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的落叶被玄甲军的鲜血染透,月光一照,仿佛周遭都镀上了一层血色的轻雾。
雾里的血气越来越浓重,四下里已是猩红一片,夭夭抬眼,只能隐隐看到不远处隋岑同沈阙的身影,模糊的不真切。
“快离开这里。”
她对着二人喊了一声,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清脆的声音在林中回荡,一遍遍响起:
“快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
一只火红的小狐狸从树梢上跃了下来,停在了轿前。
它黑漆漆的眼珠子来回乱转,盯着夭夭看了好半晌,忽而抬起前爪叉在肥肥的腰肢上,气哄哄道:“禾夭夭,你把雪球儿藏哪去了?”
夭夭本也在注视这只小狐狸,在看到那双狐狸眼后,清澈的瞳孔慢慢凝住了。
她指尖轻颤,听到这声质问,眼里顷刻便沁了一层雾气。那滴泪越聚越大,沉甸甸的,夭夭仰起头,却始终没让它落下来,只笑着嗔怪:“小火球,你怎么......你怎么走了那么久?我好想你。”
小火球啊,玉川唯一一只火狐狸,平素最爱欺负雪球儿,雪球儿是一只兔子,总是躲在夭夭身后。
小狐狸一如在玉川时的无数次气恼,撇撇嘴,一个转身就跃入了林中。
夭夭慌了神,一壁喊:“小火球,你不许走。”一壁跳下轿子,尾随着小狐狸入了密林。
这处林子越往里走,树木越茂密,枝叶层叠,遮天蔽日,可穿过这茂密之处,夭夭眼前忽而豁然开朗。
层峦叠嶂的山谷,覆着郁郁葱葱的草被,三界难寻的各类奇花异草竞相争艳。
雪白的兔子跟肥肥的小松鼠正在草地上打滚,一只巴掌大的小老虎嗷呜一声,想要恫吓这两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东西,却只引来一阵嘻嘻的调笑。
火红的小狐狸站在树梢上,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八成正在琢磨什么坏点子。嫩黄的玉玲花儿正合拢花蕊睡懒觉,呼噜声震天响
夭夭眼里的那滴泪再忍不住,吧嗒一声落了下来。
那是玉川啊,那是她的家,尚还生机勃勃的家!
她微颤的指尖碰到了黄槐的叶子,引来一阵嫌弃的尖叫声,这声音惊动了刚开智的精怪们。
小精怪们转头瞧见夭夭,不约而同都笑了,它们跳跃着、嬉闹着,热腾腾朝她奔来。
夭夭下意识张开手臂,却终究未再触到温热的它们。
只一个眨眼,周遭地动山摇,熊熊的烈火将玉川变成了炼狱,花草精怪们无法移动,只能痛苦□□着被赤炎烈火活活烧死。
玉玲花依旧傲气的抬着头,将娇嫩的花儿开到最艳,断续道:“臭夭夭,不.....许哭,我玉玲儿可是上古神花,我才.....才不会被烧死......”
可她话还未说完,火舌窜过来,呼啦一声就将她化为了灰烬。
小动物们被困在火焰中央,小火球引以为傲的皮毛早被火舌撩了个遍,浑身光秃秃的渗着血。
可他依旧倨傲的叉着腰,气哄哄的吼道:“竟敢欺负夭夭,你们真当我们玉川没人了吗?”
小老虎嗷呜一声,跳到了小狐狸的脑袋上。
它一只眼被刺穿,往外流着血,可依旧觉得自己最是威风凛凛:“就是,老子要替夭夭咬你们!让你们晓得我老虎的厉害!”
可是啊,它们只是刚开智的精怪,连化形都不能。
沉妥剑气扫过来,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它们斩成了两截。
最后一眼,夭夭看见最胆小的雪球儿冲了出来,淬不及防的窜到了天界六公主-姚乔的手背上,狠狠的咬了下去,可随后,便被仙气甩了出去,重重摔在了烈焰里。
玉川没了,她的家没了,以那样惨烈的方式。
几百年了,被压在心里的沉痛一下子翻涌上来,将夭夭裹挟的密不透风。
在这沉痛里,她似乎听到有个声音在问:“禾夭夭,难道你不想要复活玉川吗?”
夭夭抬起血红的眼,斩钉截铁:“想!”
那声音便嘻嘻笑起来,轻快的语气:“好啊,那就拿到千里江山图,幻化出你想要的一切,然后,只需一滴神明的眼泪。”
“神明的眼泪,神明的眼泪.......”
夭夭蹲下来,抱着头喃喃自语,心里的那份沉痛越来越重,压的她喘不过气,眼里渐渐染了血红的暴戾。
额上微微热起来,一瞬间抚平了她些许的焦躁,重明着急道:“夭夭,醒一醒,醒一醒,这是执念,妖物唤起了你心里的执念,切不可沉迷!”
夭夭骤然惊醒,转眼一看,哪里还有什么玉川,她分明还端坐在花轿里。
只是方才的绝望还在,裹的她透不过气,她微微喘息着,微哑了嗓音:“重明,是不是真的,只需一滴神明的眼泪,便可以在千里江山图里重现玉川?”
重明沉默下来,许久,才低低叹了一声。
他说:“可是夭夭,神明没有眼泪。”
是啊,神明又怎么会有眼泪?
