻烦。

    尉迟序倒不知她心里纠结。

    与宁姝交手几个回合,她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是他先在这场合作里,利用她的信任,反钳住她,那么,她丢下自己,也情有可原。

    他已经肯定她不会管他。

    须臾,没听见她的动静,他没有听到动静,奇怪地睁眼。

    只看宁姝凑过来,她将软软的手按在他手臂上,沉痛道:“小舅舅,你真的要有点感恩之心。”

    下一刻,她那瘦弱的小身板,突然扛起他,趁外头听雪阁影卫想来个瓮中捉鳖时,二人如挟狂风,冲了出去!

    这一招,是出其不意。

    接着,宁姝和这些影卫短暂交手。

    【大力水手的菠菜】,效果还在,让她轻松突破重围,她能战,却不恋战,表面是要和影卫交手,实际上,抢到一匹马,冲了。

    这是第二章 ,声东击西。

    拖着一个拖油瓶,她确实杀出重围。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就是听雪阁影卫,也没反应过来,不止因为她巨力与技巧,还有清晰的逃跑方向。

    往两人一马身上加了个【金刚不坏】,宁姝不往大路,专门往老林里去。

    尉迟序强忍着身体的剧烈疼痛,缓缓睁眼,眼中似寻回一丝半点的清明,又似乎没有。

    他坐在马后,抓紧宁姝的衣袖,贴着她薄削的肩膀。

    为防止他掉落,宁姝先用腰带把两人绑在一起,这个距离,也就近了,更近了。

    察觉到脖颈的呼吸有点重,宁姝仔细看着路,大声道:“尉迟序!听得到不?帮我看看后面的多快追到!”

    尉迟序没应。

    宁姝又说:“舅舅!”

    须臾,她脖颈边的呼吸又重了点。

    宁姝正觉得奇怪,脖颈却一温,紧接着一阵刺疼,湿漉漉的,温热的血液顺着她的脖颈向锁骨滑落。

    宁姝:“?”

    她受伤了。

    这点伤,竟是被尉迟序咬开的!

    男人的唇,贴在伤口处,轻轻舔舐。与上回,他毫无预兆咬破她的手指,如出一辙。

    不是吸血鬼,不是变态,宁姝仔细思考,脑中冲过许多片段,最后定格在不久前从面板上看到的,【金丹妙药】,是在中毒者吃过真正的解药后,失效的。

    骤然,宁姝头脑一激灵,头皮发麻。

    莫非,她才是解药!

    作者有话说:

    今晚有些事搞得心绪不宁,一直写不下去,最后也没写到想要的卡点

    唉

    先睡觉去惹

    第115章 宫闱乱三十

    在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的刹那, 宁姝浑身一寒。

    久未被触动的【记忆胶囊】,涌出一阵很小时候的记忆——

    一个面目慈祥的嬷嬷,哄骗年岁尚小的陆宁姝吃药, 小女孩大声拒绝:“我没有生病, 我根本就不用吃药!”

    随着小女孩话音落, 嬷嬷脸上笑意尽失, 她挥手,两个宫人按住小女孩, 在小女孩的哭喊声中,把那苦涩的药汁灌入她的嘴里……

    此时此刻, 那腥臭中带着苦的味道, 跨越时空,从宁姝喉头涌起。

    她不由捏紧缰绳,指甲卡进粗绳的纹路。

    既然能触发【记忆胶囊】,按照触发的定义, 那么, 她这个猜想不是毫无根据。

    这才是她后背,蹭蹭冒出一身冷汗的根本原因。

    当然,直接原因, 就是尉迟序这厮还没有收口,他丝毫不知餍足, 在吮干表层皮肤破裂带来的血液后,他正试图把伤口扩大。

    疼。

    宁姝咬了下牙尖, 脖颈是极为脆弱的地方,放任他毫无法则地咬下去, 自己可能要就地领便当。

    她丢出一样【迷雾】道具, 终于甩开听雪阁的影卫, 驾着马儿跑到树林里,她毫不犹豫用手指卡住尉迟序的牙齿,他浑身力气所剩无几,整个人一崴,宁姝腰带和他绑在一起,“砰”的一声,两人一齐掉到地上。

    当然,尉迟序是肉垫。

    宁姝可算解救出脖颈,只是手指竟被尉迟序反咬住,要不是她当机立断,掐住他下颌抽出手指,恐怕手指也要见血。

    跟狼狗似的。

    罪魁祸首却神色迷惘,眼中没有半点焦距,处在半清明半糊涂的状态。

    在宁姝碰到他的肌肤时,他才稍稍一怔,或从鼻腔发出极轻的哼声,显然,红蕊发作带来的巨疼,尚未被全部压制。

    对比下,宁姝心情瞬间平衡,她低头解腰带,在最后一个结时,身下男人忽的一动,紧接着,尉迟序一手按在她手上。

    这才一会儿,尉迟序竟压下毒性。

    宁姝连忙道:“舅舅,我又救了你!”

    说完,他没给反应,她才试探着抬起眼睛,与尉迟序四目相对。

    男人看起来情绪不高,脸色些微苍白,更衬眼眸深沉,唇畔鲜红,宛若丹青勾勒,他带着探究,一眼不错地看着她。

    宁姝歪了歪脑袋,笑得和嘴角沾了蜜浆似的:“你要知恩图报,不可以忘恩负义哦。”

    尉迟序也轻笑一声。

    他紧了紧手上的动作,轻声问:“陆宁姝,所以,莲种就在你身上。”

    宁姝咂摸出“莲种”的意思,那分明就是红蕊的解药,她忍住按太阳穴的冲动,道:“好像是的。”

    尉迟序喉头一动:“而且是你的血。”

    宁姝眨眨眼:“我跟你说我现在才知道,你信吗?”

    她没抱多少希望,实在是这事荒唐,要不是自己经历,谁会相信她全程被蒙在鼓里,不得给她整个幕后黑手当一当。

    却听尉迟序道:“嗯。”

    宁姝:“欸?”

    尉迟序按在她手上的手,转而握住她的手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角度,他必须仰视她,他身上那种冷狷之感,淡化许多,以前她与他似隔着水雾,此刻,竟能直接看进他眼里。

    长睫下,他的眼眸更为深沉,只听他道:“信任。”

    “你想要我的信任,我给你。”

    似受到蛊惑,宁姝也放轻声音:“代价呢?”

    在她看来,这还是一场交易。

    “代价就是。”尉迟序那只抓着宁姝手臂的手,转而一松,指节分明的手,慢慢按在她衣角被血液浸透的部分。

    血液在衣服上,凉透了,带着点干涸之前的剩余的润湿。

    “我要你的血。”

    刹那,宁姝泪眼汪汪:“那我不是要被你吸成个干尸?”

    尉迟序:“……”

    他又气又好笑:“哪用如此,在我需要时,你给我几滴新鲜的血液即可。”

    宁姝怀疑:“真的?”

    “是,”尉迟序简单解释,“第一次饮用了你的血,我以为是意外,现在,我隐隐能感觉,莲种就在你身体里。”

    “这是我一直在找的东西。”

    宁姝愣了愣,妈耶,最大的金手指竟然就在她自己身上,这不好好利用起来也太对不起狗游戏一片栽培之心。

    她眼眸左顾右盼:“哦?可是舅舅你在我这儿没什么信任可言啊……”

    她在要他拿出诚意,尉迟序只好道:“玄铁卫可以随意供你驭用。”

    宁姝:“嗯,我本来就有红甲卫,有什么所谓?”

    尉迟序:“我所知道的,我会全数告诉你。”

    宁姝一欢喜,道:“成交!”

    与此同时,她脑海里系统“叮”地一声:“恭喜玩家通过努力,与本游戏建立合作关系难度为【S】的角色建立合作关系,获得成就【呵男人,毁约无效】,请玩家再接再厉!”

    而她话音刚落,尉迟序的目光,就盯着她脖颈处,那里还有没完全干涸的血珠,嗅不到任何味道,他却记得那种燥热被安抚的痛快。

    果然,红蕊与莲种,相互依存。

    他无意识地轻舔了下嘴唇,说:“既如此,也不该浪费。”

    宁姝还沉浸系统的播报,难怪前面尉迟序三番反悔呢,这厮警惕是真的太强,要不是听雪阁斜插一脚,自己还没能这么快成功。

    听到尉迟序那“浪费”之语,她还没反应过来,骤然间,被他一个翻身,两人位置颠倒。

    恢复体力的尉迟序,宁姝没打算和他动粗。

    她奇怪问:“什么浪费?”

    只一愣神,尉迟序低下头,薄唇印在她脖子的肌肤上,舌尖顺着血痕,游走到锁骨处,勾进他自己唇齿。

    宁姝吓一跳,扬起脖颈想躲开,尉迟序却摁住她的肩膀,辖制她的动作。

    然他只是在吮走剩下的血液,没有咬她的意思,她放弃挣扎,无语望天:“好了没有。”

    尉迟序呼吸一重,没有应答,只温热的触感,仍在锁骨上方游移。

    下一刻,宁姝刚觉不对,一阵劲风自左侧冲过来,尉迟序反应更快,他一把抱住宁姝,往右滚几圈,停下来时,已迅速站起身,站在宁姝身前,他冷冷地看向刚刚那位置。

    撤走时只要稍慢一步,他就身首异地。

    宁姝还以为是听雪阁的阴魂不散,又追上来,结果,持剑之人不是鹰戈,还能是谁?

    她一喜:“鹰戈!”

    只少年瞳中怒火极旺,以剑指着尉迟序:“尉迟序,你在做什么?”

    尉迟序冷哼一声,他手上没兵器,气势却半分不输。

    他记得鹰戈,宁姝身边的侍卫。

    倒没想到,他会这么忠诚。而他让尉迟序印象深刻的,还有,这位公主殿下还“宠幸”过他许多次。

    许多次。

    尉迟序齿间锈味淡了,他莫名烦躁起来,微仰起头斜睨他,望着鹰戈的眸中,寒光乍起:“你又做什么?”

    鹰戈捏紧长剑。

    他到祭台,看到战斗痕迹,一路心惊地找到这,还好宁姝没事,可他简直不敢回想刚刚那一幕,尉迟序,居然在非、礼宁姝!他们还是舅甥呢,这人简直就是……

    “畜生!”鹰戈给尉迟序下了个定义。

    尉迟序面色看起来十分冷静,却张口:“区区面首,管得宽了些。”

    面首?如果不是宁姝在尉迟序身后,怕误伤,鹰戈几乎就要与他提剑开战。

    宁姝:“……”是她没漏了哪一步吗,怎么他们突然吵起来了?

