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却说宁国公府, 秦可卿来给婆母晨省,尤氏留她用早饭,两人皆心不在焉, 脑海中思量着昨日那场婚筵。
尤氏暗自嘀咕敦老爷无官身,又不在朝堂走动, 从何处结识如此多的勋贵、大臣。
昨日席间,除勋贵之家女眷外, 她竟见到了三位二品诰命夫人, 倒不是说二品诰命有多了不得,她自个儿也是三品,更遑论那边儿府里老太太还是超品。
只这些诰命夫人的娘家和夫家都手握实权, 轻易交往不到。
昨儿, 她在席间见敦太太敬谢媒酒,才知保媒的是顺阳伯府的姑太太,也就是常跟老爷来往的那位卫若兰公子的姑姑, 回家时, 她问了老爷, 老爷亦不曾听闻敦老爷与顺阳伯府有来往。
且老爷还说, 北静王与忠顺王世子都命人送了贺仪来。
夫妻二人均骇然, 不是说敦老爷就是个教书先生吗?
虽隐约听闻在仕林中有些名望, 受读书人追捧, 但穷书生而已,十年寒窗苦读考中进士又如何?
还不是从七品官做起, 兴许一辈子也就七品官, 放在他们这样儿的人家, 随便写个条子,捐几两银钱就能得更高官职, 实不值在意。
可如今这广博的人脉到底从何而来,令人费解。
秦可卿则在可惜昨日未见到新娘子,她本就是冲着这位曾做过明昌郡主伴读的婶子去的,不想,席间竟来了许多之前未见过的夫人。
婆母拘着她陪客,她亦想着婶子何时能见,但这些夫人此次一离开,就不知何时才能遇上,便立马做了取舍,因而年轻一辈闹洞房时也不曾跟去。
眼下正想着找个什么由头去见上一见。
不过,一时竟无从下手,只因敦老爷家,甚至四太爷贾代仪一脉跟府里都不大来往。
秦可卿奇怪,问起尤氏缘由。
尤氏也不太清楚,这是她嫁到宁府之前的事儿,“只恍惚听人提过一嘴,早几年,敦老爷在外教书教出名堂来,代儒太爷便想叫他到家中义学执教,自个儿作塾掌,”
说到此,尤氏顿了一顿,予秦可卿一个“你应知”的眼神。
秦可卿微微一笑,低头吃茶,也就是说,代儒太爷想叫敦老爷出力,他领名儿。
尤氏心里感慨着,这老爷子也不知打量谁是傻子。
接着说道,“你也知那学中之费,皆由贾氏一族中有官爵者所供,代儒太爷上门游说敦老爷,敦老爷便说,他年富力强,四肢俱全,还用不着叔伯兄弟子侄供养”
尤氏一摊手,秦可卿捏着帕子差点儿没笑出来,这可不就是指着代儒太爷的鼻子,说他不事生产,受族中子弟供养吗?
“代儒太爷羞愤,将此事添油加醋往族中一说,族人皆认为敦老爷为了钱财,不愿教导族中子弟,遂相互远了些,至于其他几位老爷,家中各有资产,忙着打理也不便上门,也就如此半生不熟处着”
秦可卿拈起帕子抿了抿嘴,也就是说,敦老爷的几位兄弟家中日子都不差,不需到东西二府打抽丰,凭出身也可倚杖宁府之势,不用借老爷过一道,遂不来不往,关系自然远了。
这可难办了。
尤氏见秦氏一心想结交那位新婶子,虽觉晦气,也随口给她出主意道,“敦太太跟那边儿府里林姑娘是远亲,每月定期会去探望,估摸着也会带儿媳妇认门,你留意下就行。”
秦可卿果见喜色。
又说胤礽吴熳二人各居一头,吴熳床上安睡,胤礽歪在炕上看了一会儿书,也顶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周婆子悄悄掀帘看了两次都没动静,只默默摇头,年轻小夫妻就是这般,眼下胡闹,到将来力不从心,才有的闹呢!
胤礽可不知道眼下就有人替他操心将来的夫妻床。事,到了饭点,腹中饥饿便醒了,而床榻上,妻子呼吸匀称,轻不可闻,似还在熟睡。
遂起身,打算将人唤起,用过饭再休息。
谁知他一靠近,人就醒了。
上半身瞬间仰起,眼神凌厉,似看清来人,眼中寒意又慢慢散去,身子靠回床上,通亮的眼睛与他对视着,似在问他,何事?
胤礽实在好奇,她到底经历过什么,如此警觉,杀意煞气如此重,不过
眼下情况也不适合深究,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待他慢慢探索发现才有意趣。
于是,轻声道,“用过午饭再睡吧。”
一听吃饭,吴熳眼中有亮光闪过,掀被起床。
屋外周婆子听见声响,早已备下热水茶水,供二人盥漱。
胤礽先洗好,在一旁望着主仆二人行动,早上生的想法如今又冒了出来。
看来,需请母亲拨两个丫鬟过来才行。
妻子从吴家就带了一老一小两个家人,据兆吉查到的情况看,这祖孙俩是妻子贴身丫鬟被杀后,吴家随手买来充数的,虽与妻子相处合宜,但伏侍人真不行,不见早间,妻子自己梳发描妆。
且他这边俱是小厮护院,他与妻子共处一室,小厮也不好进房伺候,每日进进出出换衣属实麻烦。
胤礽将想法与吴熳一说,吴熳倒也不反对,只透过梳妆镜与他对视,问道,“家中丫鬟婆子有识字的吗?我想让黑丫跟着学一学。”
胤礽一愣,倒是没想到她会有如此想法,毕竟这世道一向遵从“女子无才便是德”,许多大家姑娘都不识字,她竟想让个丫头读书识字。
吴熳也无奈,黑丫年纪小,放在现代正是该进学的时候,读书识字,一为黑丫好,二也是为了自己。
前文也絮叨过吴熳上辈子成绩不好,实非她不想好好学,而是学不好。
明明动手能力极强的人,别人手把手演示过的东西,她瞧一遍就能学个七七八八。
但一看书本就打瞌睡,上学时,手臂大腿掐青了都止不住困意,吴熳一度怀疑这是一种病,不也有人阅读障碍不是?
穿越重生后,这臭毛病也带来了。
吴漫是个才女,她房里那些书,吴熳看过,没两页就来了困意,幸好她有吴漫的记忆,那些知识已经刻在了脑子里,不用重复学习。
可以后日子里,虽不用看书,但账本总得看,她不想将来有一天,看账本都能睡着。
遂想将黑丫培养出来,给她念账本,她来核对就行,就像上辈子,公司专门配了一个给她念剧本的助理一样。
胤礽不知缘由,不过身边伺候之人能认字,办事确实便宜一些,只说,“送去秦妈妈身边调。教一段时日就是了。”
周婆子在一旁听着主子安排,如轰雷掣电,家中原连小子都送不起去学堂识字,如今孙女竟能读书了。
连忙跪下给姑娘姑爷磕头,吴熳忙叫起人,劝慰了两句。
二人就到外间用饭去了。
饭桌上,胤礽是男子又习武,饭量自然大,他将碗递与猫儿舀第三碗饭时,才发现新婚妻子细嚼慢咽,目光不时瞟向他的碗筷碟子。
胤礽奇怪,他在宫中学的规矩,虽这辈子饭量大了些,但仪态依旧,为何至于如此奇怪看他?
殊不知,吴熳这是羡慕渴望的眼神,她要是也这么能吃就好了。
胤礽被盯了一会,品过味儿来了,换了公箸,给她夹了一筷子鸡丝。
见人目露挣扎,情绪生动,又优雅珍惜将鸡丝吃下,而后面立着的婆子,面色着急,张了好几次嘴,终是没说什么。
直到饭后,胤礽方发现妻子一直站着不坐,偶尔按下自己的肚子,他方知,原是吃撑了。
吴熳被人瞧出来,也觉不好意思,目不斜视,自己掀了帘栊,到院中转圈消食去了。
胤礽见人出去,才噗嗤笑出声,屋里周婆子也跟着笑,解释道,“奶奶饭量小,又喜吃,大爷胃口好,奶奶今儿不知不觉跟着用了不少,日后还望大爷劝着些。”
胤礽打开窗屉,望着院中一圈一圈,若无其事转悠的妻子,笑应了一声。
那层冷冷的皮子下,怎如此有趣!
待人回来,胤礽自收了笑脸,一本正经,仿佛方才笑话人的不是他,取出一张纸,递与吴熳,说起正经事儿。
吴熳只见纸张上写着四个官职名,用眼神问他,这是何意?
“给岳父选一个。”胤礽解释道。
吴熳漠然,见这些官职都是外地的,知贾琛想将此人调离她的生活,可
“不用,离得太远,不可控。”若是吴父在外借着贾琛或宁国府的名头,惹了事儿,反倒连累贾琛,不如就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不用费心为他筹谋。
胤礽嘴中回味着“不可控”三字,只觉精髓,但他做事,自然准备万全,“可控,调离都中更放心些。”
在都中,反而易被他得罪之人抓小辫子,或网罗罪名,让他受肘掣,不如到他选的这几地去。
这几地官员多是他能信任之人,吴父去了,也能控制住。
“且如无意外,岳父会在该地任官至致仕。”胤礽看着吴熳漆黑的眼眸,认真说道,如果吴父有本事靠自己考评升官,那就另当别论。
不过,从他多年在都察院挪不动的表现来看,怕是没这可能了。
既胤礽把握十足,吴熳也不纠结,吴家人能离开最好,否则三不两头上门,她也懒得应对。
“那岳母这边”胤礽问,他不知吴家内院情况,若钱氏不跟着一起上任,吴熳这边仍旧会有麻烦。
吴熳摇头,“多半会跟着去的。”
钱氏这个女人把“出嫁从夫”刻在了骨子里,儿女在丈夫面前都要退后一射之地。
她不阻挠吴父纳妾娶小,吴父自然不会为了另置家室不带她去,且吴父受用惯了钱氏处处周到的伺候,即使一时不去,吴父后续也会派人来接她。
只是攀上了贾琛这棵大树,吴家可能会提更多要求,比如未婚儿女继续攀附权贵等等,吴熳只道,“谋官之后,不要再答应吴家任何要求。”
吴漫的生恩,在她进宫,吴侍御趁机谋了不少利,而后又用她的婚事几作买卖时,就已经还清了。
至于养恩,吴漫不欠,她自小长在祖父母跟前,吃用祖父母的,后进宫,用的是她自己的份例,及至出宫这几年也用的她自己的梯己,与吴氏夫妇无关。
如今再有这个官位,吴漫再不欠他们了。
胤礽只点头,他也不傻,从始至终就知道妻子与娘家恩怨,不找麻烦只为全了妻子孝道,若想要别的,那可就得吴家人自己与他交易了,毕竟,太子爷这辈子是个“商人”。
夫妻二人正讨论着,凑巧,锦绣也来送吴熳三朝回门的礼单。
吴熳唇角微微勾起,请锦绣先代她向婆母致谢,晚间她再亲自去院里请安谢赐。
她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笑靥,胤礽只看了一眼,便垂下幽深的眸子,又摩挲起手上的扳指。
第三十二回
且说锦绣复命去了, 吴熳将礼单放下,脸上笑意慢慢褪去,浅浅的笑靥也消失不见, 胤礽心中闪过遗憾。
待妻子视线重回他身上,似想继续方才的正事, 胤礽略敛神,将心中悸动压下, 启唇道, “聊聊朱尔旦?”
吴熳黛眉微蹙,提起此人便不悦,“你知了?”
她以为动手已够快, 惊动不了他。
胤礽点头, 将朱尔旦近一月来的现状转述与她。
吴熳一面听,一面松开了眉头,“你做的。”语气肯定。
朱尔旦的腿是她亲手打断的, 力道角度都控制地很好, 绝对不会出现创面, 何况生疮, 况且现代医学发达, 也从没听说过哪种疮症, 需日夜倒吊着腿才能舒坦的, 定是这人做了什么。
胤礽微笑后仰,歪在身后引枕上, 坦言道, “到文曲星比干处, 告了他一状。”
吴熳微愣,这操作, 倒跟上辈子的一版更新漫画音频呜呜视频气鹅羣叭已丝八伊溜救刘三《陆判》改编电视剧中,剧情相似,只不过人家男主角找的是掌管地府的东岳大帝,如今她没死,贾琛找文曲星,倒是安安合适。
至于怎么找到的文曲星,吴熳没问,人人都有自己的底牌,不一定都要翻起让人知道。
“只心换回去没有,尚且不知。”胤礽望着神色稍有起伏的妻子,接着说道。
那朱生受伤在家,每日痛苦哀嚎,自然不能期待他能舞文弄墨,因此,至今无消息。
“你欲如何?”他又问。
“再等等吧。”吴熳垂眸默然,心换回去,也要朱尔旦放弃为妻子易美人首,才能真正放过此人。
目前朱尔旦行动不便,无法试探,只能干等消息,就是不知陆判是何打算,会不会为了朱尔旦受罚之事找上他们夫妻二人
吴熳手指微动,指尖冒出一簇火苗,眼下重中之重是如何提升她的异能,否则,陆判打上门,完全靠贾琛,她就太被动了。
胤礽看妻子望着异火,又陷入沉思,眉间重新蹙起两条细纹,出声打断道,“你怎么知道此人的?”
胤礽是那人自己撞上门,才找着的人,妻子又是从何处得知。
吴熳闻言回神,收起异能,面色恢复如常,她不欲将上辈子之事告知他人,只隐去此段,道:“赵老三自言自语泄露了名姓,吴家接我下山那日,朱尔旦故意带着妻子到庵堂看我”
她一说起,那恶心的目光便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心中便生戾气。
胤礽初次听闻此事,面色亦黑沉难看,看来,地府的处罚还是太轻了!
