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且说吴熳胤礽带着兆利, 并十五名护卫及五辆车马行李,缓行上路。
一路走走停停,胤礽时骑马时乘车, 时车上写写画画,时地下与老农谈笑, 时与小商小贩为一文钱议价,时又寄情山水, 与吴熳讲述各山各水之来源典故, 古今诗人骚客对其之绮丽描绘。
吴熳静心听着,将此人世俗逐利、清贵博学面面看了个遍。
一日,男人纵情, 在山间石台上, 泼墨一幅山水图,且题诗一首,吴熳凭借吴漫的文化修养, 知其画其字极其不凡, 堪称大家, 后见他着兆利特别取了一枚印章来, 郑重印上。
当她看清印章所刻之字时, 愣怔片刻, 方知他那一身神鬼莫近的帝王紫气从何而来。
胤礽, 清朝最后一位公开册立的皇太子。
作为一个夺嫡失败者,吴熳从清宫剧中了解到的废太子胤礽, 形象多是负面的, 性情乖张、不孝不悌、好色轻狂……
而实际相处下来, 吴熳眼中的贾琛,极孝顺父母, 心思缜密、冷静自持,唯一与上辈子认知相同的,大概只有偶尔表露出的上位者的霸道。
吴熳看着这个掉马而不自知,兴致高涨邀她赏画的男人,心想着,不知到她掉马的那一天,这男人知她文学素养不高,会不会后悔跟她浪费这许多口水。
只那是以后,如今的吴熳只静静听着,偶尔评价上一两句,让男人尽兴而归。
自从发现贾琛的真实身份后,吴熳再观他的日常行事,许多都有了解释。
比如他的衣服从来只有石青、淡金两色,石青色正统庄重,乃是古代皇室服饰的主色调。
淡金色,吴熳估摸着是他如今不能着明黄,退而求其次。衣服多是素面,只袖口和领口偶有祥云纹和卐字福纹,多半也是这个原因。
本朝有律,五品官下不得用蟒缎,所以干脆连花纹也不用了,只着素衣。
再如他的生活极其奢雅,所用之物,只要没有明律限制,比上用的都好,有限制之物,也必是范围内顶好的东西。
吴熳又想起婆母与她说过,家里下人原没这么多的,她与公公成亲时也不过三十多人伺候罢了,其余一百多人都是贾琛十四岁理事以后,陆续添进来的。
他真是将日子过成了太子的模样,只是没有了上辈子的父子猜忌、兄弟相争、家国责任,更加纵情肆意,悠然喜乐。
路上的日子,不止吴熳更了解胤礽,胤礽也更好奇吴熳。
妻子入了山林,简直如鱼得水,不止骑射一把好手,对野外饭食烹饪也极擅长,经常指点随行厨子哪些野菜可食用,如何烹制更美味,叫厨子、护院们都惊奇不已。
只兆利,对大奶奶迷之信任,不管吴熳会什么都觉理所应当,对看不透事实的“蠢人”们,极为不屑。
路上已行半月,忽有一日,走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家,眼见天色渐暗,车上备用水不足,兆利有些着急。
不想,峰回路转,车马行过一片槲树林,忽见一处竹屋,他喜出望外,敲响车壁请示二位主子。
胤礽吴熳坐在车上干等也无聊,便相偕跟着兆利去看看。
走进一瞧,此是一处书斋,竹篱作墙,花丛错落,清幽雅致,想主人应是个不俗之人。
不承望,兆利上前叩扉,出来一个慌忙整衣的书生,脸上带着欣喜,不想见所来非人,笑意瞬时收敛,沉声问他们何人,有何贵干。
胤礽见他脚步虚浮,眼下青黑,一看便是个耽于美色之徒,不免失望。
只听兆利与他说明来意,他引颈望了这一大行人马,摇头拒绝说,他这清斋地方小,住不下,叫他们再往东行六七里地,那里有村庄,方便借宿。
兆利听了略失望,却见书生院中有井,便问可否叫他们灌满水再走,万一书生诳他,往后没有村庄,没水可连饭都做不了,他需考虑深远些。
书生虽不耐,但见他们衣着华丽,不好多得罪,便允了。
兆利连忙叫来两个护院汲水,一面又嬉笑着与书生闲话,问他此地叫什么,六七里地外的庄子叫什么,可书生似在等人,不时往外看,态度颇为不耐。
吴熳隔着帷帽,认真打量了书生的神色,又仔细观察了周遭环境,伸手扯扯胤礽的袖子,示意他回车上。
胤礽会意,与书生拱拱手,便揽着妻子转身,往回走去。
倒是那书生瞧见女子的纤纤素手,多看了两眼,只见女子一件素白披风,里面隐约可见鹅黄春衫,身姿曼妙风流,心中暗叹,不知帷帽下是何模样,比之三姐如何?
转眼又自我否定,三姐容华若仙,一般女子如何比得,尤其还是一已婚妇人,如此比较,可是玷污了三姐!
吴熳对人视线敏。感,察觉那书生看她,身子僵了一瞬。
胤礽立有所觉,回头厉色看了那书生一眼,把人吓得心虚转头,方搂着妻子继续前行。
走着走着,胤礽忽闻妻子清泠的声音响起,“那书生身上有狐狸的狐媚气息。”
吴熳被莲香用此迷惑过,对此极为熟悉,那书生身上的气息虽很淡,但她应没感觉错。
离人独居的清俊书生,可不就是聊斋里的狐狸精、女鬼们最喜欢的配置。
再观那书生神气萧索,夜色渐临,却期待与人相会的模样,多半是了。
且书生身上沾了这魅惑气息,说明那狐狸还不是莲香那等不害人性命的,他遇上这只,估计是冲着他的命来的。
胤礽闻言只叹怎突然就遇上如此多的妖精鬼怪,后调笑着问她,“要练手吗?”
原以为会得肯定答案,哪知妻子摇了头,“自甘堕落与遭狐患不一样。”
她不是圣人,遇见不平事都要管,且练手之事也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如今一大家人赶了一天路,饥渴劳累的,为一只狐狸精干熬着,不值得。
夫妻二人上了车,吴熳取下帷帽,等兆利等人回来,方启程向着书生所说的庄子赶去。
胡三姐日日与尚生相会,今儿自然也按时到了,不想,远远就瞧见尚生门前一团浓郁的紫气,吓得慌忙避让,见人走远了,方敢现身相会。
备尽欢。好后,方问起来者何人,尚生不以为意,呆呆望着三姐,随口答道,“路过借宿的。”
胡三姐半真半假嗔道,“还好郎君不曾留宿,不然我可就不敢来了。”
尚生早被胡三姐惑得五迷三道,直说,“我便是想着与你相会,才着急赶他们走的!”
一人一狐自又是一番剖白蜜语。
天明后,胡三姐还想着那冲天的紫气,害怕又垂涎。
它与别的狐不同,对紫气只一味惧怕闪避。
胡三姐有一个修正统仙法的妹妹,知晓紫气对修炼有多大好处,若能得那人一缕馈赠,可比她吸取百来个书生的阳气强多了,还不用担上因果。
如此想着,胡三姐眼中闪过贪婪,计上心头。
又说吴熳一行向东行了六七里地,果见一处大庄子,兆利在村头问了一户人家,哪家院落朗阔些,能住得下他们这么些人。
依着村户所指,到了村中大户家,可巧了,这户人家姓尚,正是他们遇上那书生的家中。
兆利一时想换,却被胤礽制止。
胤礽倒不太在意,相逢即是有缘,虽那书生不济,其父却是个目光清正,待人大方的,不必浪费时间精力了。
贾家人只借了房间,一应衣食自理,不需主家照管,买家禽米粮出手也大方,尚家人没有不喜的,只是这些护院个个人高马大的,看着唬人。
一行人用过饭后。
胤礽与尚父在院中,赏月闲话,聊些民生,此地有何特产,一年多大产出等等。
尚父见来人虽年轻、华冠丽服,但对农事极其了解,又天南地北走过,阅历不凡,心中钦佩向往,话自然多了起来。
而吴熳则与屋中与尚母聊天,因着书生那一眼,她又来不及伪妆,怕露脸惹出不必要麻烦,便不曾取下帷帽。
尚母虽奇怪,但闻人声音温柔好听,只以为脸上有疾,也不勉强。
吴熳见尚家除一大一小两个丫鬟外,不见其他女眷,有意探听消息,便问起尚母,“怎不见婶子的女儿媳妇儿?”
尚母当她话家常,因笑道,“我是个没福的,就一个独子,就是你们来时遇上那个,至于媳妇儿,我也想娶,只孩子他爹觉得先立业后成家,方能不辜负别人家的女子,只叫我儿取了功名,才叫娶妻呢!”
吴熳听了,跟着附和道,“我远观尚公子年纪不大,耽搁些应是无妨,只婶子怎放心将独子留在那荒郊野外,旁边还有林子,万一有个野物甚的,岂不危险?”
尚母说起这个便叹气,她也不知儿子怎想的,非说家里不适读书,叫他父亲在恁远处置了书斋,不过庄子附近倒是许多年不见甚大野物。
只道,“庄子上猎户多,大些的野物都被往外赶了去,只剩些狐狸之类狡猾些的小东西,倒是不怕的……”
吴熳挑眉,可怕的不就是狐狸?
第五十二回
且说吴熳一行在尚家住下, 次日因需补给,一时出发不了,只得再叨扰尚家一日。
一早, 厨子带上两个护院,挨家挨户收腊味儿、菜干去, 因着车上各色米粮也不多了,还需看看庄子上有无上等米面, 也得补上些, 其他护院则好吃好喝照料着马儿。
胤礽头一日与尚父说好了,要跟他去地里看春耕,因叫兆利寻了身旧衣服, 说不得他还要下地试试。
而吴熳, 则难得取出了她的妆奁,胭脂水粉调拌在一起,鼓捣了许久, 才往脸上抹, 胤礽在她身后看得“啧啧”称奇。
原本清冷绝艳的脸, 随着大小不同的刷子、细笔抹画, 变得秀气平凡, 再对着镜子温柔一笑, 简直就是另外一人。
若不是他亲眼见证, 都要以为妻子被人换了。
胤礽在镜子里与她对望,“收拾朱尔旦的时候, 便是这般出去的?”
他恍惚记得兆吉说是个脸上有青痣的。
吴熳点头, 不怀疑他有能力查到此事。
只胤礽突然靠近她, 手指拨开衣领,在她肩上咬了一口, 这回脸上可真是有脂粉,不能咬了,只得另行其道,咬完后,胤礽在她耳边问,“那天背的孩子是谁的?”
“你的。”吴熳面无表情回道。
他的披风,因着担心遇上陆判,便团成个孩子模样背在身上,正好符合丢孩子的疯婆子人设。
胤礽得了回应,愣住一瞬,后将脸埋在她脖颈处笑,半天抬不起来。
喷出的气息,酥得吴熳直痒痒。
那天,她说漏了,此人与她上辈子认知中相同的,不止霸道,还有一点点好色。
胤礽与妻子笑闹过,又啄了她一口才离开。
田间地头多是男子,干起活来出了汗,少不得脱衣绑带的,胤礽不让她去,只叫兆利在家守着她。
兆利见大奶奶完全换了个模样,也吓了一跳,悄摸打量了许久,才将这平淡无奇的新模样记在心里,时刻提醒着自己可别忘了。
吴熳知他的小动作,也不理,径直去了尚母院中,见她正带着两个丫鬟纺布、做针线。
尚母见她模样只是清秀一般,亦惊讶了一瞬。
她想着有那样一副好嗓音,又有一个挺拔英俊的夫君,这位奶奶会更标致一些才是,不想只是如此,不过,想想又不管自家的事,便也不放在心上。
见人蹲着看了好一会儿子丫鬟纺布,尚母好笑问道,“奶奶们日常见不到这个,怕是连针线也不大做吧?”
吴熳只笑着点点头。
纺布,吴熳确实不会;针线,婚前倒是做了些,婚后只孝顺过婆母一条抹额,别的就没了,连胤礽都没得过她的手艺。
尚母只叹她嫁到好人家,享福了。
此,吴熳是认可的,笑着应下。
而后,吴熳边看她们绣花,边与尚母探讨些针法。
午时,胤礽满身是汗回来,好好梳洗一番,才开始用饭。
只才用上几口,便听尚家正房那边传来吵闹声,兆利连忙去探了来报,说是昨日遇上那尚书生,带了个姑娘家来,尚父生气了。
胤礽给吴熳夹了一箸菜,戏谑望着她说道,“还送上门儿来了。”要不要练?
吴熳将菜小口嚼了咽下,才说道,“还不知是不是那狐。”
“为夫帮你试试?”胤礽又问。
尚家闹出事来,他们作为客人不好过问,妻子也不好亲自去打探,不如他将紫气扩散过去试试?
