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音起身走到门口,开门以后,只看到在浓郁夜色下洒下的那一层雨布。


    “铃音大人。”声音自脚下传来。


    铃音低头,看到盘成几个圈的蛇形妖怪用尾巴尖卷着一个小竹篮,光秃秃的脑袋用力朝尾巴点了几下。


    “这是给您的。”小妖怪说。


    铃音:“……”


    她蹲下来,将那个竹篮从对方尾巴上取下来,摸了摸它的头,无奈的道:“这么大的雨就不要出来了呀,我明天又不会走掉。”


    说着,她回头将门又推开了些,“进来吧,外面还在下雨。”


    “大家还在下面等着我,我就不进去了。”妖怪拒绝了她的邀请,它用尾巴尖打了个结,很不好意思的问:“明天晚上不下雨的话,大家要举办祭典,铃音大人今年还会来吗?”


    “当然。”铃音回了她一个微笑,口吻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我要在这里待一周呢,明天才第三天。”


    “那就明天见了。”妖怪蠕动着身躯来到走廊边缘,临走前,语气真挚的说了句:“祝您好梦,铃音大人。”


    “小白也是,记得替我跟大家问好。”


    送走妖怪以后,铃音拎着对方送来的竹篮回到房间内,没忘记锁好门。


    竹篮里是她以前经常吃的果子,还有一束颜色品种各异的花,大概是在山野间采摘的野花,除此之外,还有一瓶妖怪们的酒。


    铃音将那束花放在桌子上,竹篮贴着矮脚桌的桌角放在一旁,而那瓶酒,就放在她眼前。


    妖怪们经常开酒会,她其实也喝过很多次酒,妖怪的酒不像是人类的烈酒那般,带着淡淡果味的甘甜,十分香醇。


    迹部景吾从屋内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少女坐在那里倒酒的画面。


    “你在喝酒?”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发觉的颤抖。


    “你要喝么?”铃音朝他举起杯子,“是妖怪们的酒,很好喝的。”


    迹部:“……”


    这三年她可真是长大了。


    迹部走到她对面坐下,用那个空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凑近唇边准备喝下去的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我还没成年。”


    铃音:???


    “这里又没有其他人,而且这是妖怪的酒,你不用遵守人类的法则!”


    迹部:“……”


    这个跟他一样的未成年这三年到底是喝了多少次?


    他闭着眼叹了声,端起那杯酒抿了口,下一秒,他就睁大了眼睛。


    见状,铃音有些得意的笑了起来:“我就说很好喝吧,你喜欢的话,这瓶酒可以分给你……五分之一!”


    的确是出乎意料的味道,虽然他有饮用无酒精香槟的习惯,但这杯有酒精的酒,甘甜清冽,口感极好。


    只是……


    “五分之一?你可真舍得。”他忍不住发出嘲讽。


    “五分之一就不错了,人类,你不能这么贪心。”铃音说。


    迹部摇摇头,没再同她争辩,二人安静的喝着酒,一瓶酒很快见了底,当然,其中起码有八成都进了铃音的肚子。


    喝完酒的女孩脸颊红扑扑的,她摇了下没什么重量的酒瓶意识到酒没了之后非常不高兴的将酒瓶丢到了一旁,气呼呼的端坐在那里。


    迹部景吾坐在对面,平静的看着她发酒疯。


    过了一会儿,坐在那里的人转动漂亮的眼眸,将视线放在一桌子的纸牌上,撇撇嘴,极为委屈的说:“我的铁塔塌掉了。”


    ——你什么时候搭建的铁塔?