明明是想和缓情绪,倒是二人都陷了进去。
少时,胤礽最先回过神,轻咳一声,转开话头,与她说起李二姑娘有极大嫌疑,作祟杀人之事,且将他担心这女鬼起了杀性,可能威胁到家人之事也一并告诉了吴熳,欲让她日后随母亲进出,多注意一些。
父亲尚且能带着他的旧衣在身边,抵一抵,母亲这边,他实在无法,只能由妻子带着他的衣物,相伴而行了,况且
胤礽想着那亮如日光的火焰,方才看妻子收放自如,想是能自由控制的,这火能伤鬼差,想对付女鬼也不差。
此正合吴熳意,寂黑的眼睛里闪过亮光,她正愁找不着异能练手机会。
不过
“至今不能确定此女鬼是否真的存在,也不能肯定此案是不是女鬼做下?”
胤礽点头,寻常人见不了鬼魂。
他身上紫气浓郁,想其他鬼魂见了避之不及,何敢往上凑,因此,胤礽在此间活了这二十余年,除了宁荣二公,及当日那两个鬼差,也未见过其他鬼魂。
他有奇遇尚且如此,衙门内的普通人怎能确定,又从何处下手去寻证据,只不过没有人为痕迹,有此猜测罢了。
吴熳沉思,聊斋世界里的地府勾魂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为何有些鬼不收,允许他们滞留人间。
不过,为着一个猜测,整日提心吊胆,也不是个办法。
而且,如此也太被动了,哪儿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陆判身后有地府,不知修为功力深浅,他们擅动不得,亦找不到他在何处,只能苦等。
但这李二姑娘,一个新丧之人,有何惧?
索性去寻上一寻,如此鬼真实存在,找她问清是否作案便是;若她也真对贾家揭穿她的丑事怀恨在心,欲报复贾家人,吴熳正好拿她练手,一举两得。
遂提议胤礽道,“我们去她坟上看看吧。”
据聊斋其他篇目中的描写,这些没被地府抓走的鬼魂,一般都会在自个儿的坟墓下,幻化出一座豪宅,也许这位李二姑娘也如此?
可男人一听,沉了脸,“爷不去。”
吴熳愕然,刚起的兴致突被打断。
怎么……忽然生气了?
太子爷坐起身,吃口凉茶消消气。
个笨蛋娘们,若让人知道爷带着新婚妻子,去给爷们戴绿帽的前未婚妻上坟,爷的脸面往哪儿搁。
不知道的,还以为爷对那女子多在乎,带了新娶的老婆去人坟头上炫耀!
别人又会怎么想你?
只当爷想着前头的,不把你当回事!
这笑话,他不想叫人看,待另寻他法就是。
吴熳不明就里,倒也不勉强,“那你找个信任之人跟我一起去吧。”
其实,她一个人去也行,有人跟着反倒累赘,只在这世道,男人多半不放心让妻子独行,一怕被人欺负了去,二怕妻子不守妇道。
虽说这两样都不会发生在吴熳身上,但为了贾琛安心,让他找人跟着也行。
吴熳自以为极好的两全之法,叫胤礽气得牙痒痒。
找人跟着她去?
要是真遇上鬼,别人看不见摸不着的,忙都帮不上,她出事儿了怎么办!
“非去不可?”胤礽又喝了一口茶,平心静气。
吴熳点头,异能提升迫在眉睫,“早些解决,对你和父母亲都好。”
据贾琛所说,此案不结,不只要担忧贾家父母安全,也需谨防有人拿此案诬陷他,因此,还是趁早解决了好。
且红楼梦中之人素喜斋僧敬道。
吴熳记得贾雨村审理薛蟠案时,那葫芦庙的门子便建议他当堂设乩坛请仙,判此案了结。想来这世界的普罗大众,对鬼魂犯案之事,都能接受的。
若真是李二姑娘所为,压她写下口供,或直接抓了她上堂,应是能洗清贾琛嫌疑了,顺势也去了安全隐患。
胤礽竟不能反驳,如此束手待毙,也确实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叹息之后,夫妻二人商量起行动计划。
及至事定,房中寂静无言,外间传来兆利的通报声,说小少爷越哥儿送了东西来与奶奶。
胤礽挑眉,这小子什么时候找上了妻子,便叫他们将东西送进来。
打开一看,竟是一篇不堪入目的大字。
来送的东西的,是越哥儿的奶娘,昨日已见过吴熳,进来之后,见胤礽也在,只低垂眉眼,不敢乱看,冲着二人行礼,说明来意,“哥儿说,请舅奶奶帮他收着,待集齐一千字便来找舅奶奶换兔鹘。”
吴熳恍惚,这才想起此事还未跟贾琛说明,只先答应着,命人送走奶娘,才跟人解释起此事。
“……我自想着先认字后学文,怕是更容易些。”
越哥儿年纪小,学了千字文怕也记不住多少,更遑论理解,索性从身边事物学起,形象生动,也不易忘记。
胤礽初闻此说法,倒是新奇,不过也能接受。
设置千字文门槛,只是想等小屁孩长了年纪后,再将兔鹘与他,至于学业,自有其父母操心,倒不必在意他这千字习得何字。
不过,以后若他二人有了儿子,妻子如此行事,便是慈母败儿,他得收紧些才行。
吴熳可不知这人已经想到多少年之后的事儿去了。
掌灯时分,二人至贾林氏院中请安、用饭。
临走时,贾林氏抓住儿子嘱咐了两句,明儿要回门,别闹太晚。
胤礽无奈,母亲把他想成什么人了。
夫妻二人回房,洗漱后,规规矩矩、直挺挺躺在床上,熄灯后,帐中漆黑静谧,胤礽忽然出声说了一句,“你得尽快适应我在你身边。”
照妻子白日里一靠近就醒的情况来看,昨晚那一个时辰怕是也没怎么睡,以后日子还长,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总不能分房睡。
殊不知,吴熳就在打这个主意。
在吴漫的记忆里,大家子夫妻都是分房睡的,偶尔才同寝。
她只想着同寝之日忍一忍,白日里补觉回来就是,想不到,贾琛竟要日日睡在这里,还叫她尽快适应。
吴熳有些适应不良。
她一直觉得二人是合作关系,甚至是她以身报恩的关系,贾琛救她性命,贾林氏真心待她,而她能做的就是当一个合格的“妻子”,一个为贾琛分忧,兼孝顺他父母的工具人。
她以为贾琛心中亦是这般想的,没想到,他还有将两人关系推进一步的打算。
吴熳轻吸一口气,闭上眼,整理着脑中混乱的思绪。
次日清晨,二人面色如常,仿佛昨晚无事发生。
胤礽只看她对镜,用脂粉三两下抹掉眼下的青黑,心中沉了沉。
用过早饭,胤礽骑马,吴熳乘车,往吴家归宁去。
第三十三回
却说吴熳三朝回门, 二人相偕进了吴家后,各有奴仆迎接,胤礽往前院, 吴熳往后院。
一如两人预想的一般,吴父待胤礽极为殷切, 若非还想矜持着一两分岳父的威严,怕是早如奉承上官那般, 对胤礽谄言媚语了。
胤礽先见过岳丈, 又与吴家近亲一一见礼。
这些人亲迎那日已碰过面,胤礽记忆力不错,都还记得, 待一人不错全称呼过来, 吴家叔伯们皆对这个俊美端方的侄女婿,极为满意。
这说明什么?
说明侄女婿极爱重侄女,看重吴家, 等兄弟升了官儿, 还怕轮不到他们。
于是乎, 席间, 宾主尽欢。
待筵席散去, 吴侍御带着女婿进了书房。
大婚前, 他不好明着打听女婿为他谋官之事, 怕嫉妒之人说他卖女,如今, 两家是一家儿, 他可就迫不及待了。
胤礽自然早有准备, 将给妻子看过的官职,又呈给岳丈, 自己坐在下位吹沫品茗。
也如预料中一般,岳丈似对这些官职都不太满意,脸色难看,又不敢发作。
胤礽慢慢悠悠放下手中品质上乘的汝窑茶碗,道,“此已是小婿力所能及。”
吴侍御咬牙,隐而不发,什么力所能及,不过是敷衍罢了!
看看这是什么?
六品、从六品外放小官,最高的居然只是从五品,还要远赴福州!
他不信堂堂大儒贾敦,门下那么多弟子,就不能为他这个亲家,在都中找出一个油水大又清闲的官职!
胤礽可没兴趣看人臭脸,“岳父大人若皆不满意,那就恕小婿无能为力了。”
说着,站起身随意作个揖,抬脚便要走。
吴侍御连忙阻止,陪笑道,“贤婿说的哪里话?”
六品、从五品官确实可以用钱捐到,但也要有门路捐。
他这么多年可不就是没有门路,好容易靠长女结交了些人脉,没想到义忠亲王一系居然倒了,他送出去的银钱,全打了水漂。
若是再错过此次机会,他可能就要在这七品侍御上熬到老了。
“为父看这巡茶御史就不错。”
远是远了些,但好歹官职最高,也有油水,去一遭也无妨,只盼着长女早些为贾家诞下子嗣,三年后,贾家又能为他出一次力。
“那就请岳父大人写一份履历与小婿,便可着手收拾行囊,准备年后走马上任了。”
冬日严寒,路上危险,胤礽就是想让岳丈早些离都也不行,且吴家十二月还有喜事,岳丈肯定不依,只得等一等年后了。
吴侍御也不耽搁,随即取了一张红纸,将祖上三代人员写清,交予女婿。
胤礽收了,与吴侍御闲叙几句,喝完那一盏茶,起身告辞。
诸事皆了,也该走了。
而吴熳这边,从进门起,女眷们先对她的金绣灿烂的钗镮裙袄一阵夸,眼神讨好又害怕,都不敢怎么靠近就是了。
此正合吴熳心意,安静陪坐在一旁,偶尔应上一两句,全个面子情,也算是皆大欢喜。
残席撤去,钱氏关心的,依旧是吴熳有没有讨好贾琛,又赠了好些压箱底的“好东西”给她,并嘱咐她别死沉个脸,主动些,争取早日怀上孩子,在贾家站稳脚跟。
吴漫听得左耳进右耳出,至于那未尽之语,为吴家谋些好处之类的,她只当听不懂。
吴家三姑娘坐在母亲身旁,又悄悄扯钱氏的衣袖。
钱氏若无其事按下,笑着对吴熳说,“你妹妹也到年纪说亲了,家里至今寻不着合适的人家,你公公门下学生多,咱家也不高攀那勋贵之家,普通书香门第就行,你回去请你婆母帮着相看一两个,咱家”
“母亲,”吴熳面无表情打断钱氏的话,“你只嫁一个女儿,便只能换一样东西,父亲的官位、三妹的婚事,你要哪一个?”
钱氏先被长女打断话不悦,又听她竟然将话说得如此难听,如她在卖女儿一般,怒气冲头,伸手就往长女脸上掌掴而去。
吴熳脚尖轻点,身子后仰,便躲了过去,钱氏则因用力过猛,趔趄一下,险些扑倒在地。
“吴漫!你”
吴家三姑娘见状气急,连忙扶母亲,又无尊无长直呼长姐名字,正想呵斥她一番,不想,被吴熳的漆黑无神的眼睛吓了一跳,话全堵在嗓子眼儿,不敢往外吐。
吴熳不欲与这母女二人纠缠,起身,直接出了屋子。
只听身后,吴三埋怨母亲方才之语,她如何配不得勋贵子弟,要去寻那些穷书生。
又听钱氏一面忙叫人去拦吴熳,一面恨铁不成钢低声训斥幼。女,贾敦门下,便是穷书生,世宦勋贵人家也争着抢着要,若没有吴熳,还轮不着她!
吴熳只觉滑稽,动了动嘴角,带着周婆子到院门口等着。
果然,不多会儿,贾琛派人来接她了。
夫妻二人在大门处会合,不顾吴氏夫妻难看面色,头也不回,去了。
路上,马车内外皆无言。
不知行了多久,吴熳只听贾琛叫来小厮兆利,命他去康仁堂,瞧一眼葛大夫在不在,若得了空儿,请人上门一趟,给她请个平安脉,再去药膳馆,买上几样老爷太太爱用的点心,并一盒什锦攒盒。
兆利机灵地瞥了一眼深蓝色的马车帷布。
这什锦攒盒,集了药膳馆中的所有点心,每样儿就两块,是尝鲜儿之人才买的,像大爷送给老爷太太,就固定只买受用那几样儿,不要这花花儿的。
如今定是为大奶奶买的,大爷估摸着想探大奶奶的口味呢,兆利得了令,自欢快去了。
马车内,吴熳听着兆利的马蹄声“踢踏踢踏”走了,又闻另一侧车壁上传来两下敲击声,一个熟悉女音紧随响起,“打扰大奶奶,我是葛丹,方才在楼上见了您的车架,想邀您到店内小坐。”
葛丹?就是那个对她有敌意的女大夫。
吴熳心头微动,细长的手指挑起窗帘帘,看了看另一侧的贾琛,只见人高坐马上,捏着马鞭,望向远处,似对女话音毫无反应。
可能察觉到她的注视,倒是策马靠近,俯下身来,看她欲说什么。
吴熳将帘掀开了些,回视他深炯的眼睛,里面只映着她,堂堂正正,没有心虚躲闪,也没有对那女子的一丝情意。
又忆起他昨晚扰乱她思绪的话,吴熳想了想,应了下来,“那就叨扰葛大夫了。”
如果不出意外,这辈子,她估计得跟这个男人绑在一处了,既他先伸了手,那便试一试。
只真正走到一起前,他们之间经不起一丝隔阂。
一个懂医术药理且怀有强烈觊觎心的女人,会是个隐患,既他确实无意,还是趁早解决了的好。
吴家姑娘的声音听了,依旧叫人觉得冷漠疏远,葛丹却是欣喜。
车幔掀开,只见一身着银红撒金裙裳,头戴素白帷帽的女子,从马车上踏下来。
葛丹早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态度恭敬,伸手想去搀。
不想,后面来了个婆子,笑道,“哪敢劳烦姑娘,让老奴来吧。”
葛丹只得收回手,暗暗告诉自己急不得,便退守一旁。
便见身段风流的女子倾身,头上的挂珠凤钗和颈上的赤金盘螭项圈微微前倾晃动,她眼中闪过羡慕与心酸。
吴熳下车与她见礼,回首示意了一下尚在马上的贾琛,声音清澈,带了丝甜意,“夫君也一起吧。”不会配音的演员,不是专业演员。
胤礽捏着马缰的手一紧,第一次称他“夫君”,又叫这么甜,不对,很不对!
