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风雨飘,摇落了一地晚樱。
教学楼前有人匆匆跑过,啪嗒——,把水坑里映着的灯影打碎成一片波光。
倪喃站在浅浅的门檐下,看着一片沾了雨珠的樱花,在风里抖啊抖,最终挣落。
视线追着那瓣樱花走,见它最终飘落在一个锃亮的黑色皮鞋边上。
黑色皮鞋的主人有一双好看的脚踝,骨骼分明有力,脚踝往上是暗纹西装裤包裹住的一双笔直修长的腿。
顺着一丝不苟系至脖间的白衬衫往上,对上男人的眼睛,倪喃觉得自己瞧见了一抹绝色的天山雪,清清冷冷,遥不可及。
天山雪此刻正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经过春日雨水的氤氲,那双眸子变得更加缥缈看不透。
蓦地,倪喃此刻,却听到自己如死水的心,扑通一声,被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艺术生的职业病让倪喃下意识想去触碰,去感受。
她抱着膝盖仰头看他,额发上沾着晶莹的水珠,眉眼被细雨浸润,连带着声音都变得湿漉漉的,“同学,可以借你半把伞吗?”
男人睨她一眼,视线飘过半米远处的共享雨伞机,嗓音沉凉却似带着钩子,“我觉得,它可以借你一整把。”
话落,他身后的人替他收了黑色的自动伞。男人连眼神都没再施舍给倪喃,就阔步往大礼堂内走去。
直到他走过,倪喃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两个黑衣男,黑超黑衣,跟他们老板一样不苟言笑。
被拒绝,倪喃倒也没什么窘迫。
她站起身,原地跺了跺脚,缓解小腿的麻木感。
见雨小了许多,便顶着偌大的画夹冲进了春雨里。
伞对她来说,从来都不是必需品。
回到画室交完作业,时间已近六点,距离晚上兼职还有一个半小时。
倪喃心意一动,突然觉得雕塑比赛的灵感来了,便在画室坐了下来。
绿色的画夹板因为久用磨白了毛边,现下洇了雨水,颜色变成墨绿,里边的画纸也跟着沾湿了边角。
倪喃不甚在意地用手背蹭了蹭,拿起一只素描铅笔三五下,描出一个白衫黑发雪眸的冷美人。
和刚刚看到的人几乎一般无二。
可是,铅笔在他的脸上比划了几下,倪喃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不生动。
就像僵硬的纸片人。
最后,倪喃毫不犹疑地揉掉这张穿的一丝不苟的冷美人,收拾画具起身离开。
对于不满意的作品,她从来不手下留情。
倪喃兼职的地方是一个叫做“遮天”的酒吧,是s市有名的销金窟。
学艺术的烧钱,她除了不停地投稿参加各种有奖金的比赛,还做了好几样兼职。
酒吧来钱快,遮天的客人非富即贵,小费从不吝啬。
更重要的是,这里对她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观察人群的机会。
仰仗着父亲教的一点调酒术,倪喃能根据客人描述,调出让客人满意的新口味,这让她在这个有名的酒吧站稳了脚跟。
有许多酒客知道遮天有个特会调酒的大美女,便专挑她当班的日子来。
今日,倪喃刚调了六杯酒,经理就找了过来。
三十五岁的男人,梳着油亮的背头。往常对谁都是不可一世,今天看见倪喃就像看见了救世主一样,他微微躬了身子,就要把正在擦酒杯的倪喃往后台拉。
客人看到倪喃要走,不满意地嚷嚷道,“林经理怎么回事?我这都等了一个小时了,你不打声招呼就要把人拉走?”
嚷嚷的是遮天的常客。他一开口,身侧吧台坐着等酒的其他客人也不满地附和。
林逢顿住脚步,擦了擦脑壳上的汗,“对不住啊周公子,我们老板有个事儿借倪喃一会儿,各位先将就着,老板说今晚的账都打八折。”
遮天的幕后老板是s市财阀家的公子,有钱有势的都爱往这儿凑,无不是想混个脸熟,攀个关系。
今日一听林逢这话,倒是没再继续纠缠,“既然沈总要的人,那你早说啊!快去,别耽误了事儿。”
林逢道了声谢,便扯着倪喃进了后台。
看着后台的门一点点关上,向来沉默的倪喃难得的叹了口气。
大把的小费啊,就这么没了。
“叹什么气!给我打起精神来,做得好,这奖励够你大半年的工资。”
听到钱,倪喃的狐狸眼亮了亮,脸上再次挂上无可挑剔的营业微笑。
后台走廊镭射鎏金的墙面映出女孩儿的倒影,利落的高马尾,白色暗花前襟白衬衣,搭配上黑色马甲和黑色领结,腿上一条黑西裤,是典型的男性调酒师套装。
但穿在她身上,竟把她细腰长腿的身形曲线给描摹得更加勾人。
林逢短腿,但是走路频率快,倪喃跟在他身后也稍微迈大了步子。
到了小会议室,林逢打开门,里面的人就急急开了腔,“经理你可算来了,那位马上就到……”
那娇媚的女声在看到林逢身后的倪喃后,声音一顿,连带着脸色都变了几遍。
屋里坐的是遮天几位叫的上名的公主。
众人瞧见倪喃,补粉底,补口红,理头发的手都顿住,放下,在裙子里悄悄攥起来。
倪喃素面朝天,安安静静站在门口,却平白把屋里浓妆艳抹的女人们都压了一头。
“哟,这不是倪大小姐吗?”艾琳儿勾了勾涂得似火的嘴唇,“一听说大老板们要来,怎么,今晚要放下身段加入我们?”