    既然都长嘴不解释可太对不起小嘴嘚吧,宁姝想连忙从尉迟序身后出来,张口道:“误会,这是误会……”

    鹰戈和尉迟序几乎同时道:“闭嘴!”

    宁姝:“?”

    哈?

    有没有搞错?她才是恶霸长公主,他们有什么资格叫她闭嘴?

    于是,两人莫名的剑拔弩张中,宁姝赏了尉迟序一个手肘,赐给鹰戈一个爆炒栗子。

    终于打破僵持,而且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刚刚的事,宁姝长吁出一口气:“懂了吗?现在大家都是队友,队友!”

    尉迟序抱着手臂靠在树干上,不置可否。

    鹰戈垂下眼眸,“锵”地一声,将长剑入鞘,他倒是先同尉迟序道:“抱歉,尉迟将军,方才误会你。”

    尉迟序不咸不淡点头,算是和好。

    宁姝则在翻阅鹰戈给的纸张。

    上面的记录,果然混乱得像被牛马嚼了三天三夜的草还吐出来,眼看宁姝皱眉,鹰戈还想说殷漾果然自大,却看宁姝摊开纸张,道:“这场祭天大典,是有所预谋。”

    第三张案卷上,记了十年前祭天大典取消的缘故,与皇室给出的,先皇后之逝不一样,却是因为莲种。

    “十年前的祭天大典,皇帝想用红蕊控制住各大世家,但,莲种尚未成熟,时机不到,他取消了祭天大典。”

    她之前知道红蕊解药能控制服用过红蕊的人,红蕊解药也在自己手上,却一直不知道,原来,就在自己身体里,也不清楚具体怎么控制。

    一切都是原主【记忆胶囊】给她带来的印象,真相却不一定是记忆里的东西。

    现下看,就是靠血液。

    而她能掌握红甲卫到后年,也就是这具身体十八岁,也是到那年,如果她的莲种还不能“彻底成熟”,则过量服用红蕊的人,全部会暴毙而死。

    这是取决于莲种和红蕊相依偎的关系。

    所谓对红甲卫回收或者重组,都是明面上好听的说法。

    那可是,五千多人。

    “那殿下……”鹰戈记得宁姝自己也吃了红蕊。

    宁姝笑了起来:“没事,我自己吃是没什么,我本来就是解药,不过你也吃了。”

    鹰戈抿唇:“我不怕。”

    宁姝又说:“其实,我给你吃的不是红蕊。”

    鹰戈惊讶,宁姝没有解释,他却懂了,宁姝打一开始就想和他合作,但她没打算控制他,用吃红蕊这种说法,是为了让他安心。

    这是他所效忠的人。

    鹰戈眸光微动,他趁着整理护腕的功夫,往宁姝身边靠近了一点点。

    像在圈出自己的领地。

    尉迟序瞥了一眼,只觉幼稚。

    宁姝继续剖析目前的情况。

    如今,不知何种缘故,莲种成熟,祭天大典照常就行。

    那碗下了慢性毒药的天圣水,不出意料,里面的毒就是红蕊,而下毒之元凶,只指向皇帝一人。

    他想让所有人中红蕊的毒,这样,控制住莲种,就能掌控所有人的行动。

    “但是我不明白,”宁姝手指在殷漾猜测的字迹上,点了点,道,“他图什么?”

    耗费这么大功夫,他图什么?他已经是天下之主,这些年怠政,军权旁落,也没表现出半分争回来的意思,要莲种控制中红蕊之毒的人,做什么?

    尉迟序忽的道:“与家姊有关。”

    宁姝:“先皇后?”

    “是,家姊原名尉迟月,”提到姐姐,尉迟序目中怀念,“我后来到西北,曾与家姊的旧部联系,得知那时候家姊自从进宫后,身体开始抱恙,直到去世前,都没能找出是什么缘故。”

    “皇帝找遍天下方士,也没有办法,后来据说是用了邪方,有一定作用,可是时间一久,可惜家姊已经无力回天……”

    “邪方?”

    尉迟序道:“不知具体是什么。”

    想起皇帝那张温和却带着病气的脸,宁姝心情很复杂,她赶紧翻出那三张案卷,按照时间顺序排好序,补充其间因果关系。

    三个本来独立的案件,第一遍看,不连在一起的话顶多是有点新奇,可此刻,却叫她越看越心惊。

    尉迟序也没能看懂那潦草字迹,眼见宁姝脸色不对,他问:“如何?”

    宁姝笑了下:“这,还得从长华门一案说起。”

    十一年前,皇后进宫六年,因其威望颇高,皇宫西门长华门外,便有人喊冤,跪了几个时辰,皇后不忍心,在她的推动下,陈年案卷被调出来。

    后来平反冤案,成为一桩美事,至今仍在流传,称作长华门平冤案。

    这也是当初,殷家上下一十七口人,跪在长华门口要求宁姝归还殷漾的依仗。

    “当初轰轰烈烈,但其实,听雪阁记载的是,”宁姝轻叹口气,“冤案不冤。”

    先皇后是推动案卷调查,那喊冤人,看起来多年蒙受冤情,皇后聪慧,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皇帝已下令,将喊冤人指出的世家,满门抄斩,这是帝后关系出现裂缝的关键。

    鹰戈脸色泛白:“平白造就冤情。”

    尉迟序又说:“时间上来看,家姊身体已经不适。”

    所以,皇帝纵人在长华门喊冤,却借刀杀了无辜清白的世家,就是为了用邪术,来治愈皇后?

    纸上只记载发生了什么,却没有讲明皇帝动机,但按尉迟序的说法,是有可能的。

    “这是一个。”

    宁姝拿起第二张,这个,就是尤家的事。

    鹰戈怔住。

    与此同时,天色昏昏,莫见雪拥着披风,手上把玩着珠串,他款步走入御书房内,如入无人之境。

    皇帝身上还着衮服,他只身坐在紫檀木椅子上,神色平和:“小莫,很久不见。”

    莫见雪站在桌前,微微眯起眼睛:“陆黎,你老了许多。”

    皇帝靠着椅背,没说话。

    莫见雪忽而一笑:“你都布置了这么多年,不完成太可惜了。”

    皇帝问:“你想要什么?”

    莫见雪眼中一亮,道:“不若,都送给我。”

    “包括莲种。”

    第116章 宫闱乱三十一

    如果把殷漾给宁姝的纸张打理好, 就能得出一条准确的线路。

    十一年前,长华门平冤案,尤家满门抄斩案, 都在先皇后去世前。

    长华门平冤案件发生在先, 尤家之事发生在后。

    先皇后发现平冤案反造成冤案, 有心阻止, 无力回天,在命心腹调查之时, 也无意中发现,皇帝在用新鲜人血蕴养莲种。

    “听起来, 莲种如其名, 像是一颗种子。”

    离开祭台的路上,鹰戈在前面探路,宁姝走在中间,尉迟序殿后,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 够三人听见。

    尉迟序补充:“确为一颗种子。”

    宁姝回头看了他一眼。

    考虑到他是尉迟月的弟弟,知道一些辛秘,也不是不可能。

    从听雪阁案卷只言片语的记载, 人血蕴养是十分残忍的办法,最开始, 地牢里的死刑犯消失了,接着是一些普通犯人, 后来,又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宫人。

    这时, 就有人传皇宫闹鬼, 当然, 皇帝知道不能再从宫里下手,却没有停手。

    经冤案,血流成河,莲种又一次被蕴养,而先皇后也明白一切真相。

    她的心情,宁姝能懂一二,自己保下江山,不是要让人死在自己手里,于是她趁皇帝不留意,托人向外面带信。

    这封信就是带给自己的老部下,西北尤家。

    红蕊是当年,尤家一个子弟通过对西北某品种植物的栽培,得到的精品,后献给先皇后。尤家对先皇后忠心耿耿,于是家主安置好妻儿,带着亲信入长安。

    却不成想,这一进,就没有回来。

    这家主,就是鹰戈的父亲。

    鹰戈砍开树枝的动作,微顿。

    先皇后知自己命不久矣,皇帝用所谓邪术,更让她不愿苟活于世,于是和尤家里应外合,阻止莲种“成熟”。

    “这里的成熟,大概是到某个能令人起死回生的程度?”宁姝一边叙述着,又一边补充自己的疑问。

    莲种与红蕊,是这个副本的核心真相。

    她话音刚落,尉迟序就“嗯”了声,赞同她。

    宁姝奇怪地看眼尉迟序,这厮知道的可真多,她心里有不少想问他的,但得先把事情捋顺。

    所以,在先皇后和尤家的阻止下,邪术失败,先皇后终于还是撒手人寰,皇帝怒而对尤家诛九族,而与此同时,因先皇后的离世,被她打怕了的突厥,又有卷土重来的迹象。

    不过四五年,又一男子在西北打出名声,正是尉迟序。

    宁姝轻叹了声。

    这么看来,要替鹰戈平反,难于上青天,这可是皇帝亲手设下的陷阱。

    除非架空皇帝权力,还要推个皇帝的心腹,让那个倒霉蛋上来当替罪羊,本来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是个好人选,但是先前尉迟序刀快,现在人家已经是亡魂。

    难呐。

    鹰戈倒没想那么多,他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宁姝:“第三个案子呢?”

    宁姝说:“这就和十一年前先皇后病逝后,取消祭天大典有关。”

    先皇后薨逝,皇帝颓靡过,也是从那之后,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

    但她也算找到皇帝病体缠绵的缘故,献上邪术的方士,在皇帝的酷刑拷问下,又给一方邪术,主要为保护先皇后的尸体。

    而这种保护尸体不腐不朽的邪术,要用皇帝自己的血。

    放血多年,他能活到现在,也是还好金贵地养着,换个寻常人,早就不行了。

    尉迟序忽的说:“家姊仍在皇宫,并没有入土为安。”

    宁姝:“听雪阁的案卷做注释,说是相关猜测,并没有实际直接的证据。”毕竟皇城如铁桶,莫见雪在争红甲卫败退后,没有突破口。

    鹰戈眯起眼,他不能理解:“当今真是……”

    宁姝给他补充两个字:“变态。”

    当然,听雪阁的消息,也不完全靠臆测,十一年前,国库有一笔巨大银钱被挪用拿去“修葺皇宫”,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宫没有太大的改动。

    “听雪阁认为,这笔钱被皇帝拿去修了个地下冰窖,专门盛放先皇后的……”

    鹰戈紧紧皱眉:“太过荒唐。”

    也不是很荒唐。

    宁姝早在知道先皇后玛丽苏体质时,就该猜到了,几乎是从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天开始,游戏就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向她传输先皇后玛丽苏事迹。

    这样的皇帝,在强取豪夺先皇后后,又如何甘心。

    果然,这一刻,系统提示音适当给出指示:“叮,恭喜玩家触发本游戏的重要环节真相,获得成就:【向初代玛丽苏致敬】!”