这是要搞事情,他暗叹一口气,只得下马。
葛丹引着二人进门,径直上了二楼雅间,一想到许久不见的心上人就在身后,她心中高兴又激动,手心满是汗。
养生膳馆掌柜乃贾琛家人,见自家大爷来了,亲自上来招呼。
胤礽思量着他们夫妻刚在岳家用过饭,也不知妻子今日用了多少,不敢予她多吃,只要了两盏花茶。
吴熳倒是一路听葛丹介绍了好几样特色点心茶果,都想尝尝,可惜,胤礽眼神严厉,直接叫掌柜下去上茶,不许她吃,只听他说,“我使兆利买了,回家吃。”
葛丹从未见过如此独断霸道,又体贴女子的大爷,心中震惊,这便是大爷面对妻子时的柔情模样吗?
她默默别过眼,咬住嘴唇,生怕眼泪流下来。
吴熳沉默,她还没发力,这姑娘就受不住了。
但她不是圣人,没忘记是来干什么的,只跟葛丹说,“劳烦葛大夫帮着瞧瞧,我身子好些了没?”
前儿疼成那般样子,她也想知道那法子有用没有。
葛丹原本在楼上盘账,稍微出神望了下窗外,便瞧见了骑着高头大马的大爷,应是是陪大奶奶回门,她心中思念难忍、酸涩难忍,恰值车马慢行,想也不想,便冲下去,将人邀了上来。
眼下,只求能与心上人在一处多待一会儿。
听闻大奶奶想把脉,那自然好,又可以拖延些许时间,遂着跑堂的去隔壁医馆取她的药箱。
期间,她一直与大奶奶说话,眼睛却偷偷瞥向一直面向窗外的大爷。
他还是跟以前一般,温润守礼,目光从不在她身上停留。
年轻的跑堂,手脚麻利,没多大会儿,就取来了药箱。
葛丹垂眸掩下眼中失望,将脉枕放好,给大奶奶把脉。
只探了没多久,她就丢开杂乱的心思,蹙起了眉,原以为的一盏茶时间根本不用。
大奶奶体内的寒气竟少了许多,与父亲半月前告诉她的毫无起色,大相径庭。
葛丹不觉父亲会出错,便换手又探了一次,确实如此。
她忙追问大奶奶近期喝药有什么异状,或者有没有遇过什么特别的事。
她虽耽于情爱,但对医术一道也是极用心的,迫切想知道什么缘由,让大奶奶身体有如此大的起色。
吴熳只摇头,这结果在她意料之中,却也有些惊讶,没想到真是那事儿起的作用。
不过,她不打算说出来,也不想用此私。密事,来打击一个连情敌都算不上的女子。
只问她,“葛大夫,我这病如果治不好,会有什么后果?”
葛丹一愣,看了看大爷的背影,不知如何答是好。
吴熳又问,“会不孕吗?还是早亡?”
葛丹惊讶,此两种结果,她和父亲都没跟贾家提过,只说大奶奶身子难调理,让贾家做好准备。
原来大奶奶自个儿知道!
那她怎能心安理得嫁给大爷?葛丹心生怒气。
这可冤枉吴熳了,只因现代电视剧剧本和小说里就是这么写的,体内有寒气且寒气重的女人,多半不孕,可能还要早死,给后来人腾位置。
胤礽初次听闻此说法,皱眉大踏步过来,为何这般咒自己?他们明明知道治疗之法。
吴熳趁势拉住他的手,仰面看他,神色清凄,声音哀婉,“夫君,若我不孕,你会纳妾吗?要是我死了,你是不是就要娶填房了?”
胤礽先诧异,妻子清冷的脸竟能做如此大的表情,又闻她之语,脚下差点儿一崴,暗吸一口气,原来在此等他。
只得默契搂住她,回道,“不会,有无孩子不重要,我应你此生绝不纳妾,你生是我妻子,死了,我也能将你留在身边,我们还做夫妻。”这是实话,他有此能力。
大爷话语又急又快,斩钉截铁又深情无限,一字一字敲碎了葛丹的幻想,她愣愣看着面前相拥的夫妻。
只见那个哀切的女人转眼笑靥如花,欢喜对她致谢,嘴里任性说着以后都不吃药了,大爷只连声应着,葛丹实在待不下去,胡乱将东西扫到药箱里,破门而出。
人走了,门口留下一声啜泣,吴熳脸上的笑和眼里的欢喜慢慢散去。
打破一个未婚少女的怀春。梦,并不是多好的体验。
吴熳尚未回神,便被人轻掐住下巴,在颊上重重吮了一口。
她微愣,只听人在耳边咬牙道,“大奶奶这笑从来只对别人,将爷这个‘夫君’放在何地?”
第三十四回
话说太子爷眼见妻子笑意渐退, 脸上笑靥即将消失,忽地抬起她下颚,在笑靥位置重重咬了一口。
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成亲三日不见对着丈夫笑一回,倒是三番两次对外人笑得欢快;
床上情到浓时, 都不闻她唤他一声“夫君”,如今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女子, 倒是叫得甜津津的。
眼下戏不作了, 丈夫连个笑脸都见不着了。
太子爷绝对不承认他吃味儿,只当妻子不尽本分。
吴熳对男人总是忽然靠近她头、颈的行为,很不习惯。
若不是他身上的木质清香太熟悉, 而吴熳又不停在心中暗示自己, 恐怕早就条件反射,爆他头了。
闻他之语,只觉无语, 这几日她拢共露了两回笑脸儿, 一回为感谢他母亲对她的好, 二为解决他的烂桃花, 说来说去, 都是为他, 怎能说“她将他放在何地”?
吴熳不善分证, 只面容平静,端起桌上的花茶递与他, “脸上有脂粉, 漱漱口。”
胤礽咬牙, “这里没有!”早上他看了她上妆,这里没抹。
吴熳见和解没用, 便放下杯子,两人静默无言。
胤礽心里憋着一股火,又在她嘴上吃了一回口脂,拉着人走了。
回家后,夫妻二人神色如常,先向父母亲回禀归宁诸事,便回了院子。
进屋后,小厮丫头送了水来,两人盥去风尘。
胤礽用巾帕拭面,眼见妻子卸去残妆,拆去首饰项圈,素面朝天。
相处两日,他隐约摸清了些她的习惯,比如不喜钗镮累赘,若不是为了贾家脸面,估计簪支木钗就去了。
待两人收拾停妥,他挥退伺候之人,一把将人从梳妆台前抱起,掼在床上,涳濛的眼神黑沉沉盯着她,“大奶奶,治病吗?”
吴熳难得生出一丝躲闪,望了望外间的天色,声音维持平静,“现在是白天。”
古代读书人不都以白日宣淫为耻吗?
可惜胤礽不是个纯粹的读书人,只当她答应了,俯身,单膝跪在床榻上,解她衣物。
心里想的是白天正好,疼过之后,耗了精力,夜里正好安睡,胤礽抚了抚她眼下的淡青色。
两人不敢再像新婚之夜那般放纵胡闹,一次便止,欲看看效果。
一如上次,余韵过去没多大会子,便开始疼,胤礽也不敢抱她,加重她负担,只取了块丝帕叫她咬住,将被子掖好,用紫气将人裹在其中。
吴熳知道胤礽做了什么,但仍旧什么都看不见,一面疼,一面想着不公平。
他能见她的异能,她却瞧不见他的紫气,他的紫气还比她的异能强,这可太不对等了。
吴熳提升异能之心愈盛。
疼痛后,妻子香汗淋漓,胤礽叫水,又命人换了衾褥,方才安寝。
临睡前,吴熳冷不丁开口问胤礽,“为何不娶葛大夫?”
贾家娶媳不重家世,那姑娘人才品貌都不错,对他又真心,娶了不是更好。
胤礽想都没想,随口答,“不合适。”没有丝毫犹豫。
他一年中大半时间不在家,若是娶回来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子,那他外出时,妻子定会牵挂思念他,他给予不了同等回应,天长日久,必会生怨,以致家宅不宁,叫父母为他操心,此就是大不孝。
小葛大夫便是此类女子,他无心,又何必祸害人。
想到此,胤礽侧脸看了看妻子,他当初看中她,除了觉得她与众不同,与她过日子不会无趣外,还因她冷静谨慎的眼神,合了他的心意。
他自想着,这般冷情的女子,心不会放他身上,且她又在宫中待过,行事规矩定都不会差,进门后可协助母亲料理家事,是极合适的妻子人选。
不想,他先被她的鲜活、神秘吸引了目光,又被美色所惑,倒是有几分沉迷其中,这感觉似不赖。
胤礽听得她呼吸逐渐平缓,不自觉弯了唇角,又想亲她的笑靥,又恐扰了她好容易生出的睡意。
在此界,胤礽有了爱重他的父母,志趣相投的知己至交……他似已融入其中,作为“贾琛”纵情肆意活着。
可偶尔独处,他亦会觉得寂寞,仿若一个独自看戏的局外人。
迄今为止二十一年,才发现一个跟他一般,出现在戏台下之人,他生了兴趣,想深究探索,想结伴而行……
三朝回门后,夫妻二人仿佛结束了婚假一般。
黑丫已跟秦妈妈识字学规矩去了,周婆子也自觉跟院里伺候的小厮们打听着府里主子们的忌讳。
胤礽向母亲要两个丫鬟,母亲送来四个,分管梳头、穿衣、盥漱、沐浴。
四人给吴熳磕了头,她眼瞧着都是规矩之人,进门后眼睛也不乱看不乱瞟,只垂手听侍。
身边人具安排妥当。
贾林氏带她端坐正厅,受家中奴仆磕头认主。
吴熳知晓这个程序,早让周婆子准备好了赏钱,管家念着花名册,一班一班家人近前见礼,周婆子一波一波往外散钱。
只贾家伺候的人,比吴熳想象的更多。
她隐约记得荣国府也就三四百人伺候,而这小小的三口之家,就算加上她这个新妇,也才四口而已,竟有一百三十多个下人,主仆数量比例算下来,竟比国公府里还要高些。
这且不算各处铺子、庄子等处执事、护院等。
认完了人,婆母开始带着她巡都中的铺子,贾家的家资之巨,也是吴熳没想到的。
另尚有外地的巡不了,贾林氏只将地契房契账本等,一一与她,吴熳看得眼花缭乱,困意来袭。
忽地,见到一份田契,驱走了她的睡意。
吴熳抽出细看,是公公贾敦几年前为贾氏族中置的祭田,共六百一十九亩,数目有零有整,看着奇怪。
贾林氏见了,笑着解释,“这是老爷当年按着贾氏族谱上的人数置的地,不管是嫁进来的媳妇儿、襁褓中的婴孩,还是未嫁姑娘,每人一亩,专与族中祭祀用的。
不过,若是家中生计维持不下去的,也可按照人口数去领地耕种,只每年交两成收成给族里存下就行,如今是琛儿他五叔管着……”
吴熳有印象,贾琛那位面相宽厚的庶叔,专从金陵赶来的。
“……老爷买下这地,不多不少,那两府里没当回事儿,连带着都中尚不饱食、不暖衣的亲近族人也瞧不上,倒是金陵那边儿好几家领了去,好歹有个进项。”
说到这儿,贾林氏只摇头,都中族人宁愿去那两府同辈、小辈面前打旋磨子,任那捧高踩低的家奴嬉笑嘲弄,也不愿自力更生,老爷也没法儿。
只说不想自立,那便各家自扫门前雪。
吴熳听后点头,未做评价。
丢掉脸皮,说上两句好话,就能挣来一家子的嚼用,哪里还会愿意去辛苦劳作。
晚间,回到夫妻二人的院子。
胤礽听说,母亲带她外出巡生意去了,遂叫兆吉把他手上的产业,也取来与吴熳过目。
吴熳随手翻了几份便停下。
只觉自己婚前的想法,有些托大了。
她早先计划着,要把贾家拖出宁荣二府的泥潭报恩,可今日看来,根本不需要她。
贾琛父子恐怕早已料到结局,多年前便开始布局自救了。
先说祭田一事,秦可卿死后,曾托梦给王熙凤,嘱咐她趁家中荣时,可采买祭田,兴盛时,供族学、祭祀之用;没落后,贾家子弟也有退路。
可惜,王熙凤梦醒之后,像是忘了一般,根本没任何动作。
而公公贾敦却早就做了安排,甚至想把部分族人分流出都中,存续力量,可惜族人不领情。
再就是她手上胤礽的产业,具是他与人合营,名儿挂的都是别人的,即便以后抄家,也抄不着这部分。
吴熳突然觉得自个儿白知了剧情,竟派不上用场。
她让兆吉将帐册契书都收起来,到梳妆台前,将妆奁最底层的小屉子抽出,取了几份契书交与贾琛。
这是吴漫祖父母留给她的嫁妆,都中的两处铺子,老家汝州的两处铺子,及离京中很远的一处千亩庄子,这几年的收益进项都被吴氏夫妻截留了,里面估计也安插了不少他们夫妻的人,她没人手,照管不到,只能让贾琛帮着理一理,清一清。
胤礽挑眉,“你倒是放心。”把嫁妆私房都往丈夫手里塞,不怕他坏心吞了。
吴熳只说,“你若是放心我,也可把你的产业挂成我的嫁妆。”贾琛只是宁府旁支,最多受牵连,应该不到抄女人嫁妆的地步。
这话别有深意,胤礽眸色转深,看来她似知道些什么。
只妻子神色不变,接着道,“四个铺子地段都不错,清理干净后,就赁给你,做什么行当都行,记得按时交租。”
吴漫的地,不能被吴家人污了,至于租金,她要用来给吴漫行善积德……
接下来的日子,吴熳经常随婆母贾林氏进出,或应酬交际、或处理庶务,忙碌异常。
胤礽亦然,父亲在归宁次日便回了书院,父子二人之人情贺吊往来,皆落到他一人身上。
夫妻二人连治病的间隔都拉长了。
直到一日,终于得了空儿,两人打算去寻李二姑娘,遂邀贾林氏一起到郊外庄子上小住几日,散心歇息。
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不受宵禁影响,夜间出门办事。
哪知,贾林氏知两人这几日都累坏了,无甚亲近时间,便想叫小俩口独处亲热亲热,推嫌路远颠簸,让他们自个儿去。
这可方便了他们,但独留母亲一人在家,两人心中愧疚,也不好去庄子上,索性只带了小厮兆利、护院杨子,黄昏前出城门,径直往李二姑娘坟茔处去,若顺利,次日便归。
第三十五回
且说夫妻二人打算去寻李二姑娘鬼魂, 胤礽不欲示人,一切从简,随从只带兆利、杨子, 出行也不骑马,着杨子赶来一驾下等马车, 墨蓝车帷发白掉色,车辕糟烂坑洼, 看上去摇摇欲坠。
吴熳出来一看, 不只马车认不出是谁家的,人也一样。
十一月中,虽未落雪, 但都中严寒, 可随侍两人捂得也太过了,尤其兆利,羊绒皮帽长毛兔围脖, 将人脸裹得只剩眼睛, 能喘得过气?