吴熳听了,矜持地点点头,可以,但是,“等吃完饭。”万一真是狐狸精,别吓得尚家夫妇吃不下饭。
胤礽只觉她这模样有趣极了,又夹了一箸菜给她,不过想想她应是饱了,再吃就积食了,又夹了回来,就见妻子眼神不善望着他。
胤礽又笑。
待饭毕,盥漱完,兆利从厨房那边得来消息,尚家也用完饭了,胤礽便扩散紫气,瞬间听那头院里,几声尖叫重叠,一阵脚步慌乱声。
且说胡三姐打探到身带紫气之人住进尚生家后,便央着尚生带了她来,寻找靠近此人的机会。
只没想到那紫气竟如此霸道,进入尚家后,她已经避着紫气边缘走,皮毛下仍有强烈的灼烧感,她毫不怀疑,若直接碰上,她会被烧成狐干。
偏偏在她灼痛难忍时,尚母还在问她家居哪里,家中几口人等琐碎问题,只听得她心烦意躁,忍不住想化出原形。
不想,一顿饭的功夫,紫气突然蔓延开来,灼到她脸上,胡三姐半边脸瞬间褪化成原形,她疼得尖叫,尚家人吓得尖叫。
一阵慌乱中,胡三姐用毛茸茸的爪子捂住半边脸跑了,尚母和丫鬟吓得摔倒在地,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
时尚父正在书房教育尚生不静心读书,竟作出无媒媾合之事,忽地听见妻子尖叫声,忙出来看,安抚了好半天,妻子方回过神,拽着他的衣襟道,那女子是狐狸,刚刚现形了,脸和手都毛茸茸的。
尚父听老妻说完,回头狠瞪了一眼儿子,这就是你带回来的“女子”!
尚生未亲眼见到,自然不信,他与三姐夜夜夫妻,是人是狐,他如何能不知,只跑出家门去追胡三姐。
尚父想追,又担心老妻,只气得在原地咬牙跺脚。
待夫妇二人收拾好,不那么狼狈了,尚父方来找胤礽,将他们这两日在尚家借住、买物之资,都还了回来,还添了一些,欲请护院们将尚生找回来,顺道杀了那蛊惑人心的狐狸。
胤礽意外,这可不正中他们夫妻下怀?
于是,胤礽将银子推了回去,立刻着人去寻尚生,待吴熳戴好帷帽,二人一起外出去寻那狐狸。
尚父只叹遇上好人了,一番话,说得胤礽吴熳心亏。
尚生身娇体弱,又被狐狸蚕食了精气,等他追出来,哪里还见胡三姐的踪影,只一路唤着胡三姐的名字,往书斋方向走。
他自想着那是二人的爱巢,胡三姐肯定会往那处去的。
胡三姐确实往的书斋方向,不过,目的地却是老巢槲树林。
听得尚生唤她,胡三姐不想这块吃剩一半的肥肉跑了,忙不迭幻作人形,出来安抚尚生,又趁绷不住原形时,故作伤心,迅速离去。
护院们得胤礽令,到书斋将那书生带了回来,狐狸却不见了踪影,问尚生胡三姐家住何处,他不知,因何家来,亦不知,护院们稍看不住,他就想往书斋跑。
尚父气得脸色通红,胤礽只觉妻子说得对,自甘堕落,救不了。
他回屋将尚生情况跟妻子一说,妻子略思考后道,“我们去书斋蹲守一夜,若是能遇上,便拿它练手,若是遇不上,就是尚生命中该有此劫,确实救不了。”
胤礽应下,叫来兆利、杨子,套了他与妻子所乘之车,还如找李浈娘那次一般,妻子与兆利打前阵,他跟杨子在不远处接应。
否则,那狐狸畏惧他的紫气,便不来了。
胡三姐受了伤,自然还想着来采补,确定能保持一夜人形后,便来了书斋,见里间亮着烛光,男子影子印在窗上,知是尚生在等她,自然欣喜。
正欲敲门,却见门扉只是虚掩着,胡三姐想是尚生故意开着等她,便直接推门进屋了。
不想,一踏入屋中,便被一圈火焰团团围住。
而那坐在窗前的男子,哪里是尚生,分明是那紫气之主的小厮假扮的。
而屋中还藏有一人,是个女子,看身形应是那紫气之主的妻子,可这面容也颇为不堪了些,胡三姐轻嘲想到。
又想着,任何一个男子都不会忍受丑陋的妻子,那紫气之主如此气运,配得上更好的,比如她!
若她能勾引到那人,以后还愁没有阳气?
胡三姐如是想着,更想吴熳还是死了的好。
吴熳哪里管它怎么想,提刀附上异能就上。
只这狐狸的狐媚气息,似乎比莲香的要厉害些,吴熳晃了三次心神,才勉强适应,有一次险些被这狐狸抓到了脸,吓得兆利惊呼出声,捏紧手上的哨子,几次欲吹响。
胡三姐亦没想到此女居然是个道士,那火中蕴含着精纯的功德之力,将她灼得皮开肉绽。
加之,她今日已被紫气伤过一回,又勉强幻作人形,耗了不少妖力,渐渐不敌,眼看那带着火焰的刀一次次逼近,胡三姐连忙长啸一声,呼唤妹妹来帮忙。
吴熳一听这声音就觉不对,手上动作更快,不想,最后一下被震了回来。
只见一极灵动漂亮的少女突然出现,护在胡三姐面前,单手挡下她的刀,却丝毫未伤。
吴熳垂下刀,退后几步,不再近身缠斗,只用精神力控火,烧得那少女捞起胡三姐隐身闪避。
吴熳仔细观察下来,少女不是不怕她的火,而是能暂时抵御。
此女不简单!
吴熳和少女同时想。
眼见少女要硬扛火焰逃走,吴熳速叫兆利吹哨,她自己将火焰控成层层包裹的柱体,将少女困在其中。
不想,少女还是逃出来了,并朝她掷了什么东西过来。
吴熳迅速侧身闪躲,那东西还是沾到她身上,吴熳只觉身子瞬间麻了半边,立马用异能去烧,竟然不起作用,反手扯下来往地上一扔,她才觉身子停止发麻,只已麻的那半边也没恢复。
少女见她如此动作,也觉不可思议,愣了一瞬,又被火焰围住。
“你是道士?”吴熳在少女在再次动作前,率先开口。
只因她看清扯下来的东西,竟是一张符箓。
吴熳用左手取过已麻右手中的刀,拨了拨符箓,是实体的,心下感叹这可不公平。
既允许她用异能对抗非人力量,保护自己,那她的异能为何烧不掉这实体符箓上的力量。
少女沉默,吴熳顿觉自己糊涂了,是了,若真是道士,又怎会救一只害人的狐狸,遂问她,“你也是狐狸?”
少女还是不答,忽地,似反应过来什么,带着胡三姐遁身而出。
吴熳只冲外面扬声道,“围住了,别叫它们跑了!”
第五十三回
却说胤礽第一次听到妻子的求救哨音, 心头骤紧,迎着月色,飞速奔往书斋, 身上紫气不断漫出,先如山间迷雾漂浮, 又化作迅捷山风呼啸而去,侵袭方圆三里之地。
媚丽少女胡四姐, 自哨音响后便一直警惕。
但见女子轻松扯去定身符, 她震惊不解,愣怔片刻,又听女子两次问话, 一时分了心神, 须臾,方反应过来女子在拖延时间,欲速离去, 却是晚了。
漫天紫气, 铺天盖地压来。
她一面防御后退, 一面咬牙瞥过手上的三姐, 蛊杀凡人书生不算, 如今又惹如此大气运者, 可是嫌命太长!
胡三姐垂下狐首, 嘴中发出“呜呜”的无辜委屈声,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姊妹俩拼力抵御时, 见一身材颀长、俊美逼人的男子从夜色中走来, 凌厉浓郁的紫气, 逼得胡四姐退至角落避让,衣裳皮肉皆被灼烂烧焦, 胡三姐功力哪及妹妹,早被烧得“嗷嗷”直叫。
男人视若无睹,仿佛这二狐不存在,也仿佛狠戾出手之人不是他一般,只大步踏进书斋。
书斋内,胤礽见妻子姿势僵硬拄刀立着,兆利在一旁着急,却不敢触碰,只手足无措张开手护着,生怕妻子摔了。
兆利见他快步上前,揽住妻子,方松了口气,忙去搬大椅。
胤礽感受着掌心下妻子的体温,心下稍安,眸色发沉,轻声问妻子,“伤到哪儿了?”
大意了,怪他想的不周全,若他赶不及,妻子真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胤礽只要如此一想,眼眸便黑如稠墨。
时兆利搬来椅子,胤礽扶妻子坐下,半蹲在地,上下检查她何处受伤了。
吴熳按住他的胳膊,方发现手下肌肉微颤,心中潋起波澜,声音微不可查柔和了一丝,“右半边身子麻了,其余无碍。”
胤礽敛眸,书斋外立时传来狐狸的痛苦嚎叫声,及少女的求和声。
吴熳眼神平静望着胤礽,似安抚般跟他说,“让它们进来吧。”
胡四姐在外听得女子声音,瞬觉压迫松了一隙,紫气散出一条通入书斋的道,她喘息片刻,眼神坚定,拔步进了门。
不管龙潭还是虎穴,闯了才有生还机会。
胡四姐踏入书斋,见一身紫气的男子背对她们,不见初见时的冷漠态度,心心眼眼满是面前容貌平淡的女子,心中不解。
三姐虽现为狐形,但化人时容华若仙,而她之容颜,比阿姊更盛,何以这男子见了她们,只视若路边石子尘埃,不置一眼,反倒对个平平无奇的女子爱若珍宝。
世间真有如此男子吗?
胡四姐走神一息,便听女子凉凉的声音传来,“如何解除我身上的麻痹状态?”
胡四姐闻言,眼神瞟过地上的定身符,又谨慎打量起此女。
定身符一出,只要击中,不论是何部位,人和妖皆会瞬间定住,动弹不得,此女能动也就算了,身上居然只是麻痹?
胡四姐看不透,暗忖此女是何来头,只能顺着她的话答,“半个时辰自解。”
吴熳点头,那就好,接下来便是胡三姐的处理方案。
胡四姐只听女子道,“我给你两个选择,一留下胡三姐,杀狐剥皮取丹,任由我们处置”
胡三姐闻言急了,扭动着身子,伸出前肢无力勾住妹妹的绣带。
小妹不要,救我!
胡四姐垂眸,终是无法眼睁睁看着胞姐去死,遂问道,“二呢?”
吴熳正等着她问,遂回道,“你可以带走它,但需答应我三个条件……”
见少女作洗耳恭听状,吴熳接着道,“一我要它的狐丹,二我要狐丹的炼化之法,三你需保证她永远不再害人性命。”
胡四姐一听第三条,当即皱了眉,拒绝道,“前两条都可,惟第三条不行。”
“为何?”吴熳问。
胡四姐看了眼手上的三姐,直言道,“十年后,我大丹可成,需断尘缘专注修行,不可能时时盯着她不作恶。”
应下此约,天道便认可她与三姐绑在一处,若是三姐死性不改,再惑人作恶,产生因果,天道亦会算一份到她头上,到时肯定会影响她的升仙路,因此,她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说实话,吴熳就是看少女能与她的异能正面对抗,又见她使符箓,猜她修的可能是正道,希望借她约束胡三姐。
不想,竟被直接拒绝。
不过……
“十年也可。”吴熳只道。
狐狸惑人,却也需书生好色方能成事,双向的事,没的错都叫狐狸背了,书生就不需要付出代价,限制她十年也够了。
至于尚生,想他十年后早不知将胡三姐忘到何处去了,即便不忘,又陷美色,上赶着送命,也是他该有此劫。
胡四姐没想到,女子竟如此爽快应下。
两方谈妥,胡四姐让胡三姐吐狐丹给吴熳,胡三姐便是万般不愿,也知眼下情况生死攸关,容不得她不愿。
吴熳如上次收莲香的狐丹一般,先用火烧,确认无异样,方叫胤礽收了。
又见少女隔空取物,取来尚生的纸笔,写下狐丹的炼化法门,飘然传给他们,并向天道立下誓言,压制胡三姐十年不害人性命。
一切事毕,却不见紫气散开,胡四娘戒备又疑虑,这夫妻二人想反悔?
只听那女子说,“半个时辰后,我能动了,自然会让你们走。”
胡四姐沉默,此女也太谨慎了。
但离这个满身紫气的男人太近,她们姐妹实在受不住,只与吴熳商量,她们愿去院里等。
吴熳自然同意,冲着胤礽点了点头。
又打量了胤礽周身许久,她实在好奇,这叫神鬼精怪又爱又恨的紫气,究竟是何样子。
胡四姐见紫气又开了条道儿给她,正欲带着三姐往出走,又听女子叫住她,“……我这儿有半粒药,劳你帮我看看。”
吴熳单手从荷包中将药取出,抛给少女。
这是切给大夫研究后剩下的那半粒灵药,及至他们出京前,葛大夫与胤礽另寻的大夫也未分辨完全里面的药材成分。
如今又遇一狐狸,正好叫她帮忙看看。
胡四姐只觉女子得寸又进尺,但人在屋檐下,必须低头,伸手接到药,还未来得及细看,便有一股熟悉的药香扑鼻,她略惊讶,“你们怎么会有黄氏一族的灵药?”
见少女反应极大,吴熳挑眉,想不到莲香的药还有名气,但不欲与少女提及,只问,“药效是什么,有无副作用?”