    系统的播报,也辅佐证明听雪阁的案卷。

    这样对比,她还真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玩家。

    因前几个世界,多角色对玩家动心而被扣光绩效的系统,此时有一句法克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当然,宁姝不能直接和鹰戈说,她就是有个系统开了天眼,于是解释:“我之前也听二哥说过这笔钱,我想过是不是被拿去填补哪里的亏空,但没想到会修地下皇宫。”

    尉迟序插了一句:“不是没有可能。”

    他脚步停住,惹得两人都回过头看他。

    男人面含冷霜,道:“去西北前,我潜入过皇陵,里面没有家姊的尸体。”

    宁姝:“……”

    鹰戈:“……”

    尉迟序可比想象中的,要猛一点点。

    宁姝清清嗓子,把话题扯到第三个案件上:“所以今年祭天大典照常举行,殷漾就怀疑莲种成熟,皇帝想要参加祭天大典的人,都血祭。”

    这件事并不难,只要让众人吃下红蕊,莲种就能控制所有吃下红蕊的人。

    不说本来红甲卫就服用红蕊,甚至红甲卫的名号,就是从红蕊来的,皇宫里的侍卫,想必也在不知不觉间服用过红蕊。

    “我想,我母后,和他约定,要让红甲卫跟我到我十八岁,不算全是为保护我,也是为保护红甲卫的众人,这些人,都是母后忠心的手下。”

    虽然等她十八岁,莲种不能“成熟”的话,服用过红蕊的人,都会因莲种枯萎,暴毙而亡。

    但那总比被拿去血祭好,两害相权取其轻。

    最操蛋的是,皇帝好像找到什么别的办法,让她的身体养莲种。

    难怪他一边不管原主,又一边在原主闯各种祸时,以一个好父亲的形象,好好地替原主擦屁股,如果按莲种靠人血蕴养的设定,原主手上也有些许人命,皇帝当然是觉得能让原主手上的命越多越好。

    因天家的特殊性,宁姝住在公主府,和皇帝见面次数一只手掰得过来,如果不是走了听雪阁的密报情报,怎么也没想到皇帝隐藏得这么深。

    宁姝抬手,摸摸脖颈被尉迟序咬过后,结痂的地方。

    这里面牵扯的三个案件,真相一股脑冲击着人,让鹰戈沉默许久,过会儿,他才反应过来,道:“这个路,是要去哪里?”

    他们正在穿越山林。

    祭台边是长安的郊野,在宁姝的指挥下,鹰戈负责开路,走了一半才反应,他们不是朝公主府回去,而是朝长安外走。

    宁姝说:“我们得离开长安。”

    “不出意外的话,听雪阁已经掌控皇宫,莫见雪也想要莲种。”

    鹰戈看向尉迟序:“尉迟将军也一起?”

    宁姝知道尉迟序那高冷性子不会解释太详细,只好代劳:“玄铁卫里出了叛徒,大将军不能贸贸然回去,莫见雪定也是想杀了大将军的。”

    主要是听雪阁知道怎么拿捏尉迟序,不然他的武功,还真不带怕的。

    宁姝说:“殷漾纸上写了。他给的意见是,我们去西南,找庆王,哦你可能不知道是谁,就是永安郡主陆安雁的父亲。”

    “我和殷漾英雄所见略同。”

    皇宫的动乱,不过一日,各方就都能发现,到时候天下乱起来定是趋势,所以,要先下手为强。

    鹰戈还想问如何去找,然而,瞥见尉迟序一脸淡然,且胸有成竹。

    他忽而又觉,自己是不是目光短浅,见识少,宁姝一直在引导他成长,但他到现在,都没能跟上宁姝的思维。

    就是殷漾不在宁姝身边,都能让她给出“英雄所见略同”的评价。

    思及此,他眼眸暗了暗。

    这片山林很大,中途休息时,鹰戈解下身上水囊给宁姝,又去附近山头,摘了不少青枣,仔细在河边洗过,用水囊里干净的水过一遍,才递给宁姝。

    宁姝吃了两个青枣垫肚子,见他兴致不高,目光还偶尔溜向不远处,那边,尉迟序靠树闭目养神。

    她多少能明白这小孩心里在嘀咕什么,小声问:“不高兴啊?”

    她坐在一块干净平整的石头上,鹰戈本是站在她身旁的,听到她的问话,不由换了换脚,低声回:“没有。”

    宁姝悠悠道:“鹰戈,你什么都不愿意和我说了。”

    鹰戈这一下就急了:“不是!”

    他低下头,却看宁姝哪有半分神伤,正勾着唇角对着他,他那声“不是”,就是掩耳盗铃。

    鹰戈踟蹰片刻,不由蹲身,他试探着,下颌轻轻靠在宁姝腿侧,宁姝伸手,摸摸他的后脑勺。

    这个姿势,这个动作,让他很安心。

    少年想了想,还是说出自己之前在意的事,宁姝听罢,笑了:“你知道尉迟序比你大多少年么?”

    宁姝手指顺着鹰戈的头发,鹰戈舒服得眯起眼睛,道:“八岁?九岁?”

    宁姝:“十岁。”

    她又说:“而且,他常年征战沙场,如果没能猜到我为何要往长安外走,那才该丢脸。”

    “你不一样,”她亲昵地捏捏他的脸颊,“不管你想知道什么,只要你开口,我就会告诉你,你才十五岁,历练太少,所以慢慢来,不要着急,我不想揠苗助长。”

    她的指腹软软的,声音也软软的。

    鹰戈眨了眨眼。

    她怎么能对他这么好。

    下一刻,鹰戈突然站起来,侧过身背对着宁姝,在她的视线里,他只露出一点泛红耳尖。

    他沉沉地说:“唔,好。”

    不远处,尉迟序掀起眼睑,斜觑说悄悄话的二人。

    他从鼻腔里冷淡地嗤笑了声。

    休息完后,鹰戈走路腰板子更挺了,直视尉迟序的目光也无所顾忌,他知道,自己才是宁姝的心腹。

    宁姝和尉迟序,不过合作而已。

    他和尉迟序不一样,宁姝对自己,真的很不一般。

    想到此,鹰戈心中微微火热。

    面对少年几乎算得上挑衅的神色,尉迟序的态度一直淡淡的。

    宁姝一直在翻看面板和商城,以及各方势力的情况,没太留意两人之间的暗流,只隐隐觉得,好像幼虎在成虎跟前的趾高气昂,扑弄蝴蝶,而成虎神情傲慢,看不进眼里,懒得和他计较。

    她以为,顶多算鹰戈单方面的不爽,尉迟序多大的人了,会在意吗?

    前行路上,有一段几尺高的断层,鹰戈先跳下去。

    他转过身,张开双臂要让宁姝跳下来:“殿下,我接着你。”

    宁姝应了声,也刚要一跃,忽而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肢,随即她脑袋靠在宽阔的胸膛处,双腿悬空——

    平稳地落地,地上连一点砂石都没有被惊动。

    居然是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尉迟序,忽然抱住她,在他怀里,两人一同跳下来。

    宁姝懵懵地看着尉迟序,她也没料到尉迟序会这么做,居然下意识以为后面有追兵,尉迟序是在打掩护,于是连忙问:“舅舅,后面是有什么……”

    却看他忽的笑了下,道:“无他,看不惯有些小孩自以为是。”

    宁姝:“嗯?”

    鹰戈脸色瞬时沉得有如阴翳蔽日。

    少年五指攥紧,几步走过来,将宁姝往自己身边一拉,尉迟序动作更快,手臂圈着宁姝肩膀,旋了个圈,叫她的袖子从鹰戈手中划走。

    男人笑了笑,声音穿过胸膛,震动着宁姝的耳膜,他呵斥鹰戈:“该有点自我认知,你不过侍卫罢了。”

    宁姝:“……”

    系统犹如被抓住脖子的鸡,尖叫:“……救命!你妈的别又不是什么好感度超过80的非选中攻略对象吧!”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七夕快乐!

    这好像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七夕有连载

    为了纪念一下,今晚有红包!

    啾咪!

    第117章 宫闱乱三十二

    长安城外, 北风瑟瑟,寒意袭人。

    一队人马等在偏僻的树林里,殷漾坐在马上, 偶尔拍拍马儿的脖子, 逗弄它玩, 紫玉则牵着马来回踱步。

    紫玉本和宁姝一起去祭台, 后面,尉迟序宫变, 宁姝被绑走,然而听雪阁黄雀在后, 紫玉趁机脱身, 想去营救宁姝,却没来得及。

    她改变策略,离开祭台时,几个乞丐小孩围住她, 告诉她有个殷公子让拦住这附近穿浅紫色衣裳, 看起来凶巴巴的女人,说长安城外汇合。

    无法,紫玉先离开长安城, 和殷漾搭上线,这会儿, 不出意外的话,长安城要关城门了。

    她瞧着殷漾如此轻松, 不由问:“你不是说殿下一定会来吗?怎么还没有动静?我们没能通知她,她会不会先回公主府了?”

    殷漾挑起眉头, 道:“如果你够相信殿下, 不应该着急。”

    被点醒, 紫玉想想也是,殷漾都知道的事,宁姝哪里会不明白,她瞥了眼被五花大绑捆起来,丢在马上的彩鸢,笑起来:“说起来,你的行踪暴露,还是殿下推断出来的。”

    彩鸢嘴巴里被塞着东西,没法说话,只好翻个白眼,皆是因这段时间里,紫玉就给她说了十几次公主的机智聪慧,听得耳朵都长茧,晦气。

    果然,又过去小半刻钟,树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紫玉驾马上前,先看到鹰戈,再看到他身后宁姝,除了衣裳沾些草屑,没有旁的问题,不由大松口气:“殿下!”

    然看到宁姝身后的尉迟序,紫玉接下来要说的话就卡住了,半晌只蹦出一个音符:“这……”

    等一下,大将军是敌是友?前面不就是他把宁姝绑走么!