另外一人, 她不认得, 但那蓬松的皮袄子, 把人身形生生扩大了一圈, 若熟人不看脸, 估摸着也认不出。
她沉默望向状似很满意的男人,若实在不想去, 真不用勉强。
及至上了马车, 她又打消这想法, 只因车上准备实在齐全。
锦褥毡条、手炉脚炉、点心茶果一应皆有。
只见男人伸展长腿,斜倚缎枕, 端茶品茗,一派闲适,再观人穿着,石青素面狐腋箭袖、嵌玉腰带、墨色战靴,端是一副风流贵公子出游模样。
反观吴熳,钗荆裙布,跟伺候贵公子的仆妇没两样。
非她故意如此,只按两人计议,贾琛身上紫气浓郁,担心鬼魂被灼伤吓走,遂不能靠近,只由吴熳去寻,他在不远处候着,以备不时之需。
若遇上意外,吴熳定是要动手或跑路的,若是穿上奶奶那全套装束,她怕没跑起来,就先被绊倒了,男人劝了她许久,她亦只应下披上一挂大红猩猩毡斗篷,不叫人看到她的穿着,胡乱揣度他们去干甚。
马车缓行,夫妻二人各倚一头养神。
只愈行愈慢,车外也越嘈聒,胤礽睁眼,敲了敲车壁,问怎么回事?
兆利利落跳下车辕,前去打探,十几息便回,“回爷,前头一家酒楼开张,不知没给‘贡钱’,还是怎的,被乞丐堵了门,那店家不想舍财,遣人报官去了,行人想看热闹把路堵了。”
兆利边说边撇嘴,要他说,就该报官治治这帮乞丐,不然还无法无天了,店家没点儿靠山,就得给他们上贡,否则就堵在铺子门口讨钱,赶客影响生意,这孽作的,跟山匪强盗差不多。
不过,这店家也不知能找来哪儿路官差,若是遇着那拿钱才办事的,就更倒霉喽。
这些个官爷可比这些乞丐要得多多了,且难摆脱,没准儿人还盼着乞丐天天来,你天天报官,就逮你一只肥羊一直薅呢,可怜哟!
这头杨子也下了车,一手牵马笼头,一手拨开人,慢慢往前挪。
吴熳带上帷帽,掀起帘角,往人群中央看了一眼,只见酒楼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正和领头的乞丐脸红脖子粗互哽,乞丐群最外围,却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可不正是给她回报朱尔旦消息那两个孩子。
半大小子燕平脸上佯装嚣张,手下却紧紧护着小孩小幺,站位极靠人群,应是一个不对劲,就打算钻入人群跑路。
还算聪明,吴熳点点头,又瞅着一圈其他乞丐,没见眼熟的,应不是与她合作那个丐头手下的。
看来,情况并非兆利猜测的酒楼“没上贡”,多半是有人花钱找乞丐故意来闹事的,这俩孩子赚外快来了。
吴熳眼中划过一抹笑意,拿出周婆子给她准备的钱袋,敲敲车壁,嘱咐兆利,抓一把钱,悄悄给那最小的乞丐去。
给多了,怕他们也守不住,拿几个大钱去喝碗热汤,买两个包子饱肚也好,不见那小幺儿脸颊通红皴裂,还挂着鼻水,怕是又饿又冻的。
胤礽见妻子行事,也凑过来,掀帘看了看,只见兆利将那小乞儿拉进人群里,悄悄往他衣服里塞钱,又指了指马车,小乞儿对着马车深深打恭。
便出声道,“那小乞儿年岁看着不大,养生堂应是收的。”若妻子想,他可以着人将他送到养生堂去养着。
养生堂就是这个世界的孤儿院,小幺去了可能不用挨饿受冻,但吴熳猜小孩多半不愿意,他和燕平相依为命,感情应很好,她不想擅作主张。
只说,“京中铺子收拾出来,要找学徒、伙计的吧,你把那个半大孩子招了,我每月免你一两银子租金,等小的那个大些,也招进去,再减一两。”
胤礽听完微愣,又失笑,“大奶奶好大的手笔呀!”
吴熳怎不知他是嘲笑,只正色道,“这是很公道的价格。”
学徒、小伙计工钱不会超过五百个大子,她给一两银子,已经含了燕平的工钱,和贾琛家人招人的跑腿费及培训费,很公道合理。
胤礽见她面色平静,一本正经,眼中笑意铺满,又怕逗恼了她,忙抚嘴止笑道,“大奶奶想行善事,为夫哪能袖手旁观,这二两银子,为夫出了。”租金还照原价给她这个东家。
吴熳只推开他,声音平静拒绝,“亲兄弟明算账,夫妻也一样。”
何况她此行是为吴漫行善积德,他出钱,怎能算得吴漫的功德。
见人神色认真,胤礽稍收敛了笑意,只跟外面兆利说道,“大奶奶的话听清了吗?”
只听兆利笑答,“爷跟奶奶放心,小的听清、看真儿了,一定把那小伙计招来!”
吴熳这回满意了,又掀帘回头看了一眼,这回想的就不是两个孩子的生计了。
她忆起上回小幺说的从朱尔旦家跑走那女鬼,也不知是善是恶,若这李二姑娘查无此鬼,是否可以找那女鬼练练手。
此刻的吴熳,怎么也想不到这两鬼,会是同一鬼。
天色渐暗,马车还在慢行,路上,四人用炉子烤了饼子,烫了酒,吃饱喝暖。
及至行到一个名叫红花埠的村庄附近,方停下,兆利和杨子点了两盏马灯,挂在左右车檐照明,又燃起两支火把。
两人只见大奶奶熟练佩戴马刀,大爷还扔了一把给兆利。
兆利手里握着冰冷的刀鞘,打了个冷颤,心里纳罕,大爷大奶奶这是准备干甚?
这马刀,他只跟着大爷在草原上杀狼的时用过,今儿,二位主子夜黑风高去寻李二姑娘的坟头,已是极奇怪,为何还要带上此刀?
就是带把铲子,也比这刀说得过去……兆利默默想着。
说实话,大爷命他打听李二姑娘的坟头所在时,他就在揣度主子的用意,若是其他男人遭遇大爷所遇之事,又打听给他戴绿帽女人的坟墓,那他必能断定,此人欲刨坟泄愤。
但换做自家大爷,就绝无可能,大爷霁月光风,最是磊落,绝不会做此没品之事。
如今,换了大奶奶,他又拿不准了,只默默把马刀别在腰带上。
夫妻二人也不欲同他们解释,否则,原本不怕的人,心中存了固有印象,遇上点儿风吹草动就胡乱联想,慌乱行动,反而误了事儿。
于是,等穿戴装备齐全,两人在夜色中对视一眼,吴熳点头,便带着兆利转身去了。
只听男人在后面嘱咐道,“多加小心,有事就吹哨。”
两人身上都带了驯鹰用的哨子,早已约定好了哨音信号。
有妻子独自外出打人的前车之鉴,胤礽不得不担心,她会不会冲动过头,不欲依靠他,逞强独力对付。
虽此离墓地不过十丈远,但小路崎岖蜿蜒,他怕赶不及。
小心甚?强撑甚?兆利一句也不明白,只隐约听出可能会有危险,遂一手紧握火把,一手按住刀把,万分戒备给大奶奶照明引路。
只是走了小半路程无甚异常,四周静谧,耳边只闻二人行走的窸窣声,兆利脑中绷紧的弦松了松,开始走神。
一面想大奶奶一个女子,胆子咋恁大,敢夜间去坟地,一面又嘀咕奶奶一个官家闺阁小姐,为何拿刀动作如此熟练……
越想越多,一时不察,竟叫什么活物从他鞋面上蹿过去了,他吓了一跳,慌忙跳起,火把上的火星都被抖落了几缕。
兆利连忙拔刀,将大奶奶护在身后,引火把去看。
隐约瞧见是只眼睛冒绿光的野物,见了火把和人也不怕不跑,前肢着地蹲坐在原地,仰头直愣愣盯着他们,看着有几分渗人。
兆利往前跨了一步,偏头别眼看清野物是只红毛狐狸,低咒了声“囚攮的”,声音极小,不敢污了大奶奶的耳朵。
又担心它突然暴起扑过来,伤了大奶奶,便举火把往前一挥,欲吓走它,谁知,这只狐狸竟纹丝不动。
嘿,这小东西!
兆利暗恼,方才被吓的火气一下子窜上头,将刀入鞘,拉了袖子,正想走近些赶走它。
不想,未待他动作,便听大奶奶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敢问阁下,这附近可有一位名唤李浈娘的女鬼?”
啊?阁下?女鬼?
兆利闻言,脑袋悄悄转了一圈,这里……哪儿来的阁下?且大奶奶怎就知道李二姑娘成鬼了?
十一月的夜间,寒风凛冽,火苗摇曳,兆利生生被吓出一身汗来,不确定地唤了声,“大奶奶?”您老跟谁说话呢?
莲香畏惧地看了看突然出现,将她团团围住的火焰,也没想到,那女子会同她搭话。
今夜,她一如既往出来寻找有缘人,不想,竟遇一绝色女子带着家仆在外行走。
她一时被女子的容貌迷了眼,驻足流连,略略出神,险些被那仆人踩中,这才惊跳闪避,被这主仆二人发现。
不过,这女子真美啊,若她也幻化成这般模样,还愁找不着如意郎君吗?
因此,莲香遭那仆人驱赶也不愿离去,只呆呆望着,欲将那女子的样貌身形刻在心里,回了洞府勤加练习,下次外出,一定用此绝世容颜。
可周身却突冒出一圈火焰,将她困在其中,火焰颜色异常,温度灼人,竟隐含功德之力,若稍有不慎,碰了上去,烧得可不只是皮毛,莲香大骇,不知这火从何处来。
就听那清泠动人的声音响起……
莲香也不确定那女子是不是在跟她说话,只见她莲步轻移,绕过那仆人至她身前,周身蔓起曜金色的火光,与她被困住不同,那火光似在保护这女子和那仆人。
这下,莲香知火从何处来了,就是不知这女子是何方神圣,意欲何为。
兆利尚在愣神,一个不察,竟叫大奶奶绕过他,到那野物面前去了,吓得惊呼,又不能动手拉扯主子奶奶,只焦急言语阻止,“奶奶当心,快回来!”
但一人一狐都将他略了过去,不曾理睬,兆利只得快速拔刀上前护卫。
莲香仰头,动了动前肢,忌惮又畏惧地打量着女子,等她动作。
不过,李浈娘?莲香没听说过,遂以狐狸姿态摇了摇头。
兆利见状,险些惊掉舌头,大奶奶跟狐狸说话也就罢了,那狐狸竟然听懂了,还摇头!
亲爹亲娘欸,他和大奶奶这是遇上狐狸精了吧?
兆利紧咬后槽牙,抑制住提刀就想砍的冲动,可不能砍,大爷说一路听大奶奶吩咐,显然大奶奶跟这狐狸精有话说。
这样一想,兆利又觉梦幻,也不知大爷能不能信他的话!
吴熳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想瞧瞧这是聊斋里的狐狸,还是红楼里的狐狸,不想,一试就中奖,它明显能看见且畏惧她的异能。
当然,也不排除小动物有灵性,本身能见异能的可能性。
吴熳遂用异能护住自己和兆利,靠近这只狐狸问话,它居然应了。
这可真是好消息,吴熳眼中闪过欣喜,此举不仅打听了消息,还得知她的异能不止能对付鬼,亦能对付精怪,一举双得。
她高兴了,兆利却是战战兢兢,遇上狐狸精固然稀奇惊悚,但敢跟狐狸精说话交谈的大奶奶,作为一个女子,胆子是不是太大了点?
兆利不禁回想着这半个多月来,对大奶奶的印象,貌比天仙,质比冰寒,治家有道
如今,怕是得加上老虎胆、豹子心!
兆利正在胡思乱想呢,又忽闻一道长长的哨音,惊了个哆嗦,汗毛竖起,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大奶奶回了一声短音。
这头,胤礽突见妻子异火大规模亮起,却不见大动静,心中担忧不已,又恐贸然前去,坏了她的事儿,遂吹响了哨音,询问有没有事。
回复来得很快,胤礽提起的心稍稍放下,眼睛却一直注视着那簇异火,直至亮色消去,只余橙黄微弱的火苗。
吴熳得到想要的信息,自然收回异能。
这只狐狸精对他们应没恶意,否则,早就着夜色埋伏下手了,既无害,就不能用来练手,吴熳心中惋惜,叫上兆利继续前行。
只兆利心神未定,不时回头往后看,见那狐狸精还亦步亦趋跟着他们,便唤了一声“大奶奶”,手握在马刀上,发出刀鞘碰撞声,提醒她注意。
荒野寂静,吴熳五感敏锐,自然早就发现了,也没回头,只扬声道,“阁下若是再跟着,我们可就当阁下蓄意挑衅,只能刀剑相对了。”
说着,吴熳身上冒起三四米高的火光,震慑那狐狸。
兆利看不见吴熳的异能,见那狐狸一步三回头走了,只当那狐狸精被大奶奶言语吓走,心里也不由暗忖,大奶奶到底是何方神圣。
没走多大会儿,两人就到了李二姑娘墓前。
李通判对女儿的私通行为不耻,不令她入祖坟,但毕竟骨肉一场,把人随意葬在这乡下的废屋旁,也将阴室修的极好。
夜间到人坟前站着,兆利心中怪异的很,只见大奶奶手扣在刀把上,作出预备拔刀的动作,上前两步,空灵的声音又起,“李二姑娘?李浈娘?李二姑娘可在?”