胡四娘不知何为“副作用”,只向吴熳介绍此药之妙用,又言便是狐族,想得到此等品质的灵药也很难。
吴熳得知莲香没骗她,此药确实包治百病,便放下心来,思量着,路遇驿站,要去信告知婆母一声才行。
只因出发前,她将那两粒完整药给了婆母,以防突发情况。且千叮咛万嘱咐药效不明,等到万不得已,需死马当活马医时,再拿出来用。
吴熳至今记得婆母接过药时的谨慎模样,如今想来,怕是唬了婆母一跳,吴熳忍俊不禁,又有些愧疚。
胤礽自然知晓吴熳嘱咐母亲的话,夫妻一对视,妻子尴尬移开眼,胤礽眼中闪过戏谑。
虽是乌龙,但她孝顺父母之心,胤礽收到了。
明明只索了三粒药,一粒查验用,另两粒却是父母各一粒,连她自个儿都没有,叫胤礽欢喜又心疼。
胡四姐也不知发生了何事,突觉书斋中怪怪的,一旁候着的小厮从她手中接了药去,也静静缩着,那夫妻二人亦不理人,她只摇摇头,带着胡三姐欲往院子中去等这半个时辰过去。
临出门时,胡四姐想了想她那张使不上力的符,及女子使用的火焰,生出惜才之心,出言道,“你有济世功德,又有满身紫气的男人在身边,修仙之事,应更上心些才是。”
依胡四姐看,女子将她的这些大好机缘都浪费了,否则,她的道行不止如此。
胡四姐说完便出去了,吴熳微愣后,清澈透明的眼睛借着微弱的烛光望向胤礽,见他面色平静,气息亦无起伏,似没听见少女的话一般。
但她知晓,如此情绪内敛的他,才是将事放进了心里。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吴熳右半边身子逐渐恢复知觉,只略为酸软,夫妻二人说话算话,将两狐放走。
胤礽也不叫吴熳自己走,抱着人一径上了马车。
及至车上,也未将人放下,揽在怀里抱着,静默无语。
马车启动,吴熳清泠的声音,在只闻晃荡声的车厢中响起,“我不会用你的紫气修仙的。”
救命之恩还没还完,她不会欠新的。
胤礽听了,涳濛的眼睛在漆黑夜中闪过一抹亮光,侧脸凑近她,气息喷撒她的唇上,轻笑道,“那治病好不好?”
说完,胤礽堵住吴熳的嘴,霸道搅动,大掌牢牢禁锢住纤细的腰肢,不容一丝闪避。
说实话,那只狐狸不说,胤礽从没想过女人还能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他,到他触及不到的地方去,胤礽确实生气了。
完全黑暗的车里,只余两人唇舌交缠的呼吸声,久久方分开。
六七里地,并不远,马车未行多大会儿就到了。
胤礽将人抱下车回房,笨拙地帮人卸妆、梳洗,才将人紧紧搂在怀里躺下。
吴熳头一次在男人身上察觉到不安感,且是如此强烈,不知如何回应,只将手搭在他紧箍她腰的手臂上。
两人都睡不着,胤礽头一次开口探及吴熳的秘密,“能说说你的济世功德吗?”
胤礽不知她究竟做过什么,能用“济世”一词形容。
吴熳微愣,眼前浮现血腥模糊的场面,明明不是太久之前的记忆,却已隔世,那也算功德吗?
她平淡回道,“杀人。”
胤礽笑,“那杀的肯定是该杀之人。”
吴熳顿了许久,嘴唇在黑暗中翕动几次,方说道,“不一群倒霉鬼罢了。”
倒霉得没挺过病毒感染,倒霉得被咬。
第五十四回
且说次日清晨, 吴熳一行收拾装备停妥,向尚家辞行。
胤礽向尚父言明,狐狸未杀死, 但几年内不会出来作乱了。
尚父虽忧心,但自想着日后儿子娶亲了, 许就不会沉迷狐狸美色,此事自解, 便对胤礽致谢。
尚母这头, 也拉着吴熳的手千恩万谢,想挽留她多住几日,又见他们去意坚决, 只觉惋惜。
至于尚生, 对胡三姐之事尚存疑,且他依恋胡三姐美貌,纵其真是狐狸, 也不甚在意, 倒对胤礽一行起了怨怼之意。
先头便扰了他与三姐相会, 如今直接阻了三姐前来, 这家人简直与他相冲。
故送行时, 亦不见好脸色, 引得尚父频频瞪眼。
胤礽吴熳夫妻二人却不在意, 一上车一骑马,继续南下。
车上, 吴熳方打开那狐丹炼化法门细看。
这一看, 直叫她眼晕, 字都认得,只经络穴位一途, 她是一窍不通,只心下暗打算,到下一县城时,去书铺里瞧瞧有无医书卖,买上一两本来现学,也不知能学进去多少……
胤礽见妻子只随意看了两眼便收起,且兴致不高,+期额羣仪屋儿尓企吴二八咦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挪到她身边,抽出人手上的纸张,略浏览一遍,觉简单通俗,问她,“为何不练?”
吴熳觉得也没甚好瞒的,她不会吴漫亦不会,看不懂很正常,只道,“我不识经络穴位。”不知从何练起。
胤礽没想到竟是这原因,差点儿嗤笑出声,连忙敛住神色,吃了口茶,方道,“为夫会,为夫教你。”
上辈子,皇父重养生,他们兄弟几人都学了些医术药理,虽不懂什么修炼法门,但教妻子认认穴位还是够用的。
说完,便挨肩指导起来。
只开始时还好,胤礽认真点按穴位,沿指脉络,渐渐的,手指顺着轻薄的春衫在妻子背上腹部一一划过,他心猿意马起来。
恍惚记起两人上路以来,因着住宿不方便,也因他担心折腾之后,妻子路上受累,遂半月有余,夫妻只治过一次病,眼下如此亲近,年轻久旷的身体,不大听使唤,起了些异样。
两人挨得近,吴熳自然知晓,只用漆黑无起伏的眼睛盯着男人,可惜男人对她的控诉视若无睹,清隽的面容温雅坦荡,口气一本正经,见她不专心,还教训了两句。
完了,还问她,“大奶奶记住了吗?”
听这意思,没记住,还想再来一遍。
吴熳面无表情点头,她记住了,只要不是从书上学东西,她学得都很快。
可惜!胤礽眼中闪过遗憾。
吴熳只拿开他的手,按照法门,运转异能走了一圈,发现与吸收兽核略有两处不同,难怪她按照上辈子的法子吸收,一直没反应。
再睁眼,男人没离开,眼神专注望着她,吴熳捕捉到了他收拾不及的占有欲。
又忆起昨夜,想了想,笨拙开口解释道,“我修的不是道,是异能。”
说着,手心亮起一簇火苗,“这是人体内的一种潜能,因为某种原因,被激发了出来,虽不知到修仙是何样的,但我肯定练这个,成不了仙。”
末世里,十二阶异能已是巅峰,再难突破。
可就是达到十二阶的异能者,除去一些特殊异能外,也不能上天入地,隐遁、缩地成寸等,吴熳觉得异能与修仙是两种不同的体系。
所以,不用担心她会修仙不见。
胤礽一听,眼中的占有欲重聚,轻抬起她的下巴,覆了上去,霸道又疯狂。
才两次,吴熳似已经习惯男人用这方式来排解不安,只手搂上男人劲瘦的腰,男人顿住一瞬,动作温柔起来。
久久分开,男人的手指碾过她的嘴角。
胤礽看着妻子不点而红的唇,愈发红润欲滴,心中满足。
也许妻子自己都没察觉,她正在一点一点朝他敞开心扉。
昨天的“济世功德”,今日的“异能”,胤礽已能肯定她和他一样来自异世,只不过那个异世可能不美好,竟让她上了战场。
午后尚家,一骑驴人造访,开口便言尚家公子遭了狐祸,尚父惊异又欣喜,忙请入内细询。
只因狐狸虽被赶走,但也有复来之可能,尚父恐其又来残害儿子,如今见高人上门,如何能不喜。
此人看过尚生,直言被吸了精气,不过尚生正是身强体壮的年纪,只要不沾女色,养段时日便可恢复如初,只做法后,却寻不见那害人之狐的踪迹。
尚父闻言,道明缘由,是他托人驱赶之故。
骑驴人听完惊讶,慌忙拿出铜钱占卜,可恨狐狸逃过一劫,又遗憾叹息来晚一步。
后告知尚父,害人的狐狸已离开此地,十年内都不会现身了,勿需担心。
尚父虽遗憾,但欲盛情款待,谁知遭了拒绝,那人骑上毛驴,一溜烟儿去了。
而尚生又闻一人说胡三姐是狐,且吸了他精气欲害他,这才生出一丝怕意,一时连书斋也不敢去了,在家窝了几日,后实在奈不住寂寞,外出散心。
走至槲树林,又遇一风韵少。妇,二人眉来眼去一番,少。妇给了尚生一贯钱,叫他打些酒去,她携了小肴馔便来,尚生心痒难耐,只照做,果见少。妇携菜来,二人喝酒调笑,又成好事。
后少。妇常来,尚生日渐沉迷,身子逐渐破败。
此又另一狐也,真可谓,自作孽不可活。
又说那骑驴人一路追赶,终于赶上卦相中的异数。
时贾家一行正停车扎营,料理晚饭。
忽见一人骑驴靠近,人人警惕,兆利活络,笑着上前周旋,只听那骑驴人言说,瞧见炊烟,想买些热乎饭食。
兆利仔细打量此人,三十来岁,衣着褴褛、头发胡茬落拓,毛驴上挂着一个蓝灰色破褡裢,里面不知装的甚,塞得鼓鼓囊囊,驴子左右两边又坠着大小不同的褐坛子,怎一个怪模怪样。
出手却是与破落模样不同阔绰,一顿饭食竟用一两银子来买,更显怪异,兆利越发警惕,只说禀报主人后,再回复。
遂跑至吴熳车前,将情况一回,胤礽略思两息后,便叫兆利应下,探探底细。
得了主人家允许,骑驴人行事自然,熟稔与众人围坐,自言姓王,一个江湖术士,到处捉鬼捉妖混口饭吃,让护院们唤他王官儿就好。
此人极善言谈,口中神鬼故事不绝,讲述引人入胜,众护院亦是常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之人,又对他格外警惕,一时也被吸引了去。
只兆利随吴熳涨了好几回见识,听此人话古,总忍不住在心里挑刺儿,见护院们如此情状,更加戒备。
饭后,兆利欲送客,不想,此人却像牛皮糖一般粘了上来,欲见主人,亲致谢意,否则就不走,兆利无奈,又禀胤礽。
胤礽亦好奇此人目的,便下车与他一见。
骑驴人王官儿,早卜到能影响此事的必是气运极盛之人,如今观其面相,果然如此。
男子龙章凤姿,眉宇间尽显贵气与锋利,车上未谋面之人亦不凡,清朗的功德之气莹润逸出,偶有狐息,应是处置那害人之狐所得。
王官儿见男子目带审视,也不绕弯子,直抒来意,“在下奔波千里,为弟弟复仇而来,可因贤伉俪之故,蛊杀舍弟的狐狸精遁走失去踪迹,以致小人十年后方可报仇雪恨,
因此,贤伉俪虽与我素不相识,却结下因果,如今在下要干等十年,也是无趣,又观二位皆是有大造化之人,可否允在下随行,打发时日。”
胤礽微愣,没想到竟因如此一出,又问他原本计划。
王官儿答本就是四方游历之人,原打算报仇之后,继续云游四海的,如今自是继续游历,十年后再寻狐狸报仇。
胤礽略作沉吟后,便应了下来。
兆利侍立在一旁,听得惊讶,又想大爷此举,必是另有用意。
王官儿也没想到男子如此爽快就应下,忙回跑到驴子旁,取来一封银子奉上,作为随行路资。
他蹭了一顿,便知此人家吃用都是好物,自然不好占便宜。
胤礽见了,却叫他收回去,因笑道,“本就因我夫妻之故,才致先生多等十年,自然应负先生一路开支,先生安心受用便是。”
说完,见他还欲再话,胤礽不想与他来回推拒银钱之事,便拱拱手略表歉意,回了车上,只叫兆利好生伺候招待。
夫妻二人在马车上,听着兆利将人拉走,嘴里还叽呱问着捉鬼抓妖如此挣钱吗?一出手就是五百两之类的话。
吴熳望着胤礽,似在等他解释。
只听男人说,“不论真假,他既言明为我们而来,留在身边看看他到底有何目的也好。”
此人自言能抓鬼捉妖,若为真话,路遇妻子练手用不上的小妖小鬼,正好叫此人料理了,省得他夫妻二人时时熬夜费力。
且妻子想方设法想提升异能,此人若有真才实学,与他请教,比她无头乱撞,到处寻法儿来得方便快速些。
路上,不止王官儿对这夫妻二人好奇,胤礽也千方百计摸这江湖术士的底儿。
第五十五回
且说胤礽与这江湖术士同行两日, 时常闲话,从中断定此人确实云游多地,至于捉鬼抓妖的本事, 一直没得机会展示,不知真假。
吴熳亦听了两日术士的捉妖事迹, 只其手段多是符咒作法,与她的异能相去甚远, 便不再留心。
胤礽见状, 便不再引王官儿讲他的手法,转而问起他未踏足之地的人情风俗之事。
两日相处,王官儿亦对这对大气运夫妻有了不同观感。
此夫妻行事, 与别家格外不同, 男主人贾琛无官无职,纵情山水、肆意享乐之余,亦对民生之事犹为在意, 颇有几分忧国忧民之色。
女主人吴氏, 虽时时带着帷帽, 看似守礼, 却在众多男子面前骑马射箭, 毫不避讳;又时常下车步行, 走上好一段, 说是“松松筋骨”,跟娇生惯养, 脚不沾地的大家闺秀完全不一样。
种种异象不胜数, 夫妻恩爱却是真, 贾公子骑马,便请他至马车旁说话, 似叫他也讲与那位奶奶听。
如此相互摸索着,一行人进入平安州地界。
王官儿忽觉车队中人人警戒起来,一直藏掩的刀斧亦亮了出来,将马车与骑驴的他牢牢护在其中,飞速行进。
就连贾公子,亦不上车陪娇妻,一直骑马,马上长刀明晃晃亮着,似在震慑什么。
王官儿不解,他虽素闻平安州不太平,但亲身走过两次,不曾遇过事儿,何至于如此?