如今的三界只有一位神明,便是余渊帝君,乃以天地大道为已心,以山岳湖泊为已身,自诞生以来便无泪无情。
神明生泪,先要生情。
重明一直都知道,神明的眼泪可以重现玉川,可是他从不对夭夭提起,因着他明白,连传说中都不曾存在的东西,又怎么能得到?
“神明没有泪啊。”夭夭低低呢喃了一句,抬起头,看沈阙挺拔的身影。
她看见少年周身的血雾越聚越浓,眼看着就要淹没在一片血红中。
夭夭提起裙摆,忽而奔了过去。她钻进沈阙周遭的雾障中,伸手握住了他的臂。
她站在他身侧,便随着他看到了巍峨的云台仙宫。
昆仑玉石雕砌而成的寝殿内,燃着热烈的喜烛,着了鲛绡龙凤喜服的少女端坐在床侧,玉手揪着膝上的衣摆,攥紧了又松开。
有宫娥分列殿门两侧,恭恭敬敬屈膝:“请仙君揭盖头。”
沈阙神色恍惚,不自觉便迈进了殿内。
他伸手欲要揭开少女的盖头,可倏忽之间,一切便消失了个干净。
少年好看的长眉微蹙,空茫的语气,轻轻问:“她是谁?”
夭夭瞧他茫然神色,忽而明白过来。这执念深藏沈阙心中,定是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如今被妖物引出,想来他自己也是诧异不已。
她自嘲的笑了笑,还能是谁?定是天界六公主姚乔吧。原来余渊帝君的执念是要娶姚乔啊。
她这样想着,忽觉一道寒芒逼来,在她的识海里搅起巨痛,眨眼之间便被掼出了幻境。
紧接着,便是一声凄厉的哀鸣,瞬间穿透了这密林,似乎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在了地上,震的周遭的树叶都哗哗作响。
夭夭抬手抹去唇角溢出的血迹,捂住胸口猛咳了几声。
她知道,这是窥探神的代价,神明,不可窥视。
羊脂玉剑铮鸣作响,转瞬间劈开了血雾,清透的月光洒下来,簌簌的落叶间多了一位着红装的少女。
她跌在地上,喉间发出嘶嘶的怪叫,纤纤玉指渐渐化为了利爪,在地上划出一道道血迹。娇嫩的面庞也快速衰老,转瞬间便成了个干枯的老妪。
原来这就是那妖物,夭夭还未看明白这妖物的原形,却见沈阙手一挥,莹润剑气逼近,将妖物笼在了剑光里。
它嘶吼着挣扎着,最后都化成了一声声悲鸣,不多时便现了本体。
”素姑鸟?”夭夭瞧着兀自挣扎的妖物,低低惊呼了声。
素姑鸟人面鸟身,百年化形,常以年轻女子精元为食,以维持姣好面貌。
”素姑鸟吗?”重明沉吟了一瞬,不解的呢喃:“可若是素姑鸟,为何能有这样强的怨气,连人心底的执念都引的出,这不是它能做到的。况,这只素姑鸟,为何全无妖气,不属三界?”
夭夭还未来得及深想重明的话语,抬眸的功夫,就见那只素姑鸟高亢的悲鸣一声,拼死冲出剑光的笼罩,直直超她飞来。
速度之快,让她根本来不及躲闪,素姑鸟锋利的爪子一挥,便在夭夭的颈间划了一道血口。
她下意识抬手触了下颈部,便摸了满手黏腻的血,可在这湿热的触感下,她忽而触到了一块圆润的玉,此刻已被挂在了她的颈上。
她诧异望过去,却见沈阙已挥出一根银色细链,牢牢箍住了素姑鸟。
那只妖鸟被拽着往后拉,一双浑浊的眼却固执的盯着夭夭,干枯瘦削的脸上忽而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拼命挣扎着,朝夭夭比了个口型。
夭夭看的清楚,它在说:”玉川”!
她脑中惊雷滚过,扑过去想要问清楚。
可对面少年却是雷霆手段,羊脂剑一闪,已插入了素姑鸟的后心。那只妖鸟闷哼一声,直直坠在了地上,黑羽翅扑腾几下,彻底没了声息。
沈阙从暗影中走出来,精致的眉眼浸在月光里,还是漫不经心的沉静,有种纯净的少年气。
只他手上动作却残忍至极,他单膝蹲下,利落的刨开素姑鸟的肚腹,伸进手去,在一团血污里翻找着什么。忽而指尖顿住,微微用力,便捏出了一枚妖丹。
素姑鸟的尸身失了妖丹,顷刻间便化作了飞灰,腥臭味铺面而来,让少年长睫轻颤,闭了闭眼。
夭夭知道,一旦失了妖丹,妖物便会灰飞烟灭,只最后释出的妖毒却不容小觑,往往会让捉妖者陷入昏迷。
此时的沈阙,应是最为虚弱的时候。
她看着那张轮廓鲜明的侧脸,有一瞬的恍惚,
可也只一瞬,夭夭便扬手抽出了姜岁岁随身的银鞭。
鲛皮银鞭闪着微微的寒芒,刷的一下便抽在了沈阙的背上。少年的背上衣衫破裂,顷刻间血肉翻涌,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夭夭顿了顿,接着又是一鞭,她上前几步,弯下腰看少年依旧清淡的神色,偏头问:”你怎样才会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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