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皇上登基以后第一次大选,凡是在年龄范围之内的各家贵女都参加了选秀,又是外八旗与内三旗一同参选,故而办得极为盛大,赶路进京的马车自开年以来就没断过。
宁欢如玉棠所盼,顺利通过初选、复选,接下来,便是最关键的一关,殿选。
她入宫这日,天空湛蓝湛蓝的,万里无云,如同碧玉一般澄澈,不染纤尘,倒是难得的好天气。
秀女们的马车从神武门进,马车队伍绵延曲折,似乎怎么也望不见尽头。
听着进了紫禁城,宁欢不由地撩开帘子看向外面。抬眸望去,目光所及已是一片红墙金瓦,巍峨宫殿,一派皇家的荣华与威严。
她看着这真实而富有鲜活气息的紫禁城,不自觉眯了眯眼。
果然有人味儿的皇宫就是不一样,上一世她也去过紫禁城,不过那时已经叫故宫了。
空了多年的故宫,红墙金瓦皆已褪色,那一座座曾经巍峨矗立象征无上皇权与荣华的宫殿不知掉了多少漆,落了多少灰。
她悠悠看了几眼,放下帘子。
不多时,秀女们都下了马车,到御花园一角等候。
一时间御花园里尽是容姿俏丽的女孩,年轻鲜妍的她们似乎将御花园刚刚绽放的花儿们都比了下去。
她们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闲聊,人声鼎沸。
宁欢瞧见一处人少清静的地方,正要过去,却看见走在她前面的秀女脚一崴就要摔下。
宁欢忙上前扶住她。
那秀女连连朝她道谢:“多谢姑娘相助。”
说罢她抬眼看向宁欢,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好生漂亮的女子,日后还不知会长成何等倾城的模样。
宁欢也看她,见她身着秀女统一花色的水绿旗装,青丝乌黑,脸上略施粉黛,柳叶眉纤细清秀,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美而不娇,清而不淡,容颜清丽秀美,就似诗中所描写的江南女子一般婉约柔弱。
看着她柔美清丽的容颜,宁欢心下赞叹,入宫选秀的果然都是美人儿。
她面上却不显,只笑道:“无事,可是姑娘穿不惯这旗鞋?”
秀女有些羞赧地轻轻点头。
宁欢心下了然,旗鞋足有三四寸高,确实不大容易把握平衡。
她指了指看中的那块地儿,邀请道:“离正式殿选还有些时候,不如咱们去那儿坐坐?”
秀女含笑应了她:“好。”
两人坐下,宁欢便问:“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秀女温婉一笑:“我姓陆,名柔惠。”
“柔惠……”
宁欢念了一遍,又看了看她衣襟上吊着的牌子,顺口说道:“可是出自《诗经·大雅》‘申伯之德,柔惠且直’的柔惠?”
说罢,宁欢下意识抿唇。
柔惠却是惊喜异常:“姑娘竟熟读《诗经》?”
大清毕竟是满人治天下,对汉家经典多有排斥,少有人能熟读《诗经》《楚辞》这些汉家书籍,有的满人甚至自持身份,连汉字都不屑于认。
宁欢不想理会方才的心思,只笑道:“我虽是旗人,但也是个汉姓旗人,我又喜欢汉家经典,故而也熟读过一些。”
柔惠忙握了她的手,倒是颇为高兴:“那我倒是找到伴了。”
她又看了看宁欢衣襟上吊着的牌子:“宁欢……”
“你若不嫌弃,我便叫你宁欢了。”
宁欢从善如流:“那我便叫你柔惠。”
她又略略思索:“不知柔惠芳龄?”
柔惠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今年已十七了。”
宁欢并无什么想法,依然莞尔笑道:“我今年十五,看来得叫你一声柔惠姐姐了。”
柔惠微微颔首,柔婉笑道:“好,宁欢妹妹。”
宁欢看着她婉约娇柔的面容,忽而又笑问她:“姐姐可是江南女子?”
柔惠惊异地看着她:“妹妹可真是心思通透,竟什么都能看出来。”
宁欢拉着柔惠的手又是一阵夸赞:“姐姐生得如此柔美,又自带一股书卷气,妹妹想不知道都难。”
柔惠掩唇笑得开怀。
二人又聊了一会,宁欢才想起什么似的摸了摸衣袖,面色有些懊恼。
早知道就该听玉棠的不带这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柔惠素来灵慧,她注意到了宁欢的神色,有些迟疑道:“宁欢妹妹怎么了?”
宁欢讪讪一笑:“我带了些蜜饯,现下却不是很想吃了。”
她听说秀女进宫,多半要折腾上大半天,怕饿得难受便让玉琼备了几块蜜饯偷偷藏在袖中。
但她入宫后一番感慨,哪儿还记得饿。
宁欢看着柔惠,有些不好意思道:“柔惠姐姐,不若你也用些吧。”
柔惠抿了抿唇,有些犹豫,她其实也是饿着肚子入宫的。
宁欢又道:“好姐姐,就当是帮我怎么样?若是不将它解决了,一会儿我在御前一紧张将蜜饯抖出来可怎么办?”
