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更
他大概是疯了,才会做平生最荒唐的事情
孙连州被一拳打倒在地, 脑袋嗡嗡作响,嘴角沁出鲜血,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怒目圆睁。
“宋远, 你疯了吗?”
宋远一席素净宽袍站在廊灯下, 面上狠意尤为散去, 他居高临下地怒视着孙连州,声音冷冽。
“我看表兄的酒是还没有醒!”
说罢, 他上前一把扯住了孙连州的衣襟,又将他整个人用力摔了出去。
孙连州本就醉醺醺的, 被这一下推搡, 整个人就像是只焉掉的枯枝,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
模样很是滑稽。
要说打架,这群表兄弟里宋远是从小到大的霸王, 孙连州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根本打不过宋远。
孙连州气红了眼睛,指使着他手下的雇佣, 扬声怒喝:“上啊,都怂着做什么, 都给爷上!”
“谁敢!”
宋远朗声呵止,他退后几步站在门口,将沈蜜挡在身后。
“你们家主子爷喝醉酒犯糊涂,一会自有家主裁断, 左不过一顿板子, 丢不得脑袋, 可你们这些扈从有几颗脑袋跟着犯蠢!”
宋远的话, 就像是蛇打七寸, 直切要害。
那几个人高马大的扈从立刻怂了,脸上的神情瑟缩起来,一个个立在那儿跋前疐后,面面相觑。
终于,回廊的尽头转来一阵急匆匆的的脚步声,一群人提着灯笼赶过来了。
火光煌煌,映出为首的父亲和大哥的脸,两人神情凝重,脚步飞快。
“怎么回事!”
沈黎走近,见到这人仰马翻的场景,黑着脸孔,怒而呵斥。
沈蜜瞬间红了眼眶。
她刚刚吓坏了,好在有宋远出现帮他挡了一下,否则那孙连州像疯子一般,不知道会对她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有些哽咽。
宋远转过身,瞧着沈蜜美目闪烁着泪光,鼻尖泛红,齿贝轻咬红唇,一副强忍落泪的艰难模样。
他眉宇深锁,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了沈蜜的头顶一下,柔声安抚道:“没事了,表妹。”
“表哥。”
沈蜜喃喃地呜咽了一声,人在脆弱的时候,短短一声安慰,就会让万千委屈尽数涌上心头,心理防线崩塌。
沈蜜眼中泪珠轻颤,终于落了下来。
此时,沈黎和沈洛拨开人群走到她面前,拉着她上下打量,确定她有没有事情。
沈黎问怎么回事,宋远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沈黎瞧着沈蜜满脸泪痕,满眼都是担心,对着孙连州时戾气更重。
他让沈洛安抚着沈蜜,自己反身对着孙连州抬手就是一指,怒气冲冲,“来人,将这个畜生给我拉到正厅去,家法处置。”
孙连州听到这话,浑身一震,可算清醒过来了,鬼哭狼嚎道:“我不是你沈家的人,你没有资格管我!”
沈黎却冷哼一声道:“你这畜生做出这样的事情,差点毁了我闺女名节,我不将你绑到官府大堂,已是看在你孙家的面子上了!我今日就替你父亲好好管教管教你,带走!”
沈黎兴师动众,命人将孙连州带到正厅的院子里,绑在条凳上便让人动手下板子。
孙连州鬼哭狼嚎地被打个半死,惊动了住在别院的林老太太。
林老太太被人扶着赶过来的时候,沈黎还在教训孙连州。
他正在气头上,只管叫人重重行刑,出这口恶气。
林老太太眼见着孙连州被打得昏厥过去,只剩下半口气,赶紧上前阻止。
“这是在做什么!快住手,快住手!”