不管是声线还是内容,在这漆黑的夜色里、空寂的荒屋旁,都显得悚然至极。
大奶奶真是找李二姑娘的鬼魂来了!
兆利喉间滑动,咽了口口水,头不敢乱动,眼睛四处乱瞟,这世上真有鬼吗?李二姑娘在哪儿?
然而无果。
吴熳不光呼喊,甚至如叩门一般,敲了敲李二姑娘的墓碑,毫无反应。
绕着坟茔走了一圈,也没见个洞口之类的。
吴熳又将火焰围了坟茔一圈,想烧烧看,会不会出现她排阴气时,因异能灼烧而出现的黑气,然而也无果。
只得拿起胸前挂着的鹰哨,吹了两声短音,将贾琛和护院叫来。
第三十六回
却说被找上门的李浈娘, 那日被朱尔旦妻子崔氏抓个正着,满心羞忿,掩面而逃。
她本就因男女不堪之事而亡, 甚至夫家因此事不叫未婚夫贾琛服丧,迅速议亲另娶, 是以,虽性。淫, 也不愿背事关男女私情之骂名。
可如今她竟被一个看不入眼的丑泼妇, 指着鼻子骂“下作的小娼妇”,李浈娘白皙的面容羞得紫胀,不止恼恨崔氏, 对朱尔旦也生怨怼之心, 但破坏贾吴两家婚事之事,尚无眉目,她只得按耐不喜, 与朱尔旦继续纠缠。
遂隔了一日, 调整心情, 再登门。
不想, 还未到朱家门口, 便被笼罩朱家的森森阴气吓退。
李浈娘惊骇, 如此浓郁的阴气必是阴间官员亲至, 只为何会出现在朱家?
她探头细看,也不见朱家挂白, 不闻人哭灵, 不像有丧事的模样, 正当她混乱猜测时,一个绿面赤须的凶恶鬼官, 顿隐顿现出了朱家。
李浈娘忙捂住嘴,慌忙躲避,但那鬼官似发现了她,回头望了一眼,目光如电,凛冽刺神,叫她不敢动弹。
所幸那鬼差似有急事,只一眼后,便匆匆离去,她亦不敢停留,生怕那鬼官回去后着鬼差来拿她。
此后躲了好几日,才敢又去朱家。
时她叩门,不见朱生来开,便擅自飘入,进了卧房。
不想,刚掀帘,便有一股浓郁的药味,混杂腐烂恶臭味的气息扑鼻而来,若不是李浈娘成鬼后未食过东西,都要被熏呕出来了。
瞬息,她忙用阴气堵住鼻窍,轻舒一口气,方入内。
只见那朱生模样奇怪,腿悬挂在床柱上,人仰躺着,“嗳哟嗳哟”叫唤。
李浈娘不知这短短几日究竟发生了何事,忙作出一副心疼欲泣的样子,扑到床边,口中哀切道,“郎君,才几日未见,你这是怎的了?”
朱尔旦似没想到她会来,面色尴尬闪躲,便是身体不便,也挣扎着想避开了她的亲近,吞吐问道,“你怎么来了?”
李浈娘帕子捂嘴哭着,心中却留了意。
暗道这道貌岸然的朱生怎么了,竟不像前两次那般顺势搂她入怀,反而远离她,又想玩什么新法儿不成?
听他问话,李浈娘只哭说那日走后,深觉愧对夫人,不敢登门,但心中思念难忍,便擅自来看他,望朱生不要赶她。
朱尔旦一听,面露两难,他也不知前些日子痰迷心窍了还是怎的,怎就背着父母妻子干出这等无媒媾合之事,如今心中无限后悔。
但浈娘身世可怜,又将“处子”之身给了他,他不能不负责,遂禀明父母亲欲纳为贵妾,哪儿知一向温顺的妻子竟不愿意。
说只能买进来作通房,不然她不依。
朱尔旦本就觉得愧对妻子,父母也怪他自毁名声,便只依着妻子。
但他不知如何跟浈娘开口,反倒是浈娘好几日不至,他心中亦略松了口气。
可这冷不丁的,浈娘来了,朱尔旦不好再敷衍过去,遂将纳她作通房之事说了出来,且保证一定会对她好的,不会作践她。
李浈娘一听这虚伪的穷书生,竟想让她一个官家小姐作通房,差点儿没忍住抽他两巴掌,只捏紧了手中的帕子,低头说道,“小女不要名分,只求郎君偶尔垂怜便可。”
朱尔旦为难,他是读书人,怎可一而再再而三无媒行事,这会叫浈娘受千夫所指的。
李浈娘听着男人翻来覆去说为她好,颇为不耐烦,遂调转话头,问起他为何这副怪异模样。
朱尔旦便将如何受伤、生疮之事说了,李浈娘为了稳住他,故作关心随意扫了一眼,不想这一眼,险些叫她惊呼出声。
朱生的伤处被药和布包裹着,看不见疮面有多恶心,但上面附着的阴气,令李浈娘害怕。
她做鬼这些时日,也知了不少阴间事。
比如朱尔旦腿上这阴气,显见是地府受刑所留,说明他犯了某种罪行,生魂被拉去受过刑,且此伤需他改过自新,才能在半年内痊愈,若是不思悔改,便一直好不了。
也就是说,朱尔旦至少有半年时间不能到处走动!
李浈娘目露绝望,她前面的谋划和付出全白费了!
她咬着牙,强压下杀死朱尔旦之心,她不能,也不会为这种小人搭上“性命”。
李浈娘眼底暗光滑过,借着“关心”,强忍恶心害怕,碰了一下朱尔旦小腿,渡了许多鬼气过去,叫他的腿烂的时间更久一些,也算补偿她的损失!
遂也不作样子了,只说既君家中不容,她也不会再来,便走了。
朱尔旦见她垂眉低首,以为她难过,却也不知如何处理、劝慰才好,只摇头叹气,任人离去,其实心中大石放下,暗自欣喜。
李浈娘离了朱家,迅速再想他法。
先找上继母何氏,现身恐吓她,一定要将贾琛告到底,叫他官司缠身,不得不放缓婚期。
但李浈娘没想到,父亲会出面,一力阻下继母,贾家连个面儿都没露。
一计不成,还有二计、三计。
李浈娘找上吴家女定过婚的两家人,美色利诱那两家的纨绔子弟,叫他们撺掇家中长辈去吴家闹腾,要些好处。
可惜,两家纨绔无一不无功而返,只因两家都被人警告过不准在那桩婚事上闹事,纨绔们回家一闹,正撞到口子上,都被教训一顿,对李浈娘也不再理睬。
李浈娘猜测一定是贾家出的手,也无法。
只得放下身段去引诱迷惑吴家的下人,也无用,吴家对这门婚事极为看重,将吴家女保护得严严实实,生怕她在这短短的待嫁期内夭亡了。
次次计谋不成,李浈娘恼怒又无力。
这几次入都中,她已明显感觉到不适,如逆水而行,费力的紧,且水力越来越强,马上就要将她冲出城门外了,李浈娘深知,若是紫气再消散,她恐连都中都进不得了。
她靠近不了贾家,找不到贾琛,处理不了吴家女,只能眼睁睁看着婚期一日日临近,看着新婚之夜,贾家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李浈娘绝望,找女鬼姐姐倾诉。
女鬼只叹气道她和贾琛有缘无分,劝她想开些,天涯何处无芳草。
且那金银财宝、绫罗绸缎,鬼也享受不着,虽放弃了贵人可惜,但世间男子还有许多,说不定李浈娘能再遇上一个可心的。
李浈娘听后,便跟着女鬼,看她四处寻找相貌不错的穷书生,**好。
李浈娘也试过几次,但房事后,看着书生气质全无的色鬼模样,和床上破旧不堪的帐子被褥,她就会想起贾琛的品貌和贾家的荣华富贵。
珠玉在前,完全比不了。
且没了贾琛的紫气,她进不了都中,靠近不了官气盛、阳气盛、文气盛的地方,连上乘品质的男子都遇不上,如果从今往后都只能与这些成不了大器的乡野书生搅合,她不甘心。
所以,贾琛,她不能放弃!
只要能和他见上面,李浈娘一定叫他知道自己的好处。
她虽死了,但容貌却可永远保留少女模样,纵他的妻子再倾城,也有年老色衰的一天,比不得她!
李浈娘便如此等待着机会,没想到,居然被人找上了门。
又说吴熳寻找李浈娘无果,吹哨把胤礽叫来。
胤礽也围坟茔走了两圈,用紫气围住灼烧,一无所获。
夫妻二人猜测,要么是李二姑娘确实不存在,或鬼魂不常在此处;要么就是鬼身上的鬼气,与阴差的阴气不同,所以探不出。
不管如何,夜渐深,风寒霜重,他们得先找地方住下才行,若是干守在这里,李二姑娘的鬼魂没找着,他们倒是要先冻成鬼了。
两人商量后,吴熳用异能罩住李二姑娘的坟茔,若李二姑娘确实存在又会回来,便能第一时间发现。
布置完成,吴熳心情愉悦。
只因她得知贾琛身上的紫气脱离之后,便感知不到了,而她的异能,只要她想,便一直可用精神力连接,探知情况,这可叫她心中平衡了一些。
四人也不用走远,便在这荒宅中借宿一晚。
兆利、杨子从马车上搬被褥炭炉等物,胤礽吴熳先入内,查看住在哪里更方便监视。
不想,两人进来一看,发现荒宅里竟住了人。
窗门完好的一间屋里,闪烁着微弱的烛光。
二人对视一眼,身体戒备,走近前去敲了敲门,问道,“请问有人吗?”
好在,里面确实是人。
那人打开窗缝瞧了一眼,问他们什么人,夜间到此何事?
吴熳见状,戴上了斗篷上的兜帽,侧过身,借胤礽身体挡住她的脸。
胤礽笑回,“我们夫妻路过贵宝地,夜路难走,不好上路,想在这院中借宿一宿,明日一早便走。”
屋内,桑晓大开了些窗户,见来人夫妇身披狐裘、斗篷,应是富贵人家,不是匪徒小偷甚的,遂关窗,开了门。
冷风袭面,他没忍住跺了跺脚,请二人住到此屋中暂住,好歹能避风,其他房间都破烂不堪,住不得人的。
胤礽见他衣裳破旧单薄,便笑着婉拒,让他快些关门,他们夫妻还带了两个仆人,此屋住不下的,便不打扰了,遂离开。
这头杨子扛了柴火和褥子,手臂上还挂着炉子,兆利也是满怀衾褥御寒之物,手上还挂着不少东西,几人找了靠近坟茔,又稍不那么破旧的一间房,兆利铺床,杨子生火、挂上茶吊子。
吴熳不时动手帮忙,胤礽见她怪怡然自得,又忆起母亲曾说她在山上打过猎,心中冒出个想法,以后外出,带上她也可行……
四人升了两堆火,主仆分开,各围一堆。
吴熳忽而回到末世的感觉。
末世气候变化无常,经常严寒,他们有时外出寻找物资,蔽身之处也经常这般简陋,甚至更差一些,起码不能带这么多被褥累赘。
安置好后,四人一时静默无言,但漫漫长夜,呆坐容易睡着。
胤礽遂问起白天遇上那两个小乞丐,看妻子的模样,似不是第一次见。
说起那两个叫她熟悉的孩子,吴熳脸上浮起些许暖意,“我能找到朱尔旦,就是靠的他们。”
胤礽挑眉,心中略惊讶,没想到妻子也知“丐帮”的存在。
他上辈子原也不知,还是一次微服出宫,到一家茶楼小坐,见到八旗子弟竟如乞丐一般向商家讨钱。
他叫人查了,方知旗人不许做别的营生,有些人家已经穷的吃不上饭,做起了“乞丐”,由此,他又知了普通乞丐竟也有专门的行事准则。
但他可是有两辈子阅历在方知,妻子又是从何得知?
胤礽借着火光,望着妻子美丽的侧脸,面笑眸深,趣味盎然,她身上究竟还有多少谜团,是他没挖出来的!
胤礽开了头,兆利也与吴熳说起些他们旅途中的事逗趣儿,胤礽偶尔补充一二。
不过,话过三更,便没了精神,胤礽索性叫他们睡了,反正,后面之事也用不上他们。
吴熳这边,已经许久没有如此长的时间维持过异能运转了,精神力有些不够用,她脑中渐渐有了枯竭干裂的感觉,就在她感觉坚持不了多久时,异能被触动了。
她刷地睁开眼,眼中划过兴奋的亮光,来了!
遂起身,胤礽转眼反应过来,将刀递给她,认真看着吴熳,“一有事马上吹哨,不要逞强!”
即便李二姑娘真有威胁,也不值用她的安危去换。
吴熳点头,眼神坚定,放心,没人比她更想活着。
李浈娘趁鸡鸣前回“家”,远远就见她的坟茔处亮着一簇白光,以为是着火了,快速奔来,没想到这火无根无缘,竟就这样着在她的坟茔上。
李浈娘拂袖,一股阴风吹过,却不见吹灭分毫,她靠近一些,却被这堪比毒日头的热度,烘退几步。
真奇怪!李浈娘生气又焦急,抬头看看天色,看来暂时回不了墓中,她得重新找个地方躲一躲才是。
坟茔之事,只得晚间再来查看。
不想,刚转身,便有人叫住了她,“李浈娘?”
李浈娘正想着这声音可真好听,不知是哪个女鬼姐姐,转过身,却见到了吴家女。
李浈娘先奇怪在此见到吴家女,又震惊她竟能看见她。
“你能看见我?”李浈娘不确定问道,不是所有人都能见鬼的。
吴熳点头,直入主题,“何玮书是你杀的吗?”
第三十七回
李浈娘目光闪烁, 隐约猜到吴家女为什么而来,挑衅道,“是又如何, 不是又如何?”一个普通女子,即便能见鬼, 又奈她何?
