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高考出分开始填志愿,同学之间本该紧绷不安,但包厢里的权贵子弟显然没有这些困扰。
现在大家只需要纠结三件事:
去哪儿吃,去哪儿玩,去哪儿看美人。
今晚的散伙饭一次性占两样,美人不需要特意寻找,就在眼前安静坐着。
班长偷瞄了容念一眼,目光收回后,心思留在原处。
容念长得很好看,完全可以用漂亮来形容,单论外貌的话,其实这类长相对男生而言太秀丽了。
可他有种很特殊的脆弱气质,没有削弱半分外貌的惊艳,又将距离感全然化解,让人不禁被激起保护欲。
想帮忙把糖醋排骨夹到他碗里,或者把他喝掉小半杯的饮料续满……
班长毫不怀疑,班里的每个人都抱着同样的想法。
除了一直针对容念的窦洋。
班长刚想到这茬,同一桌的窦洋又折腾了起来。
窦洋烦躁道:“你们还要碎叨多久他成绩啊?容念拿了我家的资助,考得好是天经地义,没考好那该把钱还回来!”
大家知道彼此的家庭背景,窦氏在本市颇有名望,而窦洋的母亲方悦秋是很活跃的慈善家。
从去年开始,她不止资助容念,而且把这个貌美的孤儿领回家,对人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窦洋先天有心脏问题,身体虚弱多病,也因此常被纵容,惯得一身少爷脾气,无法忍受本只属于自己的关爱被分走。
他在家搞排挤,在校搞霸凌,最近为了眼不见心不烦,在撺掇父母把容念送去国外。
“考再高也没用,他又不在这里读书。”窦洋嗤道。
班长疑惑:“咦,小容也要出国啊?”
说完她就觉得这话问得多余,对于窦洋的摆布,容念一直显得温顺又平静,就跟没脾气似的。
她以前实在看不下去,打听过这是为什么,容念的回答是不想让方阿姨夹在中间为难。
然而她刚想追问容念要去哪里留学,这位漂亮少年终于轻声开口,说了在饭局上的第一句话。
“我不出国。”容念轻声道。
他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可此时的嗓音夹带沙哑。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容念今晚表现得非常反常。
明明以往都是生动又软糯的样子,这次却透着忧郁,刚才被人搭话了也依旧心事沉沉。
见窦洋望向自己,容念笑了笑,浓长的睫毛微微弯起。
他问:“哥,要我重复一遍吗?”
从福利院被接进别墅的那天,方悦秋挽起容念的胳膊,轻声细语地说他们以后是一家人,让容念当窦洋是亲哥哥。
正是同一天,窦洋把容念的行李箱丢下楼梯,容念想喊的那声“哥哥”没敢出口。
现在窦洋听得发蒙,嫌弃道:“瞎喊什么呢?你他妈别说哥了,连亲妈是谁都不知道吧?!”
这说得很冒犯,容念却习惯了似的无波无澜。
不仅如此,他还苦恼道:“嗯,我如果有哥哥,大概也没你这么为我操心,分数出来以后不问自己能去哪里,每天都努力送我去国外。”
话语翻译得直白点,就是你管太多考太差了,不如好好关注自己。
窦洋的神情变得非常难看,其他人也是纷纷顿住。
以前课桌里被窦洋塞垃圾都不吭声的人,怎么突然敢翻脸了?
许多目光瞬间聚在了容念身上,容念好像是个局外人,慢条斯理地拨弄碗里的菜肴。
他不急不缓道:“不过我读书的事不劳烦你安排了,燕大的招生办联系过我,我答应报他们的法学院。”
燕都大学是国内顶尖学府,各个领域硕果斐然,教育资源和声望地位非常拔尖。
许多名流富豪都乐意长期赞助,并送子女就读,包括窦家也是一样。
别的学校会去各地重点高中做宣讲,而燕大这边堪称高冷,每届主动招揽的学生少之又少。
不过容念一向出众,高三从公办高中转过来后,每次月考稳在年级前十,会被招生办联系也不算意外。
这么说来,容念不止留在国内,还会和窦洋继续当同学……
气氛陷入尴尬,窦洋震惊地瞪向容念。
他一时半会想不到怎么羞辱人,于是化满腔刻薄为力量,撂下碗筷就重重甩门而出。
门框碰撞发出巨响,其他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了半分钟。
有人将重点牢牢拿捏:“这下怎么办?等会还想去ktv玩呢,窦洋要是身体没扛住,双腿一蹬不喘气了,我们直接改去殡仪馆。”
容念好像被那声巨响惊到了,脸色有点发白,神色还带着一种间接犯错的茫然无助。
“本来没打算说出来的,可感觉也没办法永远瞒着……没吓到你们吧?”他道。
刚被窦洋粗暴的动作惊了下,同学气还没喘匀呢,满腔怒火想发泄。
但见容念可怜兮兮的,他就不禁放软语调:“没事没事,你别往心里去。”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反应,容念明显处在弱势,自己的行动却受他影响。
同学还安慰:“你有没有和他妈妈说啊?窦洋这么过分,方阿姨总会帮着你。”
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不对。
窦洋终究方悦秋的亲儿子,哪有母亲会真的胳膊肘往外拐?
