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栀最终没有去周沢的住处,说好要各走各的路就不应该总是回头。朱浩臻黑着脸给钟栀竖了好几个大拇指,直说她牛。高考状元就是牛。
钟栀不管他是夸奖还是讽刺,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学校。
下午的时候,她收到了来自清大和北大招生办的电话。跟万森说过的情况一样,两个学校都在争取钟栀入学。清大姿态比较高,考虑到钟栀家庭情况,会免除四年学杂费。北大的态度要热情很多,说会提供助学款十八万和四年学杂费全面。
钟栀有点拿不定主意,她其实有听说清大的理科更强。如果意向来说,她其实想选清大。但是选医学专业,北大的医学部好像还不错。
她没有立即回复,只说了先思考两天。
杨老师在谢师宴上喝醉了,跟英语老师两个人抱着话筒就开始唱《有何不可》的。那玩闹的样子跟平时在班里完全不一样,好多同学都看呆了。没想到三年没看出杨老师的真面目,高三毕业才知道杨老师是个性情中人。听歌也听得这么时尚。
钟栀坐在沙发后面一个劲儿地给两个老师鼓掌。杨老师是知道钟栀选学校的事。两个招生办的电话来了以后她就给杨老师打过电话。杨老师当时没有给建议,只说各有各的好。北大重人文,是综合教育。清大严谨,学术氛围浓。具体要看钟栀喜欢哪个。
可这会儿喝醉了,她一首歌唱完坐到钟栀身边忽然对她说:“北大好。北大能把你教成才。北大有非常好的图书馆,非常珍贵的资源。往后也能更好在社会上生存。选了清大,你往后可能要走学术的路。”
钟栀其实对未来没有太清楚的概念。也没有办法准确的判断:“老师,走学术的路不好吗?”
“好也不好,简单纯粹,”杨老师皱着眉头想了下,说,“但搞学术穷。”
钟栀:“……”
穷她不是很怕,虽然小时候一直很穷,但钟栀其实物质欲望很低。她不需要漂亮的裙子,不需要很大的房子,也不需要吃的特别好。她喜欢专注地做一件事。
本来还犹豫不决的钟栀,因为杨老师一时的醉话,最后选择了清大。
十八万很多,但也不是特别多。至少跟未来相比,钟栀觉得并不是那么的重要。因为决定接受清大的录取,钟栀就没有参与填志愿,早早离开了南城。
她一个人,在十七岁半的年纪,带着很简陋的行李坐了一天一夜的慢火车到了帝都。清大还没有开学,钟栀用奥赛的奖金在学校旁边租了一个很小的房间。然后每天去北大蹭课。清大和北大隔得不远,钟栀有点贪心,虽然选择了清大,她也想看看北大的学习氛围。
北大的课不好蹭,像钟栀一样求学若渴的人不是少数。钟栀除了暑期蹭课,就是赚钱。蹭不到课的日子就在帝都打零工。时间过得非常快,又充实又忙碌。
八月下旬的时候,钟栀收到了一封来自南城的信。
这封信开始是寄到钟栀的老家就读的高中,然后被一个认识钟栀并后续有联系的老师转寄到现在的住址。老师以为是录取通知书,还在电话里刻意强调自己没有打开过,让钟栀亲自打开。
钟栀有些奇怪,因为她早就收到录取通知了,但还是亲自打开了。
里面是一张纸,展开来,是一张医院的病危通知单。下面的病患名称,写的是周沢。
钟栀看到内容的第一个反应是怀疑东西的真实性。等看到通知单下面一个鲜红的章,她脑子嗡地一声就一片空白。那一瞬间四周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她脑子里‘滴——’的耳鸣声。
她站在熙熙攘攘的北大校园内,握着那张纸的手都控制不住地痉挛。
钟栀抖着手把通知单折起来塞回信封,掏出手机想给周沢打电话。可不知道为什么,几次都没办法点到周沢。眼泪模糊了视线,钟栀哆哆嗦嗦地找到了周沢的号码拨通。
但是第一次,她拨通周沢的号码听到的是一阵忙音。嘟嘟嘟嘟的声音像一个锤子在一下一下地敲打她的心,她掐断了再拨。还是忙音。不停地掐断,不停地再拨,都是忙音。钟栀放弃电话,去微信。但是微信那边冗长的音乐提示音,就是无人接听。
她打了多少通语音通话,到最后自己也不知道。钟栀没有办法,最后在安女士和安女士的秘书之中。拨通了秘书的电话。
那边似乎很诧异钟栀会给她来电,但回答的时候一丝不苟:“钟栀小姐。”
钟栀知道自己没有立场,毕竟安女士都已经强调了不可以跟周沢有来往。她不能一边享受别人的资助一边又违背金主的意愿去接触她的儿子。钟栀嘴唇哆嗦着,轻声地问她周沢的情况:“安妮姐姐,周沢病危……是真的吗?”
那边沉默了很久,不知道在组织语言还是做什么,好久才回话:“钟栀小姐知道周沢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吗?安总有跟你提过这件事吗?”
