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负手道:“说吧,姑娘到底如何?”
孙太医恭敬地低头答道“姑娘到底是在冬日落过两次水,伤了底子,脾肾阳虚所生之内寒停滞宫内,宫寒之症颇有些严重。”
他又瞄了皇帝一眼。
皇帝不耐道:“好好说话。”
孙太医忙深深地低下头:“怕是要调养上几年才能好转,且这几年也不宜有孕。”
皇帝心中松了口气,他面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影:“好你个孙檀礼,朕还以为是多严重,不过调养几年。”
孙太医在后面,冷汗涔涔:“微臣知罪。”
情况比他想象的好,皇帝便也没怪他,他挥了挥手:“她尚且年轻,不着急要孩子,朕还怕太早诞下孩子伤了她的身子呢。”
“是。”
皇帝蓦地扫了孙太医一眼:“不过,孙檀礼,这些话除了朕和你,不能有第三个人知晓。特别是要瞒着姑娘!若是让朕从哪儿再听到这些话……”
他微微一笑:“你孙家上下百口可就要当心了。”
孙太医脑门儿的汗大滴大滴掉下,他忙跪下:“微臣不敢!”
孙檀礼是他多年心腹了,但为了小丫头,他还是得慎重。
“知道就好,先起来吧,看看这两样东西有没有问题。”
皇帝随手将两个香囊丢给孙檀礼。
孙太医小心地解开两个香囊,将里边儿的干花干草倒出一些,细细地拨弄开看了看,又闻了闻才回道:“禀皇上,这些都是寻常制作香料的花草,并无什么问题,倒是这紫荑花、夕雾用得真是巧妙,都给香囊增色不少。”
皇帝记得这两种花分属两个香囊,看来制香的这两人对她都挺上心。
他轻轻拨了拨孙檀礼手中的干花,确如孙檀礼所说。
皇帝笑道:“这紫荑花是关外的花,朕也许久未见过了。”
“行了,你下去继续研究姑娘的脉案吧。”
“是。”
皇帝回去后宁欢还在睡着,他走进去将香囊放好才走到床前。
他看着宁欢睡得极不安稳,眉心紧锁,冷汗涔涔的。
皇帝轻叹一口气,又轻轻将她搂在怀中,动作轻柔地地安抚着。
等到玉棠终于端了熬好的药进来,他才轻声唤她:“姑娘,姑娘……”
方才听他们几人称呼她为姑娘他觉得还挺好听。
宁欢难耐地醒来。
皇帝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宁欢醒来就敏锐地闻见了药味儿,她抗拒地偏过头去。
皇帝柔声哄她:“先把药喝了,喝了就不疼了。”
宁欢浑身都不舒服,便耍起了小性子:“不喝。”
皇帝还是哄着她,轻轻抚着她的脊背:“乖姑娘,听话,喝了药有蜜饯吃。”
宁欢偏过头去,果然看见玉棠端着蜜饯。
“……”,她本也疼得难受,只是下意识地想向他撒娇想让他哄她。
她自己也感到惊讶,她竟已在不知不觉中这样看重他、依赖他了么。
将药喝完后,皇帝立马喂了她一枚蜜饯,还不忘哄她:“不苦了吧。”
宁欢皱着脸,深觉自己倒霉,这段时日真是没个省心的时候,先是手,再是膝盖,而今又是肚子。这痛,换了一具身体竟也没能逃脱,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小丫头的身子果真娇气。
皇帝看着她,歉意道:“抱歉,是我不好,若是早日为你诊脉早日调养起来,我的姑娘今日也不会疼成这样。”
宁欢没想到他竟会因这样一件事向她道歉。
不知是在病中格外柔软还是怎的,她看着他这般认真又心疼地看着自己,心里软得不行。
她难得没计较他的称呼,弯唇笑道:“道什么歉,不是你的问题,都怪我自己。”
宁欢叹了一口气。
皇帝听了这话,终于想起来说教她:“看你日后还敢不敢贪凉,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宁欢只觉自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接着叹气,深觉自己往后的日子可能不会好过了。
*
天气正好,蔚蓝的天空一尘不染,晶莹透亮,阳光从云间洒下,整个紫禁城都被笼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不知不觉便进入盛夏时节。
宁欢一面翻着手中的书,一面摇着手中的宫扇。
圆团端了药上来,他笑道:“小主子,该喝药了。”
宁欢摇着宫扇的手停了,她凝眉看着那一碗黑漆漆的药。
她又看看皇帝,皇帝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宁欢别开眼,她挥挥手:“圆团,这药太烫了,让它晾一晾。”
“啊——”,圆团看看药又看看宁欢。
他又笑嘻嘻道:“小主子您放心,奴才试过热度才呈上来的,保证不烫。”
宁欢瞪他:“你……”,怎么这么不识相。
圆团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只笑道:“小主子您快些喝吧,师傅今日还准备了一些新上贡的果子,您喝了药便能得吃。”
在喝药这件事上,皇上的话才是最管用的,他们可不敢在这上头顺着这位小祖宗。
