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雾蒙蒙的,夜色尚未完全褪去。
梅芳阁的丫鬟们早早便起来张罗忙活,盛春容骄奢,觉得新鲜采摘的露水被月光晒了一夜,若是添些在洗脸水中,能美颜养肤。
盛怀宁也一向惯着她,倒是苦了底下的下人。
每日睡不足两个时辰,刚睡得朦朦胧胧,又要爬起来为盛春容采撷草叶花瓣上的晨露。
今日这活计轮到丛桂和丛梨做,两人是对姐妹花,丛桂稍小些,年岁不大,也爱说话,她叽叽喳喳地在丛梨耳边抱怨:“县主真是好大的排场,我还不如去伺候表姑娘,起码能整夜睡一个囫囵觉。”
“声音小点,”丛梨嫌她吵闹,又担心万一被附近起夜的丫鬟听了墙角,她捂住丛桂的嘴巴,小声道,“被县主知道了,我们又要被罚,只能饿着肚子干活了。”
丛桂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对自己姐姐这么唯唯诺诺的性子很是看不上,她还没睡饱,起床气也大,便不高兴道:“我去那边看看还有没有露水。”
丛梨低低“嗯”了声,就又提着小罐弯下腰采集清露。
她沉静的侧脸表情复杂,虽然表姑娘那儿是轻松些,但她倒是不想去春桥那伺候,春桥失势是迟早明摆着的事情,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到时候盛老太太去了,安平县主又不是能容人的性子,不然她为什么刚一回府,就把从小陪着表姑娘的丫鬟发卖的发卖,打发的打发。
她们现在再凑到春桥跟前伺候,能有什么好下场,前车之鉴还不够多吗?
“啊,啊,啊!”
丛桂的尖叫贯穿长空,也刺破伯府的长夜。
丛梨转过身,看见丛梨跌坐在地上,装清露的小罐也摔得四分五裂。
她眉目间隐约浮现不耐,她这个妹妹怎么回事,说话不当心就算了,做事也这么毛毛躁躁的。
做什么都不成,还要她来善后。
丛梨不管丛桂在发什么癫,她气道:“别叫了,不就摔了一跤!”
丛桂却手软脚软地爬起来,直直往丛梨背后躲,她抖道:“不是,姐,那有个死人。”
丛梨不信,疑心是妹妹捉弄她的把戏,也提着裙摆凑近看。
“啊!”
草丛那真有个人,穿着深色的长衣,眉目紧闭,脸色灰白,手里还紧紧攥着盛春容前日恨不得昭告天下被人偷了的金钗。
许是在草丛里躺了许久,身上的衣服都被露水浸透了。
这是盛春容的院子,怎么会有个死人?
“快,快去找县主,”丛梨手脚也发软得厉害,她颤颤巍巍道,“死人了!”
......
春桥这几天哭得厉害,澜娘在她睡前点了凝神静心的安魂香,又将灌了热水的汤婆子塞进被窝捂着。
被窝里暖和起来后,春桥就脱了衣服裹进去。
她本以为花戎走了,自己会睡得很不安稳,结果闭眸睡下后,第二日一睁眼便是天光大亮。
春桥怔怔地盯着窗缝里投在衾被上的光线,脸色还是有些苍白,整个人缩在锦被里,粉白的指甲不自觉扣着寝被的褶纹,她刚醒来,一时间恍惚还以为花戎等一下就会笑着来同她说话,帮她梳妆打扮,快活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像一只放声歌唱的小雀儿。
可花戎已经走了。
春桥没了魂似的飘了一会,突然想到了什么急急起身。
澜娘早在外面等着,她帮着春桥穿上繁复的衣衫。
澜娘可能刚来,还不知道她每日都要早起准备去进学,不知道现在还赶不赶得及早读,春桥有些慌张地想着。
她抓住澜娘的胳膊,又慌又急:“衣服我自己穿,你快点去捡些读书用的纸墨备在小篮里。”
“姑娘,这个不急的,”澜娘愣了一瞬,很快展开一个欣慰的笑容,“今日渺籍园停课,姑娘不用去读书。”
听澜娘说完,春桥这才知道盛春容出事了,听说她院子里莫名其妙多了一个死人,盛春容丢了的金钗也在那个人身上。
伯府现在乱哄哄的,流言飞起,连盛怀宁都告了假,在家里处理这事呢。
昨日才同盛秋潮提过盛春容的事情,盛春容今日便出事了,春桥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有些怀疑,这里面有盛秋潮的手笔。
......
花厅里静得可怕,气氛粘稠得像即将破冰前的骇浪,沉重又诡异。
盛老太太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盛春容,浑浊的双眼转动了几下,看向盛怀宁问道:“长公主还没来吗?”