    紫玉和殷漾一下戒备起来,紧张地摸着武器。

    宁姝对他们几人道:“尉迟将军与我达成协议,大家不必慌忙。”

    还好,确定他是友了,紫玉和殷漾先后开口,以示尊敬,道:“大将军。”

    尉迟序眉眼冷潇,颔首。

    而前方鹰戈的脸色,比大将军还冷还硬,这小孩平日还挺沉稳,第一次不加掩饰展示厌恶。

    同为男人,殷漾隐约能明白鹰戈为何黑着脸。

    看着尉迟序,莫名又几分不顺眼。

    紫玉拉着鹰戈去问悄悄话,殷漾便下马,走在宁姝旁边,咬着牙齿小声道:“殿下可真行。”

    宁姝道:“对对,和大将军化干戈为玉帛,获得一大助力,我真行。”

    “我不是这个意思,”殷漾说,“我是说殿下,顺手牵男呢。”

    宁姝:“……”

    文化人骂人就是不一样,宁姝一时无言以对。

    唉。

    脑海里系统又开始了:“我不管!你必须和他保!持!距!离!”

    宁姝调侃般地回:“我可是大写的无辜啊。”

    系统:“你就说说你无辜在哪吧?”

    宁姝一开始体谅系统心疼自己的绩效,现在直说了:“好啊是你非要我说的啊,你发现没,是尉迟序倒贴,不是我勾搭他,你对我大呼小叫也没用啊。”

    系统:“呃……”

    宁姝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你是学不会透过现象看本质了吧,这程序谁写的啊送回去检修啊!”

    系统突然悲怆:“呜呜呜!”

    宁姝咳咳:“好了不哭不哭,都怪这尉迟序,干什么不行呢非要倒贴我。”

    系统:“对!怪他!这组设计一定有问题,记下来记下来……”

    宁姝:完美转移矛盾,耶。

    不过,她确实也打算和尉迟序保持距离,之前是没想到,尉迟序一派高眉冷眼的,居然也能背叛革命,两人坑来坑去没完没了,他怎么还生出兴趣来,没见过女人嘛?

    宁姝心里吐槽,面上对尉迟序客客气气。

    再怎么说,这厮战斗力很强,不要推到对立面。

    还有一点,红蕊的病是他的致命点,或许他就是在吸血过程中逐渐变态,产生了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为此,宁姝斥巨资,花了10积分去商城买个外形是水囊的超级保温杯,用来装自己的血,以备不时之需。

    做完这些,她在马车上,听紫玉汇报当前的情况。

    有红蕊和莲种的因果在,只要控制宁姝,就能控制红甲卫,这个诱惑太大,听雪阁为找到她的踪迹,会把这个消息往外传播,红甲卫上下五千人,不一定人人都能像紫玉一样依然忠心耿耿。

    且听雪阁掌握刺激红蕊的手段,尉迟序都得乖乖趴下,为防万一,红甲卫不能用,此行他们没有带任何红甲卫,只带三十余名公主府府兵,殷漾心算过,这三十人是最少能保护他们离开长安南下的人数。

    他统筹能力很好,除了马车外,还有一辆车放了物资,另外的金银财宝,都是贴身存放的。

    为这逃亡之旅带来一丝丝的轻松。

    但也只有一丝丝,毕竟形式不容乐观。

    宁姝又买个【小视野】,观察此时长安的局势,因副本设定非仙侠,距离太远,所以能看到的不多,只知道,宫城沦陷了,都是听雪阁影卫,而其余王公贵族,陆安雁,陆维,杜慕语等,都被看管起来,好在生命暂时无忧。

    “去蜀地,找庆王。”宁姝对着地图点了点。

    紫玉叹气,鹰戈抿着嘴唇,沉重点头。

    这仅仅是开始,在这之后,眼前繁华,被彻底撕裂。

    一路南下,天气却丝毫没有变暖的迹象,冬日到来,一日寒过一日。

    今年冬天似乎特别冷,还没到小雪节气,就下起雪。

    离奇的是,越到南方的城镇,雪好似越大,南方哪曾受过雪害,一时混乱不堪,一路上,皆能看到百姓生活困苦。

    有冻死的,有跪在路边祈求富人施舍的,鹰戈于心不忍,只要他提,宁姝便二话不说,尽微薄之力,对此殷漾颇有微词,心里嘀咕鹰戈该不会是什么妲己之流,专门蛊惑主公人心。

    但有些时候,遇到灾民,鹰戈只低着头。

    见此,殷漾还奇怪呢:“你怎么不发挥发挥你的良心,同情下他们?”

    鹰戈忽视他话语里的讥讽,回:“之前救他们,是灾民人单势孤,我们能帮就帮,但现下,这一片都是灾民,如果不想被灾民哄抢,置自己于危境,当低调离去。”

    不是不想救,是无能为力。

    这股灾民,势必会变成流民。

    殷漾有点惊讶,鹰戈今时目光与昔日不同,却还是有点不服气,道:“我还用你教?”

    他坐于马上,回头看了眼路旁面目枯瘦的人,心里刺痛。

    现如今,秋闱也彻底没个声,读再多圣贤书有什么用,颓势既定,他迎着寒风,低低叹了口气,雾气从唇边散开到天际,阴沉沉的天卷着一片雪花,落到一顶脏污的草帽上。

    此草帽是陇右道流民的特征,山道里,戴草帽的一群人埋伏着,一见到马车车队,顿时两眼泛光。

    而与此同时,马上的尉迟序突然牵住马,给其余人打了个收拾。

    车队停下来。

    宁姝掀开车帘,便看前面是一道峡谷,铺着一层白雪,很是干净幽静。

    尉迟序只道:“这一处有埋伏,换道。”

    鹰戈瞪大眼睛屏息,愣是没看出埋伏存在哪里,而殷漾和尉迟序,都不会主动和他说。

    少年皱着眉头,思索着,那副模样认真得有点可爱。

    见鹰戈引马掉头,宁姝朝他招招手,他过来,下马靠近马车窗前,宁姝的声音在雪地里很是清越:“峡谷地形向来是兵家用兵之地,高处伏击,易守难攻,对地面还有高地优势,而这条道路上的雪,肉眼就能发现比其他路的要厚,你觉得,为什么会厚?”

    鹰戈恍然:“山贼或者流民,在这里打劫旅人,所以用雪埋住痕迹?”

    宁姝伸出手,揉了下他头发,笑了笑:“对。”

    抱着手炉的手,很是温热,鹰戈在外面待着,身体哪哪都冰凉,他一下有点紧张,盯着宁姝手指,舌尖润润嘴唇,问:“没冻到殿下吧。”

    宁姝:“当然没事,只是辛苦你了,累吧?”

    鹰戈心中一软:“谈何辛苦与累。”为殿下效劳,他高兴还来不及。当然,后半句并没有直白地说出来。

    殷漾牵着马过来,懒懒道:“行了,我与大将军也都骑马呢。”

    宁姝转而道:“漪之,也辛劳你了。”

    殷漾愣了下,撇开头,极小声道:“哦。”

    宁姝把帘子放下去,斜对面,尉迟序缓缓挑了下眉头。

    几人离开的动静,还是引起流民的注意。

    一看这伙人不上当,领头的也是个胆大的,遂改变策略,从两边山上冲下来,铺天盖地的:“冲!抢他们的东西!”

    府兵打不过这些经过一段时间历练的流民,以撤退为主,打着打着分成几股,鹰戈本来一直跟着宁姝紫玉,游刃有余,后来流民从峡谷上推下许多块巨大的圆石,在雪地里滚出印子,战况对宁姝这边就有点不利。

    宁姝离开马车,坐在马上:“不要恋战!走!”

    她指挥府兵撤退,与此同时驾马而走,一阵混乱后,几人在这片峡谷彻底走散,宁姝才恍然发觉,她身边只有一个尉迟序。

    她吸着冰冷的空气,喘了一口:“大将军!”

    骑马靠近尉迟序,看到沾血的衣角,问:“可无碍?”

    废话,尉迟序肯定不会受伤,这是别人的血,宁姝心里明白,不过客套也该客套的,便看尉迟序提起剑,将被血沾污的那一角切下来,丢掉。

    两人之间沉默片刻。

    这段日子,托系统哔哔唠唠的福,宁姝几乎没有单独与尉迟序相处,乃至谈话,一天都不超过一句,此时雪地里,只剩下两人,气氛就好像这寒冷天地,僵得很。

    其实,宁姝还有很多话想问尉迟序。

    他是先皇后的胞弟,之前宁姝就猜到,他或多或少知道点不为人知的东西,只是碍于要躲开他,没有机会得到一个正面的回答。

    而且这段时间的冷却,尉迟序也清醒了吧。

    宁姝悄悄瞅他,见他在看天与地形,判断接下来怎么走,突然放心。

    尉迟序也很快指着一个方向,淡淡地说:“要出万寰县,这边。”

    两匹马并肩上前,宁姝紧了紧身上披风,问:“大将军,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尉迟序昂首斜睨她,宁姝就紧接着说:“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一件事,红蕊和莲种相互依存,十八年为期,莲种若不成熟,红蕊会成为致命毒;但现在莲种成熟了,我要怎么样,才能根治红蕊。”

    她一边问,一边偷偷观察尉迟序的表情,眼睛眨了又眨,睫毛上下游移,扑闪扑闪的。

    尉迟序看向前方的路,言简意赅:“你想错了。”

    他停下来。

    想错了?宁姝露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靠近了点,笑得有点和比天上冷太阳要暖和:“大将军,是什么个意思?”

    尉迟序忽的笑了一声,又道:“陆宁姝,你发现一件事没有。”

    宁姝:“什么事?”

    尉迟序抻平唇角,冷淡眉眼在雪色中更显俊逸:“你平时不是‘舅舅’喊得很顺口么。”

    宁姝突然有点预感,只听他哼笑声,顿了顿,道:“叫我大将军,我凭什么回答你。”

    宁姝:“……”

    系统:可云抱头.jpg。

    第118章 宫闱乱三十四

    宁姝抓着马背鬃毛, 拽了拽,抿着嘴角,讨好一笑:“这不是, 怕你觉得不合适么。啊对了, 这天气太冷了, 不知道马车还在不在。”

    尉迟序:“……”

    见出她在顾左右而言他, 他夹紧马肚,比她前一个身位, 没有回头,道:“明天是小雪。”

    宁姝呼出一口冷气:“是了, 立冬才过去没多久, 就这么冷。”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声,宁姝皱眉,这些匪盗还没放弃, 尉迟序下马, 带着她往一处山坳背负风处躲。

    他们边走边掩盖痕迹,雪地上便什么都见不到。

    躲藏的地方在山体掩护后,前面就是一处山崖, 能见崖底皑皑白雪,脚下能站的地方就小半尺长, 要是掉下去就麻烦了。

    不得已,宁姝紧紧贴着山壁。

    只听尉迟序道:“你抓着我。”

    宁姝“哦”了声, 这是为防止掉下去,没什么问题, 她捏住他一角袖子, 却看尉迟序抬起眉梢, 低声道:“能抓得紧?”