    他刚要开口,却看到她委屈过后又重新摸到纸牌,打算一点点的重建自己的铁塔。


    少女十分专注的盯着手上的纸牌,连余光都没丢给他,迹部就这么看着她,看着她一点点的,把塌掉的铁塔重建,很快便建到了塔尖。


    然后,最后一步,被迷糊状态的她自己一不小心毁掉,整个铁塔再次坍塌,倒在一旁的花束上。


    那是一束野花,他刚才有听到门外的动静。


    迹部忽然想到自己当时接到的那个电话,那个妖怪……大概是来告别的吧。


    在这座山,属于琴吹铃音的东西被找到了,在白天他和她外出的时候。


    警察的电话打到了他这里。


    下一步……大概那些警察要来找她,或许是七天后她回东京,又或许,是明天白天她一觉醒来。


    这种时候,迹部突然在想,三年前自己报警的行为到底是否正确。


    因为警察肯定会出示dna证据来证明她就是琴吹铃音,哪怕她不记得,她也会被告知这个真相。


    可现实是,她并不想想起来。


    强制让她回忆起一切,好像违背了她的意愿。


    他不是琴吹铃音的直系亲属,无法为她做决定,最棘手的是,琴吹铃音有现存于世的亲人,那些人希望她恢复记忆。


    警察说,在附近的一个小木屋内,找到很多残留的血迹,还在附近的一个树下,挖出来了带血的背包和手机等物品,而那些血迹,经过验证,确定属于她。


    在没有听到这则消息之前,他一直都是希望琴吹铃音恢复记忆的,可听到这些,他开始犹豫。


    如果是他的话,他肯定会毫不犹豫选择回忆起来,直面过去,让对自己造成伤害的人付出代价。


    可是那是琴吹铃音……


    她和他不一样。


    他不能只以自己的角度来考虑问题。


    在他深陷自己的回忆里一直在思虑时,少女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抓着他的袖子晃了晃。


    嗓音柔软清透:“我的铁塔一直搭不好,景吾你帮我。”


    “……”


    空气都跟着安静了一秒,接着,他听到自己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回应:“好,我帮你。”


    迹部将纸牌推到自己这边,铃音就贴着他坐在他身侧,或许是出于无聊,也可能是单纯的想要自己也有参与感,他放一张纸牌,女孩就跟着放一张。


    一直到放到那个铁塔塔尖的最后一步,她拿着纸牌,却在靠近塔尖时停下来。


    铃音郁闷的低下头,小声咕哝:“我可能又会毁掉,景吾你来吧。”


    “不会。”


    清淡又冷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薄热的大手握住她的手,将最后一张纸牌放了上去。


    铁塔安安稳稳的耸立在她面前,铃音弯起了漂亮的眼眸,侧头看向他,语调极为欢快:“成功啦!”


    迹部勾起唇角,手覆在她发顶轻轻揉了几下:“嗯,你成功了。”


    “我去洗澡,有点困了。”她站起身,小心翼翼的,没有触碰到桌子,“等我明天早上醒来,希望它还在。”


    ……


    浴室门合上又拉开,穿着夏日单薄睡裙的少女光着脚踩在木质地板上,长发湿漉漉的滴着水,水气扑面而来。


    见状,迹部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过了一会,他拿着一个风筒出来,将椅子放在墙角靠近插座的地方。


    “坐下,帮你吹头发。”


    铃音看了他一眼,似乎还有点没缓过神,懵懵懂懂的点头,坐在他面前。


    她的头发最近生长异常的迅速,本就快及腰的长发现在已经到腰部以下,她本人又不是会注意这些的人,头发要么是随意披散,要么就是绑个甚至不规范的马尾。


    暖风吹着的发丝很快便变的柔顺,手里沉甸甸的头发也逐渐失去重量,撩起最后一缕厚重的长发,几道深色的疤痕赫然浮现在眼前。


    风声戛然而止,一同散落的,还有那吹了一半的凌乱长发。


    过了好半晌,迹部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抓着发梢的手微微颤抖着,他用力握住那缕缓缓滑落的发丝,迫使自己止住了颤抖。


    “铃音……”开口的嗓音有些干涩,“有人……欺负你吗?”


    最后,他也没说出“打”这个字眼。


    少女低着头认真的思索了一番,然后摇头说:“没有人欺负我。”


    他刚准备松口气,她接下来的话却狠狠刺痛了他,她回过头,橙红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认真的说:“景吾,有人打我。”


    是告状的语气。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站起身,夺过他手中的风筒丢在一旁,拉着他跑出房间,大雨已经变为淅淅沥沥的小雨。


    她光着脚站在走廊上,指着刚来那天,他眺望过的那座山峰,扭头对他说:“那里,隔壁那座山,我在那里写生的时候,有个很讨厌的妖怪,它把我抓起来了。”


    她又拉着他来到草地上,跑出院子来到神社前的台阶,指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台阶:“它还会把我从这么高的地方推下去。”


    雨水打湿她刚吹了半干的发,浅色的衣裙被水渍晕染开,身形单薄的少女站在雨中。


    “它一开始总是让我笑给它看,我笑不出来,它就会打我。”


    “它还让我哭给它看,我哭不出来,它也会打我。”


    “妖怪们总是一起玩游戏,也要我一起玩,输掉的人,就会被惩罚,我太笨了,总是输。”


    “它们说,能救我的,只有神明大人。”


    即使眼睫沾染了水珠,铃音也倔强的仰着脑袋,目光专注的望着他。


    “所以,我一直在等你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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