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


    周六早上,一辆白色商务车沿着天桥开往《完美同行》第三期录制地点。


    天际一轮红圆,铅色的云被晕染上丝丝缕缕的万丈霞光。


    车内,混着淡淡雪味的生野木香轻漫地散开,像在雪地上生着篝火,既冷又灼。


    阚楹和谢惊昼坐在后车座两侧,一个冷脸翻阅着某个海外拍卖会的电子清单,一个神情悠哉地盯着笔记本屏幕上的红绿曲线。


    在他俩中间,还有一只其他人看不见的白胖兔子111。


    助理叶子回头看了眼,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两个人关系看着比先前更冷固,可是又有种莫名其妙的和谐。


    阚楹轻抬眼皮,眸色冷淡,“有事?”


    叶子被当场抓包,吓了一跳,僵坐在座位上,回答也不过脑子,“没!我就是觉得楹姐和谢哥的感情更好了!”


    叶子:……


    完蛋,车里的气氛更诡异了。


    “噗。”谢惊昼也不知道被哪个字逗笑了,衣衫上薰着的浅淡木香也风过丛林般浓漫开来。


    他眼睛还是看着笔记本屏幕,话却是说给叶子听,“你这眼光——”


    阚楹:“根本没有。”


    谢惊昼:“值得嘉奖。”


    阚楹:……


    叶子:……


    谢惊昼又是短促一笑,视线也从屏幕挪向阚楹,眼底噙着几分纵容,“阿翘,别闹脾气,吓坏小朋友怎么办?”


    阚楹冷冷瞪他,“你叫谁阿翘?闭嘴。”


    叶子听见阿翘,倒没太惊讶。


    原身的小名也叫阿翘,但很少有人叫,叶子能知道还是有次听见原身和阚父视频电话,从阚父口中听见的。


    而阚楹的乳名只有帝后叫过。


    谢惊昼升起隔音板,兔子111再次加固隔音。


    他懒洋洋倚着车门,满是混不吝地耸了下肩,“恩爱夫妇总要有个爱称吧?我在提前适应人设,你一会儿上节目也这么凶巴巴?”


    阚楹睨他一眼,“不用你操心。”


    “我也不想操心。”谢惊昼表现得很无奈,用一种似探寻似怀疑的眼神盯着阚楹瞧,“我一直在很敬业地适应人设,希望能完美地完成全部桥段,反而是你……不太热衷。“


    说到这,他突然直起上半身,难以置信道:“难道你——”


    “闭嘴!”


    阚楹窜上前,紧紧捂住他的嘴,眸里透着愠怒。


    贴上来的掌心凉丝丝的,像烈夏含了一嘴的冰块。


    谢惊昼隔着阚楹掌心,闷笑出声,话语间尽是揶揄,“恼羞成怒?”


    他说话时夹着的热气扑上来,掌心湿润酥麻。


    阚楹拧眉收回手,用湿巾重重擦着掌心。


    视线里,谢惊昼合上笔记本,好整以暇地往这边看。


    “到了镜头前再演,你先把身上的挑衅收一收。”阚楹擦完了手,嗓音冷淡,“离了大雍,我不再是长公主,你也不再是摄政王。”


    “在这里,你做事再出格都不会有挑衅皇权的成就感,懂?”


    刺耳的喇叭声骤然响起,绷得人神经发紧。


    阚楹微微皱眉。


    谢惊昼回望了几秒,垂下眼,慢条斯理地捏了捏指骨。


    车子拐了个弯,车流减少,四周也静谧下来。


    半晌,谢惊昼轻笑,“挑衅皇权……”


    “你说得对。”他抚掌,口吻赞同道,“你不代表皇权了,我再挑衅你也没意思对吧?”