柔惠想想那个场景,忍不住笑了,她便不再推辞,拿过蜜饯与宁欢一同吃起来。
又走过来一个女子。
白玉似的杏仁脸,清凌凌的眼眸,臻首娥眉,她生得秀美灵动,又有几分满洲格格珠圆玉润的模样。
看着年纪虽小,眉眼间却老成持重,自有一股端庄凝然的气韵,一看便知是大家族所教养出的女子。
她似乎是不大愿意同其他秀女交谈,独自来了这一小片儿。
柔惠和宁欢都看向她,她也看了二人一眼,目光在宁欢身上多停顿了一会儿,待看到俩人手中蜜饯时,又顿了顿才矜持地撇过了眼。
宁欢忍不住在心里笑。
柔惠和宁欢一边吃着一边聊天。
宁欢对美人儿总会多上几分心思,她隐隐注意着旁边的女子。
她的面色看着有些苍白,还动作隐蔽地时不时按着胃。
到底年纪小,举止再端庄老成内里也还是个孩子。
她想了想,还是走过去将蜜饯递与她,笑得温柔:“姑娘可是头晕?用一些蜜饯吧,吃些甜的这症状便会缓解许多。”
这姑娘看着多半是低血糖了。
女子蓦地抬头看她,她轻声道:“我是有些头晕……”
但她看着宁欢手中看着就很甜蜜的蜜饯,微微咬唇有些犹豫。
宁欢笑着劝慰她:“还是用一些吧,一会儿若是御前失仪就不好了。”
入宫选秀是大事,秀女们都怕吃了喝了到时候在御前出丑,所以都宁肯饿着肚子,柔惠和这个女子都是这样,也就宁欢心大还带了些小吃食。
女子似乎也找到个理由,接过宁欢手中的蜜饯。
她面色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守着礼起身向宁欢道谢:“多谢姑娘。”
“无事。”宁欢温婉一笑。
她又看了一眼宁欢的牌子:“魏宁欢……”
“你是汉姓?”
宁欢点头。
那女子又看了她一眼,也颔首,没再说什么。
宁欢看着她牌子上写着“叶赫那拉·徽月”。
果然是个正儿八经的满洲格格。
*
一众秀女在御花园等了小半日,有内务府的太监来让秀女排好次序。
这便意味着即将觐见皇上皇后。
虽然是外八旗与内三旗一同选秀,但毕竟身份有差距,内三旗的女子们要先等外八旗选完了才轮到。
柔惠是汉军旗秀女,在宁欢前头觐见。
她走之前回头看了宁欢一眼,宁欢悄悄朝她眨了眨眼。
柔惠抿唇回以一笑,心中的紧张似乎也冲淡许多。
又等了些时候,便轮到内三旗。
秀女们被分成五、六人一排,一排一排地入内觐见皇上皇后。
宁欢被分在第七排,第三名。
她低垂着眉眼,随着同排的秀女们缓步走入延晖阁。
敬事房的太监高声唱喏:“第七排秀女恭请皇上皇后阅看,第一名秀女……”
阅看之时只站不跪,便是到了皇上和皇后跟前也不必行礼请安,皇上皇后看完自会有旨意。
宁欢一直垂着眸,前两人都被撂牌子,她只盼着自己也能被撂牌子。
“正黄旗内管领清泰之女魏氏宁欢,留牌子!”
宁欢心中叹息,她竟还有心思一边想大昭寺的佛祖果真不灵验,一边跪下行礼:“奴才多谢皇上皇后隆恩!”
“起来吧。”
嗯?
她恍惚听见一道略显熟悉的嗓音,声音温润而清越。
她犹豫着,起身时悄然用余光瞧了眼,这一眼却让她懵了。
她已顾不得失不失仪,又飞快地瞟了一眼那人身旁的皇后。
果然是那熟悉的二人。
而皇后发现了宁欢在看她,抬眸看着她,笑意温柔。
宁欢下意识地抿唇微笑,忍不住看了那人一眼,正正与他对视上。
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呢。
宁欢忙低下头去。
最终这一排只有她被留牌子。
*
待宁欢走出延晖阁,不自觉地抬头望天。
天倒是依旧湛蓝,晴空万里,但她的心却没这么晴朗。
原来罗老爷的罗是爱新觉罗的罗,富察姐姐的富察是富察皇后的富察。
而她……
学了多日的规矩,如今的她对清朝的规矩也算了解。
皇帝若是为皇后或是顶顶宠爱看重的宠妃娘家抬旗,会直接抬入镶黄旗满洲,成为皇室眷族。若是汉姓,姓氏后面就会加上一个“佳”字以示区分与荣耀。
或许孝仪皇后姓魏佳氏并非是她本姓魏佳,而是因为后来抬了旗。
但宁欢依然不确定自己会否成为历史上的那位孝仪皇后。
皇后啊,她可真是不敢想,不敢相信。
她竟还有心思胡乱想着,说不定孝仪皇后会是她那一心盼着“高飞”的堂姐魏燕锦呢。
宁欢这般想着竟笑出了声。
亏她之前还想着抱令贵妃的大腿,原来要抱的不是令贵妃的大腿而是皇上的大腿。
如圭如圭,她恍然——圭者,瑞玉也,上圜下方,以封诸侯。圭是古代帝王举行典礼时拿的一种玉器,诸侯朝见天子亦是执圭。圭,便是象征帝王之意。
呵,如圭如璋,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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