    宁姝:“那?”

    她往手里多拽了点袖子。

    尉迟序:“……”

    他反过来,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手是热的,手指粗糙宽大,轻松就圈住她的手。掌心贴着她的肌肤,让宁姝打了个冷噤。

    攥住手后,尉迟序便不再说话,专心看向外边。

    宁姝不由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脑海里的系统适时出声:“别怀疑了,呜呜呜。”它已经放弃挣扎了。

    一会儿,四五个戴草帽的流民,便从另一处山道出来,查探踪迹。

    “有两匹马!”

    “太好了,是不是能杀了一匹吃?小孬和敏仔两天没吃东西了……”

    “傻的吗,这马一看就是好货,杀了多可惜!况且马肉滋味也不怎么样。”

    “不杀了饿死孩子们吗?”

    “那……杀了吧杀了吧。”

    他们嘀嘀咕咕的,草帽下,蓬头垢面,颧骨高高耸起,手里的武器,是棍子锄头,并无刀剑利器,他们牵着马的模样,兴高采烈,仿佛看到一线生机。

    杀了这群人,对尉迟序来说,易如反掌。

    但尉迟序没有动,他身侧的人,也没有做任何动静。

    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用口型问:“你不想杀了他们?”

    宁姝不着痕迹地跺跺脚,以同样的方式回他:“你也不想。”

    这些流民在附近徘徊许久,好半晌,直到天欲雪,实在没能找到人,才坐上马收队离去。

    尉迟序对宁姝说:“陇右道草帽,原是一个山寨的,我当年初进军营时,曾受过草帽帮助,在江湖军营之中,很有名声。”

    宁姝压住打颤的牙齿,表示理解:“我看他们是为抢东西,而不是人命。”

    否则昨天刚出万寰县大门时,那里会粘贴告示。

    出于道义,出于法理,都没必要杀。

    尉迟序低低地“嗯”了声。

    如果不是天灾人祸,谁愿意走上这条路,宁姝对着手轻轻哈气,只可惜,她也无能为力。

    他解下披风,丢到宁姝身上:“这个你披着。”

    抱着残余暖融融体温的鹅毛披风,宁姝在原地愣了一下,才跟上尉迟序的步伐,习武真好,至少他就不怕冷,狂风卷起他的衣摆,贴着他身形,勾出简单利落的线条。

    她穿上披风,冻僵的双手捂着热气,垂眼笑了笑。

    又听尉迟序又说:“明天就是小雪。”

    宁姝:“是啊。”

    他回过头来,意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因服用红蕊过多,我每逢节气这一天,红蕊都会发作。”

    宁姝:“……哈哈,那可真是巧哇。”

    尉迟序眼中似笑非笑:“不巧。”

    宁姝忽然发现,披在身上的披风很沉重,还以为尉迟序是好心呢,分明就是“血资”!

    还好她事先有准备。

    没了坐骑,两人只好徒步穿过这片山,先前规划路线时,就有预设过出现走散的情况,假如出了意外,则约定前往万寰县外的一处山庙。

    此时也没法在茫茫大雪地里找人,如果要用【小视野】,那必须知道具体位置,否则定位不了。

    于是,干脆前往那山庙就是。

    两人走了小半天,雪越来越大,不适合再行进,何况离节气小雪越来越近,尉迟序的步伐都迟钝不少。

    好在山脚下,有一处猎户留下的小木屋,推开小木屋,宁姝挥挥手,散去落下的尘埃。

    “好歹能避点风。”

    宁姝嘀咕着,简单收拾一下,透过气,霉味没那么重,外头的雪已在路上铺上一层新的。

    这里已经靠近蜀地,雪还这般大,不知北地如何严重。

    她回过身,便看尉迟序坐在稻草上,面颊发白,肖似成色斐然的白玉,却没有半丝人烟气与血色,宁姝问:“你快发作了吧?”

    尉迟序在打坐调息,回了一个音节:“嗯。”

    这种天时,让宁姝放血,会加速体温流失,雪还未停,不定会有什么意外,不若算了。

    下一刻,他手边有什么东西放下。

    尉迟序睁开眼睛,那是一个圆圆的水囊,而宁姝则拍拍灰尘,坐在一旁,道:“请你的。”

    他打开水囊,一股浓郁的腥味,叫他竟喉头一动,宁姝解释:“这水囊保温保鲜,绝对比从我手指头刚放血的还要鲜美的。”

    说着说着,她都觉得自己推销过头了,连忙清清嗓子,说:“总之童叟无欺,你试一口就知道了!”

    尉迟序一针见血:“这是从一开始就准备好的?”

    宁姝歪歪脑袋:“这叫以备不时之需。”

    尉迟序:“……”

    在他思绎放弃饮莲种,打算自己扛过去时,她变出这东西,却也说明,她从一开始就准备好躲他的办法。

    没心没肺的东西。

    这水囊里装的血液,也没冻成冰。

    尉迟序饮下两口,感觉四肢没那么僵硬疼痛,就又站起来,寻找木屋里剩下的干柴禾和火石,打火。

    宁姝凑过去:“你身体好一点了?”

    尉迟序没有应,做完这些,驱散屋子里的寒气,他朝宁姝招招手,宁姝一屁股坐在火堆旁,听他叮嘱:“这里还有干柴,够我们度过今夜,不要等火要灭了才加柴,火大概到这个位置……”

    他比了比一个高度宽度,宁姝立刻记在心里,尉迟序又说:“任何火的范围,少于这个位置,那就添柴。”

    宁姝点点头。

    尉迟序:“你重复一遍。”

    宁姝:“……”他当她小孩啊!

    不过他教导得这么详细,宁姝有点疑惑:“你是要离开吗?”

    “不是。”尉迟序又饮一口水囊,他低喘息了声,手差点拿不动水囊。

    宁姝才发现他的状态不太好,靠近他:“你没事吧?”

    还知道关心人,尉迟序斜睨她:“这个反应正常。”

    之前第一次饮莲种,是在红蕊发作的后期,花了小半刻,控制红蕊,虽比平日几个时辰好多了,但还是需要时间。第二次则是因被红蕊气味够起的红蕊发作,不算正式情况,因此莲种也能立竿见影。

    饮莲种能让他身体慢慢摆脱红蕊,但刚饮用后的短时间内,他依然会陷入僵直状态,就和第一回 一个道理。

    他说不出话,一手紧抓着身下稻草,轻轻喘着气。

    宁姝不明所以,还以为是提前弄的血效果不好,她想了想,脱下尉迟序给她的披风,轻轻盖在尉迟序身上。

    尉迟序恢复一丝意识,他勉强睁开眼睛,气音道:“衣服,你用。”

    只看她膝盖蹭了蹭,离他更近一些。

    尉迟序身体叫嚣着占有莲种,偏生这时她还不怕死般地靠近他,他看不清宁姝脸上神情,下意识绷紧背脊,克制自己涌起的欲望,这让他病中更为难受,咬了咬牙,才保持一丝清明。

    眼角余光里,那道身影低头捣鼓片刻,撩起袖子,露出一截藕般的手臂,凑到他嘴唇处,声音期期艾艾:

    “要不,你咬这里吧?干净一些。”

    尉迟序:“……”

    一瞬间,他脑中微顿,等回过神时,已经咬住那温软的手臂。

    只需要再用力一点,莲种的血液就会涌入他的口中。

    要很多很多。

    身体里在疯狂叫嚣。

    尉迟序伸出舌尖,下一刻,火光哔啵一声,让他突然清醒,天只会越来越冷,她身体再好,也扛不住失血后的失温。

    她是不怕死么!

    尉迟序猛地松口,他短暂恢复理智,把她袖子捋下去,道:“发作是一定的,不管多少血。”

    火气裹挟着不明晰的情绪,后知后觉涌上来,他将披风张开,把宁姝从头到脚裹住,鼻息沉沉:“陆宁姝。”

    宁姝被披风包裹着,只露出一双火光下明亮的眼睛。

    尉迟序本是想骂她两句,让她长长记性的,结果话临到嘴边,忽的转了个弯,变成四个字:“护好自己。”

    宁姝:“……”

    僵直又袭上周身,尉迟序收回手,自己坐得远了一点。

    宁姝裹着披风,窸窸窣窣挪到他身旁。

    她看着火光下男人英俊的五官,他眉头紧蹙,似隐约间,与谁有一点相似。

    宁姝突然明白了什么,轻叹口气。

    脑海里,系统已经完全认命了,嘀嘀咕咕:“真是想不通啊,尉迟序这铁树也有开花的一天。”

    “唔。”眼前男人死死咬着舌尖,发出一声闷哼,宁姝有点怕了他的忍耐力,舌头得多疼啊。

    系统开始尝试被自己放弃了的推销:“要不,买点东西塞他嘴里,以防万一?”

    宁姝还真去商城里看了下,什么【香喷喷狗骨头】【安抚奶嘴】【下水道地漏堵口器】,甚至是,【产妇专用布巾】。

    宁姝:“解释一下【产妇专用布巾】?”

    系统:“你没看过文创电视剧啊,就那种女人咬在嘴里的白布,稳婆在一旁喊‘用力’、‘用力’,就是产妇专用布巾了嘛。”

    宁姝:“……”

    继续往下翻,好家伙,产品越来越离谱,甚至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不可描述东西,拿这些塞尉迟序嘴里,那可是好心办坏事,确定他清醒后不会给自己一刀吗?

    会,肯定会。

    所以她合理怀疑系统调整商城物品,想通过这种方式削低尉迟序的隐藏好感。

    系统: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好在,宁姝从背包里拿出一串东西,颠了颠,不花钱也最不得罪人的东西——一大串铜钱。

    这里还有四十七多枚铜钱,分量很足,随着她待过好几个世界,一直很干净。

    不过铜钱一拿出来,就很是冰手,她拿在火上烤得温度适中,才用力捏着尉迟序双颊,掰开他的嘴唇,横着将铜钱塞进他嘴里。

    “咔”的一声,他咬住了。

    宁姝很心疼自己的铜钱,观察好一会儿,确定尉迟序没咬坏,才松口气。

    不知道过去多久,天黑了,宁姝又困又累又饿,一直没敢睡,在地上写写画画,保持精神,等尉迟序动了动,她立刻回过神,看向他。

    尉迟序回过神的第一时间,从嘴里拽出一串铜钱,他晃晃铜钱,气笑了,声音沙哑道:“你可真行,给我塞铜钱。”

    宁姝伸手朝他要铜钱,解释:“我是防止你咬坏自己呀。”

    尉迟序站起身,他恢复后,除了脸色白一些,并无其他问题,就着窗外渗进来雪水,他洗濯铜钱。

    宁姝跟在他旁边,眼巴巴地看着那串铜钱,就等物归原主。

    尉迟序道:“你缺这点铜钱?”洗着,又发现这不是大周的货币,他拿起铜钱,皱眉思索,“这是哪个朝代的钱,还能如此新亮?”

