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气焰就被纪修的眼神看着,压了下去。
班里有人开始打起了圆场:“行了,都是同学,干嘛呀这是。”
和稀泥的人慢慢多了起来,似乎两拨人周围就遍地是台阶,只能顺着往下走。班长把那几个女生叫了出去,算是彻底结束了这场闹剧。
华笙坐在座位上,眼睛里的红意久久散不去,慢慢地还多了一些水意,她一反常态地低着头不言语。卫秋歌小声在旁边安慰,华笙就是不答话。李北辰把卫秋歌拉开,小声道:“你让她自己消化一下。”
卫秋歌不知道如何是好,就拿着自己和华笙的水杯去水房接水,也算是眼下自己唯一力所能及的事情。
刚走到楼道一半,尽头的卫生间里就传来了赵瑶张蔷和一帮女生的声音。
“仗着有纪修撑腰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是吗?我今天晚上就回去叫人。”
“哎呀,行了。多大点事啊。上回于娇娇的事你忘了啊?别惹她。”
“是啊,别生气了,咱们也没吃亏啊,听说华笙在教室里哭呢。”
“还不都是卫秋歌那个贱人,要不是她嘴贱,也没这些事了。”
“两个一个嘴贱,一个人贱,都是贱人。”
卫秋歌脚步停住,决定绕开这里,去二楼上的水房接水。
楼上的水房内空无一人,她将水杯放在热水龙头下面,然后试图用另一只握着杯子的手打开水龙头。突然另外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把她手里的杯子接了过去,捎带着用食指拨开了热水开关。
“没事吧?”纪修轻声问。
卫秋歌摇头。
“你要是委屈,也可以哭。”纪修说道。
卫秋歌摇头:“我不委屈,是华笙委屈。”
“卫秋歌,不是谁哭出来谁就更委屈。”纪修声音越来越轻,“自己的心只有自己知道。”
卫秋歌低头不答话。
“她们欺负华笙,跟你没有关系。”水接满了,纪修替她关上水龙头,拧好杯盖,然后又将另一个杯子放到水龙头下面,打开水龙头,他的动作不急不慢,语速也是如此:“她们也欺负你了,错的是她们,不是你。让华笙受委屈的人是她们,也不是你。”
此时水接满了,卫秋歌伸手关上水龙头,然后拿起了杯子。她的手略微有些抖,关水龙头的时候没有特别用力,所以拿起杯子后,那水龙头内的热水像是抽搐一般又流了些出来,正好溅到了她手上。
卫秋歌吃痛,闷哼了一声,水杯也掉到了地上,水洒了一地,自然也溅到了她和纪修的校服裤子上。
她没顾着去捡杯子,先是看着纪修半湿的裤子道起了歉,态度诚惶诚恐:“对不起——”
纪修原本的下意识是去拉她的手看有没有烫到,可这声“对不起”让他将伸出的手僵在了原地。
“你手没事吧?”纪修收回了自己的手,询问道。
卫秋歌这才摊开自己的掌心,上面一片红:“没事。”
她刚想收回去,纪修突然攥住了她的手腕:“这写的是什么?”
卫秋歌将他的手拂开,“写着玩儿的,没什么。”
纪修看着上面“鹣鲽情深”四个字,当时就认出了李北辰的笔迹:“李北辰写的?”
“不是。”卫秋歌否认,弯腰捡起地上的水杯,放到一边,又开始拿起一旁的墩布打扫起水房的地面。
“别弄了,保洁阿姨会收拾的。”纪修一脸不耐烦,“你赶紧打完水回教室吧,一会儿上课了。”
卫秋歌不听,手上依然不闲着:“我弄脏的就应该我收拾。”
“我说不用你弄了。”纪修有些烦躁地对她喊。
“你先去上课吧,跟你没关系。”她犟起来的时候也是八匹马拉不回来的主。
纪修无名的火就这样在心底里着了起来,他一把抢过卫秋歌的拖把,使劲扔到了一边。
“你能不能听我的一次?”
两人面对面的僵持在一起。
卫秋歌斜着眼睛倔强地瞪着他,似乎刚才在教室里的剑拔弩张的气氛被原样搬到了这间小小的水房,充斥在这两个并无积怨的人中间。
纪修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拳头也紧紧握在一起,那两片动一动就能说出些软话的嘴唇,也紧紧闭在一起。
渐渐的,卫秋歌的眼睛开始泛红,然后眼尾处的红开始变得模糊,继而演化成水气,遇到这水房的空气后又被凝成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卫秋歌。”纪修轻声叫着她的名字,语气里全是无奈:“你怎么老是哭?”
“我连哭不哭也要听你的吗?”
他看着小兔子一样的卫秋歌,温柔地伸出了手,拇指轻轻柔柔地擦掉了她脸上的那滴眼泪:“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
卫秋歌推开他的手,赌气地看他。
“你不听我的就不听吧,但是能不能以后别再哭了。”他的声音突然转小,但却也能让卫秋歌听得明明白白:“你每次一哭,我心里就乱糟糟的。”
卫秋歌像是被人戳中了什么地方。她红着脸看他,然后急忙忙地拿起杯子离开了水房。
纪修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不由得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场闹剧来得快去得也快,下午数理化三节课连番轰炸后,中午的那点口角火花都变成了脑子里记不完的公式,书包里做不完的试卷。
放学后,雨转天晴华笙问卫秋歌有没有什么安排,李北辰好奇地凑了脑袋过来。
“你们要去干嘛?”
