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烟杪闻言有些惊讶。
“不是吧?哥哥已经十六岁了,我个子才到他胸口处,这怎么能认错?”
“并非是如今的世子。”
余不夜眼波流转,温柔地解释道:“许多年前,我曾有缘见过一次世子,或许他早已不记得,彼时世子尚年幼,也是一身月白,一手白扇。今日见郡主背影,便有时光倒流的错觉。”
原来如此。
顾烟杪了然地点点头,玩笑似的说:“看来姐姐对我哥哥印象深刻,多年前的仓促一面却记到现在。”
这话多少有些试探的意思,但余不夜面色未改,仍是笑吟吟地说:“自然,世子温文尔雅,也有风逸惊才,不管是谁见了都难忘。”
顾烟杪也笑了笑,不再多言。
两人一同乘坐马车,抵达了已然焕然一新的星云古玩街,拍卖庄因为有活动,更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迎客的小子费尽千辛万苦才挤出人群,苦哈哈地对顾烟杪道歉招待不周。
顾烟杪倒不会怪他,也意外于拍卖庄的人满为患。
那小子见她神色,立马小心地赔笑道:“主子,不限身份人数的拍卖会不常有,这些观众老爷里,来凑热闹的居多。”
“无妨,名声先打出去,再立规矩。”顾烟杪打开白扇摇了摇,下巴往前一抬,“带路吧。”
小子道一声是,带着两位不欲引人注意的贵人,低调地进了二楼雅间。
雅间的空间并不大,却像个小小阳台,视野却很好。
从护栏往下看便是一楼大厅,坐在正对讲台的雕花木椅上,看展品也能看得清楚。
同时,雅间的保密措施也做的很好,护栏上挂着浅色纱帘,其他人遥遥看来,只能看到模糊的袅袅倩影,并不知道具体身份。
顾烟杪怕余不夜拘谨,便开口安抚道:“姐姐,今日有什么看中的,尽管说。”
反正很多都是咱们自己家的。
“咱们看个热闹罢了,不必替我张罗。”余不夜笑眼弯弯。
话虽这么说,顾烟杪察言观色的本事不是盖的,有一幅前朝盛名的大家真迹,以及一套罕见的珊瑚茶具,她都拿下送给了余不夜。
余不夜并没有拒绝,只是礼貌地道谢。
顾烟杪知道,这些银子对余家来说是毛毛雨,但世家讲究的都是人情往来,过不久她必然能收到回礼。
拍卖会上除了顾烟杪授意的古玩风头极盛,被炒出了好几拨高潮,还有不少别家的珍品,就算不买下,光是看看,也觉得长了见识。
而真正引起她注意的,是一套软甲。
看着并不起眼,软趴趴一坨,当作一幅画的添头放在一旁。
顾烟杪见到软甲的那一刻,顿时眼前一亮,心脏狂跳,立马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软甲拍了下来。
如果她没有看错,那是原作中描写到的青藤甲,刀枪不入,堪称神品。
青藤甲的标志也很明显,即是衣摆下方有银线绣成的北斗七星。
她招来水玉,耳语道:“去查查这软甲从何而来?叫他来见我。”
待庞掌柜带着那人到了雅间,顾烟杪一回头,便看到安歌那张美得惊为天人的脸。
在这种时候,她竟然莫名其妙地出神了,若有所思地想,如果世间真有神明,安歌幼年的模样,应该与神明座下仙童无异吧。
而优雅站立的安歌与她对上视线时,似乎并不惊讶。
他语气平平地拱手行礼,眉间神色泰然舒展,而且非常上道地假装不认识镇南郡主,只语气疏离地请安道:“安某见过公子。”
与上回在山里勾心斗角的样子完全不同,好似他本来就是这幅清雅的样子。
顾烟杪便不与他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这软甲你从何处得来?”
他半敛着眸子回答道:“回公子,青藤甲是安某亲手制作,北斗七星里有我的落章。”。
顾烟杪闻言,诧异地低头,仔细看了看北斗七星,果然看到了他极为迷你的署名。
她一言难尽地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你的签名为什么总是藏在如此隐秘的地方。
无意纠结细枝末节,她便又问道:“既然如此珍贵,为何只作为添头?”
“因为我早就能做出更好的。”他说完,话音一顿,语气很是不满,“我要卖画,庞掌柜却说不够格,我便添了这件。”
顾烟杪心情复杂,怎么每次都跟他的画有关。
她偏头看一眼那副拍卖的画,与上回挂在浮生记门口的花朵类似,又是大红大绿的浓烈颜色,在水墨画的天下确实别出一格,但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看着看着,她忽然就悟了。
论如何才能在一片雷同之中脱颖而出?要的就是特别啊!
