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朝会结束,朝中众臣皆回各衙门。
尚书省位于承天门大街东侧,中书、门下二省之南。
尚书左右仆射郑合敬与崔时卿从宫城永安门而出,过皇城第一横街,走于安上门街,到尚书省都堂中。
刚回都堂,左右丞便将这两日省内事务以轻重缓急排列呈上。
当崔时卿看到司封司递上的荫封名单时,特地细看了一番,继而眉头紧皱,将名单往郑合敬那侧推了推:“郑老,且看看这个。”
“这不是今年朝中的荫封单子吗?”
郑合敬拿在手中,往前眯着眼看了一遍:“确实是六人,没有什么问题,荫封人数早已定下,也没什么可以商议的点,望渊,我们将名字报上去即可。”
“其余人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这陆珏……”
崔时卿向来也是个爽快的性子,便直说道,“不瞒郑老,今早我听到昨夜平南侯府对太子殿下大为不敬,殿下恼怒,将其关在了十率府一夜,到如今还未放出,其父如此,我认为其子目前不得享此殊荣。”
郑合敬听这话,将名单覆在了一堆折子上,会心一笑道:“原来是这事,平南侯陆承昌职在鸿胪寺,官为鸿胪寺卿,鸿胪寺政令仰承尚书礼部,陆承昌这一官职还是礼部郎中孙长德推荐而得,难怪今日这孙长德神情颇不对。”
不过哪里是神情不对。
简直是脸色煞白,半截身子都颤颤巍巍的,朝会后李明衍不过问了他点其余事,整个人都快倒地了。
郑合敬与崔时卿也都看在眼里。
“恐怕回去得喊大夫,郑老,你且等着收他的假呈罢。”
郑合敬连连摆手道:“这点小事哪里能让他请,请不了请不了。望渊,言归正传。”
话锋一转,郑合敬那向来和善的眼神透着几分严肃:“昨夜之事发生,平南侯府此子确实不应再出现这荫封名单上,本就是殿下所给恩典,再收回去也无妨,他们也太过放肆,要想荫封,老夫的这关过不了。”
崔时卿一听这话,一愣,失笑道:“郑老啊郑老。”
这对殿下的维护之心,至少省内无人可及了,恐怕他方才不提,郑老也迟早要说出来,只是还顾及着他的面子。
圣上虽对殿下不喜,可朝中不少老臣,就如郑合敬等人,对殿下极尽尊敬与爱护。
尚书省吏部衙门。
吏部郎中周石林收到了退回来的荫封名单,扫了一眼便知平南侯府的陆珏被剔除了名单,正巧负责此事的司封郎中吴用在一旁。
周石林将名单递给吴用:“那你便回去重拟一份再交到都堂罢。”
“是。”吴用接过名单回道,但也不立马回去,而是笑道:“我等拟定名单时也猜到此事了,不过我等没这个权利去留,还是将名单按照原样交上去,不过周大人,说来这平南侯府的二娘子不是还在殿下宫中?殿下总得顾及着她,顾及一下平南侯府的名声与荣宠罢,怎的……”
难不成真如传闻所说,殿下对这陆娘子一点都不上心?
周石林慢悠悠回道:“谁说平南侯府的名声与荣宠便在这陆珏身上,顶上还有个呢。”
吴用被这一话一点,立刻转过弯来,回道:“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平南侯府还有个大郎君,糊涂糊涂,那周大人,我先回去将名单拟出来,等下便上交。”
周石林嗯了声,让吴用走了。
到了晚间,关进十率府的陆承昌被放了出来。
一天一夜担惊受怕着自己会获罪,陆承昌睡觉都合不上眼,顶着乌青的双眼与憔悴的面庞回了平南侯府。
一回府,便感受到了府中阴云密布的惨淡气氛。
薛氏眼睛红肿,见着陆承昌像是见到了救星道:“侯爷,您终于回来了。您还有没有事,身上可有受伤?”说着,绕着陆承昌转了一圈。
“我无事,殿下恐怕只是想给我个教训,并非真要定我罪。”
陆承昌皱眉道:“可你怎么回事,我回来是件喜事,你怎么满脸愁容?”
薛氏眼泪又掉下来道:“侯爷,您回来我怎会不高兴,只是今日荫封名单下来了,没有珏儿的名字,听到消息后,我便差人去打听,说是今年荫封名额已满,等来年若有空缺,再补上。”
陆承昌脸色灰白:“补上?恐怕是补不上了,每年荫封人数早就定好,今年名额已满,难道明年后年便有空缺了?不可能的,看来珏儿的名字已经被划去了。”
薛氏本来抱着一丝希望,只期盼侯爷回来还能想想办法,可听侯爷这话的意思好似已经没有办法了。
“放开,不要拉着我,事情因我而起,陆云檀想要伺机报复让她冲我来,何必整这手段,”陆云玥冲进大堂,甩开了一直拉着她的婢子,脸上还带着哭过的痕迹,眼中满是倔强与怨恨,“我去向殿下请罪,再去给她赔罪,都是我的错,为什么要惩罚哥哥?”