如果容念去寻求帮助,估计方悦秋只会劝他出国也挺好。
容念对方悦秋几乎是百依百顺,同学觉得,这事保证会以少年的妥协为结局。
只是今天确实活见鬼,容念一脸纠结:“我没和方阿姨讲,想着实在不行就偷偷去燕大读书好了。”
同学:???
自己耳朵没听错吧?乖乖牌居然为求学走起叛逆少年路线了?!
他大为震撼:“国外有很多好学校啊,你犯得着这么和窦洋对着干?”
容念略微不解:“和学校没什么关系。为什么窦洋不开心,我就不能去呢?”
他撒完谎,心想,不,主要是太痛了。
上辈子他死得太痛了。
他犯了大错,把方悦秋当做家人,收起防备和心眼,极力配合着“这个家”所带来的一切。
捉弄打压也好,远走出国也罢,他上辈子全都接受了。
毕竟窦洋是方阿姨的亲儿子,她愿意资助我,我应该知恩图报——每次被欺负的时候,容念都这么提醒自己要克制。
后来窦洋出车祸,容念才知道,方悦秋会注意到他,是因为病弱的窦洋和自己同为熊猫血。
自己只不过是为窦洋防患未然的人形血袋。
起初他努力反抗,紧接着被帮凶们绑住,再因为抽血过多而休克,后来便失去了意识。
身体的疼痛渐渐无法感知,容念昏沉地困在记忆里,一遍遍回到福利院,回到那个百年难遇的寒潮。
自己捡回来的男孩尚不清楚身世,两人挤在硬板床上,盖着同一条旧毛毯。
那时还没人恭敬地称呼男孩“陆二公子”,唯有容念狡黠地叫他“小岁”,企图讨到对方手上的苹果。
眼前画面晦暗不清,如走马灯般闪过。有时候是六岁的陆岁京小心翼翼牵住自己的衣摆,有时候是十七岁的陆岁京弯下腰,把脑袋抵在自己的肩头。
陆岁京用变声期有些低沉的嗓音喊他“念念”,问他:“你不要我了吗?”
回忆的末尾有苹果的甜香,容念的呼吸停在这里,再睁眼便是今天早晨。
他不可思议地发现自己回到了过去,最先的念头其实是逃跑。
但温热的指尖刚触上门把手,便忽地垂落下去。
以窦家的手段,如果有事需要把容念抓回来,他逃去天涯海角都没用。
不行,不能就这么走了……
容念杵在原地站到双腿发麻,然后栽回柔软的大床上。
十八岁的身体线条纤薄青涩,皮肤雪白细腻,陷在鹅绒被子里,被漏进来的阳光照着,仿佛一块无瑕又富有灵气的玉件。
枕头旁边手机亮起,打开来是燕大招生办的留言,问容念愿不愿意填报本校。
容念答应得干脆,再记起上辈子留学时的听闻——窦洋开学时被同校的陆岁京揍过,原因不明下手特狠。
不愿意和这位性格养歪了的小魔王再见面,容念猛地坐起身,飞快向招生办确认。
老师回复:[你是说陆同学啊,确实也报了我们学校。你为什么不想碰见他?你们的院系离得很远,想避开倒也容易。]
容念对此没有解释,滴水不漏地向老师道谢完,管家敲门送来新鲜水果和热牛奶。
瓷盘盛了昂贵的夕张蜜瓜,容念一边看着一边咬了咬唇,朝管家露出了个浅浅的酒窝。
他下意识地抿起嘴,像是有困难的要求想提,从而难为情了会。
面对美人的矜持,管家乐得耐心等待,再听到容念说:“这里有没有苹果?我想洗一个,可以吗?”