他侧坐驴上,与驾女主人车马的小厮兆利细询情况,但见兆利脸上虽笑,手中缰绳却紧握,眼睛四处张望警惕。
后听他道,“先生英明,家资颇丰却不露白,一身褴褛一头老驴走天下,那起子草莽出身不显,却都长了富贵招子,哪里将您老放在眼里,皆专盯着商队、富贵人家的舆马抢呢,美其名曰‘劫富济贫’,也不知济的哪家的贫”
兆利话音未落,王官儿便听见不远处传来刀兵相接、人与人拼杀的嘶吼惨叫声,兆利立时噤声,贾公子亦抬手令车队停下,派两人去探情况。
须臾,两人回报,王官儿心跟着一紧,竖起耳朵,静默听着,“大爷,是都中古董行贸易冷子兴的车队,十五车货物,三十余人押车,已快将匪徒杀退”
胤礽听得皱眉,一时想不起这“冷子兴”是谁。
身旁杨子见状,策马靠近,低声提醒道,“大爷,此人是西府二太太陪房周瑞的女婿。”
杨子亦是贾氏家生子,家住宁荣后街,对贾门奴仆之间的联系亦有了解。
胤礽听完,眉头更皱,商人地位虽低,也不至于连良家子都娶不上,何故娶个奴籍女,此事一听便有古怪。
时去探消息的一名护院亦直起身,上前两步至胤礽马前,胤礽略倾身,只闻人低声回道,“大爷,奴才观古董行的伙计身手不凡,似行武出身。”
胤礽只“呵”笑一声,原想着南下避事,不想这事儿还自己撞上来了,他抬手一挥,两个护院翻身上马,车马继续前进。
他倒想看看又是哪路妖魔鬼怪。
及至胤礽等行到,古董行一行确已将匪徒杀退,正在休整,见有人靠近,“伙计们”又持刀起立,眼神凶悍望着他们。
时冷子兴认清来人,忙抬手叫众人收刀,上前两步,打躬作揖,笑道,“琛大爷安好?没想到能在此遇上琛大爷。”
冷子兴态度恭敬,眼睛却不住打量这位主子口中不可小觑之人,听闻北静王此次被剐下一身肉,便是这位的手笔,真是真人不露相。
胤礽只冷淡点头,“冷掌柜安好,可需帮忙?”
胤礽扫了一眼,冷子兴一行皆是轻伤,倒是匪盗尸体躺了一地。
果然,只听人拒绝道,“只是小伤,便不阻琛大爷脚步了,还请先行。”
胤礽闻言,也不上赶着没脸,叫家人继续前行,与冷子兴一行错开。
不多时,胤礽又听押后的护院来报,古董行的人远远跟上来了。
胤礽抬头看看天色,只道,“看来很赶时间啊……”
夜幕降临,一前一后两队人,在一处小村子再遇,冷子兴讪笑,胤礽依旧冷淡。
两队人马分开进村借宿,只这村中奇怪,户户闭门不开,屋中原有火光的,听见敲门声,瞬间便熄下。
两队人只得再碰头,合住到一座不大的荒宅中。
冷子兴又去问安寒暄,瞧见了传说中的“红颜祸水”,虽掩面,身段确实不俗,这位琛大爷亦如传闻,对其十分宠爱,亲扶人下车,护在怀中入内。
此荒宅,真是名副其实,窗棱门板皆被人拆了去,两队人马分院而居,亦能瞧见听见对方所言所行。
冷子兴无奈,这批“货”很重要,平安州匪盗盛行,各方势力皆有,“货”便是毁了,也不能叫人劫了去,遂夜路不安全,行不得。
可这位爷也不是善茬儿,万一发现些端倪……
冷子兴提心吊胆,一刻也不敢放松,货物亦不敢卸进屋,只叫“伙计”运到后院荒地上,轮值看守。
偏贾琛队中有个落拓不羁的男人在那荒地上打转,冷子兴不禁怀疑贾琛是否察觉了什么,派人去打探,心中狠戾闪过,想着是否要杀人灭口。
忽的,又见那邋遢男人回来,嘴里嚷嚷着,“不得了不得了!”
冷子兴霎时握紧了手里的刀,冷眼示意手下人,却又听那男人道,“此处居然是九山王的故居!”
冷子兴愣住,九山王?几年前不知从何处冒出来那个替罪羊?
胤礽一听,亦来了兴趣,叫王官儿讲讲。
平安州匪盗横行,但这其中兵、匪各多少,谁也说不清。
胤礽早年没有自己的势力,只听贾敦隐约透露过,当今还是皇子时,与之夺位的皇子不少,有人在平安州借匪盗之名屯了私兵,可眼见当今继位已定,屯兵之事将发,那位皇子王爷便欲使金蝉脱壳之计。
恰巧,当时有个姓李的书生冒头造反,那位王爷手下便假借归顺,拥立李生为王,又纠结群山盗匪,将势壮大,引朝廷攻打李生与盗匪,他们趁机脱身,如今不知又隐到何处去了。
而其中最关键的一环,这“九山王”为何突然造反,谁也不知。
可这王官儿居然转一圈,便知此地是九山王故居,如何能不叫人惊奇。
王官儿对众人惊疑不以为意,掀袍席地而坐,侃侃而谈,“公子家世不凡,想只听过九山王李茂生造反,被诛九族之事,不知其中缘由,盖因其中涉些鬼怪之事,只在我等一道上口耳相传罢了。”
胤礽挑眉,如今真是甚事,都能与神鬼扯上联系了。
冷子兴亦好奇,当年之事颇为诡谲,主子亦没弄明白,遂示意手下人将刀收好,静静听着。
王官儿见众人凝神侧耳,清了清嗓子讲道,“这九山王李茂生,原只是村中一富户,家里就这一座宅子,众位可瞧,不大不小”
众护院眼睛跟着王官儿的手指转了一圈,点头赞同。
王官儿又指向院后的几亩荒地,“住宅虽小,但李家还有好几亩荒园子……”
冷子兴见贾家人都望向空地,可能注意到货物,手又不自觉握紧刀柄。
“一日,一个老头捧着百两银子,说要来租李茂生的房子,李茂生奇怪,他家并无空屋可赁,老头只让李茂生无需顾虑,后便带着舆马眷口来了,可明明进了李家门,李茂生和村里人却不见人去哪了,
几日后,老头上门拜访,邀李茂生去作客,李茂生方发现他家的荒园变成了豪宅,宅中陈设精美,人声鼎沸,竟住了老头家上下一百多口……”
贾家护院听惯了王官儿讲故事,别管信不信,一听这话,都问,“先生,这次是狐狸,还是鬼啊?”引起一阵哄笑。
王官儿浑不在意,真真假假,世人总看不清矣,只道,“狐矣!李茂生归家后,亦猜老头及家眷都是狐族,便起了杀心,每每上街,便买上一些硝石硫磺存着”
冷子兴陡一闻“硝石硫磺”,心头又一紧,以为男人发现了什么。
可人还在讲,“直至囤了数百斤,李茂生才将硝石硫磺埋在园中,点燃引线,‘哄’!”
王官儿作怪,众人被吓了一跳,笑嗔他,王官儿也笑道,“火势很大,园中焦臭不止、哀嚎不断,一百多头狐狸全烧死了,老头外出归来,见此惨状,便质问李茂生,无冤无仇为何如此,若是嫌租金少,直说便是,为何灭他全族”
众人听得“啧啧”咂嘴,有人觉李茂生太狠;有人觉无所谓,如此多狐狸住在自家附近,不怕才怪,早料理干净才安心,连声问,“后来呢?”
王官儿摸摸胡须,叹息道,“李茂生杀老狐狸全族,老狐狸扬言要报复,可李茂生等了一年也没见动静,便放下心。
后来,村子里来了一个号‘南山翁’的算命先生,卜卦看相极准,指着李茂生便道他能当皇帝,李茂生先只觉是无稽之谈,可南山翁一再劝说,人哪能抵得住这诱惑,他就信了。”
护院中有人拍腿,恍然大悟,追问王官儿,“这算命的,就是那老狐狸?”
王官儿点头,“然也!”
护院哗然,只顾故事精彩,没人发现胤礽和冷子兴俱沉了眼。
南山翁?
北静王府有一幕僚住在都外南山下,从不入京,北静王要见此人,亦是亲自出城去见,有人送号“南山翁”。
此事极隐蔽,少数人知晓,若王官儿真只一走南闯北的江湖人,不知朝堂事,如此脱口而出“南山翁”,此南山翁是否就是彼南山翁?
李茂生,九山王,竟是北静王府安排的?
“后来呢?”两人只听护院们追问。
王官儿继续讲道,“老狐狸让李茂生拿钱出来做兵甲,又亲去帮他招募人马,又游说平安州山内各路匪盗追随,一时造起势来,拥立李茂生为王,
有人造反,县府、州府自然要平乱,先后派了两次来围剿,老狐狸都帮李茂生打退了,李茂生更觉自己了不得,要当皇帝了……”
护院们一听都笑此人是个傻的,他手下才多少杂兵,安平盛世的,朝廷多少精兵良将,是你一伙阿猫阿狗能抗衡的?
王官儿也笑着摇头,“后来,老狐狸撺掇李茂生去抢了朝廷运往南下的马匹,彻底触怒的朝廷,平安州节度使派人围剿,李茂生方知朝廷之势,忙找老狐狸想办法,才知老狐狸早跑了,
叛乱平息,李茂生遭诛九族,老狐狸大仇得报,失去了踪迹……”
众人听完,只觉意犹未尽,好好盯着那荒园子,怎么看,也不像有过精美室宇的模样,遂只当王官儿借此旧事,又杜撰狐怪故事。
还笑问王官儿,“难不成豪宅也能摄来?”
他们听王官儿讲了一路的故事,早知便是有法术在身的狐狸,也不能无中生有,只能从别处或偷或摄东西来用。
只听王官儿一本正经解释,“狐鬼豪宅一般是幻象,肴馔等却是山珍好物,若能受用,亦是得益无穷,所用金玉器物可就不一定了,许是无主之物,也许是有主的,若是有主儿的,那失主就只能自认倒霉喽!”
护院又是一番戏语讨论,追问王官儿细节,王官儿知他们不当回事儿,亦细细说了。
那头,冷子兴听得冷汗直冒。
这一桩桩也太巧合了,营中粮仓、兵器库重兵把守,却频频被盗,是否因此之故?
南山翁,狐狸精,北静王府……
冷子兴恨不得现在就天亮,好给主子去消息,详查此事。
忽而看向拥着娇妻的贾琛,心生忌惮,今日这故事,是不是故意说与他听的?
贾琛知道他的来历?知晓主子与北静王府合作?此举何意?又有何目的?
