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生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温久了,不过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前几日温久正式上任左卫率一职,与原本护卫东宫的近侍交接后,自然需要时日与手中近千人马磨合了解。
而且她最近也有头疼的事情。
近日朝中有臣参闵成王拥兵自重,恐有异心。大禹和宋国之战刚结束一月有余,军民皆疲,需要时间进行修整。
闵成王不只是今上亲封的异姓王,更是驻边大将。若下臣所参属实,这无疑会令大禹陷入险境。可若只是捕风捉影,又未免会寒了这位忠臣良将的心。
所以陛下前几日将黎生叫去,隐晦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让黎生隐藏太子身份,亲赴闵成王封地查看。
黎生不能理解。
大禹上下难道找不出一个合格的探子,居然需要太子亲往?何况如果闵成王真有二心,自己岂不是送上门去了?
黎生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怀疑,皇帝是做好了让自己命丧封地的打算。
但是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颜央到时,黎生正在忧愁。他一见黎生愁眉不展的样子,便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但仍然装出一副恭谨模样,将手中拿着的一些小玩意摆在殿中。
黎生分神看了一眼:“你准备得倒齐全。但是我现在忙,一会儿教你。”
黎生虽然身体不好,以前却总是寻着机会跑出宫玩。戏法这类把戏她见得多了,也就略微通晓一二。颜央被她嘲笑了几次后便知道她确实懂一些,因而强忍着厌烦向她请教。
可惜今日不凑巧,黎生实在提不起普渡众生的精神。她觉得与其浪费时间在一个将死之人身上,不如多消耗点脑细胞想想保命之策。
可颜央不敢就这样离开。
她说的是“等一会”,而不是你先回去,他不敢轻举妄动,唯恐又被这人记恨,便跪着等了一会儿。
然而,迟迟没有听到动静。颜央偷偷抬起头,却见黎生正闭着眼睛轻轻揉着眉心,竟是一怔。
他从不曾看到太子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人总是看上去云淡风轻,又或者冷酷残忍。但她从不曾受任何人困扰,永远高高在上地俯瞰身下一切。到底是什么事情能令她也这样愁眉不展起来?
黎生察觉到了他的注视,看过去时,对方慌张闪躲。
她叹了口气:“你不必一直跪在这里,到偏殿去吧。”
颜央悚然道:“偏,偏殿?”
南苑偏殿分南北两室,一般被用作书房,黎生偶尔会到那里去看书或休息。但这是因为黎生并无妻妾。
按照古制,偏殿往往用于太子妃嫔等候太子所用,有时太子甚至会在偏殿宠幸妻妾。二公主便是其生母袁昭仪当年在偏殿承宠所生。
黎生黑历史太多,可谓劣迹斑斑。是以颜央一听,脸色便有点绿。
现在可跟破庙之中时不同。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跟太子所牵扯的前情太多,被握在太子手中的把柄也太多,根本无法再像彼时那般潇洒反抗。
颜央没敢动身,满脑子都在想——
怎么办,他如果真要那个什么我怎么办……
黎生抬起头时,对方还跪伏在地上。如果她没看错,他甚至在微微颤抖。
什么情况这是,是觉得偏殿风水不好吗?
她本就心烦,眉头一皱,声音也跟着冷了下去:“还不快去!要我请你吗?”
颜央怛然失色,踉跄着站起向偏殿走去,竟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他眼中空茫,脚下便没有注意到路。踏出主殿门时,差点撞到了一个人。
温久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颜央:“你这是怎么了?”
颜央转眄,见到扶住自己的居然是另一个怨种,当即一声冷笑,竟带着一股恨意和报复心故意道:“殿下要我去偏殿等他。”
温久并不知这些因果,闻言不解道:“偏殿怎么了?”
颜央以为他是故意懂装不懂,笑意更冷,竟靠近温久耳边低声道:“你知道偏殿为何有帷帐吗?”
