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拾叁」
沈澎被问罪后,沈家上下全都死在那场火中,剑南道节度使由他的副将暂代,朝堂一直没有认命新的人选。也因圣人闭关,监国的李郴便一直压着这件事。
他们在进入益州之前的最后一个落脚点,便是沈家发生火灾的那个驿站。
按理来说,当时沈澎已死,沈家上下属于罪臣家眷,是没有资格住在驿站的。
不过沈澎在剑南道很有声望,得军民爱戴。所以路过驿站的时候,驿丞不但招待了押送的官员,而且给他们也安排了住处。
没想到沈家人在那场大火中全部丧生,就连当时驿站内的驿丞和几位巡检也遭牵连。
如今这座官驿,已经重新修缮。里头定也有了新的驿丞。让陆微澜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占了这具身体的原因,这两日离益州越来越近,过去的那些回忆会经常出现在脑海中。
她也明白李郴的意图,就像她治愈他是一样的,总要接受过去,面对过去,才能走出过去。
为了让李郴心安,陆微澜对他道:“不如我们在驿站停留一日,再继续赶路。”
“你真的可以?”李郴不免担忧的问道。
“嗯。”陆微澜点点头,“心结不解,对自己就是一辈子的伤害。况且这官驿已经不是当初的官驿了,我也不是当初的我。”
李郴这才放下心来,握住她的手,“你还有我。”
但陆微澜在这间官驿住下之后,还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特别是晚上躺在床上,她怎么都睡不着,总是想起在这里醒来的那日。她被人救出了驿站,本来因为是死里逃生,没想到却被偷偷送入长安。
石榴感觉到陆微澜在床上翻来覆去,便要起身给她唱歌谣来哄她睡觉。
陆微澜觉得这样也影响石榴无法入睡,便欣然应了。
“蜥蜴蜥蜴,兴云吐雾。雨若滂沱,放汝归去。”石榴开始唱起来。
这应当是一曲求雨的童谣,陆微澜想起沈澎获罪那些时日,益州有些干旱,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下雨了。
当时沈澎先被带走,说是要押往长安,不过还没到长安,就留下一封遗书畏罪自尽了,有人不想给他能够翻身的机会。
陆微澜听着石榴的歌谣,慢慢也有了几分睡意,睡梦中她还听到了沈姿的阿娘给她唱过的童谣:“将军奉命即须行,塞外领强兵。闻道烽烟动,腰间宝剑匣中鸣。”
陆微澜回忆起来,沈姿的阿娘也特别喜欢给孩子们唱童谣,后来沈姿和阿兄都长大了,她便很少再唱了。
可是后来在流放的路上,她为什么又唱了?而且是经常对沈姿重复这首歌谣。
陆微澜这一路也确实有些疲惫了,想到这里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梦中还是现实中,总之又出现她被救出之后的一些画面,却越来越模糊。
她在到长安的那段路途中,一直都是迷迷糊糊的。路上基本都是睡在马车中,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只偶尔她有印象的时候就是被叫起来,马车外的人给她一碗粥一块胡饼或者一杯水。
现在想来,那些食物当中应当是下了迷.药的,所以那一路上她基本没留下什么记忆,也不知道身在何处,后来到了长安,她才逐渐清醒过来。
这一夜似乎做了很多梦,翌日醒来的时候,陆微澜觉得脑子发沉。
刚睁开眼,石榴便对她说道:“王爷已经在门外站了很长时间了。”
“知道了。”陆微澜揉了揉太阳穴,穿好衣裳洗漱完又上了淡妆才走出去找李郴。
“脸色不太好!”李郴此时正斜倚在门边,见她出来拉着她的手有些担忧的道。
她还特意化了淡妆才出来的,他是怎么瞧出来她脸色不好的?
李郴看着她表情淡淡的道:“平日你不施妆就是这样的脸色。”
陆微澜摸了摸自己的脸才道:“我没事,只是昨晚做梦想起很多事情。我想快些赶到益州去。”
听了这话,李郴便知她应该想起什么沈澎留下的证据了。
其实他早就开始撒网了,这一路只能算是收网,手中掌握了很多证据。就像一副舆图,若想攻下城池,还差最核心那部分,这想必就在沈澎那里。
“不急,总要吃了朝食。”李郴摸摸陆微澜的头,“我让人准备了你爱吃的三鲜泡馍。照着醴泉坊那家赵家食店做的,味道可能没那么好。”
“真的?”这段时日陆微澜胃口一直不大好,特别是到了扬州之后,她总觉得菜的口味有些淡,最想念的就是醴泉坊赵家食店的泡馍了,难为他连她的口味喜好都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陆微澜想起了一些重要的回忆,所以他们把回益州的路程提前了一日。
他们住的是官驿,益州府衙定会得到消息的。所以当他们进入益州地域之后,谭峰就打探到,益州刺史以及沈澎之前的副将冯栖元都出城来迎了。
得知这个消息,李郴和陆微澜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到扬州的时候,范天朗和信任扬州刺史可没有这么大的阵仗。
人在特别殷勤的时候,不是有所愧,就是有所图。
等到了益州城外,看到这两人的时候,更验证了陆微澜的猜测。
“骁王殿下!”