    宁姝眼眸一转,笑嘻嘻说:“我们以前有个习俗,攒这个铜钱能许愿。”

    尉迟序回到火堆边,火堆上,挂着温热的干净的水,虽不知锅碗哪里来的,他没问,给自己倒了一碗,润润喉咙。

    宁姝坐在他身边,问:“我那个钱……”

    尉迟序捏着浅口碗,问:“你想要什么愿望?”

    宁姝:“我要活到一千岁。”

    尉迟序躲开她伸过来拿钱的手,勾了勾唇:“换一个。”

    宁姝立刻道:“那我要知道你的过去,以及红蕊和莲种所有事!你会说吗?”

    尉迟序闷声笑了笑,用手捏捏宁姝后颈,道:“就这点出息,又不是不告诉你。”

    便见他倾身,两人鼻息交融,他轻声道:“我的过去,”停了停,“我只说给最信任与亲近之人。”

    宁姝:“!”

    系统:南无阿弥陀佛。

    他肺腔缓缓放松,神色难得的认真:“陆宁姝,我不喜欢冲动做事,也不喜欢将就,能说出这句话,就是我想清楚了。”

    宁姝往后撤,没能动,这个再怎么样也不是攻略对象,她眼神飘忽:“舅舅,我们这是不伦的!”

    这回倒知道喊舅舅了,尉迟序扯扯唇角:“我们不是亲舅甥。”

    宁姝又说:“那,那那你看中我哪里啊,我改好不好?”

    尉迟序:“那行,得从以前在宴席上,拿走我有毒的杯子开始改。”

    宴席,杯子?

    乍这么说,宁姝根本没反应过来,还是系统说了媚药,她才记起来,宁姝怔住:“诶?那件事啊……”

    尉迟序十分敏锐,宁姝的反应有问题,他立刻就猜到,事实和自己以为的不一样,他问:“杯子上没有毒?”

    宁姝:“不不。”

    尉迟序:“哦,那就是毒是你下的。”

    宁姝:要不要猜得这么快啊!她放弃了,理不直气也壮,道:“对,没错,就是我。”

    她磨磨后槽牙:“所以呢,你看我把你耍成这样,你还喜欢我,你是不是什么斯德哥尔摩,哦不,就是脑子不太清醒啊?”

    尉迟序不怒反笑,他松开按着宁姝后颈的手,看向火光,眼底笑意未褪:“或许……”

    还不等宁姝说什么,尉迟序忽的提起过去:

    “红蕊与莲种效用,是我发现的。”

    第119章 宫闱乱三十三

    尉迟序父亲是汉人, 母亲是突厥人,他们生活在凉州,尉迟序有点像“老来子”, 因岳满, 也便是尉迟月比他大上十三岁, 尉迟序是个意外, 生尉迟序时,他母亲已经四十岁。

    父亲是木工, 从小就给他们打木剑玩,尉迟月大尉迟序很多, 长姊如母, 尉迟序自幼受在尉迟月的教导,一家过得不说富足优渥,也算平安喜乐。

    然在他五岁时,凉州被突厥攻破, 灭顶之灾临门, 父母被突厥兵杀死,不得已,长姐背剑参军, 而他被姐姐托付给友人,远下江南避难。

    尉迟序学字读书, 度过这段亲人南北两分离的日子。

    对于这些,尉迟序只是简单概括, 至于“平安喜乐”“长姐如母”之类的设定,是宁姝自己在脑海里加上去的。

    尉迟序挑根柴禾, 丢到火堆里, 火光给漆黑的眼瞳度上一层淡金。

    却没什么温度。

    “后来, 家姊被迫入宫,却宽慰我她是自愿,我年岁尚小,便信了,十来年,其间多有书信来往。”

    那些书信还在宁姝那呢。

    大约是十六年前,也便是先皇后快“生”下宁姝时,她寄送的信里,夹杂研磨好的红蕊以及红蕊的种子,将西北尤家发现红蕊的经过,一一道来。

    那时候尤家发现红蕊的效用,以服用后神智不清为效用,可用来拷问一些要犯。

    用现代点的话术,类似于“吐真剂”。

    先皇后托友人帮忙看看,红蕊之间的效用,是否相互联结,以及,红蕊是否还有别的用法。

    这些她在宫里不方便做。

    友人乃江湖闻名的神医,酷爱研究奇珍异草,那年尉迟序十余岁,也被拉着一起尝试多种办法。

    毕竟一开始,谁也没想到红蕊效用会如此,等到友人发现的时候,尉迟序已经服用过多红蕊,无法逆转。

    而通过节气时节,尉迟序的反应,友人反推栽种出莲种。

    “归根结底,莲种也是红蕊,但你可以理解为,最高级别的红蕊,它的存在,能引起红蕊护龈,压过所有红蕊的效用,达到控制红蕊。”

    神医乃天才,研究红蕊花了一年时间,也相信自己能治好尉迟序的病,还是皇宫的要求要紧,随后,他们二人,兴高采烈地把莲种送回长安。

    只可惜,东西终究落到皇帝手里,而尉迟序因身中红蕊不好去找先皇后,亦或者近乡情怯等心情,终究没有与她见上最后一面,连她身体的不适,都不清楚。

    因为长姐的信,报喜不报忧。

    宁姝跟随尉迟序的记忆,回到过去,她盯着火光,伸手哈哈手指。

    尉迟序从回忆中抽神,道:“后来我靠神医的药,压下红蕊病发。”

    只是这两年,神医的药逐渐失效,红蕊对他影响才越来越大。

    他看了眼宁姝,声色沉沉:“一步步走到今天,所为只莲种。”

    一来,莲种能治愈他的疾病,二来,也是他与长姐的牵绊。他三言两语就说完过去,虽然短暂,但无处不透露行至今日的艰辛。

    “你不是我的外甥,”尉迟序又说,“当初家姊给我的信件里就提到,因自己无后,前朝总是折腾,皇帝却不肯再宠幸别的女人,于是她干脆假孕,以堵悠悠众口。”

    实则抱养信赖的下属的孩子。

    而那下属后来卷入红甲卫换统领事件,遭莫见雪报复,不得不回到西北,再后来,他一家与尉迟序碰上,尉迟序方知原委,以防万一,将他们安排南下避难。

    其实,在发现红蕊真实作用后,先皇后还不肯定要不要用,最后,可能因莲种被皇帝用在陆宁姝身上,也可能想要她人走茶凉后,手上那支白甲卫对陆宁姝依然忠心耿耿,于是,让所有白甲卫士兵服用红蕊,改名红甲卫,交给陆宁姝。

    这期间的曲折,跨越年的限度,现如今,已经不能考究先皇后当初具体动机,依稀能辨出,她对红蕊带来的事态变换,无能为力。

    红蕊,到底是开bug一样的道具。

    宁姝问:“那,依母后的心性,假若我到十八岁,莲种依然不能成熟,五千多红甲卫,乃至更多服用红蕊的人,都会直接死亡?”

    尉迟序捏捏鼻梁,一会儿才道:“不会。”

    “其实,按我与师父测算,莲种最多能存活二十年,你体内的莲种,是被催生,与你融合在一起,最多十七年,等莲种死亡,对红蕊再无影响,而红蕊也会慢慢失去活性,彻底失去作用。”

    这也是神医当初没能根治尉迟序,却不慌不忙,不告诉先皇后的缘故之一。

    宁姝:“……”

    但是,听起来,好像她只能活到的岁数啊。

    等一下,按照这莲种霸道的程度,她真的很有可能被一起带走啊!

    尉迟序他们不知道,是他们没样本,而且他们不清楚这里是游戏,可别小看这游戏的尿性,按最坏的结果猜想,她最多就只有一年能活!这比红甲卫保护她的时限还要短。

    也还好她和尉迟序打好关系,不然这一翻年,她再不完成任务脱离世界,就要触发be线!

    坑真的是太多了,但尉迟序也是个挂比。

    见她脸色稍稍一变,尉迟序低眸,再撩起眼皮子,说:“当然,你现在离开挟制,不必担心。”

    又说:“如何?我这也是把过去都告知你了。”

    宁姝眨眨眼。

    她和他的关系,肯定要打理好,但随着进展,怎么处理这个关系是个问题,亲近了影响和主线完成度,不亲近又怕这挂比以后不帮忙。

    唉,她不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对两个男人有烦恼的女人吧。

    她眼巴巴看着尉迟序,又开始攀亲戚:“那,我还能叫你舅舅吗?”

    尉迟序:“不行。”

    宁姝:“?”

    尉迟序:“别人会以为我们不伦。”

    宁姝:“!”你代入得也太快了吧舅舅!

    尉迟序被她一惊一乍的微表情笑到,他抬起手,揉乱她的头发,终于收起逗弄心思,说:“我与白鹤联系上了,有你剩下的那些血,也足够接下来的行程。”

    红蕊的影响会越来越小。

    宁姝声音就有点飘:“你要走了吗?”

    尉迟序:“你还挺高兴。”

    这不就解决她的问题了嘛,宁姝:“咳,这是为你能摆脱红蕊高兴。”

    尉迟序静了小片刻,才说:“我走了之后,你们去找庆王?”

    宁姝伸手在火堆前烤:“是啊。”

    目前看来,也只有这条路,别说陇右道草帽,江南冀北地区,都反了,消息已经传到他们这。

    她不懂,莫见雪如果像最开始那样是为权,怎么要搅得大周天翻地覆,他以为他曹操再世么,还能玩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

    时代早变了呀!