皇帝淡声道:“快喝。”
宁欢看他一眼,小声嘀咕:“冰鉴不让用,药也不能停,这是什么日子……”
前些时候她没诊断出寒凝症之时,养心殿的冰向来管够,如今她被太医把了回脉,皇帝便严格控制她在冰这方面的吃喝和用度,还有这药,据说是给她调理身体用的,日日都得喝。
宁欢是苦不堪言——是真苦。
见皇帝没反应,她接着嘀咕:“明明是天下间权势最大的养心殿,用个冰抠搜地跟什么似的……”
在这儿她还得自己扇着宫扇汲取凉意。
圆团连忙低下头去,当作没耳朵。
小主子就是小主子,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就她能这般平淡的说出来。
嘿,谁让皇上这般惯着她,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皇帝果然气笑了:“小没良心的,你也不想想先前夏日才至没多久,你那用冰的量有多多,你也不怕冬日难熬。”
宁欢想着她冬日那冰凉得跟什么似的手脚,心虚地没说话。
她心想,等着吧,到了冬日养心殿用炭的量还要大呢。
皇帝见她没说话,只当她心虚,便哼笑道:“抠搜便抠搜罢,你再怎么说也没用,要大方也得等你这病好了再说。”
“快喝药。”,他不忘提醒她。
宁欢自知自己逃不掉,除了每日打打嘴炮,她什么也干不了,认命的喝药。
圆团贴心地及时递上蜜饯。
宁欢含着蜜饯,便见李玉端着一盘红彤彤的果子进来。
她咽下蜜饯,瞧新鲜似的看着那盘果子:“红毛丹?”
皇帝倒是诧异地看着她:“你竟知道这果子?”
宁欢睨他一眼:“您这是什么话,是说我没见识吗?”
皇帝哑然失笑,连忙哄道:“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看了看那盘果子,倒有些疑惑:“这红毛丹是琼州府专门呈贡的,怎么,宫外也有吗?”
宁欢有一瞬的心虚,她轻咳一声:“这倒没有,只是我爱看杂书话本儿,这果子在那杂书上出现过,当时见它生得与荔枝相似却又不是荔枝,觉得有趣便记下了。”
皇帝倒也没有怀疑,他点点头。
他又有些疑惑地问她:“但这果子在琼州一向被叫做‘韶子’,红毛丹这名儿说起来还是当年呈给皇额娘时,她亲自赐的名儿,这样的小事儿话本上也会写么?”
“啪嗒——”
宁欢手里的红毛丹落在了桌上。
她缓缓地抬头看他,下意识就解释道:“世人对皇宫里的事儿总是万分好奇,您瞧着是小事,在民间看了可能就是大事儿,这样的事儿不足为奇。”
“不足为奇。”,她遮掩似的重复道。
皇帝倒也没什么想法,他想到什么似的,煞有其事道:“你当初那般了解后宫之事,看来也是那万分好奇中的一员了。”
说到“了解”二字时,皇帝忍不住笑。
宁欢显然也想起来大昭寺竹林的事儿,她面露微笑,不想搭理他。
谁知他倒来了劲儿,继续笑着问她:“如今宁儿真真切切入了宫,觉着这紫禁城比之话本儿上的如何?”
宁欢面露微笑:“都挺好的,就是……”
她瞥了皇帝一眼:“就是皇帝不大正经。”
皇帝一下便笑了,并不以为忤。
李玉和圆团面无表情地低着头,他们已经麻木了。
这位小祖宗向来这样嚣张,皇上也向来这样惯着她。
宁欢不再搭理皇帝,她略显惆怅地看着那盘红艳艳的果子。
原名韶子,皇太后,亲自,赐名。
这信息量还真有些大,她隐隐猜测着,却又不大敢相信。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她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但她又忍不住往那上头去想,他说是皇太后亲自赐名,便是从前无人叫过这个名儿,这位皇太后是不是和她一样呢。
和她一样来自百年后,和她一样认识这果子,所以在见到时才会将这个名字脱口而出。
这个猜测实在是……
她支着脑袋,默默想着,其实也没什么,毕竟是穿成筛子的清朝,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若真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地方找到伴儿,该是好事才对。
“快吃罢……”,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着一颗白嫩嫩的果子递到她面前。
宁欢顺着抬眸一看,怪她想得太出神,连皇帝什么时候替她剥好了果子都不知道。
皇帝见她眼巴巴地盯着果子,以为她是想吃又不想动,他瞧着又好笑又可怜,便体贴地亲自动手。
宁欢按捺下内心的掀起的波澜。
罢了,万一是巧合呢,找机会验证了再说吧。
她净了手,看着皇帝手中的果子,忍不住翘起唇角:“多谢您。”
皇帝温柔又纵容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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