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金枝玉叶,被谢家人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玄烛的话语中已带上了嘲讽,“所幸你无事,否则世子怕是要愧疚至极。”


    “荒唐!”顾烟杪都给气笑了,“欺侮人者竟如此嚣张,这世道还有王法吗?”


    “如今,权力就是王法。”


    玄烛依然保持冷静,顾烟杪也不知他这句话是否在反讽。


    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她亲耳听到此事的始末,胸腔里的郁气与愤懑依然难以消解。曾经镇南王才是正统的太子,如今顾寒崧世子这个名头虽风光,也不过是阶下囚罢了。


    她甚至都无法想象,哥哥是如何在经受过这一切,仍然能举重若轻地露出微笑。


    “郡主还有问题吗?”


    玄烛的声音拉回了顾烟杪的思绪,“若没有了,玄某便告辞了,天色不早。”


    此时顾烟杪确实心情复杂,没有什么待客的心思,便起身送客,顺口问道:“公子明日有何计划?是否要游历南川府?”


    玄烛一顿,回答道:“不了,我明日要替母亲拜访故人。”


    “那便过两日再游玩,过年时花街才热闹,明日要出门,差人与门房说一声备马车便可。”顾烟杪寒暄几句,不知想到什么,皱着眉头提出一个惊人的假设,“你要拜访的……不会是余老先生吧?”


    玄烛奇怪地打量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何作如此表情,半晌才说道:“正是。”


    “带上我!”


    顾烟杪一把抓住了玄烛的胳膊,星星眼抬头看他。


    然而,因为凑得太近,她直接看到了他堪比地震的瞳孔。


    她立马意识到不妥,赶紧尴尬地松开。


    心里却在想:震惊!玄烛竟然有冰山脸以外的表情!


    顾烟杪强行忍住了笑出声的冲动,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伤脑筋地抓抓脑壳:“我对余老先生有一事相求,但是他不肯见我。”


    但玄烛好似被她那一抓烫伤一般,僵硬地倒退两步后,匆匆离开了望舒院。


    顾烟杪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砸吧着嘴啧啧道,怎么反应那么大?到底谁才是被占便宜的黄花大闺女?


    这跑的,简直要飞起来了。


    次日一早,顾烟杪就整装待发,等在了羲和院的门口。


    顾寒崧听到守门的仆从通报,出来见她,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顾烟杪露出个笑脸:“跟公子约好了一起去拜会余老先生。”


    面对顾寒崧狐疑的眼神,站在他身后玄烛万分无奈道:“我们并没有说好。”


    郡主的自来熟真是无人能敌。


    顾烟杪故作惊讶道:“怎么没说好?昨夜公子来我房里说的呀,这就不认账了么?”


    玄烛:“……”


    别说了,名声要毁于一旦了。


    他无可辩驳,心都麻了,干脆闭了嘴,大步走了出去。


    于是,最后坐上马车的是三个人。


    玄烛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个死皮赖脸的跟屁虫,开始反思自己交友不慎。


    但对面的兄妹俩并无丝毫不适,美其名曰给他做南川游的向导,但基本都是他俩在闲聊,。


    大魏民风开放,南川更是远离京城的偏远地区,少有严苛的男女大防,做生意的更是男女老少皆有,所以顾烟杪在绘声绘色地讲之前市场调研时遇到的趣事。


    天气晴好,顾寒崧将马车的窗子打开,露出南川府热闹的街景。


    这里自是比不过京城繁华,也没有宽阔威严的宫殿楼宇,南川南川,名字就是多水之地,有着独一份的静柔婉约在,连冬天都没有刮得脸生疼的凛冽飓风。


    顾寒崧靠在木质窗边,听着妹妹的叨叨声,静静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顾烟杪面对他时,多少还有点忐忑,小心翼翼地看他几眼,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雪,顾寒崧伸手接了几片,雪花融化在他手心。


    托了玄烛的福,他们在来到余府时,门房看了拜帖便请他们进了门。


    三人在前厅坐了许久,没等到余老先生,而是来了一位小娘子。


    小娘子看似十五六左右的年纪,身着雪青色的袄裙。绸缎似的青丝盘起,着一根紫玉钗,一双桃花眼好似盛着南川水泊,朦胧而多情。


    她缓缓走来时摇曳生姿,步步生莲,裙摆荡漾开时,好似潭水中破开的涟漪。


    顾烟杪啧啧惊叹,这才是水乡养出来的女儿,娇柔婀娜,清丽无双。


    她低头看看好似豆芽菜儿的自己,坚定了要长高的目标。


    双方互相见礼后,小娘子才自我介绍道:“余老先生是我祖父,近日天气乍变,老爷子病得突然,让我出来待客,贵人们喊我不夜便好。”


