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渺渺家住六楼,程从衍坐电梯上去,跟这一个月里反复做过的动作一样,指纹解锁,开门进屋换鞋。


    家里妈妈正在做饭,听她回来的动静,头也不回地问:“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学校老师拖堂了吗?”


    程从衍顿了两秒,如实相告:“今日发上回考试的数学卷子,我考得有些差,老师叫我去他办公室了。”


    “考得有些差?”程爸爸刚好差她两步进门,边换鞋子边玩笑着问,“考得有多差?总不至于倒数第一吧?”


    “……”程从衍回头看着这位既陌生又熟悉、已经当了她两个月父亲的人,颇有些不好回答。


    程温荣见女儿这样,不可置信地噎了一下:“真是倒数第一?”


    “倒数第一?”那边江春彩端菜上桌,惊讶不已,“程渺渺你能耐了,真考了倒数第一?”


    “嗯。”程从衍点头。


    考差了就是考差了,有很多知识还不会就是还不会,没什么好隐瞒的。


    可是她不隐瞒,与她有着两个月母女情的江春彩心脏病就快犯了。


    “坏了坏了,这脑子是真坏了,这可怎么办啊!”


    她之所以反应这么大,是因为先前在病房里代替程渺渺醒来的程从衍,由于对这新世界不熟,从而表现出了许多叫人匪夷所思的行为和动作,一言难以蔽之。


    总之,当时他们就找医生看过,只是医生坚定地说他们女儿脑子没有问题,他们才放弃这种荒唐的想法。


    可是现在,江春彩觉得整个世界又荒唐了。


    “冷静,先冷静。”程温荣稳住妻子,俯身问女儿,“那倒数第一,究竟是考了多少分呀?”


    如果是那种全班一百,就她一人考了九十五成为倒数第一,程温荣觉得自己还是能接受这种情况的。


    可惜程从衍说:“三十分。”


    “三十分!”江春彩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冷静,冷静!”程温荣又问,“满分是多少?”


    “一百五十分。”


    “一百五十分!”江春彩再差一点点就要背过气去。


    程温荣不死心再问:“一百五满分,同桌考了多少?班里其他同学考了多少?”


    程从衍俱是老实回答:“同桌考了一百二十分,班里其他同学我不知道。”


    “满分一百五,别人考一百二,她考三十分,这还有什么好问的!”


    江春彩听不下去了,拼命捶了两下丈夫的肩膀,摘下身上围裙,拉着程从衍就往外走,“走,妈妈带你去医院,咱们好好检查检查,肯定是上次车祸把脑子给撞坏了,那个医生检查的不仔细,咱们这回换个医院,换个医院看看……”


    “我,我不用去医院……”程从衍被拽着走了两步,便不再继续,而是站在原地很清醒地说,“妈妈,我没有问题,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把从前的知识都学起来。”


    “什么意思?”江春彩愣在原地,“什么是需要一点时间,把从前的知识都学起来?难道你出了车祸之后,就把以前学过的知识都忘了吗?”


    程从衍慢慢点头:“差不多。”


    “那……”江春彩一下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和丈夫对视一眼,程温荣便上来揽过女儿肩膀。


    “好了,渺渺,爸爸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就是把从前知识都忘了,是小事,给你点时间,你就能全部慢慢想起来了?”


    “是。”


    看着女儿冷静的样子,程温荣耐心道:“可是渺渺啊,你知道咱们这个人体,很脆弱,很容易出状况的,现在你觉得自己大脑没事,那不一定就是没事,可能还有很多隐性的情况咱们不知道,你觉得自己能够把忘掉的知识都慢慢想起来,可是那需要时间去实践,那万一你就想不起来呢?那咱们是不是就可能因为这个实践而耽误了最佳治疗的时间?你也知道,咱们现在这个病啊,都是越早发现,越好治疗,你就跟爸爸妈妈去一趟医院,做个全面的检查,好不好?”


    他都说到这份上了,程从衍也不好再强硬地拒绝,只能点点头:“那就去吧。”


    反正到时候检查出来没问题,他们就会相信自己的话了。


    她真的不是脑子出问题,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江春彩已经做好了饭菜,可惜她和程温荣现在都吃不下,程从衍看了看他们,懂事地放下书包,坐到餐桌旁:“我饿了,爸爸妈妈也先吃了晚饭吧,去医院不急在这一时的。”


    江春彩是个急性子,有事就得立刻办,看着这情形,欲言又止,程温荣推了推她,笑眯眯地陪女儿坐在饭桌前:“好好好,吃饭,吃饭,去医院不急这一时,吃饱了咱们再去。”


    这一吃就吃到了晚上八点钟,江春彩碗也来不及洗,就带着丈夫女儿风风火火往医院赶。


    她果真如她先前所说,没有再带程从衍去她先前住的那个公立医院,而是选择了明城最出名的私立医院,西河医院。


    到了医院后,程从衍先是被人安排着做了个全身的检查,而后又被带去专门检查脑部的地方,做了个更仔细的检查。


    脑部ct大概两三个小时出结果,江春彩打算先回家收拾碗筷打扫卫生,叫他们父女留在这里等结果,自己到时候再过来。


    程温荣应的爽快,等妻子走后,就打开手机象棋游戏,“怎么样,要不要跟爸爸一起下个象棋,切磋切磋?”