    而尉迟序问完那个问题,四周彻底安静下来,木屋里虽然还是冷,但是比外面好太多了,烤着火也觉得越来越舒服。

    不一会儿,尉迟序就看身旁的人,脑袋和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的。

    她睡着了,身体一软,“噗”的倒在草地上。

    他斜看她。

    老实说,她的回避,让他多少有点不快,但难不成因他表达喜欢,她就得以十足的心回应这份喜欢么。

    她的性子,也不是那种为了一点恩惠就上脑子的。

    太机灵了。尉迟序想到假如有一日宁姝对他撒娇说软话,那一定是有事相求,而不是她本性如此,想这么做。

    他倒是越来越了解她,只是她好像对他了解还不够。

    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理解却有点难。

    此时此刻,看她睡着了,又因为冷,身子团在一起,比醒着的时候乖巧不知道多少。

    尉迟序轻轻呼出一口气,他挪到她身边,阴影笼罩着宁姝,他仔细盯着靠在稻草上的她,忽然,握住她微凉手腕,传入一道内力。

    内力化成暖流,涌进宁姝身体。

    女孩面颊粉扑扑,琼鼻樱唇,密匝的眼睫,像两把小扇子压着眼睑,睡得比谁都香甜。

    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忽的,眯起眼睛,用指腹按着、勾搭眼睫玩耍,一会儿,见她被打扰到皱眉,他就收手,等她眉毛伸平,又把手凑过去。

    如此反复。

    系统在一旁围观,直呼恶劣,非常恶劣!

    待得鹰戈找到这亮着光的木屋时,便看尉迟序靠着宁姝身边,一只手时而戳戳她脸颊,时而捏捏她鼻子。

    鹰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道:“将军这是做什么!”

    但宁姝没有被吵醒。

    尉迟序没有回头,他捏捏宁姝脸颊,只对鹰戈说:“照顾好她。”

    鹰戈带着一身寒气,走到两人中间,隔开尉迟序,他冷声道:“不用你说。”

    只是,以宁姝警觉,不应这么大动静,还昏睡不醒,他立刻反应过来,不悦:“你对她做了什么?”

    宁姝这段日子太累,撑到方才还不肯睡,身体很吃不消,于是尉迟序做了点手段,往火堆里洒一点蒙汗药粉末。

    这一点粉末烧完后,对他没有半点影响,但对宁姝而言,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尉迟序没必要跟鹰戈解释,只道:“她睡着了。”

    鹰戈把身上披风解下,盖在宁姝身上裹好,才一把横抱起来,女子的身体,紧紧贴着自己,叫他一下屏住呼吸。

    他要离开木屋前,身后男人道:“此番你们南下,不要再北上了。”

    天下乱了。

    这回,鹰戈没有反对,只步伐顿住,他点点头,终是好心了一句:“那么,大将军小心。”

    毕竟是宁姝的“舅舅”,如果他死了,宁姝会记得他很久。

    他不希望如此。

    只不过,终究事与愿违。

    作者有话说:

    还有3-4章才能完结,本来觉得周末可以,但周末我倦了没咋动,不过之前说过10号嘛,这么看11左右,free!

    第120章 宫闱乱三十五

    宁姝回过神来的时候, 四周一片静谧。

    她撩起马车车帘,看着窗外,大雪过后的黎明, 铅灰色的天, 浅金色的朝霞, 晶莹的大地山脉, 一望无际,苍茫得令人心生无措。

    太静, 导致有种四周都是假物的错觉,直到鹰戈的脚步声, 从另一边传来, 宁姝回过神。

    鹰戈端着一个半破的铜盆过来,朝日落在他清隽眉目上,折射出他眼底的喜意:“殿下醒了。”

    宁姝起来洗漱,热热的毛巾擦过脸颊, 整个人精神又回来几分。

    她嘀咕:“我怎么可能睡得这么死……尉迟序肯定给我下药了!”

    鹰戈含糊应声, 将拧过的毛巾又递给宁姝。

    宁姝接过来继续擦脸:“不过说起来,他说他和白鹤遇上,有跟你说他要去哪儿吗?”

    鹰戈:“估摸是北上。”

    接过宁姝递过来的毛巾, 鹰戈又在水中洗濯一遍,拧干再次递给宁姝。

    宁姝想事情, 也没觉得他这么做不对,只接过毛巾再擦脸, 问:“我们人员怎么样?还好吧?紫玉呢?”

    “紫玉姑娘在整合府兵,”鹰戈又拧干一条毛巾, “我们一共三十七人, 那流民没有伤人, 但抢走一半物资,还有五人冻伤,两人擦伤,伤者已做过安顿,下个城镇要放下他们吗?”

    宁姝:“放吧。”

    一方面,带着伤员于队伍无利,另一方面,伤员也该好好休息。

    说着,她目视鹰戈又递过来的毛巾,委婉道:“我是不是擦过四次,还是五次脸了?”

    鹰戈面不改色,道:“尉迟将军弄脏了殿下的脸。”又是摸一下,又是捏捏,保不齐,在他找到木屋前,尉迟序还亲过。

    一想到这个可能,鹰戈郁卒,恨自己没有早点找到宁姝,害得她和尉迟序待在一块那么久。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其后就是尉迟序的错!

    宁姝不知道原委,吓一跳,还以为尉迟序拿她脸干什么去,忙叫鹰戈:“我再擦一遍!”

    鹰戈心情稍霁,又拧干布巾给她。

    不多时,紫玉回来了,她带来一个在周边打听到的消息:“江南、冀北、冀中、陇右,都反了。”

    宁姝也不意外。

    如今天灾人祸双管齐下,大周的气数,要到头了。

    紧接着,见到殷漾时,宁姝才知道他就是那受伤的七个倒霉蛋之一——腿折了,鹰戈在报告伤情这方面,说得也太简陋了,她甚至是第二天才知道殷漾受伤。

    还好当时,鹰戈处理及时,不至于伤他根本。

    但要在城镇放下殷漾的决定,还是让殷三公子发了很大的火,整整两天一句话没和宁姝说,末了,在宁姝一行临行前,他坐在木制轮椅上,还是不情不愿来送别。

    宁姝觉得好笑,但不敢笑,大少爷脾气还是挺大的,她认真说:“三公子,我们走了啊。后会有期。”

    殷漾更气了,以前一口一个漪之,现在叫他三公子?

    他没想,自己为什么这么介意称呼,只气谁要和她后会有期,挥挥袖子,冷漠道:“永别!”

    如此,车队再次启程。

    虽公主府物资人员皆受损,好在此地离川蜀不远,按照原有步调,再行进一周,他们终于到达蜀地,庆王的地盘。

    庆王常年盘踞蜀地,早在宁姝前来之前,就收到消息,竟到城门处远迎,很给这广德公主面子。

    庆王与皇帝长相有相似之处,较为粗犷,快到不惑之年,身材已经发福。

    叔侄二人相诉阔别重逢之情,虽然上回庆王见原主时,她才一岁,而穿过来的宁姝,则和他第一次见面。

    但架不住两人演得逼真,问起永安郡主陆安雁,庆王妃还在一旁抹泪。

    当然,短暂忆往昔后,庆王问起朝廷情况,仿若自己真当个忠心王爷,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探。

    宁姝刻意把目前的情况,说得更严重,好像皇帝没有庆王就会被困死宫中,好像大周没有庆王就要改名换姓。

    鹰戈看了宁姝一眼。

    他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果然,庆王接过宁姝递来的台阶,就开始论清君侧,宁姝表示赞同,一派宾主尽欢。

    宴席毕,宁姝到庆王府后院厢房暂歇,鹰戈敲了下门,进到屋里,便对宁姝道:“北方很危险。”

    宁姝拆着朱钗,说:“南方也危险。”

    鹰戈抿着唇,好一会儿才说:“殿下,天下乱了,庆王是想以殿下为挡箭牌,拿殿下当借口,起兵清君侧,让自己名正言顺攻入长安。”

    宁姝从铜镜里看鹰戈,忽的一笑:“我知道啊。”

    鹰戈:“可殿下为何?”

    宁姝站起来。

    她发现,不过短短半年,眼前少年已经比她高上半个脑袋,做事办法与思考方式与半年前,也进步很多。

    他成长了。

    可惜局势不容人,宁姝拍拍他的肩膀,道:“鹰戈,那你想想,假使我不答应,庆王能答应吗?再往前推,假使我不来蜀地,还有别的地方让我去吗?”

    鹰戈喉头噎住,他只是关心则乱,不想她冒险。

    宁姝又说:“我们已经身不由己,抱歉,拖累你。”

    鹰戈骤然一惊,在他反应过来前,他用手捂住宁姝的嘴,他不是来听她道歉的,只要是她的决策,他早就下定决心,无条件地相信她。

    怎么还能让她道歉。

    鹰戈薄唇嗫嚅,眼底带着沉重:“殿下,日后莫再说这些话。”

    宁姝眼睫颤了颤,双眸若一弯明月透彻,忽的,她轻轻在鹰戈布满薄茧的手心,啾了一下。

    鹰戈顿时如遭雷击,整个人往后一弹,声音都结巴了:“殿殿殿下做什么?”

    而罪魁祸首居然还满脸笑意:“那你也别那么严肃,我可从没把你当做我的手下。”

    鹰戈:“……”

    他背在身后的手指,无意识地抽了抽,掌心有种温软的灼热,一直烧到他尾脊骨。

    低下头,他小声而坚定道:“我会护好殿下的。”

    宁姝忍俊不禁。

    待他仓皇离去,她打开面板,上面任务界面,多出一个限定条件:“为贴合本关难度,请玩家遵守唯一剧情线,不要逃离!否则进度将会无法推进!”

    宁姝:“……”

    果然,狗比游戏!她现在就只剩下这个选择。

    宁姝对系统说:“你们可真厉害。”

    系统对手指:都是游戏设计的,它什么都不知道!

    而另一边,冀北动乱初平,尉迟序麾下,又多了一员猛将,也收编部分冀北的流民,加以训练。

    这里比南方冷,军饷不够,军队燃不起太多柴禾炭火,士兵们干脆在大雪天跑步练阵,而尉迟序跟在一旁。

    军兵心内再有埋怨,见到大将军身体力行,没有享用炭火,而是跟他们一起在冰天雪地里跑步,又是感动又是佩服,心中也逐渐燃起忠诚之火。

    不多时,训练结束后,白鹤过来了。

    尉迟序擦擦额角汗珠,不擦的话会冻成冰的,他瞥一眼白鹤:“怎么了?”

    白鹤:“蜀地庆王以拥护公主,清君侧为由,反了。”

    尉迟序将巾帕丢掷到桌上,他就不该信鹰戈能管住宁姝不北上,也不该信她会安分待在南方,北方毕竟还有她的家人。

    他调整护腕,神色冷峻:“加速整顿冀中江南。”

    白鹤:“是!”

    尉迟序抻平唇角,他要快点打回长安.