话毕,李浈娘望着吴氏女清冷绝色的脸, 胸中妒火上行, 贾琛定是被这张脸迷惑了!
若是她也在吴氏女脸上挠道疤,用鬼气“腌着”,不知会不会如朱生的腿一般, 生疮溃烂, 恶臭不止,到那时,贾琛还会要她吗?
李浈娘越想越是, 脸上露出狠戾冷笑, 五指成抓, 长甲毕现, 便往吴家女脸上抓去。
吴熳只见李浈娘灵逸的身子, 轻飘飘朝她扑来, 速度虽快, 但没甚力道。
在她的指甲将要靠近时,吴熳微侧身, 便躲了过去, 手上马刀一横, 朝她背后一抽,就听她一声惨叫, 扑倒在地,背后斜横一道三指宽灼痕,衣物俱毁,露出灼红的皮肉。
吴熳讶然,她没用异能……
复低头看向手里的刀,是了,刀是胤礽递给她的,怕是那人抽了紫气附着在刀上。
吴熳略不悦,她是来练手的,不是来躺赢的。
“卑鄙!”
李浈娘见到充盈着紫气的刀,心生嫉妒,尖斥了一声。
用贾琛之物也就罢了,还藏在斗篷里偷袭,算什么本事!
李浈娘眼下忘了她是个鬼,而吴熳是人,两者本身就不对等之事。
吴熳亦无奈,遂将马刀插到远处,示意李浈娘,如此公平了,再来。
李浈娘眼中果闪过喜意,又现恶意,衣袖一挥,消失在原地,转瞬又出现在吴熳左侧,却被一团火挡住去路,她慌忙后退。
还没来得及思考此火从何而来,便见那火分成几小簇,飞速朝她射来,李浈娘隐身,险险躲过。
她是个真正的闺阁小姐,哪懂什么攻击之术,见了火焰能如此用,自灵光一闪学了去,挥袖,鬼气似一股股利箭冲着吴熳而去。
吴熳一时找不到李浈娘的方位,鬼行动不像人,会跟空气产生摩擦,发出响动,但是李浈娘身上的鬼气掩盖不了,每次她靠近,吴熳都能明显觉察到不寻常的冷气。
所以,鬼气所成的箭袭来,她虽看不见,却有熟悉的冷气扑面,吴熳迅速在正前方立起一道火墙,顺势打了几簇火苗出去,但没有击中。
耳边又有冷气拂面,她一个矮身,躲了过去,抬脚一扫,只觉从一道寒气中穿过,不能造成伤害。
吴熳挑眉,看来只能用紫气和异能等存在异次元中的技能,才能攻击这些异次元鬼怪。
遂待李浈娘再来时,她故技重施,只这次在腿上覆了一层火焰,李浈娘果然被扫飞在地,翻滚好几圈,衣物又被灼焦不少。
吴熳顿觉无趣,她高估了普通鬼的实力。
李浈娘的攻击无力,且无章法,完全依靠瞬移和隐身技能,吴熳只要稍加判断,就能对付,比起一出手就让她动弹不得的赵老三之流差远了。
吴熳摇头,与她练,还不如整夜用异能罩住她的坟收获大些。
所以,也不玩了,抽回坟墓上的火焰,形成一个半圆罩子,将她和李浈娘罩在其中,再次问她,“何玮书是你杀的吗?”
李浈娘不答,只警惕环顾四周,又望向吴熳,反问她,“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能操纵这些火焰?”贾琛知道吴家女会这些旁门左道吗?
吴熳吐气,这女鬼似乎搞不清楚状况。
她快速缩小罩子,走至李浈娘面前蹲下,声音冰冷道,“若人是你杀的,便写份口供,出堂作证,助我夫君洗清嫌疑,我就放了你。”
李浈娘早料到吴家女的目的,偏不想如她愿,只道,“不!我倒要瞧瞧你能耐我何?”
吴家女既能找到她,是不是说贾琛也知情?那她就安等贾琛来求她,李浈娘喜上心头,隐去身形。
吴熳站起身,不停将异能罩子缩小,直逼得李浈娘不得不现形,美目怒视着她,吴熳只冷声道,“我不想同你浪费时间,想你也没时间浪费。”
说完,她示意李浈娘看看天际,李浈娘见到东方露白,心下慌乱。
吴熳又道,“人是你杀的,你若不愿也行,叫你飞灰烟灭,也算替死者申冤了。”
李浈娘急道,“不不,你不能!我‘死’了,贾琛就会蒙冤……”
“你想多了,”吴熳打断她,“疑罪从无,懂吗?官府只是怀疑,没有任何证据,所以我夫君不可能含冤入狱,反倒是你父亲,你说我如此‘神通广大’,做一两条假证指向他,正好洗清我夫君嫌疑,怎样?”
两厢一逼,李浈娘气得牙战,大吼道,“我杀了何玮书又如何,天道都不罚我,你凭甚管!”
吴熳只觉此女似听不懂人话,费力解释道,“我不管,我说了,你只要能证我夫君无罪,我便放了你。”
李浈娘眼圈通红,看向朝霞渐泛彩的天边,又看看身边热烈灼人的火焰,咬牙道,“拿纸笔来,我写!”
吴熳闻言,拿起胸前的哨子吹了两个短音。
不多会儿,灰蓝的夜色里跑出来个人影,问道,“大奶奶有何吩咐?”
“去取纸笔来。”
兆利虽不知情况,但动作麻利,取了东西马上回来,甚至研好了磨。
他只见大奶奶接过东西,放到地上,那笔竟然自己动了,兆利目露惊悚,汗毛竖起,回想昨夜的遭遇,心想,这看不见的,不会就是李二姑娘吧?
李二姑娘的鬼魂真被大奶奶找着了?兆利咽了口口水,他深觉这一夜之遇,比茶馆里的板儿戏都精彩。
李浈娘将口供写好,签字画押。
吴熳接过,扫了一眼,意味不明地看了看伏地的李浈娘,她亦明白吴熳之意,只轻哼一声,别过头去。
纸上所述,通篇皆是何玮书怎么引诱、哄骗、强迫无知少女,李浈娘无辜胆小,便从了。
及至她被奸有孕,何玮书担心事情败露,影响科举,强迫她落胎,害死了她和她的孩子,她因此成了怨鬼,不入轮回,便报复了何玮书。
好家伙,没她一点错,何玮书罪该万死。
不过,能洗清贾琛嫌疑就行,李浈娘与何玮书如何,是他们之间的因果恩怨,她管不着,只道,“李姑娘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一趟衙门?”
眼下即将日出,李浈娘惧怕得情绪失控,看来白日里是不行了。
李浈娘不应,只说,“你去寻我继母,她见过我,让她出堂作证即可。”
吴熳好笑,何氏就是想要好处,才攀扯贾琛是凶手,如今让她作证,不啻于让她自打脸说自己乃诬告,何氏能干?官府如何能采信?
李浈娘咬牙看了看天色,见吴家女不打算放她走,便急道,“我父亲认得我的字,家中应该也留有我的笔迹,与这口供一对比,便知真假,而我继母知晓我与何玮书之事,她重利、骨子又软,只让官府威吓她,她便都会说的,天要亮了,快放我回去!”
父亲还在顺天府衙,若她去了,叫人知道她身死魂活,耻辱便一直洗不掉,父亲尊礼重教,一生磊落,她不想让人再笑话父亲。
谁知吴熳纹丝不动,那火光竟离李浈娘越来越近,烘得她像一条离水的鱼,皮肤似一块块裂开,李浈娘怒气冲天,“你想反悔?”
是了,换做是她,得了机会,也不轻易放过吴家女的!
吴熳摇头,眼睛与她四目相对,“用你的魂魄向天道发个誓,我就让你走。”
李浈娘望着吴家女那比鬼眼还渗人的眼睛,颤抖道,“你别得寸进尺!”
吴熳动了动嘴角,面色认真,不见笑意,“你只需发誓不会伤害贾琛父母及家下任何一人即可,当然,这誓言中不必包含我,你要报仇,随时来,我奉陪,
但你若动了贾家人一根手指,便是天道漏算了你,我也一定会找到你,将你烧成灰,不信,可以试试。”
火焰离李浈娘越来越近,几乎要燎着她的发丝。
李浈娘沉默,她还想与贾琛再续前缘,如何会伤害他的家人。
何况,她现在根本靠近不了贾家,但她不能叫吴熳知道,发下此誓,对她一丝影响都没有,张口就来。
吴熳得了想要的,自然会放过她,异能罩子开了口,让她自行出入。
而后又抬头望望天,今儿又得了一个关键信息,原来这世界真的存在所谓“天道”,日后可以试试开发利用。
李浈娘见吴熳真放她走,心中又起疑虑,不确定踏出火焰圈,又见她望天不看她,想偷袭又见那层层火焰,心生惧怕,只暗暗在心中发誓,等她养好了伤,一定不放过此女。
正当她想遁入墓中休息时,方见荒宅内紫气氤氲,愣住,贾琛也来了?
李浈娘顿喜,她终于有机会见贾琛了,连忙理发敛衽,眼睛直直望着院中,心里想着梦中的情郎,身子飘然而去。
却不想,一堵火墙“哄”地出现,瞬间烧灭李浈娘的好梦,牙缝中冒出三个字,“吴家女!”
吴熳神色漫不经心,清冷漆黑的眼睛瞟过她,“我看还是现在就叫你灰飞烟灭的好。”
话音刚落,那火墙迅速变成了一条长长的铁锁,一圈圈围绕着李浈娘,慢慢收紧,眼看就要碰道她的皮肤,李浈娘全身僵住不敢动,嘴里求饶道,“我错了,我不敢了!”
吴熳望着天边许久,直到太阳即将升起,李浈娘的求饶声越来越凄厉,方收了异能。
李浈娘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便躲入了坟墓,临进去时,还情意绵绵高呼了一声“贾琛哥哥”。
吴熳瞬间眸色发沉,手指紧捏着口供,返回荒宅。
而落在后面收拾笔墨纸砚的兆利,悄悄拉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虽全程都是姑奶奶在自说自话,但他已将内容填补齐全了。
如今,他满心满眼都是对大奶奶的敬服,大奶奶不仅镇得住狐狸精,还对付的了鬼魂,真是高人中的高人!
第三十八回
且说吴熳捏着口供返回荒宅时, 胤礽立在门前等她,知她安然无恙,心中略安, 只见人清冷面色无异,却觉她不悦, 便迎上去,询问情况, 看是否能抓着蛛丝马迹。
可惜无果, 妻子见了他,只将手上纸张递与他,说了句“我先回马车上”, 便走了。
胤礽莫名, 出去时兴致昂扬,回来却是这般模样,暗忖, 事情不顺?
转头吩咐杨子将他们用剩的柴禾和炭, 送与东屋那书生, 谢他昨日相邀之情、借宿之义。
杨子领命去了, 兆利此时方端着笔墨纸砚回来, 见主子欲返程, 速进昨日破屋内, 收拾东西。
吴熳、胤礽、兆利三人一时竟都没发现带出去的马刀,未收回来。
只躲藏在墓中的李浈娘, 见吴家女和那小厮相继离去, 而附着浓郁紫气之刀仍插立在不远处, 心中暗喜,只道时来运转, 她又将重获紫气,默默祈祷二人千万不要发现,老天爷保佑她得此刀。
不想,午后,此处荒凉地竟来了人,那人一身破旧褐色棉衣,棉衣下隐约可见儒生袍,应是个落魄书生,书生左右环顾无人,略思索片刻,竟将刀拔走了。
李浈娘看着着急,但又不得现身,只能记住那书生面容,以求后寻。
此书生正是借助在荒宅中的桑晓,正午至东邻友人家吃饭,一时用得多了些,腹中积食,正四处游逛消食,走至这无人处,竟发现一把刀。
红花埠虽是一处大庄子,户口众多,但家中能有此种制式刀剑的人家不多,桑晓不由想起昨夜借宿的那对富贵夫妻。
今早竟送了他半篓子上等银霜炭,想是他们所留,便想着先收起来,待来日人回头来寻,再原物奉还。
他可想不到,竟会因此刀,被女鬼盯上。
又说回程路上,夫妻二人都熬了一夜,精神不济。
吴熳因不适应人睡在身旁,一夜安枕的情况很少,原熬一夜,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但因她昨夜里长时间维持异能,精神力枯竭,有些头疼,上了马车后,便蹙眉合眼休息。
胤礽在一旁,一目十行扫过李二姑娘偏颇严重的口供,眉头直跳,幸亏此女没进家门,否则家无宁日。
不过,妻子的不悦,他尚未弄清,兆利收拾东西时,他问了当时情形,因着兆利不能见鬼,所以李二姑娘之言行,他都是依妻子情态言语揣测出的,具体说了甚做了甚,他亦不清楚。
只知,最后时刻,妻子曾威胁要“杀”了李二姑娘。
会因何事呢?
胤礽望着妻子眉间的褶痕,单膝支起,一条手臂搭在其上,指腹摩挲着扳指,陷入深思。
须臾回神,不由无声失笑,他竟也会揣摩女子心思。
马车一改来时等入夜的慢行,飞速奔驰,尽竟在午间用饭前到了家。
时贾林氏屋里,锦绣正在摆饭,就听婆子来报,大爷大奶奶回来了,来告太太。
贾林氏一时愣怔,似在思考自己是不是记错了日子,明明昨儿傍晚才离的家,今儿一早就回来,儿子儿媳就去睡了一晚就回?
迟迟不见人入内,便听声音从院中传来,“母亲,儿子与媳妇身上风尘大,不便进屋,就在院中给母亲请安了。”
贾林氏站起身,小丫头忙打帘,出门一看,只见儿子儿媳躬身,叹息道,“你们这是作甚妖!”