冷子兴脑中千头万绪,心乱如麻。
而被人揣测的胤礽,就着王官儿的故事,将已知的信息整合,才将事情全过程理了出来。
没想到北静王府还参与了夺嫡之事,看来又可利用一回了,胤礽笑。
第五十六回
却说吴熳, 这半日里先闻遭遇冷子兴,后从术士故事中得知平安州节度使,虽不知此节度使, 与红楼梦中贾琏拜访的节度使是否为同一人,但此二人可能是贾府获罪的诱因, 不容置疑。
遂依偎在男人怀里,低声在他耳边提醒道, “……荣国府大老爷贾赦可能与平安州有关系。”
胤礽闻言, 也不问妻子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只搂紧了人,叫她安心休息。
妻子已不是第一次显露对宁荣二府之事的了解。
第一次主动让他将产业挂在她的嫁妆里, 似已料到贾家结局, 此并不令胤礽意外,旁观者清,外面多的是人看透贾门日薄西山之事。
第二次是荣府袭爵, 初闻此事, 妻子并不意外, 且贾琏夫妻二人谋划此事之前, 她恰巧去过西府, 偏她与贾琏之妻有旧, 不得不叫人怀疑与她有关。
今儿, 又说贾赦与平安州有关系,胤礽已不见怪, 却也惊讶。
就目前情报信息来看, 平安州多半与当年夺嫡之事扯不开关系。
而贾家, 真是出乎胤礽的意料。
原以为东府搅合义忠亲王逼宫谋反之事,已是最大之过。
皇帝念着贾家祖上遗德, 现下确实也不是动手的好时机,才没料理贾家。
且宁国府也识趣,主事人贾敬出家,退避道观,将烂摊子丢与纨绔无能的贾珍,放纵他随性造作,以示态度,祈望当今能放贾家一马。
如今又知西府贾赦掺合夺嫡之事,胤礽着实看不懂,一个干甚甚不行的老纨绔,何来如此大的胆子,欲谋从龙之功。
不过略一想,西府那位老太太应是知情的,否则,怎会叫堂堂一品将军偏居一隅,与荣府分隔开来,如分家一般。
此次贾赦遭了官司,老太太如此之快上表奏请换人,恐也怕“结党营私”的罪名坐实了吧。
胤礽搂着妻子嗤笑,神色晦暗不明。
不远处,护院们对九山王之事兴趣不减,一直缠着王官儿追问,他怎走一圈便知是九山王的府邸。
王官儿满脸高深回答,只因他见到此宅中两股怨气对冲,他去后院一转,果然满是狐臊味儿。
护院们满脸不信,有人还欲起身亲去闻闻,听得那头冷子兴精神又紧绷。
后还是胤礽出声,叫他们老实休息,护院们才止了兴。
胤礽随意瞥了一眼冷子兴一伙人,不知此人又是什么来历,借荣府豪奴之势,意欲何为。
夜渐深,两队各自领头人互相猜疑,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天不亮,冷子兴一行便收拾离去了。
胤礽站在荒宅门口,望着一行人快速行远,昨日探消息的护院之一,随侍身后,低声问道,“大爷,要跟吗?”
他亦是胤礽的心腹,对暗里的事情,知道的比兆利两兄弟更多。
“不用。”胤礽仍旧极目远望。
此行人,人数多过他们,打草惊蛇,容易惹祸上身,只将消息传回都中,令人细查便可。
倒是九山王建起的寨子,他很感兴趣,胤礽令心腹去信,多叫些人去寻了探探。
另一边,吴熳带着兆利在荒园子里转悠。
几年风霜雨雪冲刷,此处早已不见王官儿所言的大火痕迹,吴熳也闻不见所谓的狐臊味,倒是角落里有一处地方,莫名吸引她。
吴熳奇怪,叫兆利解下他的刀来,自己谨慎小心地往下刨。
兆利不明所以,欲上手帮忙,但被大奶奶拒绝。
他只得在一旁看着,大奶奶挖了小臂长的小坑,居然真挖出了东西。
一粒杨梅大小的红丸,说像琉璃珠子,又比琉璃莹润一些,说像鸡血石,又比玉石剔透一些,不知是何物。
兆利只见大奶奶从荷包里取了一粒珠子,出来比对,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当日胡三姐吐出的狐丹?
两者虽颜色大小不同,但质感相当,莫不是这红丸也是狐丹?
兆利惊悚,王官儿那跑江湖术士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一想到此地真密密麻麻死了一百多头狐狸,兆利就头皮发麻,想请大奶奶回去。
然而大奶奶不如他意,一寸寸将这荒园子走了个遍,似是觉得此地确实没有狐丹了,方返回,兆利忙悄悄擦了擦汗。
用过早饭后,一行人往此地的县城去。
吴熳在车上跟胤礽说起她发现狐丹之事,佐证王官儿所言之事属实,还有,“……昨日那些人运的是火药。”
几年前被硝石硫磺烧过的土地,都被冲刷得恢复原色,没道理最易逸散的气味还有留存,所以,吴熳嗅到的轻微火药味,只能是冷子兴一行留下的。
此人在红楼梦中,本就身份成谜,如今又看他行事诡密,此中必有大事。
吴熳早知贾琛父子对贾家之事,心有成算,如今又知晓贾琛上辈子的身份,她也就不靠先知,摆弄她那半瓶水都不满的计谋手段,只将所知诉与男人,由他料理处置便好。
果见男人摇扇深思,吴熳亦不打扰,静默无言摆弄手里的两颗狐丹。
一行人摇晃一个半时辰,终于到了县城。
兆利手脚麻利,迅速赁下一处小院,雇来四五个婆子,收拾打扫,烧水煮饭,浆洗衣服,拆换被褥等,待人人盥去风尘,就连邋遢的王官儿都觉身上干净轻松了不少。
休整半日,厨子照旧带着人去采买补给,只此次多了一个王官儿,听他说要去买猪脬泡,众人鄙夷,嫌他埋汰。
夫妻二人远远听着王官儿解释猪脬在他捉妖抓鬼中的重要作用,胤礽低眸看向吴熳,“还是不要学了吧。”
吴熳无语,她何时说过要学这些。
兆利收拾出园中一间四方通透的屋子,与胤礽作书房。
吴熳伏案写信与婆母,报平安兼说明灵药之事。
胤礽见状,亦写了一封附上,用密语请父亲去查北静王府参与夺位之事。
吴熳还在考虑要不要给王熙凤也去一封,叫她多注意这个冷子兴。
也不知冷子兴被人告发身份不明之事发生没有,若是王熙凤已插手帮了忙,怕会留下隐患。
不过想想又算了,贾琏既袭爵,王熙凤与王夫人便站在了对立面,不管那事发生没有,都不会再有下次,想也无碍。
写信毕,吴熳放下笔,到长窗下的竹榻下小憩。
胤礽则将他近几日所见所闻一一录下,半晌停笔,动动僵硬的脖颈。
方见妻子引臂枕面,乌鬓如云,香梦沉酣,外兼春风微拂,杨柳依依,好一幅美人春睡图。
胤礽凝视许久,提笔挥墨,将此美眷画了下来,记着上次狐狸之事,并未画下妻子完整面容。
画成后,细细欣赏,又取印章盖上。
忽而想起上回画纸晕染之事,胤礽去外间寻了兆利,嘱咐他去县城里瞧瞧此地装裱工匠技艺可好,若是还行,便将路上所绘皆送去装裱了,也便宜携带。
不想,兆利还未来得及出门,便有官差上门,查验路引。
兆利忙问出了何事,入城时已查验过,何需再验。
官差见兆利虽是奴仆,衣着亦不凡,不敢得罪,只叫兆利先出示,他们验过再解释。
官差态度恭敬友善,兆利也不好以势压人,只请他们进门喝茶,自个儿回了大爷,又将大爷名帖、路引皆给官差看过。
官差方说明缘由,原是县中出了一起命案,一村户家好心与一女子借宿,女子却杀村户全家,还将心都掏走了,官府至今未抓到那女子,遂对来往县中女子皆要盘查。
兆利此时方明了为何昨夜他们借不到宿,又好生招待了一番官差,将人送走后,方回了自家大爷。
胤礽只点头,已示知了,便将事抛之脑后。
兆利此时方能出门,迎面又撞上匆忙回来的王官儿。
王官儿也不理人,拨开他,神神叨叨回房拿上他的小坛子小旗子,又急匆匆跑出门去了,叫兆利摸不着头脑,只摇摇头办自己的事儿去。
晚间,兆利回来复命,想不到这小小的县城,还真有一位老师傅技艺高超。
胤礽听了也高兴,命兆利将盖有特殊印章的两幅留下,其余明日都送去装裱了。
只那王官儿,急匆匆去,垂头丧气归来,众人一问,他方解释道在路上遇到个邪气萦绕的书生,好心上门助他除妖,却被人赶了出来。
护院们面面相觑,其中有不信他真能抓鬼捉妖者,也跟着宽慰道,“既那书生不领情,被害了又与你何干,勿管了。”
说完,便携着人去用饭了,哪知到了饭厅,王官儿且萎靡,又被厨子训了一顿,原是王官儿那猪脬买了没拿,叫厨子一行提了回来,一路受人异样注目,正一肚子气呢。
兆利将此趣事儿讲与二位主子听,吴熳与胤礽对视一眼,亦是与护院一般看法,既自己不上心,被害了便怪不着别人。
次日,胤礽带了吴熳到街市上闲逛。
尝尝当地特色,若遇上有趣的小物件,便买上一些,带回去与母亲或小外甥。
至于生意,平安州常路过,倒是没有什么稀罕物好货的,遂作罢。
时二人从一银器铺出来,迎面遇上一个比王官儿邋遢百倍的疯子,浑身恶臭,见了护院持刀相逼也不退,凑着上来瞧他们夫妻,嘴里癫狂大叫着,“奇了奇了!”
引得行人瞩目。
护院见他身上沾着粪便,鼻涕挂了三尺,污秽不堪,只强忍着恶心,欲将人拖到一旁,让大爷大奶奶先走。
胤礽亦脸色发沉,冷冷看了那疯子一眼,牢牢护住妻子。
忽的,一阵大风刮过,竟将吴熳帷帽上的帘幔掀起,清冷绝艳的脸展露无遗,引得方才瞩目的行人惊呼,渐渐聚集。
胤礽迅速掀回帘幔,忍无可忍,抬脚将人踹翻在地,那疯子也不恼,癫狂坐起,一手拍地,一手指着他们疯笑,“异鬼!两个异鬼!”
路人一听,只当这邋遢的疯子又在胡话,明明是活生生的美人,如何能是鬼?
第五十七回
且说胤礽见人冒犯妻子, 面色铁青,将人踹翻在地,但见那腌臢乞人毫不在意, 癫狂叫嚷,引得路人围观不散, 胤礽眉间怒气渐聚,却忽然被妻子打断。
纤细柔软的手指拉住他的小臂, 清冷冰凉的声音渗进他心里, 平息了他的怒火,“不是他。”
胤礽只见妻子微扬下颔,帽沿略微上扬, 似想将方才那阵风的“余韵”放进帘幔中, 细细“品鉴”。
几息后,吴熳低头,隔着帘幔对地上癫笑之人道, “多有得罪, 见谅。”
说完, 命杨子送这老者去医馆瞧瞧, 有伤治伤, 无伤予他些银钱赔罪, 便携着胤礽的手, 依偎在他怀里往人群外走,边走边在胤礽耳边道, “看看远处可有可疑之人。”
胤礽闻言, 环顾四周, 眸色暗沉,可疑之人?那可太多了!
不见护卫刀剑相逼, 这些人依旧围随,若不是心腹见此不是办法,出手打伤其中一饧眼流涎之人,震慑了一番,怕要跟到家去了!
见人全部散去,胤礽方问起妻子原委。
吴熳只道,“那阵风里有腥臭味。”与乞丐身上的污秽味不同。
扑面而来的那一瞬间,吴熳仿佛置身末世,上风口有丧尸存在,风一来,全是丧尸食过血肉后的腥臭口气。
胤礽忽的想起昨日妻子午歇时,兆利来回的那杀人挖心的案子,眉头紧皱。
夫妻二人方进家门,便见王官儿袖子高高拉起,坐一小杌上料理他的猪脬。
胤礽额际青筋直跳。
今日送画去装裱,先一步到家的兆利忙上前解释,“大爷,王先生说这儿方位大吉、阳气足,别的地儿都不行……”
他劝过了,人不听,兆利又担心给他强行搬走,坏了事儿,便只能放任,原想着就三四个猪脬的事儿,片刻功夫就处理好了,不想大爷大奶奶回来这般早,迎头就撞上了。
偏此人还看不懂眼色,大爷眼中的怒气都快喷薄而出了,王官儿像是才发现主人回来一般,起身施礼,那赤条条的胳膊和淋漓着血水的手往前一拱,也不怕污了他家大奶奶的眼!
胤礽脸色发沉,右跨半步挡住妻子的视线,点头受了礼,便要带着妻子进院。
不想,王官儿不让开,眼睛直勾勾盯着胤礽的眉心,半晌才开口道,“公子携奶奶拜神去了?”
胤礽莫名其妙,眼神示意王官儿从上到下好好看看他,他哪里像拜神回来的?
只此人跟会不到意似的,口气犹豫着劝诫道,“圣人常道,敬鬼神而远之。公子即便不信神,‘敬’之一字,面儿上还是得做一做的……”
胤礽回头,跟妻子隔帘对视一眼,又挑眉看向王官儿,此人究竟在说什么?
只听他还在道,“公子是贵人,时运极盛,偶尔渎神……倒、倒也不怕,倒霉上三五日也就好了。”
中间还隔顿了一下,似被吓到了,还强言安慰胤礽。
只……渎神?
胤礽与吴熳皆听得愣怔一瞬,眼前浮现那老乞丐疯癫直言他们是“异鬼”的模样,那是神?
夫妇二人沉默,也不知此是哪方尊神,若叫他的信众得知他这副模样,还愿信奉他不愿?
对于“渎神”之事,胤礽吴熳倒不在意。
他们对神鬼没有畏惧心,也不信神能无视天道规则来加害他们,遂没甚好担忧害怕的。
但是“倒霉”,会倒霉到什么程度?
二人正思考这问题,只听兆利已满脸怒容冲王官儿骂开了,“什么渎神、倒霉的,先生可别乌鸦嘴,乱咒我家大爷!”