顾烟杪乍然寻到眉目,顿时喜上眉梢,坐直了身子对安歌说:“你来给我画海报吧!”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说着就笑了起来:“春花夏果,秋叶冬雪,就要有强烈视觉冲击的那种,价格你定。”
安歌见到终于有人欣赏他的画,万分臭屁地笑了,抬了抬下巴,颇为骄矜地说:“那可难说,我还有别的活儿呢,也不知道能不能按时画好。”
顾烟杪哼了一声,凉凉点破:“你都卖画了,不就是缺钱吗?”
安歌见顾烟杪真是一点面子不给,只会拆台,便也给台阶就下,很是顺势地将眼神调节成微微失落的情绪,然后叹了口气:“确实生活所迫。”
顾烟杪想起上回镇南王提及的旧事,奇怪地问他:“生活所迫倒不至于吧?你师父那么厉害,你怎么还因为钱发愁?”
于是他又重新强调一次:“因为我在做重要的事情,没精力搞别的,别的事儿也没意思。”
见他说得隐晦,顾烟杪也懒得再追问下去。
她只在思忖,既然之前安歌能交给镇南王优质的武器图,那跟他搞好关系,指不定能再改进一下军用装备——毕竟这日后万金难求的青藤甲,竟是他现在就淘汰的产品。
反正安歌现在缺钱,而顾烟杪也大方,在该花钱的地方绝不吝啬,各取所需。
双方签了书契后,顾烟杪便将定金给了他。
安歌见她性子爽利,不仅欣赏他伟大的画作,给银子也并不拖沓,一时间心情极好。
于是他大发慈悲地拿出一套外硬内软的小甲送给她:“这是上一代的护心甲,比青藤甲要硬不少,你穿可能有点大,也不舒服,但防御力会更好。”
这可是大礼!
护心甲,顾名思义,这个年代保住心脏便是多捡一条命啊!
顾烟杪欢天喜地地接过,还在琢磨这怎么穿,安歌就已经乐颠颠地捧着银子告退了。
从安歌进屋到离开,余不夜一直在旁边安静地看着,并不发表任何意见。
此时见到她摆弄这青藤甲,却忽然出声:“郡主拍下软甲,可是要送人?”
顾烟杪闻言微怔,抬头看向余不夜,点点头坦诚道:“正是,哥哥在京城不易,多防范些也是好的。”
镇南王世子在京城过不了好日子,这是共识,她根本不用解释。
余不夜沉吟许久,终于鼓起勇气似的,低声开口道:“可否麻烦郡主一件事?”
顾烟杪见她恬静的面容上有难得的微红,心下猜到些许,欣然问道:“我们之间谈什么麻烦,有什么能帮上忙,只管说便是。”
“郡主可替我捎带这茶叶香囊给世子?”
她最终战胜了迟疑,拿出了一方木盒,慢慢地推到顾烟杪面前,“上回答应给世子做的,一直到最近才完工。”
从冬日一直做到夏天,可见是多珍重的礼物。、
顾烟杪蓦然想起那一幕。
去年元宵节的深夜,潇潇雪落的大树下,顾寒崧怅然的身影与余不夜滚烫的泪水。
她心有不忍,隐忍半晌,最终还是劝道:“姐姐可知我们家……朝不保夕,生意是生意,姻亲是姻亲,余家爱重姐姐,断然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我明白。”
提及此事,余不夜的笑容也淡了,但声音却依旧稳定清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事我无法做主,只是……”
余不夜满眼都是难言的苦衷,张张嘴却好似哑然,片刻后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松懈了心房后坦诚道:“说出来不怕郡主笑话,与世子的初见过后,我心里就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我心里是很感激郡主的。”她的声音如烟云缥缈,慢慢地柔和起来,“因为曾经的我,从未想过能够与世子相识相知,他本人也半分没有辱没我对他的敬仰。”
“他——”她似乎在搜肠刮肚寻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但思绪翩然而过,却只能落在一个单薄却好似满溢出所有情谊的字,“他很好,很好。”
或许余不夜只是想要给自己多年的少女心思一个交代罢了。
顾烟杪将木盒收下,用力抱了抱余不夜,安慰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毕竟她的身份在这里,无论说什么,都不妥当。
“郡主不必替我担心,我自有分寸。”余不夜承情,轻轻握住她的手。
顾烟杪觉得胸口有酸胀的感觉。
她一直觉得余不夜是典型的水乡女子,温柔好似月色溶溶,连说话都是轻言软语。
而此刻,余不夜却有别样的韧劲与坚强。
余不夜明明清楚自己与世子的未来无望,却依然选择坚持。
这已经超过了小女儿的盈盈情态,甚至涉及了生死。
然而,她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坚持不懈,还是执迷不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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