他说完这话便与温久擦肩而过,只留下对方呆呆站在原地,直到宫人小心提醒:“左卫率,该进殿了。”
温久进得殿中时,黎生还是刚才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她脑中甚至已经开始给自己计算,怎么才能选到一块坐北朝南且合心意的坟地了。
但是温久不知。
他小心翼翼跪到殿中,等了片刻,对方似乎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这沉默之中,不知为何,适才颜央那“得意”的神色,竟一遍一遍在他脑海中浮现。
鬼使神差的,他突然探手入袖中,摸到了母亲送给自己的那样东西。
而黎生其实只是没有察觉到温久的到来。
她实在太过专注,既想着到底有没有办法能够回避这次出行,又想着如果隐藏身份被闵成王发现的概率大概有多少。如此凝神良久,再抬起头时,才发现殿中跪着的已经换了个人。
东宫宿卫,也是自己的倚仗之一。
想到这里,黎生对温久招了招手:“来。”
黎生看着温久依言上前,跪坐在了宫人为他铺好的方褥上,像一只乖巧的波斯猫。虽然这只猫不是自己家的,但看着实在养眼。
“过段时日,我可能要暂离宫中。”黎生叹息,“东宫这边,我可以信任你吗?”
温久闻言,诧异地抬起了头。
黎生这才注意到,不知为何,今日温久的嘴唇竟十分红嫩,直如石榴盈水,却又不过分女气。而且靠近之时,似乎还有股若有似无的香气,并非熏香,倒有丝清甜……
似乎是桃香。
黎生道:“你涂了口脂?”
殿下居然发现了!
温久躲开了她的视线。可即便低下头去,余光还是能看见她好奇又专注地盯着自己的嘴唇,甚至似乎在微微靠近——
确实靠近了些,但又很快离开。
温久稳了稳心神:“嗯。我听说……迢阳男子皆饰以此物。”
黎生点头。
她前世所在的世界便已接近全民化妆,尤其是屏幕上的男演员,涂个淡色口红并不稀奇。而今迢阳此风尚更盛,惯涂口脂的男子甚至比女子还要多。
黎生并不觉得怪异。
何况眼前这人嘴唇本就丰满莹润,如今被精心点缀泽润,就如同含苞花朵一夕盛放,娇羞停留,引人品鉴。
最重要的是,她尝过,味道确实不错。
黎生不自觉地舔了舔唇,却又清了清嗓子。
今非昔比,当时自己毕竟是晕眩状态,脑中一片空白。现在既然清醒,再染指她人心爱之人就实在太不地道了。
她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向后退坐了半分,努力冷静道:“我听说口脂无香气。”
温久低声道:“本无香气,却以桃汁浸染……”他慢慢垂下头去,声音也越来越低,只留下发红的耳尖,“您,您要尝尝吗?”
黎生:“……”
见黎生不应,温久有些惶然,也不知她到底是没有听清还是故意不加理会。想到母亲的“提点”,他鼓起勇气向黎生的方向靠了靠。
——却被黎生扼住了肩膀。
他听见太子叹了口气:“温久,你还记得我很久以前问你最痛恨什么吗?我……”
“卑下,卑下最痛恨……”温久心中一慌,竟打断了她,“最痛恨心爱之人被抢走。”
他知道君主不可能只有一个臣子,他早已做好觉悟。但他害怕她已彻底厌弃他,甚至不再需要他的效忠。
为人臣,若不能尽忠,那与死何异?
太子果然愣住了,半晌竟似乎有些窘迫地道:“可是有时候为了大局,只能做出一些并非本愿的选择。”
似乎担心他不懂,太子又解释道:“这件事情有隐情的,只是我现在还不能跟你说,但是你相信我,早晚有一天你心爱的人会回到你身边的。”
温久呆住了,他愣愣地看着太子,竟有些不可置信。
他在许诺!太子居然在对自己许诺!他说自己有无奈,有隐情,还许诺会回到自己身边!
他们果然是两情相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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