胤礽揉揉额际,抬手叫兆利住了嘴,不管二人,带着妻子往里走。
不想,进入内院,上台矶时,胤礽脚下突然踏空,若不是吴熳反应快,上前一步将人架住,说不得就摔地上了。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同时低头看了看才三道坎的石矶,心有余悸,可算知道这渎神的倒霉后果是何种形式了。
随侍在两人身后的兆利,没有吴熳离胤礽近,被吓得心惊肉跳,好容易平息后,只暗咒王官儿乌鸦嘴。
直至进屋后,他斟茶伺候,眼睁睁看着大爷似手滑,将茶水全洒到衣襟上,方察觉不对劲,心下开始怀疑,恨不得立马就冲去找王官儿问个说法儿。
可去不得,他忙收拾茶碗,伺候大爷换衣服。
出来时,听大奶奶吩咐道,“将大爷换下来的衣服鞋袜都烧了,环佩玉带若是没有特别重要的,都拿去当了,将钱散给城外的乞丐、穷人去。”
吴熳寻思着,将今日见证男人一切难堪的物件都处理了,想爱面子的男人兴许能开怀些,又积了善,说不得能叫这三五日之期缩短些。
只男人一出来,吴熳神色恢复,仿佛不曾与兆利叮嘱过事儿一般,亲手与他斟茶,喂到嘴边。
胤礽好笑,何至于到此地步,不过,偶尔享受享受妻子的伺候,惬怀得很。
时留下处理后事的杨子回来,与吴熳胤礽回禀后续,那老乞丐在他们走后,就原地坐着,杨子与他说话也不理,只一人咕咕哝哝说些“异鬼”、“异数”的话。
杨子等了他许久,老乞丐才起身,留下一句“变数异世来,翻手覆乾坤”的话,便跑走了,任是杨子身强力壮,也怎么追都没追上,只得回来复命。
胤礽听完,看了杨子一眼,见他表情一如既往木讷,听得这奇异话语也无甚异样,只叫他下去休息。
杨子出去,夫妻二人对坐。
先有“异鬼”,又是“异世”,几乎将两人的来历摆在明面上,似已到了该坦诚相对的时候。
二人皆静默,须臾,吴熳先开了口,毕竟她已知胤礽的身份,不好再占他便宜,只道,“我来自距你三百年后的世界。”
胤礽眼神晦暗,“我的印章?”
“对,”吴熳点头,“还有鬼差口中的‘紫气’和‘人间帝王’。”
有了这两个关键信息,想猜不到都难。
“大清亡了?”胤礽眼神涳濛,略带叹息与沧桑。
吴熳沉默点头。
“怎么亡的?”吴熳只听男人问。
反清复明?农民起义?还是蒙古造反?胤礽虽早有预料,亲耳听到又是一阵痛惜。
吴熳简单介绍了清朝闭关锁国百余年,西方各国飞速发展扩张,船坚炮利轰开了大清国门……
胤礽听完,沉默半晌,又问,“你呢?”
据妻子显露出的信息来看,她生活的地方,不似她所说的承平盛世。
“我二十四岁那年,全球范围内爆发了一种病毒,也就是疫病,”胤礽眼见妻子眼神渐渐变得冷漠,“感染者会变成了无意识的行尸走肉,以人的新鲜血肉为食,凡被抓伤、咬伤之人,复又感染……”
胤礽静静听着,知晓人族越来越少,为了生存,分散聚居;同时又有人“幸运”觉醒异能,阶层因此重新划分;
直至无法繁衍的丧尸即将被灭除,而多年对抗丧尸、庇护普通人的异能者,成了当权者眼中的不安定因素,遭到翦除。
与历朝历代新朝建立后,君主对功臣的“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别无二致。
夫妻二人聊了许久,从各自的来历到红楼梦、聊斋两书。
胤礽轻舒一口气,只叹母亲慧眼独具,偏偏为他相中了她。
两人互相交换了许多信息,都需时间消化,便早早歇下。
只这“霉运”总在不经意间发作。
胤礽本是睡姿极规矩之人,可晚上差点儿头朝下,栽下床去,若不是他一动惊醒了吴熳,可就要破相了。
吴熳只得叫他睡里面,自己在外头挡着。
清晨起来盥漱,就撩把水洗脸的功夫,又将盆打翻,湿了一身。
兆利战战兢兢,吴熳沉默,只叫人安坐别动,兆利端水,她亲自伺候人梳洗、穿衣、用饭,又将人安全送至书房里,坐着看书。
只听男人还有心情调笑,“劳累大奶奶了。”
吴熳不理,从院里的柳树上截了段枝条来刻东西,坐得离男人远远的,生怕手上的刻刀意外伤了他。
窗外春风微扬,和煦舒爽,屋内岁月静好,安然若素。
只一护院匆匆而来,打破这宁静,与兆利附耳几句。
兆利告了大奶奶一声,出去料理。
原是门口来了个姑娘,想找活儿做,护院说家中不缺人,叫她走,她百般哀求,说是若找不着栖身之处,便要被父母卖给高门大户做妾了,请护院行行好,给她条活路。
五大三粗的护院哪见过这梨花带雨,纠缠不休的女儿情态,拒绝不得,只一味避着那女子,叫人快去请兆利来处理。
兆利一来,女子又将自身悲惨境遇诉了一遍,其中几个护院听得不忍,就差帮着一起求情了,可惜,兆利一脸冷漠,不为所动。
此女口中说得凄惨,但兆利观其情态,与宁荣二府里那些耍手段攀高枝儿的丫鬟差不多,此女怕只是不想作别人家妾,冲着自家俊美风流的大爷来了,兆利轻哼,白眼一翻,叫护院关门。
又半说笑半敲打了护院一通,气得门外的女子直咬牙。
门口一了事儿,兆利便迅速回了书房伺候两位主子,顺带向大奶奶邀功般回了情况。
吴熳瞥了一眼那头明明听见了,却佯装专注看书的男人,只当昨日出去一趟,男人又不经意间招了新桃花,没当回事。
第五十八回
且说兆利刚拒一十五六岁明丽少女进宅做工,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又有一老妪找上门寻生计。
兆利纳闷望着来知会他的护院,前儿他大张旗鼓雇人时不见来, 何以今儿一个接一个?
不过,此等庶务护院料理不了, 他还是得去一趟,只得又与大奶奶请示一声。
时吴熳正在雕兰花簪, 听兆利一说, 手上刻刀一顿,将葳蕤的兰花瓣切下来小半片,寂黑的眼睛看不见情绪, 几息后, 方跟兆利道,“我与你去看看。”
前后两人间隔时间甚短,因同一件事上门, 怎么看都透着怪异。
吴熳放下刻刀、柳枝儿起身, 敛了敛衽, 命兆利叫两个护院来守着胤礽, 方在男人无奈的眼神注视下离开。
她带着帷帽, 跟兆利到了大门处, 只叫兆利前去应付, 自个儿站在影壁后听。
兆利打过千儿后,方去了门口, 见一头发花白、老态龙钟的老妪, 佝偻着身子立在门外, 见他来了,又是福身又是弓腰, 一脸惶恐又期盼,像是极想要这份儿工。
兆利眼睛扫过她枯瘦粗糙的双手,应是做惯了活计的,不似先前那女子,心思不纯,可年纪着实大了些,做不了什么活儿,遂直接拒了她。
只兆利犹记得昨日大奶奶让他散钱给穷人,替大爷积福之事,便从荷包里取出五两银子,放到老妪手中,道,“老人家,我们不日就离开,即便雇了你,你也做不长久,还是另寻别家儿去吧,这钱儿,是我家主子行善,助你暂度生计,万莫嫌少。”
说完,便要令护院关门。
不想,老妪颤抖着手,将银子塞了回来,只道,“戏文里说,无功不受禄。老婆子甚都没干,怎能收人钱,不行的!”说着,还连连摆手。
兆利听得稀奇,想不到一个窘迫的老婆子还有如此气节,欲再劝,身后却突然传来大奶奶的声音,“兆利,雇了这位老人家,叫她陪我说说话。”
吴熳静静听着老妪的一切应对,顺理成章,毫无破绽,只这出现的时机,叫她尚觉怪异,只叫人进门,亲自探一探。
若无问题,便当行善;若有……就要瞧瞧,又是何方神圣冲着他们而来。
兆利闻言,知大奶奶性子清冷,不是那需要人陪聊解闷之人,想来是看这婆子可怜又可敬,变相救济罢了,便请了人进门。
老妪一听里头人发了话,面前主事人也松了口,一阵鞠躬感激,嘴里不断说着吉祥话,“大爷纳福,贵人纳福……”
兆利引着老妪,与从影壁后走出的大奶奶见礼。
吴熳见老妪偷瞧了她一眼,似又怕犯了主人家忌讳,慌忙低下头,一副害怕被辞的模样。
所有反应都正常极了,只她问安时呼出的口气,那股食过新鲜血肉特有的腥臭气味,叫吴熳身上每一个细胞都不自觉兴奋颤栗。
看来,昨天掀她帷帽的便是此人,或者说,是此鬼或此狐。
既认定它是非人类,吴熳便不好将它带往靠近胤礽的地方,怕将它吓走;也不好离家中做活的婆子们太近,怕它暴起伤了无辜之人。
只引了它到离大门不远处的廊檐下,坐下闲话,又叫兆利回去照看胤礽,无事别出来。
吴熳边问些此县里的风土人情,边观察它。
不怕太阳;对本地名人名景儿张口就来,颇为了解,似是个本地鬼怪……
“老妪”亦在打量这女子,一面说,一面盯着她外露的上好皮子,心中垂涎不已。
“老妪”是个画皮鬼,几日前物色到一块“好肉”,只待玩够了,就吃进肚里,可还没等她张嘴,就引来个臭道士。
画皮鬼深知若她吃了看中的“好肉”,那臭道士不会轻易放过她,只得提前准备后手,到画铺中寻几幅美人图,成事后,好改皮子模样藏匿。
不想,竟在画铺中看到一批技艺高超的画卷。
她忙记下画上署名,欲去勾搭这画技高超的书生,叫此人为她作一幅独一无二的美人图,玩够之后,再慢慢挖出他的心,一口一口吃掉。
如此一想,画皮鬼便心情愉悦。
计议定下,她先循着画,查到书生住址,又打听了消息,得知此人只是客居,不日就会离开。
她着了急,忙上街偶遇,不想那人竟身具滔天紫气,叫鬼望而生畏,画皮鬼只觉谋划此人的她胆大包天,上赶着找死也没这样的,遂立即打了退堂鼓,不敢再妄想。
只离开时,见那男子紧紧护着怀里的女子,心生好奇,抬手刮了一阵风,帽帘掀起,竟见一人间绝色。
画皮鬼呆呆望着那女子,皮子白皙无暇,五官精致完美,简直是她的梦中情皮。
画皮鬼恶从胆边生,只想着怎么趁那满身紫气的男人不在,将女子的皮剥下来。
据她所知,一般妇人多居于后院,料理家事,不常与丈夫在一处,她只需悄悄潜入后院,伺机靠近那女子,杀了取皮便是。
画皮鬼越想越觉可行,晚间回到“好肉”家里,正想将“肉”吃了好去夺皮,不想,那书生竟信了道士的话,弄了把拂尘挂在门上,威慑于她。
画皮鬼气极,哪有到嘴的肉还叫跑了的道理,遂弄碎拂尘,将那王生剖腹,生吞其心。
后一早来了这宅院,欲借做活儿的名义,混进宅里去,谁知出师未捷,她成功骗住门口的护卫,却被一小厮拦下,话里话外讽刺她攀高枝儿。
画皮鬼气急败坏而归。
她原也不想这般着急就二次上门,只是听闻王生被杀的消息已传出,他二弟已前往城外青帝庙寻道士帮忙去了。
画皮鬼知那青帝庙里的道士有几分真本事,心生害怕,情急之下,便将皮子换成老妪模样又登门,一为女子的皮,二欲借这漫天的紫气藏一藏。
没想到,此次这般容易就进了门,还与她的梦中情皮,单独而坐,可不就是动手的好时机!
画皮鬼心潮澎湃,又生纠结,是趁此好机会杀了女子,剥皮就走,还是忍上几日,叫那道士寻不见她放弃后,好叫她松松、细细动手。
一人一鬼言笑晏晏,皆是一心二用。
忽的,门口传来喧闹声,护院见大奶奶在此,也不进里院去告兆利,只冲着吴熳来,远远立住,回禀道,“大奶奶,门口来了一王姓男子带一道士,说宅里进了鬼,他们要来捉鬼。”
吴熳挑眉,心道原来是鬼。
又瞥见“老妪”脸上稍逝慌乱,却恍若未觉,只令护院去请王官儿来,辨辨真假,也不说叫门口之人进来,眼见面前的鬼松了口气。
她只悠悠坐下,依旧面向“老妪”,若无其事道,“……我家一路行来,常遇上这等为布施而来的江湖的骗子,给些银钱,人也就走了。”
画皮鬼内心戒备不减,暗自嗤笑女子自以为是,但面上不得不奉承她大方、心善等,眼角一直关注着门口情况。
不一会儿子,画皮鬼见护院请了一胡子邋遢的男人到门口,想就是女子口中的“王官儿”,似没说上两句,两厢起了争执,忽的又安静下来,她的心跟着一乱一静,紧张万分。
紧接着,画皮鬼便见一群人神色紧张又严肃望向她们所在的方向,一身着灰蓝道袍的道士趁机拨开人,闯了进来,手执木剑,指着她便怒喝道,“妖孽,还我拂子来。”
众护院和王官儿见那道士完全不顾厉鬼身边站着的大奶奶,就叫破厉鬼身份,心急如焚,狂奔过去护主,将道士撞翻在地也顾不上。
画皮鬼见事情败露,慌忙想逃,但见那些五大三粗的护院竟“助”她阻了那臭道士,画皮鬼贼心不死,惦记着唾手可得的好皮子,便伸手扑向女子,欲将她一起带走。
谁知那女子身手极灵活,躲开了不说,还反踢她一脚,将她振退几步,画皮鬼微愣。
护院们已持刀赶至,一人将吴熳护在身后,其他人朝道士和王官儿所说的厉鬼砍去。
只刀剑砍在那厉鬼身上,皮肤划破,却不见鲜血,反露出皮下的黑气,厉鬼似也感觉不到疼痛,反迎刀冲他们扑来,动作之迅捷,如发怒的野兽。
又不知怎的,那厉鬼冲至一半,瞬间停住,眼神惊恐,好像被甚东西震住了,众护院不解,耳边却传来大奶奶清泠的声音,“动手!”