管家微笑:“容少爷,很难会有人狠心拒绝您,您可以大胆些。”
容念怯生生地点了下头,心想——
我当然知道摆出什么样子会被纵容。
·
散伙饭定在同学自家的酒店,那人包揽了全部开销,容念蹭完晚餐没去ktv,优哉游哉地回了别墅。
他踏着夏夜的清风迈步进门,入目果然满地狼藉。
窦洋砸完花瓶和手机便回了房间,方悦秋哀愁地坐在沙发一侧,其他人则战战兢兢地不敢出声。
“小容,你怎么填了志愿也不说一声?洋洋刚才来问我,我都答不上话。”方悦秋将碎发撩至耳后,恢复了优雅的姿态。
放在以前,容念肯定温顺地听她意见,无论去哪里读书都可以。
如今,他单纯解释:“我以为招生办肯定很了解这些,推荐专业也是我感兴趣的,就直接报名了。”
他望向方悦秋,疑惑:“阿姨,我上当了吗?”
事实上只要人脑子没有进水,就清楚这志愿填得很好。如果要求更改,便肯定是为了纵容窦洋的任性。
但容念还是问了,并摆出一副很信任对方的样子。
方悦秋不想让亲儿子生气,可又觉得没必要为了这种事,毁掉在容念面前维持已久的慈爱形象。
她叹气:“不是,我随便问问而已,要上楼去休息了,小容你也早点睡。”
容念乖巧应道:“嗯,您要注意身体。”
换做其他人重活一世,避无可避地和仇人碰面,多半会情绪失控。
但短短一天,容念便消化了这些,该享受时就享受,绝不给自己心里添堵。
之后的半个多月里,管家也打听过他读大学的事,容念懒洋洋地窝在花园的秋千椅上,不着痕迹地将那些委婉劝告挡了回去。
窦洋为此恨得牙痒痒,十多天过去了都没消停。
“家里供他吃供他穿,读书这事不该听我的?真是养了白眼狼,我见他的第一眼就不舒服,我妈非要接他回来!”
“操,他抱大腿抱上瘾了吧,去燕大不就是图有钱人多?”
“非要对着干我也不拦他,反正这不是他能高攀的圈子,他来掺和只会当个笑话。”
容念路过这里去拿录取通知书,听到窦洋气喘吁吁地骂脏话,不由停住了步子。
管家隔着玻璃窗发现了他,尴尬地咳嗽了声,紧接着窦洋也望了过来。
容念沉思:“有钱人多?怪不得……”
他瞧着是在很认真地分析问题:“老师说只要我申请,学杂费可以全免,看来学校在别人身上榨了一笔。”
交了很多赞助费的窦洋:“。”
容念没管这少爷的表情有多难看,自顾自继续往外走。
门口沉浮着月季的芳醇香气,派件员见到容念,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继而递过来包裹。
录取通知书的包装白底烫金,印了校园里的湖畔风景照。
另外有院长给每个法学新生准备的见面礼,一本刚修完的正新鲜热乎的《刑法总则》。
派件员搓了搓手:“容同学,我还有个额外任务,能不能麻烦你出镜拍张照?”
校方总是会需要些照片用来记录或宣传,容念考虑得简单,很配合地拍了一张。
他不知道的是,实际上学校没有这类计划,所谓的任务来自于私人委托。
派件员得手后将照片发给雇主,默默期待对面发来一大笔打赏。
雇主:[发原图。]
派件员:“…………”
他内心怒骂“这他妈是不是痴汉”,随即在金钱的诱惑下道德泯灭,果断点击原图发送。
几乎是收到的瞬间,这张照片在同一片住宅区的卧室被打开。
屏幕里容念相貌清丽,轮廓姣好的桃花眼十分多情。
陆岁京病恹恹地垂着眼帘,一手握手机,一手托住头走神。
他和容念住过的福利院是民间机构,长期经营不善,房子年久失修阴暗潮湿。
入目之处总是灰蒙蒙的,没有任何美丽风景可言。
不过孩子们会和陆岁京嘀咕:“小容哥哥的眼睛真美呀。”
也正是这双眼睛,上一世有过再也亮不起光的时刻,在病房里涣散空洞地睁着。
当时自己不相信,狡黠的、生动的容念怎么可能会死?
还是以失血过多这种消耗殆尽的方式。
陆岁京鲜少失态,但他清楚,那时候的自己很难堪,一直跟容念讲话,从抱怨逐渐变成祈求。
“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我?”
“这几年你一次都没好奇我过得怎么样?”
“我错了,我不计较了,你理一下我……你不能不要我。”
回应他的,唯有满室沉默,和容念越来越冷的身体。
最后陆岁京只能抬起手,动作轻得好像抚摸柔软羽毛,抑或是抚摸一件破碎的倾城瓷器。
睫毛扫过掌心的触感有点痒,容念终于能够安眠。
好在现在是夏天了,重新开启的、焕然新生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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