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准点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入关口排队的人群被自然地分成两类,来到北京的人和回家的人。肖年看着这样的分类,不自觉地笑了,纵然是同样的肤色,同样的发色,他到底和卫秋歌是不同的,刚踏入北京的领土,他就在无形中被告知了这一点。他看着卫秋歌拿着中国护照在快速通道走过,乖乖地去旁边的外国人入境区域排队。
卫秋歌显然没有这样的心思感慨,她从容地出关后坐在等候区等待。空气中充斥着各种口音的中文,阔别五年后,她再次听到了这样的声音,这往日经常让她皱眉的嘈杂在今天却显得格外亲切。
五年前当她站在出关口等待时,心里唯一的想法便是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再也不想回来了。然而时间侵蚀了固执,思乡战胜了孤独,当年信誓旦旦的承诺也不过如此。有些地方是无法从人生中抹去的,纵然它承载着无数伤心与痛苦,但它的名字叫做家。
拿完行李出来后,卫秋歌看到了卫子良在人群中向他们招手,但是这动作显然有些多余,凌晨人群稀疏的机场大厅,任凭谁都很容易一眼便看到他。
“累不累?”卫子良热情地拥抱卫秋歌,贴心地询问。
卫秋歌一脸疲惫,但仍旧浅笑摇头。
“这位就是mr.肖吧?”他看着肖年,大方地打着招呼,“你好,我妹妹多亏你照顾了。”
“你好,叫我shawn就可以了。”肖年礼貌回答。
“我车就停在地下车库,咱们边走边说?”卫子良张罗着,顺手也拎过了卫秋歌的行李,一行人向着车库的方向走去。
车驶入道路,卫秋歌一路看着两旁的路灯。凌晨时刻的北京有种肃静的美,路灯蜿蜒着没有尽头,车就在这灯河之中前进,两旁的建筑仍旧亮着霓虹灯,有一种万物皆睡我独醒的意境。
卫秋歌看着窗外,痴痴地想着,终归是回来了,五年了。
时光在漫长的前行中将人刻画得如同被风雕的山石,一言一行都带着印记,然而城市却在这漫长中止步不前,巍峨矗立。
人是墙头草,城市才是遗世而独立的。
她想起自己原来最喜欢的这五个字“遗世而独立”,希望自己能够成为的这五个字,却还是发现是自己年少太单纯。时光岂是容易把人抛,时光分明是把人抛着玩,跌跌撞撞,磕磕碰碰,要不缺边少角,要不粉身碎骨。
五年了,北京仍旧是这样。
“秋歌,住我哪里?”卫子良轻声问道,后面的肖年已经伴着灯光睡去。
“不了,我定了酒店。”卫秋歌回答。
“望京那房子我前几天已经叫人去收拾过了,床具也都帮你换了新的,日常用品也都购置齐全了,应该不缺什么,直接住人没问题。这是钥匙,你收好。”卫子良说道。
卫秋歌愣了一下,然后道:“不是让你把那房子卖了吗?”
“我不缺钱,再说以现在北京房价的涨势,放在那里远比卖了值钱。”卫子良轻笑,对卫秋歌的话很不以为然。
“那,你就租出去嘛,干嘛空放在那里。”卫秋歌声音变得小了些,有些像是自言自语地轻喃。
“秋歌,那是你的房子,怎么处理也是你自己说了算的,你不愿意做那个主,非要我来做,那我就替你空着等着你。只要你有回来的那天,北京就有你的房子你的家。”卫子良一板一眼地说,像是一个苦口婆心地妈妈一般,“把钥匙收好。”
“谢谢。”卫秋歌不知道除了这句话还能再讲什么。
“小也天天盼着你回来。”说起儿子,卫子良一脸笑意。
“小也还好吗?”卫秋歌问道。
“恩,古灵精怪的,才五岁的小孩,就已经跟小大人一样了。过几天我带他来见你。”
“好。”
卫子良将两个人送到酒店后便驾车离去,卫秋歌也没有留他再长谈,毕竟这次回来,日后有的是机会聊家常。
“你去那边歇一会儿,我去checkin。”肖年指着大堂的休息区,对秋歌说道。
卫秋歌没有推让,长途的飞行让人极为劳累,仍未适应的时差也折磨着身体,卫秋歌觉得浑身乏力,唯一的愿望便是躺在床上无忧无虑地大睡一场。
秋歌在距离稍近的沙发上坐下,身边还坐着两个年轻的女孩,活泼靓丽,即使是现在的凌晨时分,也如同小鸟一般叽叽喳喳聊着天。卫秋歌闭上眼,顿感自己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态,都已老了。
困意就这样袭来,卫秋歌自己也忘记了正身处于酒店大堂之中,竟这样睡着了。
“走吧,车到了。”一个熟悉地声音响起,卫秋歌从浅睡中醒来,下意识便听从着这个声音的指示,起身准备拉行李箱。
“这么快?”年轻女孩银铃般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充满了不舍。
卫秋歌这才反应过来,那话并非是对自己说的,下意识侧过头望向声音的主人。
瞬时脑海中如同正在进行最剧烈的化学反应一般,嘭的一声爆炸了。
难怪她会下意识地听从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曾是她在世间最熟悉的声音,这个声音的主人是曾经这世间她最亲近的人。卫秋歌望着这张熟悉的面孔,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秋歌?”肖年此时正好拿着办好的房卡走过来,轻拍秋歌的肩膀,“roomsareready。”
秋歌愣了一下才回神:“哦。”
“我来拿。”肖年拎过秋歌手上的行李,将头侧向一边,俏皮地说:“afteryou。”
这句话才将秋歌从失态中脱离出。这是肖年的标志动作,从第一次在美国见到他,直至今天,从未变过。
这个动作让秋歌无比真实地意识到“现在”这个概念。她轻笑,随着肖年走向电梯间。
“认识的人吗?”年轻女孩询问着身边的男子。
“嗯?”