众人得令,立时挥刀上去,只此次不同,他们砍中的地方,开始“滋滋”冒烟,像被烈火灼烧过一般,后又有皮肉烧焦的气味传来,厉鬼也发出声声哀嚎,众护院惊讶,不由看向手中的刀,微愣过后,下手更快,将那厉鬼逼至宽阔处,合围攻之。
因身材稍显瘦弱,而被挤在外闻的王官儿与道士也甚惊讶。
两人只从人隙中,见一堵蕴含功德之力的火墙阻了画皮鬼去路,又见护院们刀上都窜出同样的火光,将厉鬼砍烧得嗷嗷叫。
道士环视着院中所有人,不知哪位是高人。
只王官儿先盯着那精粹的功德之力看,又转向隐在护院身后的窈窕身影,心中有了定论。
“啊!”护院惊呼,将两人叫回神。
只见那鬼已被逼得脱了人皮,露出“真相”,青翠面,齿如锯,叫声如猪吼,哪还有一丝人样。
第一次见鬼的护院们皆被唬了一跳,愣怔片刻,又听大奶奶出声,“退后!”
众人似被冰水浸身,陡然回神,飞速后退。
而一直护着大奶奶,远远观战的护院,只觉手一空,刀便被大奶奶拿走了,他不敢动手夺回,只无奈哀求。
吴熳不理,异能附在刀上就要上前,只没赶得及,便被好容易寻着机会的道士抢了先。
那道士持木剑一刺,厉鬼仰头哀嚎,瞬间便被枭了首,身子化作一团黑色浓烟,而道士迅速取下腰间的葫芦,打开置于其中,那葫芦便将黑烟嗖嗖往里吸。
那头王官儿见状,亦不甘示弱,虽晚了一步,但迅速将他随身携带的小坛子取下,放入浓烟另一边,一葫芦一坛子似争抢着吸收一般,直至黑烟完全消失。
道士塞上带着葫芦藤的塞子,而王官儿……正拿着他将制好的猪脬缠坛口。
两厢对比,惨烈至极,众护院心神未定,看见王官儿所为,只觉羞愧,有种自家人输了之感,欲叫他回屋缠去,勿在此丢人现眼!
道士也觉这野路子忒不要脸,对其嗤之以鼻,收好葫芦,又上前至廊下,将地上的人皮捡起,如振衣一样,甩了甩,又如收画轴一般,迅速卷好,带上欲走。
这可叫王官儿不高兴了,“阁下擅闯我的地盘捉鬼不说,此皮是我兄弟一刀一刀逼那鬼脱下的,阁下这一声不吭收了便想走,是何道理?”
护院们一听王官儿为了那人皮,将功劳记在他们头上,又喊他们“兄弟”,都是拒绝的。
王官儿要是敢带着这人皮与他们一起上路,几人定要回了大爷,将他赶走,到时,可别怪他们不讲同行之义!
可惜眼中只有人皮的王官儿,完全接收不到他们之想法,尚在与那道士扯皮,“一人一半、见者有份”等等,气得道士面色发黄。
众护院正想劝王官儿放弃,那头大奶奶却开了口,“道长私闯民宅,如今还想掠走我家护院费力所得之物,说不过去吧。”
吴熳掂掂手上的刀,眼神尖锐,隔着帘幔刺向那道士,自她成为高阶异能者后,还没人敢抢她的物资!
王官儿说的对,画皮鬼虽是道士所除,但那皮是他们“脱”下来的,哪容人这般容易便捡走。
且观王官儿紧咬不放的模样,那皮子怕是好物,如此,就更不能叫人拿了走。
主子奶奶发话了,护院们即使再不愿,也只得持刀将道士围住,王官儿见状,脸上洋洋得意,身板挺得更直了。
只道士气得直咬牙,他的法器拂尘被画皮鬼毁了,正想拿这皮子作抵,不想却被人阻拦。
看着这一个个人高马大,眼神凶悍的护卫,道士也无奈,双拳难敌四手,他虽道法高超,但大多法术对付不了生人。
他又是个爱面子的,如何能轻易将到手的东西散了去,一时骑虎难下。
好在,随他一起来的被害者王生的弟弟,开了口劝说,给他递了梯子,道士自然顺坡下驴,将人皮抛给那野路子。
只见那人欣喜异常,“唰”一声将人皮展开,细细观摩,口中惊叹,眼睛似也泛光,道士更是憋闷。
而一众护院看那人皮眉眼清晰,手脚趾俱全,瘆人得很,默默退后一步。
第五十九回
且说王官儿展皮观摩, 声声赞叹,叫众护院身心不适,后退远离, 跟随道士而来的王二郎亦然,先见那厉鬼真相, 又观这逼真人皮,身上寒毛竖立。
如今害了大哥的厉鬼已除, 大仇得报, 万事已了,王二郎直欲快走。
遂与远远站立的女主人躬身施礼,又同离得近的一名护卫告辞, 伸手请道士一起离开, 待还家后,好生酬谢款待。
此正合受了一肚子气的道士意,此地, 他一刻也不想多呆。
只两人刚移步, 便见一秀丽端庄的女子, 疾步而来, 扑跪在道士面前, 求道士救她夫君一命。
王二郎定睛一看, 来人可不正是他大嫂陈氏。
经大嫂提醒, 他方想到道长道法高深,说不得真有叫死人还生之法, 便也撩袍跪了下去, 恭敬叩了头, 祈求道长慈悲,救他大哥一命。
道士面露难色, 也顾不上在同行面前丢脸不丢脸,叹气直言他道行不济,救不了。
陈氏闻言,眼泪不住往下滚,泣不成声。
此时,随陈氏而来的一奴仆,见了一旁观摩人皮的王官儿,似忽然想到什么,扑到王官儿身边,抱住他的腿哭道,“求仙师救救我家大爷吧!”
众人移目,而一直沉浸在喜悦中的王官儿,此刻才被惊醒。
又见抱住他腿的那王家仆人,跪着退后两步,磕头如捣蒜,不停忏悔前日不该有眼不识泰山,粗鲁赶走王官儿,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与他家大爷无关,求王官儿救人。
陈氏闻言转头,她亦知夫君前日不由分说,令人赶走了一个“江湖骗子”,如今一看竟真是高人,又转而求起此人。
王官儿连忙提着人皮,避开两人之头不受,摇头拒道,“在下只会杀戮,不会救人。”
若他有起死回生之术,他弟弟又怎会死。
陈氏见希望相继破灭,伏地大哭不止,听得院中众人心酸不忍。
王二郎亦伤感难受,眼圈发红,站起身,命陈氏带来的仆妇将她主子扶起来,欲归家去了。
道士到底于心不忍,沉思后,开口道,“我指一人,能不能成,便看夫人诚意了。”
事情峰回路转,陈氏一时止了哭声,脸上泪痕满布,忙问道士,“是何人?”
听道士说起街市上那疯癫、偶睡在粪土中的老乞丐,本地人王二郎和奴仆等略一想,便知是哪个,满目欢喜。
护院中有昨日随主子外出的,也大概猜到是何人,只几人回想那乞丐污秽不堪的模样,实难想象那是个高人,不由怀疑这道士是否在诳这王家叔嫂二人。
只吴熳缄默深信,先不论老乞丐是否为神,今日这人、鬼陆续出场,她亦知晓了此为聊斋画皮篇。
原著中,那疯乞丐确实能救王生。
只明明是王生好色惹祸,却仅陈氏一个女人受辱,吴熳替她不值。
又闻道士嘱咐陈氏,若是那人狂辱她,不要动怒时,出声劝了一句,“天下男子,人尽可夫,何苦执着一不值之人。”
王生带回画皮鬼,说与陈氏,陈氏担心画皮鬼是朱门大户的逃妾,会招来祸患,劝王生将人遣回,可王生贪恋美色,拒绝了;
发现画皮鬼真实身份后,王生求了道士,得了拂尘挂在门上欲吓退画皮鬼,可画皮鬼来敲门,王生是怎么做的?一个大男人自己不敢看,竟使柔弱的妻子去看。
他怕恶鬼伤害,陈氏便不怕?
如此一个好色、没担当的男人遭挖了心,却只如恍惚做了一个梦,觉腹部轻微疼痛。
而陈氏,也许人人知晓她忍辱救了夫君,会赞她一声有情有义,可所有人亦会记得她吃过乞丐的浓痰,以后可能出入受人指点,兴许时间久了,丈夫、夫家亦会嫌弃她,何苦来的?
如此男人,不要也罢。
也不管陈氏有无听进心去,吴熳说完,便转身进了内院,留下一院寂静。
王二郎愣神后愤怒,这妇人之语,岂不是叫大嫂不救他大哥,后再改嫁,这是何道理!
但见她家护卫人手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刀,只得将愤怒之语咽回肚中,满面愤慨带着嫂子离开。
只大嫂脸上神情恍惚,叫王二郎心慌。
就是道士一出家人,听了这不尊纲常之语,亦惊了好久,方醒神,默默离去。
而贾家众护院与王官儿,不约而同想到自家大爷,大奶奶这意思不就是万一大爷哪天出了事,她就……
呸呸!
众护院连忙打嘴、吐晦气,哪有咒主子的,再说大爷大奶奶夫妻恩爱,大奶奶说的是不值之人,自家大爷何等英伟风流,如何不值!
吴熳可不知这群护院,已将话联系到自家主子身上去了,回到书房,男人仍在看书,只兆利几番欲言又止,眼睛不住往院中瞟,她便知男人没听话,到过外面了。
胤礽确实去了,如此大的动静都听不见,耳朵就该聋了,但妻子不唤他帮忙,他不好出去坏她的事儿,只在院中听着动静,一有情况,立刻释放紫气相助。
不过,事情解决得极快,兆利悄悄寻了个护院来问。
护院说外头有王官儿,又来了个道士,那厉鬼三两下就解决了。
但大奶奶的惊人之语,护卫没敢说。
只听外院渐渐安静下来,想是来人已都走了。
吴熳已没了雕刻心情,将东西一一收拢。
胤礽见景,挥退兆利,垂下手中书,问起事情始末,又问吴熳识得那鬼?
吴熳点头,她已与男人说过此处是聊斋与红楼的共存世界,又叙过莲香与陆判篇的原著,因此,对他有此猜测并不意外,只将画皮篇故事述与他。
胤礽听得那老乞丐不止当街杖击妇人,还咯痰叫妇人吃,自然联想昨日那人满身脏污,往他夫妻二人身上凑,这两日这一桩桩倒霉报应之事,不由发作出来,将手上书掷在案上,一方好砚应声而碎。
胤礽见此状,又气了个仰倒,恶声恶气道,“要救便救,不救直说,何必如此折辱人。”
话语中对那位神心存诸多不满。
吴熳不接,只默默起身收拾碎片,胤礽见状,立马阻了她,唤兆利进来收拾。
兆利手脚利落,快速收拾好又退了出去。
吴熳默默叹气,想着,不知男人这话一出,又得多倒霉几日。
胤礽望着妻子,似想到了什么,垂眸沉思许久,方开口道,“若将来我也有这样一日,不必求人,做鬼也挺好。”
一想到妻子可能为他如此遭人欺辱,他受不了。
吴熳动了动嘴角,浅笑又认真道,“不会有那么一日的。”
鬼怪近不了他的身,动不了他;而人,只要有她在一日,绝不会叫他死在她前头。
四目相对许久,胤礽起身想去抱她,不想,脚又踢在桌腿上,少不得龇牙咧嘴、气急败坏一番。
吴熳失笑,上前两步搂住他,男人又在她的笑靥处磨牙。
饭后掌灯时分,兆利送了两幅裱好的画回来,一并将王家的消息也带了来。
陈氏与王二郎依道士所言,去找了那疯癫乞丐,陈氏受尽侮辱,面对乞丐咯出的浓痰,她还是涨红脸,吃了下去,吴熳的话并未起到作用。
夫妻二人听兆利义愤填膺讲述陈氏吃了浓痰以后,那疯子就跑了,王家人追至城外青帝庙,失去了踪迹,如今起死回生之术也没得,所有人都在笑话陈氏被耍了。
夜间,夫妻二人躺在床上,依旧胤礽在里,吴熳在外。
只听男人道,“……能让浓痰变心,又叫人起死回生,明儿,咱也去瞧瞧到底是何方神圣。”
吴熳一听他打算去老乞丐消失的青帝庙,并不放心,在家都多灾多难,出去意外更多,不妨多等几日,便如此劝道。
谁知,男人就跟这神杠上了,非要去,“爷倒要看看,他能叫爷倒霉到什么地步!”
