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就寝时。
谢柏原随手拿了一件洗净的外衫,放在床头,准备明日穿。
然而衣服展开时,男人愣住。
他记得自己的外衫破了好几个口子,只不过他又不是王侯公卿要日日上朝,破就破呗,早习惯了。
可这会儿定睛一看,那些破了的口子,如今全被细巧的缝补了起来。
若不是他自个儿记得从前破了哪些地方,一打眼瞧上去竟然没看出来,这些衣服是被缝补过的,它们瞧着焕然一新。
他甚至差点以为换了件外衫。
仔细找,才看到细细密密的缝补痕迹。
是谁替他缝补了衣裳?
……
陆宝儿听到叩门的声响。
门外传来一道声音。
“是我。”男人的声音低沉醇厚。
宝儿一怔,忍着困意爬起来披上外衫,过去开门。
屋里点了一盏煤油灯,女人纤细窈窕的身姿,随着走动在墙上落下了倒影。
吱呀一声,门从里边打开。
秋冬时节的寒意,顺着风,从门缝处呼啸而来。
陆宝儿瑟缩了一下,搂紧了衣衫,困意倏然消散。
谢柏原站在门外,身后是苍茫月色,身形魁梧高大。
他目光落向陆宝儿细嫩白皙的脖颈。
那片肌肤光洁细致如同细嫩的豆腐,又像是一块价值惊人的羊脂玉。
陆宝儿无疑是长得很美的,出水芙蓉一般的白皙肌肤。
瓜子脸上是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眼尾略带着些上挑的弧度,无端多出了几分媚意,再往上,一对柳叶眉也弯弯的,叫她瞧着秀气清丽。
隔着一扇门,她站在谢柏原面前时,身形被衬得娇小纤细,满是女儿家的娇艳。
“…谢大哥。”
陆宝儿怔怔看着谢柏原,有些呐呐的样子。
杏儿眼宛若会说话,水灵灵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毫无疑问,美人这副模样,红唇微张,肤白貌美,一头乌发散在肩头。
换成个定力差一点的男人,猛的见到这副美人刚睡醒的样子,都会被勾出火气来。
“我的衣服。”谢柏原低沉着声音开口,说了一半声音顿住,只盯着陆宝儿带着点儿探究。
陆宝儿怔了一下,嫩白的瓜子脸倏地红透了,仿佛可以采摘的小番茄。
“我瞧着它破了才想着缝补一下…”
女人呐呐的开口解释,然而声音却越说越低,显得没什么底气。
说到最后,陆宝儿弯折着漂亮的玉颈,垂着脸。很是不安。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未经过主人家的同意,就帮一个男人缝补衣衫,这事儿未免做的有些引人遐想,显得太过冒昧了。
“对不住…我下次…”
陆宝儿的声音还没说完,却被谢柏原打断。
“无妨,你缝补得很好,像是新的一样。”
谢柏原声音低沉,略有些暗哑。
“这是谢礼。”
男人忽然递过来一样东西。
是个青花瓷颜色的小锦盒,看着非常光滑。
陆宝儿怔怔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是不是要去接这个谢礼。
然而男人却似乎并没有等她慢慢接受的耐心,谢柏原替她从外头带上了门,只留下一句。
“早些睡”。
陆宝儿呆呆看着手里的小锦盒,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将它打开。
是香的。
竟然是一盒香膏。
相比小锦盒的精致,自己的这双手显得粗糙干裂又红肿,像是放在外头的胡萝卜,冻开了一个个裂口。
陆宝儿心尖颤了颤,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抿紧了唇,眼眶有些湿润。
还是头一次有人送她抹手的香膏。
*
乡试终于放榜了。
赵世文这段时间一直沉寂着,只等着自己榜上有名中了举人,届时他再想找那屠夫算账,也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只不过一个干着粗鄙活计的屠夫,如何能和自己这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举人作对?
甚至赵世文心中,已经想好了千万条如何惩治谢柏原和陆宝儿这对贱人的法子。
一大早知道是放榜的日子,李氏起早做了些好菜好肉。
赵世文甚至还打了二两好酒,只等着有人将自己高中的消息传到村里时,自己再显摆着小酌几口,摆出一副不重视名利,却偏偏才华出众的架势。
就连李氏这种平时抠门吝啬的性子,今日也一反常态,提前准备了赏钱,只等着有人来报喜了好大方的给出去。
毕竟她儿子可是文曲星下凡,哪有不中的道理,何况儿子日后成了官老爷了,自然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金山银山换着住,又怎么会在乎这么点区区赏钱。
然而左等右等,过了晌午,又等到了日落西山,天都快黑,却并不见任何来报喜的人。
赵世文等了一天,从一开始的狂妄自信,再到后来的些许忐忑,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变得坐立不安,焦躁到喝水都嫌烫口。
李氏到了这会儿,也隐隐意识到一件事儿——他的好大儿没中。
*
此时镇上的青楼已经聚集了一帮私塾里的学子,众人恭维着其中的一个秀才,喜气洋洋。
“鲁兄多年寒窗苦读,如今高中了,真是扬眉吐气,苦尽甘来呀!”