    顾烟杪有些失望,原来余老先生还是不愿意见客。


    他们跟着余不夜走过深远的长廊,来到一个别致的庭院。


    院内景色雅致,亭台中央却烧着银碳,赏景之余也不会着凉,让人浑身暖洋洋。


    余不夜请他们在亭台入座,自己坐在主座,悠然地将一碗干净白雪倒进釜中后起炉,直到水微微沸腾,才投入茶末。


    “三沸以上,水老不可食也。”


    余不夜笑着解释,《茶经》于她早已耳熟能详。


    “这味茶名叫‘知乐’,融雪来煎茶最是香气四溢,且入口清甜。”


    她煮茶姿势优雅,声音不紧不缓,带着南川本地特有的温软腔调,就算是一旁看着也赏心悦目。


    待茶煮好,余不夜斟入杯中,亲自为他们奉上。


    而后训练有素的丫鬟们游鱼般在桌案上摆放好各色精致的茶点,又静悄悄地离开。


    一杯热茶下肚,顾烟杪感觉整个人都舒坦了。


    她看着端庄大方的余不夜,小心思又活络起来了,余老先生请不出山,能请到这位小娘子也很不错呀。


    她还未开口,却见顾寒崧品茶后连连赞叹:“入口极轻,回甘却悠长,心至静而德方。”


    余不夜明显起了兴致,笑道: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于此。”


    顾寒崧深以为然,点头道:“是了,归根静心,才能天人合一。”


    顾烟杪听不懂两人对暗号似的对话,这是她的知识盲区,便皱着眉头求助于坐在旁边的玄烛,满脸写着“求翻译”。


    玄烛竟然玄而又玄地悟了她的意思,偏头低声向她解释道:“他们所言皆出自《易经》,在讨论茶道与卦辞的相同之处。”


    顾烟杪默了一瞬,立马看开了。


    行叭,文盲只配干饭。


    她看着那两人越聊越起劲,又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独自喝茶的玄烛,磨磨蹭蹭挪到他旁边。


    玄烛察觉,抬眸看她。


    她伸了个鼓鼓囊囊的拳头过来,不知抓了一把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伸手摊开,掌心就落了一把桂花糖。


    他无奈地说:“我不要。”


    “吃吧,没事儿。”


    顾烟杪就着他的手拈了一颗桂花糖,快速地丢进嘴里,左脸鼓起一个圆圆的包,“又不要你的银子。”


    玄烛:“……”


    这是银子的事儿吗?


    算了,郡主的脑回路向来惊人,不能被带着跑。


    玄烛暗自腹诽,百无聊赖地丢了一颗糖入嘴里,甜味在舌尖漫开,桂花的香气溢满唇齿。


    “他们讲得有道理吗?”顾烟杪闲不住,又来找玄烛聊天。


    玄烛闻言点点头,语气却平淡:“大道至简。”


    “你既跟得上他们的思路,为何不多聊聊?”


    顾烟杪转头看他,脸上是真挚的疑惑与不解:“你的话怎么这么少?”


    玄烛嘎嘣咬碎桂花糖,凉凉地看她一眼,很想知道她话怎么这么多。


    “肯定是他们聊的没意思,你也这么觉得吧?”


    她的语气十分肯定。


    玄烛:“……”


    我没有。


    顾烟杪想一出是一出,又凑过来找他聊天:“那我们讲一些有意思的吧,北地边关有什么特别的事儿?那边的冬天是怎样的?”


    北地?玄烛疑惑,这有什么好讲的。


    边关只有暴风雪与黑铁骑,骤然爆发的战争,白色的雪上撒上上战士们滚烫的赤色血液,而后再覆盖上新的白雪。


    沉默而漫长的冬天。


    他拗不过顾烟杪好奇的眼神,但他向来寡言,只能绞尽脑汁地思考措辞:“风雪很大,积雪有时没到大腿。”


    看一眼她的身板,他毫不客气地说:“你这样的小不点儿是会被淹没的。”


    啧,怎么还带人身攻击。


    顾烟杪很不满。


    玄烛仔细想了想还有什么趣事,总不能跟小姑娘讲战场吧?


    “南方有许多地窖冰室吧,哪怕冬日也需要用,但北地的雪就是最好的冰室,肉冻上几个月都不会坏。”


    结果小姑娘嘴里一左一右两个糖包,跟藏了零食的仓鼠一样,神情却认真却严肃地问道:“北戎多是游牧民族吧?我看北地大多是秋冬时节多战事。”


    玄烛未曾想过她问战事会这样干脆,迟疑一瞬才耐心地回答道:


    “是的,秋天战事多是黑铁骑主动出击,每年秋收后,粮食与赋税有富余,才能支持战争。而冬天则是因为,游牧民族养了很多牛马羊,居无定所,严冬时节牲口大量冻死,他们才会闯入关内大肆劫掠。”


    “这样对于双方的损耗都很大,春夏两季积攒的全搭进去了,长此以往也不是个事儿啊。”顾烟杪嗦着嘴里的糖,啧了一声,非常自然地转头看他。


    “所以你什么时候去把他们统一了?”


    玄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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