次日用过早饭后,贾家人全身戒备,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自家大爷,叫胤礽没好气训了他们一顿,尤其叮嘱人的兆利,头都没敢抬起一下。
事后,才敢委委屈屈请大奶奶帮他求求情。
吴熳只无奈,男人幼稚起来,真跟孩子没两样。
出了门,往青帝庙去,一路上之人都在议论王家之事。
只不再是陈氏被骗,而是那王生真的复活了。
兆利到人群里打听了一圈,回来禀报道,“……说是王夫人归家后羞愤欲死,一壁哭,一壁料理仆人不敢收拾的丈夫尸身,忽地就吐了个跳动的心脏出来,刚好落在王生的腹腔内,王夫人用带子缠起来,又用被子将人捂了半宿,那王生就活了!”
兆利及护院们“啧啧”称奇,夫妻二人早知结果,并不惊讶。
一行人至青帝庙时,又见王家大手笔派了人到庙里打醮祈福,猪羊、香烛、茶银纸马排了长长一道,来上香之人都被挤到边道上去了。
吴熳紧紧携着胤礽的手臂,帘幔下的眼睛四处警惕着。
胤礽好笑又心热,恨不在私。密之地,两人好生亲热上一番。
及至王家人全部进入庙中,路上才宽松开了,夫妻二人相偕进殿,既不烧香也不拜神,只盯着每尊神像看。
正殿里,王家正在做法事,道士满满坐了一殿,诵经声不断,香烟弥漫,夫妻二人远远站在台矶下,终于瞧见了欲寻之神。
只见那邋遢、面黄肌瘦、癫狂的老乞丐完全换了个样儿,面色红润,冠发齐整,正襟危坐,威严睿智的眼神,穿过氤氲的烟雾与夫妻二人对视。
胤礽哼笑一声,如此才像个神不是,若是真是那副粪坑里打滚的模样,也不知谁会拜他。
只没想到来头这么大,胤礽低头与妻子隔帘对视一眼,又直视那正殿中的神像。
青帝太昊,东方祖神。
两人一神,不知互望了多久,忽的,正殿中神像上的虚影抬手,一束柔和的金光飞出,殿内道士无一察觉,胤礽手上出现一卷书。
展眼一观,《黄庭经注解》。
只听青帝声音传来,夫妻二人如闻梵音,“各界自有天道法则,触动太多于己于人皆不利,尔等自异世而来,当慎之又慎,此经助尔夫妻快速修炼,脱离此界去吧!”
说完,虚影渐消,殿中氤氲的烟雾散去不少。
第六十回
话说夫妻二人得知疯乞丐真实身份, 便持其所赠之书回了马车,命兆利、护院等启程返家。
车上,夫妻二人相对而坐, 不发一语。
胤礽先行翻开那书,见其内容为现世流传最广的《黄庭经》, 无甚稀奇之处,只注解玄妙无比, 光用眼看, 就可进入一种心宁神静、万物自化的境界,
“啪!”
胤礽骤然将书合上,随手掷于两人之间的小几上, 神色晦涩不明。
吴熳不解, 取来翻开一看,只几息,便觉记忆中的杀戮血腥场面逐渐模糊, 长存心底的戾气亦在消散, 心中恐慌, 后亦迅速将书合上, 置于几上。
夫妻二人对视, 心有余悸。
如此看, 此书能助人修炼成仙, 毋庸置疑。
可若成仙的前提是抛弃自我、断绝情缘、万念俱寂,并不适合他二人眼下修炼。
不说夫妻情分渐浓, 便是父母亲情恩情, 亦不能割舍, 这凡尘俗世,尚有诸多眷恋, 割舍不下。
且二人对前世所经所历,极为重视,可藏于心隐于脑,永不示人,却不愿忘却当时经历之情之感。
稍坐片刻,待看书之后的余韵消去,吴熳方动了,从座位下的箱屉中取出一块白绫,将书裹住,放于胤礽的书箱底部。
胤礽静静看着,任由妻子动作,不置一词。
修炼之事,眼下不成,日后许会出现契机,谁也说不准。
再说青帝所言触动因果法则之事,夫妻二人略商议后,决定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尽量避免。
可若原著中的人或事主动惹上他二人,他们亦不会手软,一如朱尔旦、莲香和北静王等。
家去后,吴熳叮嘱兆利,收拾时东西时,勿动那布包,便似此事未发生一般,不再提起。
夫妻二人一如既往,悠闲度日,趁此机会多治了几回病,只总会遇上些小意外,惹得太子爷气急败坏,尽数发泄在吴熳身上。
直至王官儿说胤礽眉宇间霉运散尽,一行人才继续南下。
一路上,胤礽依旧写写画画,上山下田,不过有了王官儿,又多体验了些民俗之事,例如大小人家点穴破土、驱邪占卜等。
兆利及众护院不仅听着王官儿的故事解闷儿,还看他一路卖手艺挣钱的热闹。
只见时一两句话入账千百两,日进斗金;时又费力不讨好,得个一两文,吃碗素面都不够,还有那一见他,便当他是乞丐骗子,直接轰走的,落差极大。
众人也总结出规律来,到底因着王官儿太埋汰,便提议他道,“……您老也跟青帝庙那道士一样,弄身正经道袍,不论新旧,看着也体面,再背把木剑,执个拂尘,挂个葫芦,端的道骨仙风样儿,不愁生意不上门!”
谁知王官儿不以为意,甚至嗤之以鼻,拍拍褡裢里的人皮,又晃晃小坛子里的画皮鬼,得意又不屑道,“为外物所累,修行之路走不远矣!”
王官儿此举此话,嘲讽的是那道士,吴熳与胤礽却听进心里,深以为然。
他们亦然,心有外物,不适修行,只将当下行好才是。
途中,再无前半段的多灾多难,一行人安安稳稳到了如州地界,只还没入城,便有人在道上迎接。
兆利看见来人,颇为惊讶,知会了车上主子一声。
胤礽便听来人请安,命兆利微掀车帘,也好奇道,“贺大人怎知我到了?”
他只在出发前,着人往如州送过一封信,因着路上肯定走走停停,时日不定,便未言到访之期,途中亦未派人传过信儿,何以贺家人早早在此候着?
来人是如州知府贺成瑞家中的管事,以前是贺成瑞的贴身小厮,经常随主子出入贾家,与胤礽也相熟。
只神神秘秘道有高人指点,其余他不便多说,还请胤礽亲去问他主子。
搁以前,胤礽只以为是有人泄了他行踪,叫贺成瑞提前知道了,如今一听“高人”等话,便只往神鬼佛道一路上想。
胤礽深觉此想法要不得,没想到,此事在贺家管事的只言片语中得到验证,他还真没想歪,贺成瑞确实招了个非人之物。
胤礽含笑望着妻子,这才消停几日,又来?
吴熳也无奈,这世界似乎除了京城,皆是聊斋的地盘。
贾家一行随贺家人行了半日,入城至贺家为胤礽夫妇安排的宅邸。
贺家管事将人送到,命宅中管家好生伺候,便回衙署复命去了。
待夫妇二人盥沐、用饭完毕,贺家夫妇便上门拜访了。
贺成瑞见了胤礽,神情激动,快步上前,不等夫妇二人见礼,便大力拍着胤礽的肩膀道,“好小子,几年不见,可算成亲了!”
说着,眼睛略扫了吴熳一眼,点点头,算是认脸,后便守礼转过头去,叫吴熳心生好感。
胤礽的朋友品行似乎都极好,闹洞房那日也是,众人见了她,都只略看一眼,便别过脸,别家闹洞房都会作弄新媳妇,甚至趁机动手动脚,他们亦没有,只可着胤礽一人折腾。
吴熳正想着,落后一步的贺夫人也到了,笑容端庄温婉。
胤礽又携她与贺家夫妇行礼,唤了一声“世叔、婶子”。
双方见过礼后,吴熳只听贺成瑞与她告了一声罪,便把胤礽拉走了,而贺夫人适时上来,携着她的手往屋中走,语气温柔,请她多包涵见谅。
吴熳微笑着摇头,见人如此不客气,只想起胤礽在路上与她讲过的两家渊源。
如州知府贺成瑞,与成亲那日大闹洞房的季闻,是亲舅甥。
贺成瑞之父马思武乃一奇人,其是初代治国公嫡幼子,父母为其娶妻不要,非去给当时的户部老尚书当上门女婿,治国公差点儿打断他的腿。
后马思武与贺老尚书之女,夫妻恩爱,连生四女,不得一子。
就在其放弃生子,打算为幺女,也就是季闻的母亲招赘时,贺成瑞出生了。
舅甥二人只差了四岁。
时遇贾敦取了秀才功名,不愿继续科举,欲去山上书院作蒙学先生,气得贾代仪暴跳如雷,要逐他出家门。
只马思武,将八岁的幼子贺成瑞和四岁的外孙季闻送至贾家,丢下便走了,说是给贾敦当学生。
如此,贾敦便在世叔马思武的别样支持下,带着舅甥两个上了山,又当父兄、又当老师,教养大了两人。
说这舅甥二人是贾敦的半子也使得,自然与胤礽亲厚些。
贺成瑞的夫人顾氏想也知道这些往事,待吴熳态度极亲切,先夸她长得极标致,又问起公婆的身体,吴熳俱答了,还与顾氏讲了些胤礽交待她的都中贺家及顾家之事。
顾氏听得拿帕子直抹泪,须臾,才唤丫鬟取水来盥洗,重新上妆。
顾氏不好意思笑笑,又做起东道主,与她讲些如州的特产、名胜,相谈甚欢。
只吴熳偶尔能从她眼中瞧见愁绪,但因着二人也不太熟,不好探人隐私,轻动了动鼻子,问道,“婶子家里添新丁了?弟弟还是妹妹,多大了?”
问起这些,顾氏眼神才柔和一些,身子也放轻松下来。
而后又惊讶摸摸脸,神色紧张问她,“你如何看出来的,我还没恢复吗?”
吴熳见人因此慌乱,忙解释道,“不,是我闻见了婶子身上有婴孩的奶香味儿。”
自从炼了一次莲香的狐丹后,吴熳便觉她的听觉和嗅觉又灵敏了许多,顾氏一靠近,她便闻见了。
且顾氏虽不胖,但胸前仍然丰腴,吴熳便有了此猜测。
听她如此一说,顾氏又反复确认她身材没有变形,才放心下来,微笑着说起五个多月的男孩,此是她十多年后再次有孕,生养都极辛苦,又劝吴熳趁着年轻生了好,省得受罪。
吴熳不答,只笑着作应。
顾氏却看着看着呆了,似透过吴熳看什么人,脸上闪过妒意与伤感,忽又回过神,略带歉意,与吴熳说起别的。
直至起更时分,宵禁在即,贺成瑞才不舍从书房出来,接上顾氏告辞。
吴熳和胤礽将两人送至大门,见人乘轿走远,方返身回房。
路上,胤礽脸色沉了下来,令心腹去查贺家人所述的那“高人”。
回到卧房中,胤礽方与吴熳说起贺成瑞的“新幕僚”,能未卜先知之事。
半年前如州东南地陷,贺成瑞靠着这非人幕僚的先知之能,强制牵离了东南方一个镇子,救了上万人,如今那镇子人人感激,为贺成瑞及那幕僚立了生祠。
不仅如此,胤礽一晚上都在闻贺成瑞夸耀那幕僚如何神通广大,如何见识不凡。
胤礽沉着脸,撩袍甩开坐下,方道,“他糊涂,地陷等天灾能依仗先知,避人伤亡当然是好,可也不能事事依赖于此。
他本就有能力将治下事务料理极佳,叫人人称道,可如今却盲目信任那幕僚,事事过问后方下手,本是他之功,却带生上了那幕僚,并叫那幕僚声名远扬,若此传回都中,吏部考评官员,只以为他靠旁门左道,而自身无能矣!将此前一切功绩生生砍了半!
且皇家最忌神鬼造化之事,他如此大张旗鼓,明年本可入京重用的,如今却未可知了。”
皇帝暗卫遍布天下,说不得此事早已传回都中了,胤礽如此一想,只得叹气。
吴熳闻言,眼神微动,问了一句,“那幕僚是个女的?”鬼还是狐?
胤礽挑眉,没好气吃了一口茶,“贺夫人与你也说了?”
吴熳摇头,她猜的。
顾氏明显有心事,对产后外貌又极在意,只可能是有“女人”叫她有了危机感,才如此。
又听胤礽说贺大人极信任那幕僚,她就有此想法。
次日,心腹将查到的消息禀报上来。
说那幕僚是个狐仙,人人都道她是贺成瑞的妾室,称为“狐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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