    阚楹见谢惊昼爽快应下,脸色依然冷着,把用完的湿巾揉作一团,捏在手里。


    在大雍朝,皇权、世家和寒门三者间利益纠缠,矛盾很深。


    谢惊昼作为寒门崛起的领头人,将皇权和世家全算计了个遍,唯独在阚楹身上吃了几次瘪。


    两个人也因此结下梁子,针锋相对四年有余。


    阚楹真的有点烦了。


    车后座忽然静默下来。


    谢惊昼再也没出声或逗弄或调侃,阚楹也垂眸看着平板里的拍卖清单,飞快掠过上面扫列出来的古董字画。


    “亲爱的——”


    他压着笑叫了声,尾音故意拖长。


    阚楹心累地闭了闭眼。


    相比彰显亲昵关系的乳名阿翘,她倒是出乎意料地免疫了“亲爱的”三个字。


    谢惊昼没等到阚楹发作,眼尾微弯,散漫笑问,“既然我们俩身份带来的矛盾消除了,你也不能继续双标吧?”


    阚楹依然在看平板里的拍卖订单,勉为其难地分出一丝耐心回应他,“双标?”


    “对啊,你就没发现一件事?”


    “说。”


    谢惊昼隔着衣袖轻揉手腕,故作伤心道:“无论对谁,你表现得都挺平和,除了我。”


    阚楹冷笑,“别给自己脸上贴金。”


    话音刚落,一道很不正经的调侃从旁边响起。


    “阿翘,我心悦你。”


    “啪!”


    谢惊昼仿佛早已习惯被袭击,在黑影袭来的刹那,闲闲地摊开手掌挡在脸前。


    被揉作一团的湿巾重重地砸在他掌心里。


    腕上的衣袖拉伸间,有一抹米色似有若无,再细看,已然瞧不见了,像一场错觉。


    谢惊昼晃了晃抓住的湿巾团,笑得胸腔微微震动,又是一阵欠欠儿的调侃,“亲爱的,这金子分别就是你主动糊我脸上的。”


    “滚!”


    阚楹气得罕见爆了一句脏话。


    ——


    十一月的林市,踩着丹桂飘香的尾巴。


    微冷的空气仿佛也带着停留不散的淡淡的甜桂味儿。


    小屋门前,薛玉昆带着几个《完美同行》节目组的工作人员翘首以盼望着来往的车辆,同时,他们还得警惕四周,生怕有听到消息的粉丝来围堵。


    倏然,一辆白色商务车由远及近。


    薛玉昆眯起眼看,在看清车牌后,眼睛刷地一亮,忙小跑迎上去。


    车子在薛玉昆面前停下。


    副驾驶车门打开,叶子从副驾驶跳下车,朝薛玉昆点点头,绕到后面的车门前,熟练地帮阚楹拉开车门。


    车门拉开一条缝隙,朝阳的光亮倾泻而下。


    阚楹扶着车门,脚尖向车外微挪。


    【宿主!表情管理!】兔子111从车座底下钻出来,竖着两只兔耳朵飞快地说,【在《完美同行》节目组的镜头前,你们必须时刻保持狂秀恩爱的塑料夫妇人设!】


    兔子111有点担心阚楹,车轱辘话再次翻出来,【是尬秀不是不秀,你们懒得秀小桥段也可以靠亲来亲去来尬秀嘛!】


    谢惊昼的低笑隐隐传来,阚楹脸色更冷。


    亲谢惊昼?我疯了么?


    车门已然半敞。


    外面的说话声和早餐摊的食物味都渐渐清晰。


    阚楹看见了杵在煎饼摊前的薛玉坤,表情瞧着还挺殷勤期盼。


    薛玉坤从半开的门缝瞥见阚楹脸色不好看,心里一咯噔,面上热情无比地打了招呼,“两位,早上好!”


    阚楹低着头弯腰下车,在脚尖碰触地面的瞬间,稍稍抬眸,分出一丝眼神看向薛玉昆。


    薛玉坤:……


    低头抬眸的功夫,他亲眼见识到阚楹的脸上从乌云密布,大雪纷飞变成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而后,他看见阚楹回过头,朝车内娇嗔地催了一句,“谢惊昼,你快点。”


    那声音怎么形容呢。


    像裹着桂香化开的雪,冰甜冰甜的。


    谢惊昼起身的动作稍稍一顿,反手把兔子111扔在座位上。


    他刚下车就懒懒地抱住阚楹,揉了揉阚楹头发,很轻很温柔:“亲爱的,上车时不还说让我抱你下来么?”