如今暂代剑南道节度使的冯栖元和益州刺史赵松在他们的马车离得老远时就行了跪拜大礼。
等到马车行至两人面前,陆微澜特意掀开车帘,望了过去。
冯栖元和赵松皆是愣了愣。
他们都是认得陆微澜的。
只是听说这次骁王殿下是带着罪臣之女回来查找证据的。
可是哪还有证据等着被他们查?早就抹干净了。
不过最让他们惊讶的是,陆微澜竟然是坐在骁王马车上的,这就有些不寻常了。
两人还在发愣,陆微澜已经放下了车帘。她这样现身想要的效果已经出来了,刚才已经将两人的表情看得真切。
还是益州刺史赵松先反应过来,“启禀骁王殿下,下官们已经在府衙中设宴,为殿下接风洗尘。”
“恭迎殿下。”冯栖元这才反应过来。
这时李郴才缓慢的撩开车帘,对着马车外的两人道:“先去沈家旧宅。”
冯栖元和赵松自然不会说什么,只是两人对视的目光中藏着许多暗语。
赵松:骁王殿下要去沈家,看来沈家那个没死的女儿没少在骁王耳边吹枕头风。
冯栖元:我管她吹的什么风,他们爱去就去吧,沈家都里外搜过三遍了,连个骨头渣子都不剩,你担心什么。
赵松:可我听说骁王最近在长安查处了不少大案,连左相和右相都落马了。
冯栖元:他这是年少无畏,不懂官场之道,所以才得罪了很多人。再说我们跟那些人又不是一条线的。
两人在无声的对话中起了身,然而冯栖元也终究是不放心不下,又恭恭敬敬的道:“下官熟悉路,带王爷及……”说道这里他还故意哽咽了一下,然后又道:“沈小娘子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其实两人不必在李郴面前伪装,因为他一直都相信沈澎。既然冯栖元和赵松没有被背后黑手一同拉进深渊,那沈家被害,与他们脱不了关系。
待到进入益州城后,李郴怕陆微澜触景伤情,一直都与她十指紧扣,用温暖的掌心给她抚慰的力量。
他倒是个好病人,如今不但能自愈了,而且还会治愈别人了。
陆微澜也无法与他言明,其实她才刚刚穿到沈姿的身体中来,过去那些人那些事,在她脑海中不过都是影像,只不过经常在睡梦中出现,扰她清梦罢了。
沈府在益州城的南边,是个标准的四进宅子。
陆微澜记得,沈澎为官清廉,身为一方节度使,生活从不奢靡浪费。
他获罪后,沈家被查抄,只找到几幅前朝的古董字画,还是沈家传下来的,算是与节度使的身份划上些等号。
主要定下沈澎罪证的,是在他书房发现了一封与南诏往来的书信。
通过这封信能够证明他在带军攻打南诏的时候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给敌人留下了机会。战争才进入焦灼状态。
而打仗是需要战备物资的,所以朝廷当时派下来的观察史接到密报,揭发沈澎的罪行。
如李郴、范天郎和樊绍宁接到沈澎信的时候,他已经出事了。
如今,沈府的门能够再推开,但前尘往事不可追,一切皆已成灰。
陆微澜再踏进门槛的时候,就是这般想的。
虽然她从来没有在这里生活过,但此时所有的回忆还是像潮水一般向她涌来。
儿时沈澎总是亲手给她打造玩具,从婴儿摇床到秋千架,从小木马到陶土人。而纵使家中有很多仆妇,沈夫人始终动手给她缝制最漂亮的衣裙。
回忆闪的太快,一幅一帧,如雪片一般朝她脑海中涌来。
陆微澜似乎有些承受不住,只觉得脑袋疼得厉害,竟扶着门框险些摔倒了。
作者有话说:
“将军奉命即须行,塞外领强兵。闻道烽烟动,腰间宝剑匣中鸣。”《舞曲歌辞·柘枝词》作者:唐无名氏
“蜥蜴蜥蜴,兴云吐雾。雨若滂沱,放汝归去。”
《蜥蜴求雨歌》作者:唐无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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