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饿了,你去给我买吃的。”


    颐指气使的语气。


    温萧雨抬了抬眼皮,看到一个懒洋洋趴在课桌上的少年。


    少年坐在他前面的位子上,没听见他应声,索性转过身趴到他的桌子上。


    微凉的秋风轻轻将水蓝色的窗帘吹起,暖煦的阳光倾斜洒了进来,落在少年微微卷曲的栗色发丝上。


    他低着头,从温萧雨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圆润的后脑勺和修长的脖颈。


    仅是这样也能判断出他皮肤很白。


    几秒之后,少年仿佛做出了人生中什么至关重要的决定,抬起头把下巴搁在桌面上,对温萧雨说:“我要吃巷尾那家的鸡蛋饼。”


    温萧雨不动声色,看清了少年的脸。


    空气里漂浮的光尘在他浓密的睫毛上跳跃,一双桃花眼上挑着觑向温萧雨,眼瞳像是被温泉浸过的琥珀,澄澈透光。


    小巧挺直的鼻子下是两片粉嫩的唇,此时正微微翘着,透着不满:“你发什么呆呢,听没听到啊?”


    温萧雨敷衍地“嗯”了一声,转眼打量整间教室。


    墙上的挂钟指向4点23分,是课间休息时间,一部分同学勾肩搭背出了教室,另一部分在教室里嬉戏打闹。


    再看向自己面前的课本,封面上龙飞凤舞写着:暄城第七中学,高二7班,温萧雨。


    温萧雨脑海里有一刹那的空白,旋即陷入沉思……


    几分钟前,他和助理还坐在去往颁奖典礼的车上。这次的奖项对他极为重要,可以助他跻身国际知名导演的行列。


    助理怕他焦虑,便随手抽了一个剧本给他缓解心情。温萧雨轻嗤一声接过来,缓解心情倒是没必要,这个奖他势在必得,解解闷还是可以的。


    说来也巧,他这两年风头正盛,每天大大小小的制片、编剧送来的剧本不尽其数。助理这随手一抽,刚巧里面有个人物的名字和他一模一样。


    他随手翻了两页,不禁皱起眉头。


    剧本里,温萧雨是一个不良混混,终生使命就是当作精少爷贺希然的忠实小跟班,俗称舔狗。


    少年时,他为贺希然参与了聚众斗殴事件,因此被学校开除。


    成年后,因贺希然挑衅社会大佬,他顶替贺希然被大佬打断两条腿。


    最后,贺希然进军娱乐圈,他在一场车祸中为保护酒驾的贺希然而丧生。


    温萧雨:“……”


    第一反应,好一个炮灰舔狗。


    第二反应,这小少爷真能惹事。


    啧。


    越看心情越糟,温萧雨随意翻完“自己”的那部分,就扔到一边没再看了。


    他闭上眼靠在座椅上小憩,车祸就是这时候来的……


    “温萧雨,我跟你说着话呢,你就睡着啦?”


    诧异的话音将温萧雨从回忆里唤醒,他抬起半垂的眼眸,看到贺希然略带幽怨的脸。


    饶是温萧雨在娱乐圈见遍了浩如烟海的俊男靓女,也不得不承认贺希然的好看是独一份的。


    贺希然作为剧中的主角,日后还会进入娱乐圈,相貌自然是极其出挑的。更难得的是他的气质,既具天真烂漫的少年感,又兼风流旖旎的韵味。


    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杂糅在一起,形成了独一无二的微妙感,冲击着温萧雨的眼眸。


    温萧雨眯了眯眼,问:“你说什么?”


    贺希然坐直身体,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桌子下的脚踢了踢温萧雨的小腿,催促道:“我说我想吃鸡蛋饼,你快去给我买。”


    温萧雨:“不去。”


    他淡漠地应答完,继续观察周围的环境——


    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同桌是个圆滚滚的小胖子。小胖子察觉到他的视线,侧过脸来紧张兮兮地尬笑了两声。


    左侧紧靠着窗户,他透过干净的玻璃向外扫了一眼。教室在二楼,临着校外一条隐蔽的巷子,几个小吃摊零散分布其中,几个混子模样的人影闪过。


    上课铃声乍然响起,温萧雨转回头朝还看着他的贺希然挑了一下眉。谁知贺希然把眉毛挑得更高,噘起嘴唇命令道:“反正是自习课,你逃课去给我买!”


    “逃课”二字提醒了温萧雨,他想起在原剧中,原身就是上高二时逃课去给小少爷买吃的,在巷尾偶遇了聚众斗殴被卷入其中。


    结果不仅被揍得很惨,再加上平日里逃课、打架等不良表现过多,最终被学校开除。


    温萧雨捏了捏眉心,如果不是自己在这个关键时刻穿越过来,原身就要走上炮灰这条不归路了。


    他毅然决然道:“不去。”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没有老师,只有班长坐在讲桌上边写作业边维持纪律。


    周围的同学已经开始窃窃私语,字里行间流露出对温萧雨这种行为的不可置信。


    “温萧雨怎么突然转性了?”


    “不知道,他平时不是最听贺希然的话吗?”


    “对啊,从没见他拒绝过小少爷的任何要求。”


    温萧雨觉得他们说得已经很委婉了,再远一点的地方已经隐隐传来“舔狗”这个词了。


    当然,其中最不可置信的那个还是贺希然。


    他秾艳的桃花眼瞪得又大又圆,身体略微前倾,尾音上扬着质问道:“你说什么?!”