“那个女生看你的眼神,好像是认识你。”女孩解释道。
“可能吧。”男子不置可否。
“不是说车来了吗?咱们走吧!”另一个女孩催促道。
卫秋歌通过电梯的镜子直直地看着三人离去的身影,肖年也随着卫秋歌的目光看去。
“who\''sthat?”肖年问道。
“acquaintance。”卫秋歌想了一下,回答道。
“不用打招呼?”肖年询问。
“可能他不记得我了。”卫秋歌试图将嘴角扯出笑容的弧度,但是显然身心俱疲的她无法掩饰出内心的敷衍。
肖年看着远去男人的身影,耸了耸肩。
卫秋歌一直睡到下午三点才醒来,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恍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纽约。她懒散地伸了个懒腰,走到浴室准备洗漱。之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办,先要申请新的手机号码,要搬家,还要准备新工作室的事宜,要在这个略有陌生感的故乡重新安营扎寨,是一项不小的工程。
门外传来敲门声,卫秋歌含着牙刷急忙去开门。
“你也刚醒?”她边开门边说道,一嘴的牙膏沫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
“醒很久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平静地回答。
卫秋歌这才抬起头注视来人的脸,不是肖年,是昨天出现在酒店大堂的那位acquaintance。
“不请我进去么?”来人问道。
“哦,请进。”卫秋歌向后退了一步。
待卫秋歌洗漱完走出浴室时,他已经端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没有丝毫尴尬不适的样子,反倒让作为主人的卫秋歌有些别扭。
“洗完了?”他问。
“嗯。”卫秋歌答。
“昨天回来的?”他问。
“嗯。”卫秋歌答。
“还走吗?”他问。
卫秋歌这次连声音也没有出,只是摇了摇头。
“我能冒昧地问一下,你回来干什么吗?”
卫秋歌浅笑,这北京又不是你家的,为什么我要向你报备这些。但这话她说不出口,只是低头玩弄着手指。
人见她不接话,继续说道:“欢迎你回北京。”
卫秋歌诧异地抬头:“这就是想跟我说的?你欢迎我?”
“这是句说正事前的客套话,”他说罢起身,将西装扣子系好,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我想跟你说的是,北京这么大,我不想再‘碰巧’遇到你了。”
那年,还穿着校服的他站在北京站的广场,认真地对她说:“卫秋歌,北京这么大,我不想再错过你了。”
多讽刺。
“碰巧?”卫秋歌重复了他话里面的重音词语,“你觉得是我故意的?”
“是不是故意的只有你自己知道,不过你下次再拉着男人住酒店,记得不要选我公司旗下的。”
酒店走廊上,从隔壁房间来找卫秋歌的肖年再次和这个男人擦肩而过。
“acquaintance,huh?”肖年进门后说道,眼底透着“看你再怎么编”。
卫秋歌终于说了实话:“前夫。”
肖年的眼睛瞪得老大,半个身子探出去试图再看一眼那人的背影,用唇语说了一句夸张的“wow”。
肖年一直知道卫秋歌是离过婚的,但那是她的过去,她不愿意主动说,自己自然没有追问的道理。
“shawn,minibar里有些酒,你要不要听个故事。”卫秋歌破天荒地有了倾诉欲。
肖年笑着点头。
“就是有些长,要从我十五岁的时候说起,大概有二十年吧……”
“we\''vegotallday。”
卫秋歌小啜了口酒,轻声道:“我和他,其实算是被三条人命拴在一起的。”
“what?这么夸张?”肖年瞪大了眼睛。
“是啊,就是这么夸张。”卫秋歌回答道,“第一条人命,是在高中的时候,我们学校有个女孩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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