那马车颠儿来颠儿去好受还是怎的,好容易去一趟,一夜就回是个甚道理。
胤礽自是知母亲是关心,凑趣儿道,“自是儿子与媳妇去到半路,深感独留老母亲一人在家,是为大不孝,遂返程家来相陪,母亲怎能错怪儿子儿媳一番孝心。”
贾林氏啐笑,谁是“老母亲”,后又走近,心疼拉起儿媳的手拍拍,无奈笑道,“快回去盥洗用饭吧。”
两人再次行礼作辞后,方回了院子,梳洗用饭。
饭后,胤礽叫来兆吉,将何玮书一案如何处置,嘱咐与他,命他急去办。
兆吉领命,心中却是大惊,居然真是李二姑娘的鬼魂作祟,那他当时隐下的“戏言”,差点儿坏了大爷的事儿,出门后,他不禁打了自个一个嘴巴子。
叫一旁侍立的小幺儿们听了都跟着吸气,这得有多重!个个儿心中暗想,果然在主子跟前伺候的都不容易,须更谨慎才是。
吴熳歇了中觉,精神缓和许多,便换了锦衣绣裙往婆母院中去了。
贾林氏见儿媳来,嗔怪她不好好休息。
吴熳浅笑摇头,只道歇息好了,有精神头才来的,见贾林氏在理礼单,连问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贾林氏笑说,“想着难得空闲,你们又都不在家,我看看黛玉去。”顺便去探探西府二太太的口风,这门亲事到底能不能成。
若人实在不愿意,便趁早与老太太说明,将黛玉挪出院子,别室而居,省的影响以后说亲。
吴熳听婆母说要去荣国府,也想去探探剧情到底走到何处,好为日后作准备,便道,“我陪母亲一起去吧,正好越哥儿送来的大字,一定叫我与他小姑姑共赏。”
贾林氏听完忍俊不禁,越哥儿那字,她真是想夸都找不着地儿,不过孩子尚小,手上无力,以后多练练就好了。
婆媳俩有说有笑,理好单子,便往乘轿往西府里去了。
吴熳算是走了一回林妹妹进荣国府之路。
只是,那位史老太君似不待见她们,派了身边大丫鬟鸳鸯将她婆媳二人堵在正房门口。
只听鸳鸯陪笑道,“老太太今儿午时跟老嬷嬷们斗牌斗得兴起,没歇中觉,刚儿困乏的紧,才歇下没多久,不便见太太了。”
贾林氏心中有气,面上却不见恼色,只道,“那就烦劳姑娘叫个丫头领我媳妇儿瞧瞧黛玉去,我去正院拜访二太太。”
这又不是甚大事,鸳鸯自然应下,随手招来个小丫头,嘱咐两句,便福身送走了二人。
而后又叫来一个丫头子,与她耳语几句,拍拍小丫头的肩,叫她去了。
掀帘回正房时,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位新奶奶纤合有度的背影,暗暗吸气,原想着府中灵气聚集,姑娘奶奶们,甚至不少丫鬟已是不凡,没想到来了个更标致惊人的。
房内,贾母见她进来,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又阂上,“走了?”
“是。”鸳鸯答。
贾母没再说甚,只面上表情全无。
此次扬州送来这么些人,多半是贾敦媳妇在里头搅和,黛玉也被那些婆子教得会忤逆她这个外祖母了,她本就对贾林氏生了恶,如今她又招了那么个名声的儿媳,她更加不喜。
这头,林黛玉听说嫂子来看她,连忙迎出来见礼,见嫂子如今脱去一身红,又是别样风流,又惊又叹。
就是屋里的丫鬟婆子们借着斟茶捧果的机会,也悄悄瞄眼看,没一个不在心里暗叹的。
只吴熳对视线敏感,又被这么多人盯着,脑子不自觉发出备战指示,遂她脊背本能绷得很直,细微看,便能发现,她身子有些僵硬。
姑嫂二人已见过面,话题引入自然是上次见面之事,吴熳招来丫鬟,取出越哥儿要求他小姑姑过目的大字。
林黛玉见了,一时呆住,反应过来后,又觑着嫂子捂嘴笑。
越哥儿字不好看是一回事儿,这大字内容也有趣的紧,桌椅杌墩脚踏床榻……
真是见到甚,学的甚,真真把嫂子的话听进心里去了,如此下去,林黛玉都不知等越哥儿识完千字,能否将千字文读下来,毕竟,千字文通俗,也没通俗到这个份儿上。
吴熳却觉不然,越哥儿学的字,可比千字文上的难写多了,她不觉学会这些比千字文差在哪里。
只道,“我叫人数了,剔除重复的,共一百一十三个字,记得将你那会说话的八哥给他送去。”
林黛玉笑得停不下来,只眼睛呛着泪,捂嘴点头。
吴熳无奈,小姑娘的笑点真是令人费解。
“颦儿这丫头笑甚呢,老远就听见了。”端方和气的声音,从房外传来。
闻言,林黛玉脸上的笑意瞬时收敛了一些,见吴熳移目望向来人,她轻轻碰了碰嫂子的衣物,害怕嫂子也被来人吸引走了注意。
吴熳岂有不知,微动了动身子,更倾向她一些,以此给她安全感,果见小姑娘开颜,笑靥频现。
来人正是薛宝钗,衣着素雅,容貌丰美,见了她,脸上意外明显,惊讶道,“原来颦儿妹妹有客。”
状似自然,但吴熳做过演员,又是大人,怎能看不出其中端倪,这姑娘是明知她来,方来的,就是不知所谓何事。
林黛玉起身与二人介绍,薛宝钗与吴熳见礼,吴熳还半礼,三人方在炕上安坐。
薛宝钗这才问起因何如此大笑,林黛玉这回转了态度,一脸小骄傲夸赞起侄儿聪慧,虽字迹不佳,但其灵性可赞,数量也拿得出手。
吴熳看着小姑娘灵动的神色,怎不知她炫耀的不止是越哥儿,还想让人知道,她不孤独,她亦有亲人可依靠。
薛宝钗只一一听着,不时夸赞调笑几句,礼数周全,眼睛却在不时看向这位貌美惊人的贾家嫂子。
原以为凤姐儿已是极标致的人物,不想还有人能比肩,甚是更胜一筹的。
待林黛玉炫耀完,薛宝钗将话头引向吴熳,“听闻嫂子也曾待选,做过郡主伴读,不知是个什么章程,能否与我说上一说,我家如今刚进京,两眼一抹黑,连待选门儿朝哪边儿开也不知。”
说实话,吴熳也不知。
十年前那次大选令出后,京中大小官员家中八岁至十三岁之女皆入宫待选,在宫中住了五日后,便得了旨意,吴漫只知她是因识字被选上的,其中关结一概不知。
况且,从红楼原著中看,薛宝钗的此次待选,好几年后才得了消息说落选,与吴漫经历那次大大不同,她更不知了。
于是便道,“我亦不知,你可问问王熙凤。”
话音刚落,便听屋外传来朗声笑骂,“哟,王熙凤叫谁呢?”
第三十九回
且说吴熳方提起王熙凤, 被正主听了去,一声笑骂后,搴帘入内, 一如林妹妹对其初印象,彩绣辉煌, 绮丽夺目。
故人相见,王熙凤面上含笑, 却冷眼觑着这个曾经踩了她一头的女人, 嘴里调侃道,“十年前咱们有缘一个屋檐下住了几日,十余年后, 又成一家子骨肉, 怎的,赚你一声‘嫂子’,你不服, 就巴巴喊我大名?”
吴熳三人见来人, 起身见礼。
王熙凤身后又跟着一人进屋, 身形消瘦、一身素色衣裳, 轻摇她的手臂, 笑道, “一见面就打趣新媳妇, 你这嫂子作成这样,还怪别人?”
王熙凤显然与来人极熟, 转头就嗔了一眼。
林黛玉在吴熳身边为她介绍, 另一人果然是李纨, 吴熳便各称一声“嫂子”。
两人来了,炕上不好宽坐, 林黛玉与薛宝钗让了座,叫人移了薰笼、绣墩来,挨着炕边坐下,几人好说话。
见人安置好,丫鬟又分别捧了茶,王熙凤才望着吴熳,问道,“要问我什么?”
薛宝钗笑着把话接了过去,“是我,我问问琛大嫂子待选的章程,哪知竟是舍近求远了,琛大嫂子说该问琏二嫂子呢!”
这家嫂子那家嫂子,绕来绕去,倒是合了李纨进门那句“新媳妇”,几人遂笑望着吴熳打趣儿,吴熳动了动嘴角,略作含羞低头,算是回应。
笑过后,王熙凤轻“哼”一声,自嘲道,“是该问我。”
当年,各家姑娘入宫,只她与吴漫容貌最盛,遂遭了排挤,两人又整好住一屋,王熙凤见这姑娘虽出身小官之家,但性格端方娴静,不似那等小家子气的,自然欢喜交好,两人同住五日,倒处出些感情来。
只没想到,备选之事,王家托了人,她亦准备精心,且在众人中样貌品性处处拔尖,却因不识字一条,被这个事事不出头的捡了去。
为此,她怄了好几年,每每耳闻明昌郡主又带着伴读做了甚热闹事,都要咬牙一回。
只风水轮流转,义忠亲王坏事了,吴漫被家里人作践之事,又传入王熙凤耳中,她觉出了口恶气的同时,又恨她不成器,由着人这般糟蹋。
后几年,她成婚,心思只围着二爷巧姐儿太太老太太,及这偌大的荣国府转,哪儿还记得起这么个人。
敦太太着人送喜帖来,她倒是吃了一惊,不过,揣摩着老太太和太太的态度,她便也没去凑那热闹。
今儿居然听人上门了,可不得来瞧瞧,好好奚落一番。
可这一见面儿,原本多娴静温柔一人儿,变得冷情冷脸,也不知遭了多少罪,才能成这副模样。
王熙凤心思略转,又觉着没意思。
吴熳没遇贾琛前,只当吴漫记忆中的王熙凤,恰巧与红楼中的王熙凤同名罢了。
遇上贾琛后,她重理了记忆,方理出如此一段缘。
不过,也没想着续,不过短短五天,吴熳估摸着这么多年过去,王熙凤怕是早忘了,不想人不仅记得,还能找来。
几人复说起待选之事,王熙凤只敷衍说了几样儿,宝丫头又选不上,何必浪费口舌。
倒不是为着薛蟠打死人命,在官府挂了名的事儿,盖因她少孤。
陪侍公主郡主,不说四角俱全,至少也该是有福之人,父母不齐,第一轮就会被筛下,除非能搭上宫里办事之人,且使了大把银子进去。
而如今,薛家没落了,倚着贾王两家之势才不被人欺凌,空有钱财也不敢往出使,哪里走得了这条路子,财大露白,非被人撕了吞掉不可。
有她之例在前,王熙凤不信姑妈不知宝丫头定会落选收场,她不挑破,只当全姑妈脸面。
倒不晓得宝丫头知不知情,便是不知,待选之事不问她,反绕一大弯找了吴漫,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李纨也是,平日少在府里走动,也不见与林丫头有多深交情,今儿居然主动往这屋里来瞧人,眼瞅着也像是有事儿的。
呵,王熙凤嗤笑,今儿倒是稀奇,人人有事,单她一个“大忙人”闲逛来了。
时隔多年又提待选之事,王熙凤饮了一口茶,感叹自嘲道,“我是有心栽花求不得,倒被个无心插柳的捡了去。”说着,不忘白眼吴漫,佯作生气。
不过想想这结局,她倒是庆幸被捡了去,不然这雷可就她王家顶了,叔叔如今能不能升九省统制还未可知。
几人听着她话,又见她模样,再笑。
待笑毕,李纨突问起吴熳,“怎不见敦太太?”
王熙凤低头剥瓜子,哦?原是冲着敦太太来的。
只听吴熳答,“我家太太说,来了两次都不曾拜访过二太太,今儿一定要去拜见一回。”
却说贾林氏这头,入了荣府正院,又被婆子引到东廊下的小正房内。
远房妯娌少交往,但都是常年外出交际应酬的体面人,见面先寒暄,不多会儿,贾林氏隐透来意。
借着儿子婚事,说起孩子长得快,孩童时模样尚在眼前,眨眼就娶妻生子了,宝玉也一样,再过两年就能说亲了。
又赞宝玉衔玉而生,必有大造化,也不知王夫人欲找个什么样儿的姑娘来配。
这一抬举一明问,又知敦太太娘家姓甚,王夫人怎能不懂她之意。
只面容和善笑道,“我这个祸根孽胎太过顽劣,年岁虽长了,心智却如稚儿一般,比兰哥儿个侄辈儿都不如,如何能谈亲事,只等多长几年,如琛哥儿一般稳重,考了功名,方能不误了别家姑娘。”
一番冠冕堂皇的推拒之词说完,王夫人才捻动手里的佛珠,若是别家来问,她看不上,只一径推到老太太身上便是,但唯独林家来问,不能推!
她观老太太行事,竟是要将宝玉与林丫头凑作一对,这可万万不行。
不说林家已无爵位,不再是簪缨勋贵之家,配不得他们国公府,就说林丫头其人,她也百般看不上。
一则先天不足,吃药如吃饭,能不能长成还两说,便是长成了,能活多久尚且不知,更别说指望她为宝玉传宗接代;
二来,其人品性样貌,她亦不喜。
刚来时,见她举止有度,言谈不俗,想着是个不错的。可日子久了,本性就暴露了,牙尖嘴利、目无下尘,如此一个不食烟火的女子作了媳妇儿,如何掌家理事。
何况小小年纪容貌太盛、身条儿如柳,日后大了,不知是何等狐媚勾人模样,宝玉本就喜在内帷厮混,被她一勾,更加流连内宅,哪里还顾得上读书上进。
贾林氏见王夫人不请示贾母便拒了,怎不知她对此事态度,面上温婉笑着,心中生气又不屑。
虽早知王夫人不喜黛玉,这婚事多半不能同意,但亲耳听闻被拒,又是一回事,真当宝玉是举世不出的凤凰蛋不成,这般瞧不上黛玉。
不过也好,贾林氏暗自点头,省的黛玉日后进门,被孝道压着,受婆母磋磨。
如今婚事不成,那男女之防便该重视起来,贾林氏便道,“不知府中可还有空院落?”
