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飞到夜幕低垂,两人终于抵达了“观花大会”所在的浮玉岛。
整个浮玉岛就是一颗悬浮于海的巨大灵石,想要靠近,必须携带“观花令牌”。离开宗门前,掌门将观花令牌交给他们,又以秘法与宗门命牌相连,确保玉牌不落入魔修手中。
沈重光想起了那魔修说过的话,他想要那些清水剑派弟子身上的玉符。
原来如此。
沈重光有些明白了。那些魔修不知从哪儿习得了尸傀之术,便打算用尸傀之术控制正道弟子,夺走玉牌。如此一来,玉牌被夺,可这些弟子元神尚在,命牌也不会有异常之象。
这般想着,沈重光放出神识,想要感应浮玉岛上魔修的存在。
叶修寒则有些好奇地看着浮玉岛的景致。
此刻,岛上的花尚未开放,已有不少修士提前赶来此地,为的是参加“观花大会”前的花灯会。
叶修寒低头朝岛上望去,只见千盏万盏的明灯在黑夜里忽明忽暗,海浪掀起的水雾氤氲满城,灯影幢幢,流淌于水光之上。
有些像是人间,又有些是仙境。
他看得有些愣住,身子也忍不住朝前倾去,下一秒,他便觉得袖子被人揪住了。
叶修寒低头。
是一个……小白骨?
小白骨两只手臂揪住叶修寒衣袖,努力蹬了蹬腿,想要爬上去,却被风吹得晃晃悠悠。
他有些懊恼地低下头。
原本他在叶修寒的袖子里藏得好好的,打算见到“眼泪”中的风景就溜走。
可骤然出现的灯火让他看呆了,忍不住就学着叶修寒的模样倾了身体,下一秒就哧溜从袖子里滑了出去。
被叶修寒发现了……自己会被埋进罐子里吗?
小白骨惴惴不安的想着,他忽然想起那魔修死时,似乎有很多诡异的力量涌入了他的骨头里。
或许,可以借助这股力量逃走?
这念头一起,叶修寒便觉得周遭的风变得阴凉了几分。
他抬起袖子,用另一只手接住了小白骨的脚,让他站在自己手心上。
叶修寒呼吸都紧张了几分,他脑中闪过无数念头,诸如:这是人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他为什么在自己袖子里?要丢掉吗?要藏起来吗?
最后这些念头都被一道最紧迫念头冲散。
叶修寒将自己的衣袖扯下一些,折叠几下,又挖了个洞,做了件衣服给小白骨套上。
“小朋友是要穿衣服的!”他认真说道,脑中又想起《为魔》里沈重光脱衣服疗伤的情节。
当然大人也是要穿衣服的,总之不穿衣服不对。
小白骨愣愣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他还是骨架的时候,刺骨的风总能穿透他身体每个地方,像是刀子从骨头上刮过去。
这是第一次,风吹过来,被什么给挡住了。
他用手指捏起衣服的一角,想要掀起来看一下,却被叶修寒轻轻摁了回去。
“要好好穿衣服哦。”叶修寒轻声说道,他不太确定小白骨算不算是一个人,可是全身光溜溜总是不太好的。
沈重光收回神识,忽然发现叶修寒手上又多了什么东西。
他凝神看去,发现竟是先前那魔修炼化的邪恶白骨。
还……穿上了衣服?
还未反应过来,一只手就伸了过来,那白骨骤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我捡到的。”叶修寒眼睛亮亮的,主动开口承认。他来到这世界也有一段日子了,自然知晓白骨在正道修士眼里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然……妖也不是。
叶修寒不清楚沈重光知不知道他是妖,毕竟初次降临那天沈重光没和他说过话。
后来再见面,他已经变成“白月光”了。
叶修寒也不清楚沈重光对白骨、和妖是怎样的态度。
他试探地问道:“看起来挺乖的,可以养吗?”
沈重光看着叶修寒的眼眸,竟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正要开口,又听叶修寒说道:“话少,吃得也不多。虽然不是人,但是还是……”
“可以养。”沈重光望着叶修寒的眼睛,想起他也未曾言明自己早就入了魔,便也开口说道:“但你要想明白,这是魔物,你带着他,或许会与整个正道为敌。”
叶修寒迟疑道:“那、那就藏好了?”
“如果……他日后想去魔界呢?”沈重光又问。
叶修寒吓得连连摆手:“不行、我、我不能去魔界。”
沈重光目光微滞,那日想要不管不顾带走叶修寒的念头,一点点沉了下去。
但很快,他便听见了系统和叶修寒的对话。
系统问:“宿主,你真的不想去魔界呀。那可是高级地图,到时候可以刷新好多高级任务。”
叶修寒害怕地摇头:“不行,书里说魔界……魔界一直都是寸草不生的啊!”
沈重光无奈。
小白骨被两人盯着,听着他们的对话,简直摸不着头脑。
他乖吗?话少吗?