“照大头贴。我找到一个便宜的地方。”华笙早就把中午的委屈抛到了脑后,现在心里只有那几个照大头贴的机器。
“我也去。”李北辰不由分说便给自己加了进来,“纪修,你也一起。”
他压根没给纪修选择的权利,因此纪修那本打算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拒绝也自然而然地被堵了回去。
“成,人多热闹。”华笙笑着答。
“多便宜啊?”卫秋歌收拾着书包,小声试探问道。
“十块钱一版,便不便宜!”华笙夸张地瞪着眼睛,“上回我去西单,要五十一版,简直是抢钱。”
卫秋歌思量了下,点头道:“是挺便宜的,好。”
“走喽!”华笙见她东西收拾好,挽着她的胳膊走了出来。
一群人才走到校门口,中午那群女生正围在不远处,似乎在等着什么。纪修快走了两步,从三人的后面走到了卫秋歌的右边,然后又拉着她的胳膊向里推了下。
卫秋歌没站稳,有些踉跄,旁边的华笙正好扶住了她。
“纪修,你小心点!”华笙似乎是没有看到那群女生,只以为纪修又暗戳戳地欺负卫秋歌。
“哦。”纪修也不反驳,只老实应声。
此时的卫秋歌也抬头看到了那群人,再往前走几步,自己就会和她们擦肩而过,而挡在自己和她们中间的,是纪修。
卫秋歌突然犹豫了一下,然后像是被本能驱使一样拉着华笙一起绕到了里面,李北辰的左边。
“怎么了?”李北辰见她过来,小声问。
“没事。”卫秋歌又是那副头低到下巴碰锁骨的鹌鹑样。
华笙侧头看着最外面的纪修,眼神似乎在询问:你又怎么欺负秋歌了?
纪修权当做没看见,只是余光瞥到卫秋歌躲开自己跑到李北辰旁边的样子,中午在开水房心里那股无名的怒火又忍不住窜了出来。
偏偏此时,张蔷的嘲讽声响起:“公共厕所就是有本事,把葱妹都□□成剑南春了。”
纪修的怒火似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闭嘴。”
“嘴长在我身上,你管的着吗?”她的态度更加嚣张了些,似乎吃定了纪修不能拿她怎么样:“你想怎么着?打我吗?你要跟女生动手吗?”
李北辰伸手拉纪修:“走了,别跟她掰扯了。张蔷,说真的,秋歌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啊,都是同学,干嘛一定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呢?嘴上积点德不好吗?”
李北辰的话让纪修的理智稍微回来了些,刚打算离开,张蔷的气焰更嚣张了些:“你看,在驯服男人身上,公共厕所和剑南春就是有本事,这不就又有俩被‘睡’服的么!”
那话里暗示着的内容,让纪修刚归位的理智彻底没了影儿。
他怒冲冲地走了过去,整个身子压在了张蔷身前,因为身高的巨大差异,刚才她的嚣张被这么近距离的压迫感搞得没了踪影。
“你,你动我一个试试。”她语气仍有些抖,嘴上还要装凶。
纪修的手在身侧攥着拳,似乎下一秒就要对着张蔷挥过去。
突然,那双青筋暴露的手被柔软而温暖的手包裹住,纪修侧过头,卫秋歌的眼睛圆而大,她一脸期盼地看着自己,小声说:“纪修,咱们走吧。”
纪修初中的时候曾经从父亲书房里拿出过一本书,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第一次读这本书的时候,他被不清不楚的故事线弄得迷糊,不理解为什么这么令人昏昏欲睡的书竟然能称得上是名著。在卫秋歌突然抓住自己手的这一刻,他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个书名。生命里的重,千斤万斤,人都背负的起,人类这个种族,其耐受性强大到让这个世界都震撼。然而就是那些轻,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够劈山镇海,压得人不得不从。
比如现在。
“纪修,”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多了些恳切,“咱们走吧。”
纪修松开了拳头,反握住了她压在自己手背上的手。
她那双手的温度和重量放在自己的手背上时,穿透过身体,像是直接落到了心脏上面,他觉得自己像是五指山下的孙猴儿。只有自己把那双手攥在手心,才能有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张蔷和周围的女生也察觉到了危险,若不是卫秋歌拦住,刚才那一刻,纪修真的会动手的。
众人顿时作鸟兽散。只留下拉着卫秋歌手的纪修,和旁边看傻了眼的李北辰和华笙。
“他俩干嘛呢这是?”华笙小声问。
李北辰一脸“我也很费解”的表情。
“拉够了吗?拉够了松开吧?”一个陌生的男声突然响起,接下来他便伸手把拉着卫秋歌的那双手打开,顺手将秋歌搂到了自己怀里。
纪修下意识要伸出拳头,就听卫秋歌出声说道:“哥?”
纪修当下立马反应过来这人的身份。
华笙和李北辰在后面面面相觑:“哥?!”
“这是我哥,卫子良,哥,这是我同学。”
卫子良对后面的二人点了点头,然后又盯回了纪修,警告道:“就算是同学也不能随便拉拉扯扯。”
卫秋歌老实点头。
纪修轻咳掩饰尴尬,身体倒是老实,下意识退回到了李北辰旁边。
华笙惊诧地问道:“秋歌,你怎么从来没说你还有个哥哥?”
卫秋歌心道:我早就说过啊……
“还是长得这么帅的哥哥。”华笙下句话终于说出了重点。
众人不禁一头黑线。
“你在这儿干嘛呢,刚才那帮女孩是干嘛的?”卫子良不接华笙的话,低头问秋歌。
“都是同学,没事。”卫秋歌试图含糊过去。
“回家吗?”
“呃……”卫秋歌抿了抿嘴唇,“我和同学要去……”
后半句的借口她也想不出来,说实话又觉得有些不太合适。
“那你们去吧。”卫子良倒是懂自家妹妹的性格,笑着答:“早点儿回家吃饭,我在家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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