    温萧雨眸光一动,注意到贺希然的鼻尖有一颗小痣,颜色浅浅淡淡,在白皙皮肤上如同一粒细小的微尘。


    “我已经说两遍了,不想再说第三遍。”


    讲台上的班长早已注意到这边的骚动,正扶着眼镜欲言又止地望过来。


    温萧雨无意扰乱课堂纪律,拿起桌上的水杯站起身,隔空朝班长晃了晃。


    班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巴朝门口侧了一下,示意他可以出去接水。


    温萧雨走了一步,“哗啦哗啦”的金属碰撞声传来。他一愣,低头看向自己的裤子——


    黑色破洞牛仔裤上,从腰际到大腿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铁链子。


    不看还好,这一低头又看见自己的左手上戴了几枚戒指,不是骷髅头就是十字架,骨骼分明的手腕处挂着几圈铁质手串。


    风格倒是统一,很朋克。


    温萧雨闭了闭眼,忍下吐槽的欲望,默念着“穿衣自由”,抬步继续向外走,动作刻意放轻了许多。


    “温萧雨!”被忽视的作精少爷受不了了。


    贺希然猛地站起身,凳子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叱道:“你再走一步试试!”


    教室里“嗡”的一声混乱起来,班长连喊了几声都没压制住。


    看好戏的目光从四面八方传来,温萧雨早已习惯万众瞩目,内心毫无波澜。


    但贺希然颤抖的尾音还是让他停下脚步,侧头向后看去。


    贺希然果然红了眼角,见他转过头,愤怒的眼神瞬间变为得意。


    “过来,坐下。”


    他的手指往下点了点,像在命令一只小狗。


    温萧雨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回走了几步。教室里的吵闹声登时变得更大,班长的喝止声停下了,也加入到看戏的行列。


    走到座位前,温萧雨低头看了贺希然一眼。


    贺希然比他矮了大半头,背着光,夕阳在他身上投出一圈金色的光晕,耳朵上的绒毛泛着微光。可能是因为情绪激动,耳根连着颈侧都染上绯红。


    温萧雨错过身,伸手拿起桌子上被遗忘的杯盖,再次转身向外走去。任身后津津有味的讨论声越来越大,没再回一次头。


    去水房接水之前,温萧雨先去了一趟卫生间。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头黄毛如镀金鸟窝般灿烂,右耳戴了一枚耳钉,凑近了看,是黑金色的,泛着沉默的光泽。


    温萧雨把手上的戒指手串都摘下来,裤子上的铁链也取掉,全都丢在洗手池旁的垃圾桶里。


    只留下了那枚耳钉。


    原身的品味虽然一言难尽,相貌倒是和他一模一样。


    剑眉入鬓,边缘整齐干净。目若朗星,眼角微微上挑,不笑时有些凌人的气势。鼻梁高挺,双唇微薄,时常是紧抿的状态。


    原身这时十八岁,身量已长得挺拔颀长。温萧雨松了口气,幸好没被那些铁玩意儿压低个子。


    他洗了洗手,再一次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回忆原身心甘情愿做舔狗的原因——


    原身家境贫寒,父母因车祸双亡,家中还有一个患有智力障碍的哥哥和年迈的奶奶。奶奶为了养家糊口,在隔壁小少爷家做佣人,连带着原身也把小少爷当做主子。


    但温萧雨看着“自己”的形象,觉得原身并不像是轻易就会卑躬屈膝的人,或许小少爷身上也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


    温萧雨思索一番,暗悔自己没有仔细看剧本,以致关于小少爷的很多剧情都被他忽略过去了。


    于是他擅自下了一个结论:因为小少爷好看。


    温萧雨自嘲地笑了笑,好看有什么用。他镜头里好看的人数不胜数,“漂亮作精”的人设在他这里不吃香。


    为了自己好不容易重获的新生,还是远离作精少爷为好。


    去水房接完水往回走,进门的那一刹整间教室骤然安静。他走向最后一排,发现自己的桌子凳子全都躺倒在地,前座的贺希然不见踪影。


    托八卦同学的福,不用主动发问,他就知道在他走后教室里发生了什么。


    同桌小胖告诉他,从未受过冷遇的贺希然恼羞成怒,涨红着脸砸了他的桌子。许是觉得颜面尽失,他闷头跑了出去,班长都拦不住。


    温萧雨收拾好东西后坐下,就听小胖偷偷告诉他:“我看见他翻墙出去了。”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又有几个吊儿郎当的混子经过,往巷尾的方向走去。


    温萧雨打开杯盖喝了口水,眉间微蹙,有点烫。


    他把敞开的杯子放在桌角,抬头扫了一眼,全班同学都在注视着他,似乎正等着他出门去追贺希然。


    目光扫到黑板时,一直无动于衷的温萧雨顿了一下,上面写着一行字:明天数学小测,作业是三张复习卷。


    好家伙。


    把刚收进抽屉的东西又井井有条地拿出来,找到数学课本和空白卷子后,他开始聚精会神看题。


    开玩笑,他都多少年没学过数学了。而且他自从上了高一就去国外读书了,对国内高中的考试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温萧雨这一通操作导致教室里不断响起抽气声,宛如他做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


    水杯冒出袅袅热气,温萧雨拿起来喝了一口。余光里,校外巷子里不断有人涌向巷尾。


    他又喝了一口水。


    啧,还是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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