    庆王府本就拥兵自重,甚至为消除皇帝猜疑,主动将嫡女永安郡主陆安雁送进长安,如今陆安雁生死不明,长安被贼人把控,陆宁姝求救,让他们师出有名,必定会反。

    宁姝不是没料到这个局面,反正避开不现实,天下成这个样子,哪哪都是一样的。

    她需要一个比较合理的借口,帮助她重新杀回长安,庆王最合适。

    于是,她和庆王合伙,收编陇右道草帽,又安置不少流民,遇到过两三波刺杀,好在鹰戈和紫玉护着,算是无恙。

    庆王军浩浩汤汤,到达长安时,已到数九隆冬。

    而此时,长安外城池已经拼杀过一轮,庆王军上来,刚好当个小渔翁,得来全不费功夫。

    期间,原行军大总管大将军尉迟序,收拢冀北江南的叛军势力,加上岭南的势力,还真有三分天下的趋势。

    谁都想动长安,但谁都不想做第一个动长安的。

    再过九日,终于还是庆王先动,实在是,长安附近比蜀地还要冷,将士受不住,围城也成不现实之举。

    庆王拍板,抢不到天时,那就抢个地利人和。

    开战后第三天,双方陷入僵持,局势不是很明朗。

    宁姝在战后方,鹰戈确认她安全后,每天都出去踩点看情况,这日不到中午,就匆匆回来。

    他关上门,眼睫上沾着雪粒,来不及擦拭,只神色严肃:“殿下,我们得离开庆王军,军师想让殿下下午酉时,到阵前念檄文。”

    宁姝醒过神来,说:“念就去念。”

    可是,阵前最是危险,何况把控长安城的听雪阁,想要的可是莲种。

    鹰戈有太多顾虑,宁姝却表现得太淡然,她喝了口热水,说:“就是现在不去,也不行了。”

    鹰戈终是忍不住,道:“我带殿下走!”

    宁姝微微仰起头看他,嘴角噙着笑意,却没有回应,鹰戈满腔的冲动,却也随着外头逐渐飘大的雪,逐渐寒凉。

    他感觉到,自己在大势之前的无能为力。

    终究是,不够强大。而时局也不给他更多时间,让他成长起来。

    鹰戈撇过头,紧紧攥着手。

    宁姝轻声说:“你别想太多,这件事我能处理好,庆王注重名声,要做给天下看,我们就配合他做,否则,在这儿也没有立身之地。”

    鹰戈闭上眼睛。

    不一会儿,紫玉回来,宁姝把这件事一说,紫玉很是愤怒,还萌生过穿上宁姝衣裳,前往阵前的冲动,宁姝真是哭笑不得:“你们啊,一个比一个慌。”

    紫玉看了眼守在门外鹰戈的剪影,小声说:“殿下就不慌吗?”

    宁姝说:“还成。”

    她如果不去,僵持下来,对己方也不利,去了又怎么样,迟早是要和听雪阁对上的,或许,还能和从一开始头像灰到尾的莫见雪见上一面。

    逃避这条线,她也有预感,狗游戏不会就此罢休。

    紫玉又转眼睛,说:“我看鹰戈那小子,对殿下的心意,有点露骨了呀?”

    宁姝:“这就算露骨了?”

    紫玉愣了下,才伸出拇指,佩服道:“殿下,吾辈楷模!”

    当然,在紫玉看来,鹰戈身世实在不堪细数,就算是尤家后人,如今没机会平反,还是适合当小的,正室得找个有威望的,才能压住一众小的。

    紫玉控制不住地乱想。

    到时候,她就给宁姝把关。

    也只有想到美好一点的未来,才会觉得当下的局势,不会过不去。

    没过多久,庆王府军师就来请宁姝,宁姝披上灰鼠毛氅衣,幸而风雪见小,骑上马到阵前时,雪已停。

    这点雪,却没能覆盖长安城下的血腥气息。

    宁姝刚拿着檄文,念上两句,忽闻身后兵士微微骚动,她抬眼一看,原是长安城墙上,侍卫竟押着一人上去。

    庆王拉了拉马的缰绳,道:“唉。”

    只因被押上来的人,是临王,陆维。

    这对庆王来说,确实麻烦,如若他的军兵不小心伤了陆维,那天下大抵要让他背负杀害子侄的骂名,若庆王不怕骂名,也不至于蛰伏这么多年。

    他要名正言顺。

    北风萧萧,时已天黑,到处火光窜动,陆维形容狼狈,他的头被卡在城墙上,挣扎无果,只能放弃,喘着白雾般的气,恨恨盯着那些叛变皇宫的侍卫。

    宁姝见此,心中沉沉。

    唯一能庆幸的是,陆维没事。

    她干脆折起檄文,静候对方的要求,果然,没一会儿,长安城上传来喊话:“请广德公主,进城!”

    阵前众人哗然。

    拿出陆维,竟只是为让宁姝进城,这是什么目的?

    宁姝也挑了挑眉。

    那人继续喊:“如若不然,端王、临王、永安郡主等,就得面临一死!”

    只这时,陆维被剑柄捅了下,侍卫要他喊话:“快,让广德公主听听你声音!”

    陆维咳嗽一声。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夜里,格外沙哑,却听他拖长声音,大喊:“小妹!不要救我!”

    话音未落,就因为侍卫踢了下,声音吞入喉头。

    听着都觉得疼。

    宁姝心想,这个便宜二哥啊,终于有次让她不要救他。

    只余那声嘶长余音,穿过夜空。

    她仰着头,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她是越来越看不懂莫见雪想干什么,这时候再拿到莲种,然后呢?天下乱成这样了,拿这种权力有什么意思。

    但她也不能坐视不管。

    事到如今,不进城门,基本不可能。

    庆王与军师面面相觑,冷静下来,又觉得这是好事。

    自古天下改朝换代,像他不够名正言顺的,最怕皇帝直系皇室尚有余留,他用过宁姝当借口起兵,宁姝也已经没大作用,而且陆安雁也被波及。

    此时把宁姝送入城中,再合适不过。

    庆王清清嗓子,做足样子,道:“广德,此行多艰,然临王殿下是你的胞兄,本王,不敢擅自为你决断。”

    宁姝接他的话,说:“二哥受难,我不能坐视不管,恐要辜负王爷之期待,只能进城去。”

    “只是,容我进城前,再与我的人道个别。”

    她先答应进城,已让庆王颇为满意,此时,只是要道别,庆王笃定只要他多找几个人看管,她也没能耐逃跑。

    于是,庆王答应了。

    宁姝在六人的看守下,简单与紫玉鹰戈见一面。

    没能说太多话,鹰戈立刻抓住宁姝的手,他缓缓摇头,他很想不管不顾,带她离开,可时不待人,她也不会同意。

    而他只听她的话,所以,鹰戈捏紧了手。

    宁姝轻拍他的手背,安抚一笑:“没事。”

    紫玉抹把脸,道:“殿下进城后,切记切记,小心为上,知道你是莲种,莫见雪不会太为难你的。”

    宁姝把后半句话重复给鹰戈:“你看,我是莲种,我自己有把握。”

    鹰戈重重咬牙,这才松手。

    她回头看了眼鹰戈,不需要言语,轻轻一笑。

    相见时间很短暂,宁姝很快被那六人提醒离开,她独身走向长安城门,看着那黑沉沉的城门,向她打开。

    宁姝闭上眼睛,迈开脚步入城。

    长安城内人人自危,街道被官兵把控,百姓不出门,街上十分冷清,她只来得及匆匆看一眼,没多久,就沿着过去熟悉的街道,来到宫里。

    除去换了不少熟面孔,宫里好像和过去,没什么区别。

    宫女给宁姝准备了热水与香露,促她洗去一身尘埃,给她换上鹅黄色对襟襦裙,绞干发丝,抹上香膏挽发,插上簪,全身新亮地坐在房中。

    屋内燃着大红烛火,照得一切亮堂堂。

    宁姝没有乖乖坐着,她问过宫女,宫女缄默不言,只能猜测是莫见雪要见她,毕竟新仇旧恨加起来,不好好捋捋都说不过去。

    但是,只要他肯见她,那就是有交易的余地。

    唯一没想到的是,见莫见雪前,居然这么多麻烦,可见他是个龟毛的人。

    只是他没让她久等,正当她打算摸清屋里的情况,房门开了。

    宁姝怔了下,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时,却是一愣:“薛茕晗……不,莫见雪?”

    薛茕晗和莫见雪的脸,顶多三分相似,莫见雪的长相,比起伪装过的薛茕晗,要更阴柔,他肤色白皙得病态,几可透光般,见他果真如其名,若雪粒般晶莹。

    虽五官不够相似,但那种举止、身形,让宁姝在一刹那就认出了他。

    好家伙,她一直以为的穷苦书生,原来真的是幕后隐藏boss啊!

    也就是她已经各种意义上和他交锋过!

    宁姝真有种无奈的感觉。

    莫见雪捧着手炉,缓缓走进来,见她难掩惊讶,他忽而一笑,声音温和若风:“还是被你一眼认出来了。”

    宁姝敛起神色,大喇喇道:“你想要什么?”

    莫见雪不言不语,缓缓走到她面前。

    宁姝看进他眼底,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下一瞬,“砰”地一声,手炉掉到地上,炭火滚落,将地毯灼出几个黑边圆洞,而莫见雪那双微凉的手,已经掐住宁姝的脖颈。

    只钳制住她,没有用力,但他眼底的杀意,毫不作假。

    宁姝一边迅速准备系统道具,缓慢开口:“我猜,莫阁主让我进城,应当不是要亲手了断我吧?”

    “哦?你怎么确定不是?”

    他轻轻笑着,手上缓缓用力:“你是一眼看出我是薛茕晗,但好像,没有一眼看出,我还是另一个人。”

    宁姝皱了皱眉。

    莫见雪手指稍一用力,压低声音,似笑非笑,道:“这让我很不开心,殿下。”

    宁姝有点呼吸不过来,她紧紧皱起眉头,问:“你?谁?”

    莫见雪有点失望地撇下嘴唇,说:“哦,我喊你殿下,不是公主殿下,而是……”

    他靠近她,道,“神女殿下。”.

    不多久,尉迟序的马紧赶慢赶,到了长安城西,与庆王军对上,双方顿时隐隐剑拔弩张,庆王接到指示,连忙上前来,想和尉迟序谈一下。

    尉迟序眼睛扫过那前排的人,问:“广德公主呢?”

    庆王一愣。

    尉迟序握紧剑柄,见剑尖指着庆王:“她在,才有得谈。”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