沈黎见老太太慌慌张张地过来了,叫着嚷着要停手,一时间也不能抵触她,便抬了手让下人停下。
林老太太先去看孙连州的情况,发现他还有气,便反身上前去拉沈黎的袖子,连声质问,“女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母亲莫急,听小婿道来。”
沈黎稳住老太太后,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老太太越听越心惊,脸色变了又变。
她看着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孙连州,不敢置信他平日在长辈面前的沉稳端重都是装的。
本性竟会如此恶劣。
老太太痛心疾首地发现,自己平日竟然错看了人。
孙连州平日就跟丫鬟不检点,还酗酒后暴虐成性,实在是跟端方持重沾不上一个字。
若蜜儿嫁了他,那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那她老太婆便成千古罪人,九泉下都不能跟孩子她娘交代了。
林老太太一阵后怕,失魂落魄地喃喃:
“畜生,畜生啊——”
沈黎怕老太太一气之下身子受不住,便安抚道:“母亲莫气,好在咱们及时看清了此子的真面目,为时未晚。”
老太太拍着胸口顺气,定了定神道,“女婿,我一会儿就差仆从将人连夜送佩州去,绝不让他再跟蜜儿接触。”
“好,小婿听母亲的。”
沈黎答道。
*
岚梧斋的花厅里,风灯仍旧点着未熄。
沈蜜坐在玫瑰圈椅上慢慢平复心情,沈洛和宋远在她屋中陪她,始终放心不下。
沈洛安慰她道:“蜜儿别怕,父亲定会好好教训孙连州,给你出气的。”
沈蜜乖巧地颔首,眼中的惶然却未散去。
宋远正色道:“眼下光出气是不够的,要让那孙连州不再出现在表妹面前,才能让人放心。”
沈洛想了想,赞同道:“之遥弟说得极是,只有将孙连州这个祸害赶紧送走,才是对蜜儿最大的保护。”
说罢,他站起身来,对二人道:“我这就去找外祖母,同她说这件事,让她将那竖子连夜送回佩州去。”
宋远颔首,“那安南兄便去吧,不过此刻外祖母八成已经听到风声去了前院了。”
宋远知道林老太太看不中他,他无心仕途,成日周转在酒楼商铺,古板的老人家自然是不喜欢的。
林老太太平日又不大太爱听他说话,所以这番话让沈洛出面去说最好。
沈洛朗声应道:“好,我先去前院看看外祖母在不在。”
说罢,他不放心地看了沈蜜一眼,“小妹要是还怕的话,我去叫如儿过来陪你,不过她现下肯定还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然早就赶过来了。”
沈如和秦姨娘住在一处院子里,位置偏了些,离岚梧斋较远,秦姨娘带着岚儿平日睡得早,所以沈如这会子肯定也已经安歇了。
若是她得到消息,早就巴巴赶过来了。
沈蜜不想劳师动众,连忙拦下了沈洛,努力挤出一个笑,“大哥,我没事了,真的,你不要去叫二姐了,夜已深了,你跟表哥先走吧,我洗漱罢了,就去安歇。”
沈洛又多看了她两眼,始终有些放心不下,“那……”
沈蜜却催促着两人离开,“大哥,宋远表哥,你们快些走吧,我真没事了,你们回去也早些安睡吧。”
说着,她扭头去催脆桃备水,“脆桃,去给我打盆水来净面。”
脆桃知道沈蜜的心思,是不想再让哥哥们担心,于是应声道:“好,姑娘,我这就去。”
两人见沈蜜如此坚持让他们离开,便也不再多留了,叮咛了几句后推门离开。
出了岚梧斋,宋远并未直接回跨院,而是跟着沈洛一起前院询问情况。
*
夜幕深浓,月明星稀。
玉林园内,傅昀州还未就寝,他坐在书房内,静静地翻看着兵书。
灯火微动,房门突然被人推开,来人满身萧索,脚步深重。
萧策拱手禀告道:“都督,方才我从衙署回来路过沈府,发现宅中灯火通明,出事情了。”
傅昀州倏然抬眸,问道:“怎么回事?”
萧策将自己从沈府下人口中打听到的事情,细致无遗地说与了傅昀州听。
“那孙连州现在已经被林老太太连夜送回佩州去了。”
“太便宜他了。”
跳动的烛火下,傅昀州面上陡然蒙上一层阴鸷。
“安排下去,路上派人假扮刺客劫持马车,将他好生吓一顿后再丢回佩州去,记着,今后不许他再从官。”
如此品行败坏之人,也确实不够资格入仕从政。
“属下遵命。”
萧策如此想着,抱拳领命,转身出去了。
傅昀州放下书册,看着屋内那盏水墨屏风,目光悠远。
那小姑娘素来胆子小,不知道今晚该害怕成什么样了。
他该陪她的。
全是他的疏忽!
傅昀州如此想着,蓦然起身,捡了件木架子上的黑色披风。
兜上身子出去了。
夜幕笼罩四野,周遭寂寂无声。
说变就变的天气,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
沈蜜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将房门关得紧紧的,心中的恐惧却还是没有消退。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让她实在是难以消化。
她将屋内的烛树点亮,就明黄色的浅光,支颐坐在桌前,靠翻看话本排解心神不宁。
屋内只有翻看书页的刷刷声,和着窗外的粼粼雨声。
宛若催人入睡的安眠曲。
可沈蜜却还是紧绷着精神,怎么也放松不下来。
一直到后半夜,沈蜜才彻底被困意席卷。
吹吸烛灯,翻身上榻歇息。
雨势渐渐变大,漫天卷地,砸得窗棂哗哗作响。
后院里,傅昀州立在雨中,浑身湿透,久久未动。
他今夜不受控制地做了件平生最荒唐的事情。
那就是翻墙进了沈府后宅,只为与她靠近一些。
好确认她今夜是否安然无虞。
他大概是疯了。
傅昀州立在雨中,如此想着。
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看着屋内那盏灯火。
直至那盏灯火彻底熄灭。
他才算是彻底放下了心。
悄然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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