“长公主府今日不见客,”盛怀宁眉头紧锁,脸色也不太好看,“明妳昨夜听一个戏子唱了一夜的曲儿,闹了一晚上,睡下还未起身。”
“我已经让人留话了。”
二伯母掐着自己的掌心,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长公主说是听曲,谁不知道肯定又是同哪个面首厮混,只是捡些好听的说辞糊弄不知情的人罢了。
盛春容心高气傲,林氏早就看不惯她,只是碍着她的身份讨好她,如今她倒了大霉,林氏是第一个夹道欢迎的。
“那金钗不是说被花戎偷去了吗,如今刚寻回来怎么又丢了,”她拿帕子掩了掩笑,“莫不是有两只一模一样的金钗?”
“我不知道啊,”盛春容心慌意乱,她本以为周加藤是没得手,自己偷偷翻墙走了,谁知道是死了。
死了便死了,还要拉上她垫背。
又不是她害死的。
盛春容又泪眼朦胧地看向盛老太太,哭道:“祖母,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也派人寻过花戎的下落,不知道为何,竟然查不到她离府后的行踪,”盛怀宁拧眉。
这次死的是周加藤,他刚同春桥定亲,于情于理,他们府里都应该拿出表示的诚意来,更麻烦的是周加藤有功名在身,现如今他死了,不是什么使银子就可以糊弄过去的事情。
盛春容许久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到底是谁跟她有这样的深仇大恨,非要害她?
“春桥,对,是春桥......”她抹了抹眼泪,声音已经哭得有些沙哑,“这件事一定是春桥指使别人做的,她不喜欢人家周加藤,就使手段害死别人,再陷害我。”
“胡闹!”盛老太太见盛春容到现在这个地步还在推诿责任,她气得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能开口说话,“这件事和桥桥能有什么关系,我是知道她的,连条鱼都不敢杀,怎么可能敢杀人?”
盛怀宁却觉得整件事云里雾里,趁着还未发酵开,为盛春容开脱才最为紧要。
“母亲,这件事我不能听您的,”他把脸板起来,“既然要查,就得查个清清楚楚。”
“来人,去把表小姐请过来。”
盛老太太气得手都哆嗦起来,但她也知道自己拿这个儿子没办法,她闭了闭眼,只能无奈道:“我是管不了你了。”
婆子们去请春桥的时候,春桥还在隔着窗看小丫鬟跳花绳。
她走着神,好似白玉的脸上飘着款款的忧云,眉眼都低垂着,有种沉重的内疚。
她现在已经知道死的男人是周加藤。
盛秋潮那日把人带走了,也不知道把他怎么了。
她是真的没想让周加藤去死,顶多是教训一下小惩大诫就够了。
“表小姐,请吧。”
膀大腰圆的婆子往院子里一站,小丫鬟们就四散开,各个都不敢往她们身边凑。
澜娘正给春桥做平日吃的糕食呢,她听见响动从小厨房里出来,发现婆子们个顶个的凶煞,暗道不好,不知道又出什么事了。
她挡在春桥身前,笑意盈盈地问道:“请问找我们家姑娘有什么事啊?”
“去了就知道了。”
就你们家姑娘娇贵,问个话还磨磨唧唧的。
婆子们不耐烦,一把抓过春桥,就推着她往外走。
“快走。”
春桥浓睫忽闪,眼眸惊惶地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这些人。
各个都是干惯了粗活的,往她面前一站,就把她围得密不透风。
春桥心尖蓦然一颤,惶恐又害怕,她对着澜娘摇了摇头,让她好好在院子里待着,不要乱走。
她埋着脸不声不响地跟在这群婆子身后,心里也是担惊受怕的,盛春容出事,却来找她?
澜娘想了会儿,便换下沾了面粉的围兜,径直往修竹居去了。
灿灿的日色照着院中大片的翠竹,风声穿叶而过,激起苍朴的簌簌厮磨声。
“三少爷,表姑娘被带去松风院了,”澜娘微垂着眉眼,脸色平静,“奴婢觉得兴许同安平县主的事情有关。”
“知道了。”
得了盛秋潮的回应,澜娘就退了下去。
盛秋潮提笔落下最后一个字,罗三也翻墙回来了。
“少爷,大理寺卿已经带着人往伯府来了,”罗三语气没什么起伏,严肃得好像自己只是个带话的传声筒。
“嗯,”盛秋潮抬眼看向外面簌簌作响的竹叶青,阳光滋养着,像是踱上了一层浮光掠影的碎金。
暗香浮动,岁月静好。
这场闹剧也该收场了,他面无表情。
盛秋潮并不在乎自己手上沾了多少鲜血。
他这种人,合该有今生,没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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