还有,他什么时候说自己想去魔界了。
而且……他是要逃走的,才不需要别人养。
想着想着,他就一屁股坐在了叶修寒的手心上。
花灯还没看够,还是明天再逃吧。
等到叶修寒回过神来,他就意识到沈重光已经答应自己可以养小白骨了。
他想,今天是小白骨,日后也可以是别的什么东西,比如草之类的。
长剑飞到了浮玉岛中心。
叶修寒将小白骨藏在衣袖里,跟着沈重光朝一处旅舍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朝四周张望,目光落在一盏花灯上久久收不回来。
“想看?”沈重光问。
叶修寒挣扎着想了一会儿,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沈重光也不太确定叶修寒究竟想不想看。对于花灯会,他并无兴趣。
在过往漫长的岁月里,他有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空荡荡的魔殿,除了修炼便是修炼。
无数人等着要来杀他。
他必须是世间至强。
收回思绪,沈重光领着叶修寒走入旅舍,开了两间房。
他修炼时会暴露些许魔性,不能让叶修寒看见。况且……叶修寒也不会习惯和别人住一间。
安置好叶修寒后,沈重光回到自己的屋子,但今日总有些静不下心来。
他忍不住去听系统内叶修寒又做了什么,却发现叶修寒又开始疯狂地练剑了。
先前他一直以为,叶修寒是因为害怕,想要自保才那么努力地练剑。
后来他知道,叶修寒这么努力只是想要保护他。
沈重光想起叶修寒看向花灯时的眼神,他分明很想去看一看的。
想到这里,沈重光站起身,走向叶修寒的屋子。
他想要敲门,带叶修寒出去看花灯。
然而走到门口,沈重光又听见了系统的声音。
系统问叶修寒:“宿主,你为什么要这么急着练剑呀。”
叶修寒仔细想了一会儿,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着急,总想着赶紧变强一些。
想着想着,他好像明白了自己在担心什么,便对系统解释道:“因为看书的时候,‘观花大会’才开始半章,沈重光就受伤了。”
“我不知道半个章节到底代表着多久,但是当时我只用了一小会儿就看完了。想来,是很短的时间吧?可是,我现在的修为甚至不如沈重光。”
“所以,在观花大会开始前,我要努力再变强一点点。我不只想要追上沈重光,还要挡在他前面,这样才能保护他啊。”
……
沈重光敲门的手微微滞住。
对他来说,修炼当然是一刻也不能松懈的。除了修炼,其余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因此每一次重生,即便对复仇已经没了兴趣,他也从未松懈修炼之事。
要变得再强一些。
尽管他的神魂一世比一世强大。这世间的玄妙法门,天才地宝也都曾经落入他手中。
从初次见到叶修寒,到今日,他的修为已经提升到了可怕的境界。
叶修寒显然也察觉到了。
可叶修寒并不知道,他眼中的“半章”,背后可能是一天、是一月、是一年、是无数的光阴。
但此刻,叶修寒为了追上他的脚步,就硬生生地逼自己到了这个地步。
“一起去看花灯会,好吗?”沈重光敲开了叶修寒的门,第一次放下了修炼,去做他眼中的无聊之事。
叶修寒还想挣扎,可下一秒,他就见沈重光朝自己伸出手来。
他顿时脑子一片空白,有些犹豫地想伸手,又觉得手掌和别人贴贴是极为可怕的事情。还没等他想明白,沈重光的手就绕过了他,直接把屋门关上了。
“走吧。”
叶修寒跟上了沈重光,没忘记把小白骨也带上。
此时,夜色渐浓,花灯更亮了。
叶修寒几乎每走过一盏花灯,就要停下来看上半天,然后悄悄看一眼沈重光有没有走远。
若是走远了,他就赶紧小跑追上去。
沈重光察觉到了叶修寒的视线。
他确实不喜欢这些花灯,魔界常年昏冥,从没这么亮过。
但他脑中又浮现出了叶修寒的话。
叶修寒说总怕追不上他的脚步。
沈重光垂眸。
他本来打算在观花大会保护好叶修寒,甚至可以帮叶修寒拿到里面最大的机缘。
这样,叶修寒有了在此方世界立足的资本,他也差不多该离开了。如今各地封印松动,魔界入口开启是迟早的事情。
之后,便是在空寂的魔殿里修炼,直至修炼成世间至强……就如他无数次重生时那样。
沈重光垂眸,看向叶修寒。他想起初见时叶修寒还是胆子很小的草,看见魔修尸体就要哭了。
可才过去多久,叶修寒已经举起剑杀了魔修。
叶修寒一直在努力地成长着,甚至比他想象得更快。
可叶修寒还是怕自己太慢了。
并不是叶修寒太慢,而是沈重光从没有想过为任何人停驻。
沈重光觉得心口被什么撞了一下,他声音极轻,像是揉进了夜风里,但语气却格外的郑重。
他说:“你可以,走慢一点。”
走慢一点,可以害怕,可以流眼泪,然后慢慢变强大。
“我会等你。”
叶修寒怔怔地抬头看着沈重光,他总觉得沈重光好像给了他一个很珍贵的承诺。
可是他又想不明白。
或许,等他再长大一些,拥有更多的妖族传承记忆,就会懂了吧。
叶修寒眼睛一点一点亮起来,继续去看面前的花灯。
长长的街巷,被一盏一盏的花灯点亮,沈重光越走越慢,影子渐渐和叶修寒的重叠在了一起。
从街头走到巷尾,便用去了一个时辰。
沈重光从未走得这样慢,也从未这样长久的停驻在一个地方。
逃命要快、杀人要快、等他终于强大到可以得到片刻喘息时,身边再也没有这样的风景了。
“真的很美。”叶修寒一遍又一遍小声地赞叹,他觉得自己真的很不会夸夸,除了美就说不出别的词来。
可是,他有好多好多想要夸的东西。
花灯很美,地上的砖很美,连月色也很美。
当然……和沈重光一起看花灯也很美。
叶修寒苦恼地低下头,如果说之前几个用很美来夸还可以糊弄过去,可最后这个,他总觉得要有一个更好的词来形容才行。
是什么呢?叶修寒说不出自己心中的感觉。
那就暂时……还是很美吧。
沈重光顺着叶修寒的目光,看向他看过的每一处景色。
尽管重生无数次,这却是他第一次认真地看这个世界。
真的,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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