在倪喃来之前,遮天的调酒师只能是男性,所有女性在这里都做着一种工作。
大家心里都门儿清,来遮天找工作的女人都揣着同一种心思。
后来来了个倪喃,艳压了全遮天的公主。
就在她们竖起全身的戒备时,却被告知倪喃负责调酒,跟她们不一样。
不一样?
笑话。不一样来什么遮天?
偏生倪喃又不是个话多的主儿,便渐渐被那群女人给孤立。
“瞎说什么?”林逢哼了一声,“倪喃能跟你们一样吗?人家今晚负责南天门的调酒。”
南天门是遮天的vvip包间,只拿来给老板和老板亲自接待的贵宾用。
“嗤。”
艾琳儿翻了个白眼,继续给自己补妆。
林逢看了看手机,“那位已经到路口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今晚都给我机灵点。倪喃,这张原酒单你拿着去核对一下,过会儿那位爷要什么,你就乖乖调就行了。”
倪喃点了点头。
众人都急匆匆往外,她留在会议室的冰桶里核对着材料。
确认无误后,她这才不紧不慢地去了南天门。
南天门里边的装修相当于一个小型酒吧,设施很全。进门左侧是一个调酒台,往里走是半圆形的卡座,卡座对面有投影,有小型舞台,另一侧还有一张台球桌。
倪喃来的时候,里边还没人。
她径直去了调酒台,把酒理好后,开始例行擦酒杯。
没一会儿,敞开着的大门那边传来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听声音好像是一大波人。
紧接着,倪喃就从熙熙攘攘进来的人群里,一下子就瞧见了那抹被拥簇着的天山雪。
南天门里的气温似乎一下子降低了许多。
倪喃擦酒杯的动作顿住,看了会儿男人冷淡的脸,她开始对着酒单调第一道特质酒——破冰船。
摇晃基酒的时候,倪喃突然想,也不知道今晚的破冰船能不能融化了这天山雪。
第一道酒很快被服务员送上,卡座里的气氛热络了起来。
倪喃无声地观察着那人,发现即便在这空气里都燃烧着酒精和欲望的包间内,那人依旧冷淡至极,盯着手中那支酒杯淡漠不语。
没人敢擅自搭讪。
就连那些有所准备的公主们也都望而却步,转身找了别的男人。
突然想起傍晚没完成的画,倪喃有些手痒。
等第二波酒——北极落日送了过去,她悄悄拿了记账的铅笔在酒单后描摹那人的容颜。
吧台被人敲了两下,“倪喃,干什么呢?”
倪喃不动声色地把本子往台檐下推了推,“林经理。”
“沈总说梁先生对今晚的酒水很满意,让你过去调一杯。”
“知道了。”
她没多少反应,当即推着小推车到了卡座中间的桌子前。
林逢冲卡座内的人鞠了一躬,“这位是我们遮天有名的调酒师倪喃,现在让她给各位老板现场调制一杯。不知道老板们想喝什么呢?”
“我去!调酒师?”
卡座内有人吹了下口哨,看了眼自己怀里的艾琳儿后,把人推开了点,“小美女真的只调酒?”
艾琳儿咬了咬红唇,又重新贴上去,朱红的指甲在那人的胸前画圈,“您可能不知道,我们小倪啊,跟我们不一样。”
沈拦风摇了摇手里的高脚杯,“侑墨,人是你想见的,想喝什么你就点。我们小倪啊,手艺好的很。”
姓梁,叫梁侑墨。
倪喃在心里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觉得这名字倒是跟他的长相两个极端,一黑一白。
她微微抬眸,意外地瞧见男人这会儿似是喝多了,松了扣的一丝不苟的衬衫,露出锋利的喉结。
他长腿交叠,慵懒地靠进沙发里,红唇微润,长眸半垂,看着手里的北极落日。
像极了仙侠小说里堕落的谪仙,纤衣胜雪却又染了欲色。
倪喃突然知道怎么完善那幅画了。
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上移,猝不及防地撞入男人似海的长眸里。
包间里的轻音乐和缓,倪喃却没由来地加快了心跳,身前交叠而放的手不自觉抠了一下食指指节上的小痣。
然后,她看到不苟言笑的男人微微弯了下红唇,深深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一字一句,“倪喃。”
“我要,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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