“鲁兄鲁兄来,这杯酒让我敬你。”
那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鲁秀才,比起赵世文年纪要大上一些,平日里不管是诗词歌赋还是做文章,都显得天赋平平,并不是最被看好的那一波学子,然而此次乡试,却一鸣惊人,竟然真的榜上有名。
于是那群先前围在赵世文身边,陪着他花天酒地的富家子弟们,如今都争相恭维鲁秀才,不仅抢着出钱请他吃饭喝酒,言语中大肆赞赏,就连提起赵世文时都满是唏嘘和贬低。
“鲁兄果然才华出众,大器晚成,且看赵世文从前将自己吹的多好多好,如今放榜了,呵,我看他给鲁兄提鞋都不配。”
同样都是寒门子弟,鲁秀才从前不被人看好,又因为性子木讷,不善于与人相处,总是独来独往。
而赵世文却仗着模样长得斯文白净,有几分读书的本事,把那鲁秀才衬托的黯淡无光。
甚至私底下,赵世文暗暗排挤着鲁秀才,羞于旁人将他们两人混为一谈。
如今二人的境遇反过来了,可谓是天差地别,旁人当然要往赵世文头上踩上一脚,好在鲁秀才面前表明态度。
“听闻他此次名落孙山,其实也不稀奇。就瞧赵世文对他那昔日未婚妻的态度,我就看不过去,人在做天在看,此事毕竟有违天和…”
“害,晦气!不提他也罢,鲁兄来!不要让这等人打扰了咱们的兴致。”
众人你一杯我一杯,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去敬鲁秀才,不,如今的鲁秀才是举人了。
席间谈笑宴宴,气氛颇佳。
赵世文名落孙山,心中正郁郁万分,好不容易出来想着去青楼,找自己这帮过去的狐朋狗友喝个酒。
进了楼,却偶然间听到了众人的这番谈话。
他一时间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色惨白,显出几分狰狞的扭曲之色。
好一帮趋炎附势的小人!
过去将他捧得高高的,如今见他势落,又个个争先恐后的踩他一脚,赵世文心中恨极了。
但到底赵世文也是要脸面的。
他用袖子遮着脸,暗暗退出了青楼,有些踉跄的走在镇上,光看身形,很是失魂落魄。
不知怎么的,从前走在镇上时,他意气风发,只觉得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
可如今却觉得天寒地冻,心冷,身子也冷,他抬眸看向四周,众人却仿佛没有一个人在关注他。
就在这时,赵世文眼神一凝,忽地顿住步子,看着不远处的一男一女。
陆宝儿今日跟着谢柏原出来时,就有些忐忑,等见着对方将自己带到成衣铺子时,心中更是底气不足。
“…谢大哥,我不缺衣裳,我还是不进去了罢。”
宝儿的衣裳,常常是缝了补,补了缝,小了又改大。
自从爹娘相继去了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一身新衣裳了。
张大妮见她穿的窘迫,偶尔会送她一些旧衣裳。
宝儿手巧,就将这些布料改成适合自己的大小穿着,倒也勉强能过。
她早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而今却被谢柏原带到铺子里。
男人一言不发现的,沉默寡言,气质又冷峻。
见陆宝儿怯怯的不敢进去,他挑了挑眉梢,一双眼睛又黑又深,仿佛在瞪她。
一被这样的眼神看着,陆宝儿腿就软了。
她见过谢柏原杀猪时不苟言笑的样子,也见过对方手起刀落断了土匪手脚的样子,知道这个男人不好惹。
——他一定不喜欢别人忤逆他。
宝儿攥着指尖,默默跟在谢柏原身后,屈服了对方的意思。
成衣铺子里的女掌柜,见到她时,就眼睛一亮,不住的夸她长得水灵。
“你瞧你娘子貌美如花,长得跟天仙似的,这么漂亮的娘子,你可得捧在手心好好疼着。”
“我看我们铺子里的布料,穿在你娘子身上都好看,不用挑。”
陆宝儿越听这些话,脸上就越热,白嫩的精致小脸,仿佛开出了一朵粉红的花。
她长睫微微颤着,垂着脑袋,站在一旁,一副小媳妇儿的样子,羞涩又拘谨不安。
谢柏原垂眸看了他一眼,黑眸微暗。
“定两身衣裳。”
“哎哟!好!”女掌柜一听这话,乐开了花。
“你瞧你相公,对你多大方。”
她呵呵看着陆宝儿。
——他不是我相公。
宝儿抿着唇,没敢开口反驳。只怯怯抬眸看向谢柏原,两人目光于空中相撞,女人羞涩的移开了眼神。
她满脸红霞的样子,真是人比花娇。
谢柏原身形高大魁梧,站在她身旁时,仿佛郎有情,妾有意,倒也显得极为相配。
这一幕落在路边的赵世文眼中,他目眦尽裂,气得浑身颤抖。
他赵世文名落孙山,榜上无名,陆宝儿却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成双成对!
啊!气死他了!
老天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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