王夫人一时反应不及,怎的突然说起这个,不过,府里确实不缺空房,便点了头。
贾林氏笑解释道,“过了年,黛玉便九岁了,虽说与宝玉是亲表兄妹,但男女始终有别,这里外间住着,行事也不便宜,我想着若是府中地方大,予她别院另居就更好了。”
王夫人听完一喜,想不到林家如此知情识趣,只
贾母院中之事,她作不得主,便语气温和道,“孩子们一日大过一日,这么住着,确实不便宜,不过老太太最疼外孙女儿,叫林丫头暖居碧纱橱,待天暖和了,才叫搬出去呢”
贾母不松口,王夫人就是万般愿意,也无可奈何,且她冷眼瞧着,怕是开春叫林丫头搬出去,也是老太太的戏言。
她不能逆着老太太行事,只叫贾林氏去触这霉头。
贾林氏拈着帕子抿了抿嘴角,眼中闪过讽刺,碧纱橱里暖居?
谁家碧纱橱不是用来避暑纳凉、防蚊虫的,何曾听过暖居一说,也不怕传出去叫人笑话。
不过,如今寒冬腊月,叫身子骨弱的黛玉折腾搬屋子,也不是个事儿,万一累病了,或是冻着了,就得不偿失了。
且贾母今日不愿见她,也没提及机会,只得叫黛玉先住着,将年过去,再修缮房屋搬出去。
不过一会儿去了黛玉房中,她可得好好与林家人嘱咐一番,将两人隔开些,渐渐远离了才好。
其实,此也不用贾林氏煞费苦心。
自打吴熳胤礽大婚之日,黛玉结识了好几位知己好友,便经常书信往来,探讨诗文学问,将不上学、不学规矩时的大段空暇,皆放在此桩事上,与宝玉顽闹的时间已少了许多。
不止如此,她心中时时装着好友们所作的诗文,常常拿出品读回味,连宝玉邀她制胭脂、解九连环也觉没意思,倒叫宝玉呷了好几回醋。
好几次都言,他在外头有什么好玩的、受用的东西,都带来与她先挑,事事以她为先,如今黛玉找了新朋友,倒将他丢一边儿。
先头两次,黛玉尚觉愧疚,丢开书信,好好作陪,可三次四次五次,宝玉总在她入神思考时扰她,黛玉也憋了气。
直至宝玉偷看了她的书信,被上书诗词吸引,竟缠着她,也要同这些灵秀女子通信,黛玉方才将那些气皆发作出来。
将他送来的东西,叫紫鹃收拾好,还回去;那些吃进肚里的、用在身上的,也叫包妈妈从外头买齐了补上,一通堵了他的嘴。
宝玉日常与她、与姐妹丫鬟们顽闹,过了线也没人说什么,皆因都是一家子骨肉,放纵些也无妨。
但宝玉于她的知己好友们来说,是外男!随意与之通信,便是私相授受,若是叫人知道,知己好友们的清誉就毁了!
黛玉随性,却不是不知礼之人,遂发作一通后,两人赌气,已有好几日不来往了。
不见今日黛玉屋中如此热闹,宝玉也不曾来凑趣儿,就连王熙凤薛宝钗等都觉稀奇。
第四十回
且说黛玉房中, 几人调笑宝玉今儿怎么了,竟连热闹也不来凑了。
王熙凤因对吴熳道,“可惜了的, 不然,也叫你瞧瞧我们家这混世魔王。”
吴熳只微点头不语, 她并不想见。
红楼梦中说贾宝玉有些下流痴病,见了样貌出众之人, 不论男女皆会盯着呆看, 吴熳可不知自个儿对这样的人有多大忍耐限度。
三人早耳闻宝玉黛玉又闹了别扭,遂故意说起宝玉,戏弄黛玉, 也作说合之用。
可惜, 黛玉脸上神色始终恹恹,见三人故意逗她,索性别过脸去, 对调笑之语皆不应不答, 三人见状, 面面相觑, 怕真惹恼了她, 在吴熳面前僵了场面, 遂作罢, 聊起别的。
心下却纳罕,今儿是怎么了?
以往二人闹别扭, 不等人反应过来, 帮着说合劝解, 宝玉早已打恭作揖、赔礼道歉将人哄好了,今次可有好几日了, 都不见好,倒是稀奇。
她们哪知,此次情况不同,比以往那些个小打小闹严重多了。
近身伺候的丫鬟婆子们也不知二人因何闹了矛盾,张口一劝,不是林姐儿冷脸,就是宝玉冷哼,一个不向一个低头,就这么拗着。
此还惊动了老太太,老太太下了令,命她们这些随身伺候的多加劝解,助二人和好,可她们也无从下手。
今儿可好了,两位奶奶和宝姑娘开了口,几人正高兴呢,没想到才说没几句,又转了口,满心欢喜都被浇灭了,心里苦恼着如何跟老太太交代呢!
不说宝玉,李纨上下打量王熙凤,打趣她,“年关将近,正是管家奶奶最忙的时候,怎的有空来与我们说说笑笑,别是躲懒来了吧?”
王熙凤闻言哼笑,她自然是忙的,才听完执事媳妇们回话儿,得了会儿空子,就听吴漫上门了,便想趁这空隙,过来一趟,嘲讽奚落一番这故人。
不想,路上遇上李纨不算,房中又见宝钗,心中亦来了兴趣,她倒要看看这俩人闹什么幺蛾子,只当忙里偷闲,就留了下来。
见李纨如此说,便半真半假笑骂她坐等着吃用,反倒嫌弃起她这个里外忙活的人,怎的,非得把她累死才算了事?就不许她闲闲吃杯茶散淡散淡?
房中几人都被逗笑,李纨连忙赔笑道,“真真是辛苦二奶奶了,我错怪二奶奶了”又是赔礼又是端茶。
王熙凤哼哼两声,才“不情不愿”接过,又嗔了几人一眼,几人又笑作一团。
正值笑闹,又听得婆子在门口报,说是东府蓉大奶奶来给老太太请安,因着老太太未起身,听说几位奶奶都在林姑娘这儿,想来与各位婶子姑姑们请安见礼。
又来一个?
王熙凤眉头一挑,瞥了一眼吴漫,兴致骤起,因吩咐婆子道,“快叫她进来。”
后而美目流转,眼睛在李纨薛宝钗身上扫过,意味不明说笑道,“今儿林丫头成香饽饽了不成,这么多馋猫闻着味儿,往她屋里钻,这屋里都快塞不下喽。”
不过,这“香饽饽”究竟是谁,可就不知道了,王熙凤一副看好戏模样。
闻她言,薛宝钗李纨面上虽笑,心中讪讪。
话音落下没多久,就见帘栊被掀起,人进来了,身姿纤巧袅娜,眼神温和,盈盈一拜,见过各位长辈。
王熙凤素日与她交好,下了炕,过去携她起来,指着吴熳与她介绍,“这是你琛大婶子。”
秦可卿复又见礼,唤了吴熳一声“婶子”,后又歉意道,“本该在叔叔婶子大婚之日,便与婶子见礼的,不想,那日被绊住了手脚,如今方得请安,婶子见谅。”
吴熳应下,说了声“不碍事”,不动声色打量起贾母口中这位重孙媳妇中第一得意人。
言语温和有礼,仪态端庄优雅,确实不俗,察觉到吴熳在打量她,甚是大方展示,像在盼着吴熳作出评价似的。
吴熳心下奇怪,秦可卿为何作此情态。
又听她戏言道,“都说二婶子是神仙妃子,如今竟是被比下去了。”脸对着王熙凤,眼睛却是瞧着吴熳。
屋里谁还不知道她说的是谁,皆揶揄望着王熙凤笑。
王熙凤一听,佯装生气甩了她的手,怒笑道,“扯你娘的臊,明明是双株并立。”说着,过来搂住吴熳,脸搭在吴熳肩上,两张极标志的脸合在一处,好叫屋里人都看清楚。
这可是十年前二人的称号,怎的就是她被比下去了。
不过就这一条被比下去,王熙凤也不恼,要是管家理事之才,被人说比下去,她才不依呢!
几人见了两张美人脸拢在一处,只觉目眩,连连敷衍说道,“知道了知道了……”
秦可卿跟着笑,等丫鬟搬来绣墩,方才安坐下。
只吴熳在王熙凤说到“你娘”两个字时,看见秦可卿眼中闪过不自在。
不由想起上辈子,许多关于秦可卿身世的戏说。
又联系吴漫的来历,与她故意展示自身之用意,吴熳脑中冒出一个猜测,仔细端详起她的面容骨相。
不想,还真有些面善,与当年义忠亲王府中的一位小郡主有五六分相似。
不过,吴熳可以肯定,秦可卿绝不是吴漫见过的任何一位义忠亲王的女儿。
据红楼梦所述,她从小被抱养,吴熳按照她现在的年龄来算,义忠亲王当时还是太子,风光无限,不可能将女儿送到养生堂,又由一个家境贫寒的小官领养。
若她真是义忠亲王的女儿,此中应还有别的事才对。
且观她的态度,难不成秦可卿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凡?还想以此为桥梁,认识她这个义忠亲王府的旧人,她欲做甚?
吴熳不解,抬眼在屋中环顾一圈,寻到了垂手静侍的清歌姑姑,见她亦在观察秦可卿。
收回目光时,与吴熳撞上,见被发现也不慌,淡定对吴熳微微点头,重新垂眸侍立。
这一幕幕皆被仔细观察的王熙凤看在眼里,暗道这一屋子人真是各有各的官司,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些什么幺蛾子。
却说贾林氏与王夫人达成一致,要将黛玉与宝玉隔开,两人间气氛和缓上不少,闲话几句,贾林氏便作了辞,往黛玉房中来。
不想,在房外,便听里间欢声笑语,进门后,见了如此多人,意外了一瞬。
屋中几人见了她来,纷纷起身见礼,王熙凤请了贾林氏炕上高坐,几人也知晓贾林氏与吴熳进府,必是为着黛玉,遂与贾林氏讲起黛玉在府中的趣事。
这可正合贾林氏意,她认真听着,抽丝剥茧,想从中看看黛玉在这府中的真实情况。
实是小姑娘心思敏感,同她聊天儿,总报喜不报忧,如今虽有了林家人,但都是下人,有些事说不上话,做不得主,她担心小姑娘受了委屈,闷在心里,无从排解,又惹出病来。
吴熳亦细细听着,比照着剧情,看看到底行进到哪一步了。
如今见了薛宝钗,知薛家进京,又见秦可卿身子康健,不见病态,看来,剧情才刚刚开始而已。
众人聊天说笑,只李纨一人心焦,眼见座钟指针一格格挪动,敦太太婆媳隐有作辞之意,她方才将来意说了出来,“……听闻启山书院,亦收蒙童,我想问问婶子可真?”
此话一出,除了薛宝钗,几人皆是一愣,李纨此问,是为兰哥儿?
可贾门族中有义学,代儒太爷亦是有名的大儒,何须去外头的私塾?
李纨见几人一时无言,怎不知她们想法,只得心中苦笑。
兰哥儿五岁,正是启蒙的关键时候,家中业师回家去了,宝玉倒是高兴憨玩,竟无一人替她的兰哥儿考虑,只让兰哥儿去义学先将就着。
可兰哥儿从义学回来说,代儒太爷身子不好,三天两头不在学里,有时留对子,叫他们自己思考,有时叫温读功课,兰哥儿去了半个月,竟连两页论语都未学完。
这如何耽搁得起,李纨只能另想他法。
她父亲曾是国子监祭酒,李纨未出嫁时,曾听闻家中父兄对启山书院的赞扬,自是知晓书院不错,她亦知族叔贾敦的大名。
以前家中有先生,她且不愁,如今迟迟聘不到西席,义学又实在不成,她才一改以前不露头的性子,主动寻了来。
贾林氏虽也意外她舍近求远,还是与她说了情况。
启山书院蒙学束脩,要比大一些的学生更多些,不过这对荣府来说,不算什么。
只山上条件清苦,一般富贵人家都不舍得送孩子去。
李纨听闻只能带一个小厮伺候穿衣吃饭,且一旬只能回家两天,别的时候都得住在山上,心疼又不舍,但她深知兰哥儿日后要科举,只这一条路了。
家中义学不成,枯耗只会浪费光阴,待兰哥儿大一些,国子监怕是也进不去。
老爷官职只能恩荫一人进国子监,宝玉比兰哥儿大几岁,定是要先紧着宝玉,她的兰哥儿没机会的。
贾林氏和另外几人见她沉思,也不打扰。
这头,薛宝钗又问起十五六岁书生的入学条件。
她今日来,就是为着此事。
几日前,薛家管事来回母亲,母女俩方知晓,哥哥整日在外闲逛,从铺子中取了不少银钱走,散了不知多少人。
母女俩顿时如雷轰电掣,她们在这富丽堂皇的荣国府内,衣着朴素,不戴首饰环佩,就图着掩一掩财,哥哥却在外滥用,不知让多少人瞧了去。
如今,舅舅不在,姑父不管,义学不严,再如此下去,必成大祸。
她与母亲听闻府里丫鬟们说起敦太太,又知敦老爷来历,宝钗便想着来探探消息,看能不能将哥哥送上那山中书院去。
不想,恰遇珠大嫂子也打听此事,心中惊喜,默默听完,思量着蒙学尚有诸多限制,更大的书生想是管得更严,遂也露了意向,问出了口。
贾林氏不曾听闻过薛蟠的所作所为,只与宝钗说,略大的书生便要通过考试,方能入学了。
启山书院如此盛名,入学者本身就是不凡的。
薛宝钗一听,便知哥哥不行,心中又抱着一丝希望,问起敦太太,可有别法,自想着便是多使些银钱也使得。
王熙凤这才明了,借着吃茶掩下嘴角哼笑,原来两人就图此事儿。
不过,怕是一件儿都成不了。
兰哥儿是先珠大哥的独苗,太太怎会让他到看不见的地方去吃苦。
至于薛大傻子考试?不是王熙凤瞧不起他,薛蟠认得的字,怕是还不如她这个连书都没读过的女人,能考上才怪。
王熙凤瞬间对薛李二人失了兴趣,也不听她们白聊,拉着吴熳到一边,问起她的近况。
吴熳先惊讶李纨和薛宝钗欲做出改变剧情的行为,也想听听,不想就被王熙凤拉了去。
两人相对,想叙情,好像也无甚好叙的,一时竟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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