“没,”钟栀的心弦一瞬间绷紧。顿了顿,她说:“但是大概有猜到。”
“其实不止是严重的抑郁症,最开始只是皮肤饥渴症。由于皮肤饥渴症进而引发了抑郁症。”
“皮肤饥渴症?”钟栀对这些心理疾病了解并不多,她所能理解的心理疾病都是从影视作品中,每一个病症都是带有艺术加工的。换句话说,钟栀其实不太了解心理疾病:“他不是有洁癖吗?我听班里很多人说,他很讨厌被人触碰。”
“他不是洁癖,而是皮肤饥渴症。”安妮叹了口气,“具体病症,钟栀小姐这么聪明,查一下应该就能了解。周沢正是因为皮肤饥渴症的症状而产生了自厌的情绪。一面渴望与人肌肤接触,一面又觉得自己变态。企图非理智地克制需求,并由此引发了抑郁。”
钟栀直接就懵了,她跟周沢在一起的时候,根本没有感觉到周沢的异常。
“那,那周沢……”
“他的心理医生鼓励他接触喜欢他的人,建议他多跟欣赏他喜欢他的人接触。”安妮继续说,“但是他本人并不是很喜欢执行这个建议,在顺从的同时又克制不住想反抗。这种别扭的治疗加重了他的病情,不仅没有治好他,反而让他产生了厌世情绪和自毁倾向。”
钟栀的心一瞬间揪起来。她回想起周沢那漫不经心的样子,总觉得这个对话有点玄幻。太荒谬了,她感觉不能理解:“你说他厌世是什么意思?自毁是什么?你的意思是他……不想活吗?”
最后四个字钟栀说的特别小声,像含在嘴里的呢喃。安妮却听见了:“对。他有自杀倾向。”
一击重击敲中心脏。
钟栀握着手机的手开始抖,她有点控制不住哽咽:“那,周沢他不是在开玩笑吗?”
“没有开玩笑。”
安妮知道这些事情说给钟栀听太残忍,也是欺负未成年。但是她觉得必须要说给钟栀听,这个女孩子太冷漠了。小小年纪,怎么可以对恩人这么冷漠:“他三年前自杀过。右手手腕一直留着割腕的疤。后来抢救回来,bss时刻担心他会再自杀。一直密切地监视他的所有。”
“右手手腕?”钟栀脑海里忽然闪现了一个画面。有一天她跟周沢在书房学习的时候,她好像确实瞥见了周沢一只手有疤痕:“那,这次,他又……”
“是的。”
钟栀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惨白如纸:“那他怎么样了?他没事吧?他……”
“抢救回来了。”
安妮也听到对面话筒女孩子崩溃的大哭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忽然惊觉一个还没有成年的女孩子承受不住这样重的责任。她拍了自己一巴掌,才醒悟自己说这些话有多残忍。安妮立马刹车,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了钟栀小姐,是我失态了。你先别哭,周沢其实没事。他的房子里有无数个检测仪器,事情没有你想象的严重。”
“周沢身体数据一旦出现异常,就会有人去查。”安妮听到对面女孩子还在抽噎,懊恼地咬了咬下唇,“我只是想告诉你,周沢真的很在乎你。你在他身边那段时间,他其实很开心。”
钟栀还在哭,当她知道周沢拿刀抵着手这件事不是开玩笑挑衅,是真的有可能去死。她就非常的后悔。又后悔又后怕,克制不住的情绪崩溃。
“抱歉,我不应该吓唬你。”
挂掉电话以后,钟栀哆嗦着订了高铁的票,她要回去南城看他。
钟栀无论如何没想到,周沢的家会人去楼空。她坐最快的高铁,六个小时熬夜赶回南城。周沢的这栋别墅被从外面上了锁。以为像以前一样,周沢只是把门锁了,其实人在家里。她在花园里绕了一圈,爬树从二楼的窗户进去别墅里面,里面漆黑一片。
从前不敢推开的门,她打开了周沢的房间。房间里东西还在,但是人根本不在。
钟栀打了张阿姨的电话。
张阿姨没想到高三毕业了会在凌晨四点接到钟栀的电话。不过张阿姨对钟栀的印象挺好的,被半夜吵醒也没有生气:“七月中旬的时候周少爷的病情复发,被安总接去国外了。你找他啊?”
钟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的,回过神来,她已经走到了周沢的画室。
画室的门没有锁。钟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画室,大概出于一种憎恨的心情。她走进这间画室。那个摆在正中央的拿黑布盖上的画不在了,但那本集邮的相册被扔在柜子上面。钟栀把它拿下来,自虐一样地一页一页地翻。上面有很多的少女,每一个都青春靓丽。直到翻到最后一个,她自己。
钟栀捏着这页纸,想把它撕下来,撕得粉碎。可却在翻页的时候发现相片后面有周沢手写的一行字。就写在她照片的背面——“我是如此相信”。
什么意思?
钟栀不懂。她吸了吸鼻子,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站起来,又不小心踢到墙角的画。钟栀愤恨地揭掉了画上的黑布,展露出来的是一张张狰狞的脸,变型的人和线条。色泽怪异,血红的,暗黑的凌乱线条,像一个疯子在乱涂乱画,但又那样的狰狞和痛苦。
周沢的内心,一直是这样的吗?他眼中看到的世界是这样的吗?
钟栀忽然就一屁股坐下来,她坐在地上,抖着手用手机搜“我是如此相信”。
结果搜出来是一首歌。
周杰伦——《我是如此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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