“胡闹!”陆承昌皱眉大声呵斥道,“你说的什么话?”
这一呵斥入耳,陆云玥眼圈又一红,撇过脑袋委屈道:“我说的哪里错了,当时她在船上说娘亲坏话,我就想教训教训她罢了,后面的事我自然是不想的,可谁知道她竟在殿下面前装委屈,现在事情弄得这般遭,她不就是挨了几声骂和一巴掌吗,大不了我还她便是了。”
薛氏看了眼陆承昌,将陆云玥拉到身边道:“你当时未把事情说清楚,导致你父亲错怪了云檀,这事确确实实是你做错了,也该你去宫里向云檀道歉的,只是……”
“只是什么?”陆承昌问。
“只是侯爷还未回来时,我就已经差人去东宫递了拜帖,想带着云玥一道进宫向云檀赔礼,可我们的人在宫门站了半天,宜春宫也没派个人出来,等了好些时候才有个小太监出来说见不了。”
话音落下,陆云玥疑惑地看向薛氏。
“她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府中派人都如此敷衍,也不过就是见一面的功夫,怎么就见不得了?!”陆承昌气得狠拍了桌子一下,“那明日我亲自进宫,总不能拦我了罢!”
薛氏道:“侯爷、侯爷别去了,方才侯爷也说了珏儿的名字被划去了,怕是就算进宫求情也无济于事。而且回来的下人说让侯府接下来也不要派人递贴,过几日殿下就要上丹霞山,会带着云檀一道前去,东宫也无人了。”
听此话,陆承昌更气:“她迟早得回府!”
说罢,便甩袖即去。
待陆承昌走后,陆云玥犹豫了一会儿,继而好奇道:“娘亲,今日我们是派人去宫里了,可宫里也很快派人出来回了,说今日不便进宫,并没有像你方才所说那般等了许久人才出来……”
薛氏竖了个手指于唇上,轻声道:“娘知道,这也不过是说给你爹爹听的。你莫要多想,也不要说出去,知道了吗?”
陆云玥听着娘亲温柔的声音,自己的手又被娘亲温暖的手轻捏着,愣愣点着头:“自然,娘亲不让我说的事我怎么会往外说,不过哥哥荫封的事怎么办啊,娘亲。”
“事已至此,那也没有其他办法了。”薛氏眼底一片黯淡,慢声道,“不过你爹爹方才那句话说得对。”
她迟早要回府。
宜春宫。
尤姑姑与杨尚仪正在给陆云檀准备去丹霞山青云观的行李。
李明衍幼年时身体不佳,有一算命的说命格太大,需得脱离尘世,才有痊愈的机会,可太子终究是太子,又怎么能远离尘世入道或入佛呢?
于是皇帝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将李明衍送到了京畿的丹霞山青云观,让青云观的凌霄道长收其为徒,赐道号,在那两年后才将人接了回来。
神奇的是,自从去过青云观后,李明衍身体真的便好了。
当然,至今也有不少人认为皇帝是不喜太子才将人送去京畿的道观。
自从青云观回宫后,李明衍每年也会在元日大殿前去一趟青云观,抄诵道经,讨论道法等等。
每年这个时候,陆云檀都在平南侯府,从未跟李明衍去过青云观。
不过这次,她要跟着一道去了。
这也是出乎陆云檀意料的事。
昨日与殿下用完晚宴,二人刚到东殿书房,高公公过来说去青云观的行囊都已准备齐全,问殿下还需要带些什么。
殿下说不需要了,继而坐在书案前看她在《汉记》上划出的文句。
陆云檀依旧在旁站得规规矩矩,二人之间的距离还是与之前一样。
陆云檀不敢造次,尽管她觉得与殿下要比以前亲近了。
殿下的视线一直在《汉记》的纸张上,看了一会儿,淡声问她:“丹霞山,你想去吗?”
若换作以前,陆云檀尽管心里无比激动,但表面上还是会恭敬地回道:云檀就不去了,殿下一路平安等等之类的话。
以前她不会做逾矩的事。
因为殿下最为看重规矩礼法,太子也乃天下文人的表率,殿下对逾矩之人是非常不喜的,她不会做殿下不喜的事。
跟着殿下去青云观是逾矩的,以前她不会去。
可如今,她摸不准殿下的想法了,她心里对他的认知与事实不太一样。
好像她做了一些逾矩的事,殿下也不太会责怪她。
而且与殿下之间,似乎也不太一样了。
陆云檀垂眸,掩着眼底的欣喜,乖巧地轻嗯了声:“我想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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