    他去年刚当上他们小区象棋争霸赛的冠军。


    程从衍拒绝了冠军的邀请,打开随身带着的书包,从里面掏出那本小学三年级的英语书,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继续看。


    程温荣凑过来看了看,不禁好奇:“照你的说法,你把从前学过的知识都忘了,现在是在慢慢把它们重新回忆起来吗?”


    “嗯。”


    “英语已经回忆到小学三年级了?”


    “嗯。”


    “那数学呢?”


    “刚看完六年级的课本。”


    见她当真回答得有模有样,程温荣一时也卡了壳,想了想,又问:“那照你这学法,你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些东西全都回忆起来呢?”


    程从衍摇摇头。


    一个月前她凭脑海中微弱的记忆,出院后就回家把这副身体原主人程渺渺从小到大的课本都找了出来,按照所谓的顺序,从小学开始学,一直得到九年级。


    小学前期还好,知识都不是太难,她学的也快,只是后面年级越高,她发现自己每一本书学起来需要的时间也就越多,她不知道七年级八年级都会是些什么内容,她只知道按照自己的步调走,总有一天她能和学校里的同龄人重新站在同一水平线上。


    然后,超过他们。


    程温荣叹一口气,全然不知女儿的雄心壮志,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没关系,等检查结果出来,我们再看怎么办,你一定会恢复的。”


    程从衍很乖巧,没有反驳他,点过头后便继续看书。


    这一幕被不远处两个人看在眼里,贺舒怀低头边刷手机边绕过他们,好奇道:“奇怪,你们两个不走干什么?”


    “嘘!回来!”


    贺舒怀一下被拽回到拐角后头,贸之云压着他指指了那边:“那个,那个三十分,在那里!”


    “三十分?”贺舒怀想起来了,“在就在呗,她在关我什么事?路都不让走了?”


    “不是,那是脑科!”祁远骞压低声音,满脸震惊,“你说她该不会脑子出了问题,才考三十分的吧?”


    贺舒怀有些不耐烦了,“脑子出问题就出问题,究竟干你们什么事?知道人家脑子出问题还笑话人家,有没有品了?”


    “我……”祁远骞一时有些语无伦次,“那我们先前也不知道她脑子有问题啊。”


    “那你们现在知道了。”贺舒怀给他肩膀来了一拳,“以后就别笑话人家了,脑子有问题还能考三十,不错了,走吧。”


    “不行,别走那边!”贸之云再次拉回他,“今天下午还被她撞见我们俩被老师训,现在走过去怪没脸的,走那边。”


    贺舒怀稀奇:“你还知道没脸了。”


    “那不是情况特殊嘛,就当关爱一下这个脑子有问题的小妹妹,走走走,走那边……”


    贸之云说什么也不让他走程从衍在的那条走廊,推着拖着他从另一边离开。


    今天是祁远骞他弟跟人打架,把人打的两边脸都不对称,送到医院来了,对方家长知道了,要求他也叫家长过来,小孩子不敢叫大人,就把他哥喊来了。


    “说实话,你弟可得好好教训教训,不然这样发展下去,那绝对是祸害啊。”贸之云跨上贺舒怀的后座,戴上头盔后还不忘问一句,“对了,你弟是因为什么跟人打架?”


    祁远骞翻了个白眼:“那人骂了两句他喜欢的那个女明星。”


    “嚯。”贺舒怀头盔底下的俊脸露出个痞痞的笑,“这还不收拾,等着过年?”


    “知道了,今晚回去就叫他跪键盘。”


    这晚程家一家三口在医院折腾到很晚,江春彩拿着ct报告,怎么也不相信自己女儿脑子没有问题,拉着医生问了很多,问到最后医生都不耐烦了,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没有问题,那考试是怎么回事?你那分数是怎么回事?”她回到家里就要程从衍拿出试卷,看着明明白白的三十分,怎么也不敢相信。


    “爸爸妈妈,我真的只是暂时忘记了一些知识,会慢慢想起来的。”程从衍再次耐心解释,希望他们能相信自己。


    江春彩和程温荣这回是不想相信都不行,公立私立的医院都去过了,没病就是没病,他们也没辙了。


    “行行行,相信你,那爸爸妈妈要给你多少时间,你才能完全恢复呢?”她不抱什么希望地问。


    这个问题程温荣先前也问过了,程从衍自己也不确定,就抿着嘴摇了摇头,“短则半年,长则一年两年。”


    说的倒还挺像样。


    江春彩深深叹了口气,苦笑着推女儿回房间:“好了,妈妈相信你,今天先不想这些了,明早还要上学呢,赶紧洗洗睡吧,作业什么也先放一放,明天妈妈会打电话帮你跟老师解释。”


    程从衍被关上了房门。


    是夜,这套小小的三室一厅的屋子,两间卧房都亮灯到了深夜,一间是程从衍在挑灯夜读,另一间,则是程家父母在思考女儿将来究竟该怎么办。


    翌日一早,他们都心照不宣,闭口不谈昨晚的事,跟没事人似的,坐在一张桌子上心平气和地吃完了早饭。


    只是这天到学校后,程从衍又收到了她另外几门学科的成绩。


    “语文一百三十二分,程渺渺?”


    同桌用她阴阳怪气、又带点不可置信的语气大声播报,眼睛瞪着她的卷子,直要把她的分数瞪出个窟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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