    “我怕你累。”阚楹抿直唇,在谢惊昼腰间隐秘地推了推,让他离远点。


    谢惊昼勾住阚楹的手指,手臂顺势揽紧了些,嗓音低磁悦耳,“下车而已,抱一晚上都不累。”


    阚楹:……


    狗东西。


    薛玉昆虽然有些不理解阚楹刚才的变脸,但还是很捧场地插话,“两位的感情真好,等会儿直播,观众们看见了,肯定——”


    阚楹扫了他一眼,“等会儿?你直播还没开?”


    薛玉昆无辜脸,“我们不是来了一组新嘉宾么?等他们也来齐了再直播。”


    说完,薛玉昆拢了拢外套。


    他怎么觉得风似乎吹得有点冷?


    风声里,谢惊昼意味不明地啧了声。


    阚楹面无表情地推开他,“让开!”


    谢惊昼让开半个身位,并做出一个有请的手势。


    阚楹抬脚就走,连个眼神都欠奉。


    薛玉昆看看阚楹,再看看和他一同被甩在后面的谢惊昼,茫然问:“我说错话让阚老师不高兴了么?”


    “阚老师挺高兴的。”谢惊昼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风度翩翩,“但我不太高兴。”


    薛玉昆:???


    ——


    阚楹和谢惊昼来时,小屋里已经有两组嘉宾了。


    《完美同行》为了让嘉宾们能在直播节目里有个喘气的地方,小屋里并没有设置摄像头。


    刚一见面,除了窗边那个带点混血的年轻男生,显得不爱搭理人外,其他三人都算是和善地打了个招呼。


    阚楹把他们一一认出后,微微点头当作回应,随即,冷冷淡淡地坐在空着的单人沙发上。


    谢惊昼倒是好脾气地和他们招招手,仿佛天生一双笑眼。


    他也没挑其他位子坐,无赖似的斜靠着单人沙发,一根不知从哪捡来的枯枝在他指尖打着转儿。


    一位留着寸头的老前辈乐呵呵说:“惊昼瞧着比之前心情好了不少。”


    他说完,拿起保温杯喝了几口水。


    谢惊昼继续转着那根枯枝,稀松平常地笑,“可能和家里人聊了些事情。”


    闻言,老前辈面露恍然。


    谢惊昼被认回豪门的事情,在网上不算秘密。


    他听了谢惊昼的话,自觉把他之前表现出的阴郁、不合群乃至败家等行为解释为了一种缺乏安全感的自我防御。


    现在,家庭关系有所改善,人想开了,情绪自然也平和了。


    阚楹看着老前辈脸上从恍然、惋惜再到认同等一系列情绪变化,唇角扯出半讽不讽的弧度。


    谢惊昼就是这样,说话藏着掖着给你那么一句,让你主动往他设下的方向想。


    毕竟,别人的解释往往比不上自己脑补的有说服力。


    “大家,有件事得立刻宣布。”薛玉昆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


    凛冽的冷风,汹涌扑进来。


    阚楹眯了眯眼,刚要偏头躲开风,脸前突然伸来一只手,指节修长,肤色白得似冷玉。


    摊开的掌心犹带四处侵略的灼烫温度,将风挡得严严实实。


    阚楹不自觉放轻呼吸。


    余光掠向谢惊昼时,倏然顿在他被衣袖掩着的手腕上,一根米色发绳静静套在那里。


    还没扔?


    下一秒,耳畔传来谢惊昼似不耐的一声轻啧。


    她隔着指缝看向门外,不止薛玉昆一个人来,后面还跟着几个扛着摄像机的工作人员。


    阚楹:“……”


    该死,竟然被谢惊昼抢先一步尬秀恩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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