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接话,垂眸看着男人半跪着,先是用湿巾一点点地擦干净她脚上的肌肤,而后用一条丝质的手帕,动作轻柔地把她脚上被系带割伤的地方包住。
明明刚刚还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突然又变得如此温柔。
真是个难以捉摸的人,就像昨夜,她根本想不到,梁侑墨会出手帮她。
看他系好手帕,倪喃立马就把脚收了回来,“谢……谢。”
梁侑墨就着半蹲的姿势抬眼看她,“不接受口头感谢。”
倪喃一怔,接受了别人的帮助让她下意识反问,“那要怎样?”
他不急不慢地起身,轻淡的声线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口吻,“晚上接你去鎏金苑。”
鎏金苑是梁侑墨的居所。
接她过去的意味不言而喻
倪喃默了默,长睫缓而慢地忽闪了一下,避开他的目光。
“不去。”
“嗯?”
“梁侑墨,我想我们需要弄清楚一件事。”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配上她柔柔的嗓音,竟让他觉得,这三个字也不是那么让他讨厌了。
梁侑墨没说话,安安静静地等她继续说。
倪喃理了理衣摆,垂眼长长地呼了口气,才又对上他的眼睛,“过了昨晚之后,我本以为自觉回归自己的生活,互不打扰是大家该有的默契。”
“但是,梁先生您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看着梁侑墨微微绷直的下颌线,倪喃暗自攥起拳头继续道,“所以我觉得,我有必要跟您讲清楚。”
“首先,我很感谢您昨晚帮我解围,但是,早上我出了您家的大门之后,我自认为我们两清,没有必要再继续有所牵扯了。”
“即便再见面,我们也应该装成陌生人的样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顿了顿,拧眉看他,“我很讨厌。”
随着少女话音落下,办公室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变得压抑而又冷嗖嗖。
梁侑墨不说话,周身散发着逼人的低气压。
倪喃在他浓黑的视线下,强行挺直了腰身,也是一副不肯退让的模样。
办公室里的挂钟走向十一点钟。
梁侑墨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嗡嗡嗡地开始震动。
“你电话响了,我不打扰你了。”
倪喃借机要走,伸长了腿就要赤脚下地。
可腿刚伸出去,身前跟个冰山一样的人蓦地转身离去。
办公室的门被摔的震天响,连带着窗帘都被震得咵哒响。
屋里瞬间恢复沉寂,光线昏暗,只有窗帘摇起的时候,会有好奇的阳光跳进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被这么不留情面地拒绝,他应该不会回来了吧?
倪喃盯着紧闭的大门怔了一瞬,才想起来她也要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两双鞋子因为梁侑墨都丢在楼上了,她只能赤脚回去捡鞋子了。
倪喃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突然觉得有钱人真的有些不可理喻。
她一只脚刚踩到地上,紧闭的大门蓦地又被人从外打开。
看着那道修长的身影去而复返,倪喃有些紧张地往后退了半步。
腰身刚好抵在冷硬的玻璃桌沿儿上,退无可退。
梁侑墨气势汹汹地走到她面前,然后俯身,从手提袋里拿出一双崭新的凉鞋给倪喃穿好。
“不许再用其他男人的东西。”
倪喃:?
还没等她有所回应,男人又兀自冷着脸关门出去。
办公室内又再次恢复一片寂静,倪喃瞧着脚上崭新又合脚的鞋子发呆。
沉静的心湖像是被谁投进了一颗石子,在坚硬的冰面的哗啦啦地弹跳,滑行,没有破冰,但是留下清晰的划痕。
算了,再另想办法把鞋子的钱还了。
——
倪喃回到楼上找了一圈,也没看到刚刚自己丢下的鞋子。
她暗自纳闷,却又不得不先向程远峰发微信道歉:【班长,不好意思,因为一些意外事件,你的拖鞋被我弄坏了,我赔你一双新的吧?】
那边没有立刻回话,倪喃也不着急,退出微信,发现一条陌生号码上午给她发了条短信:【谢谢。】
发信人是申城本地号码,但是没有署名。
倪喃以为对方发错了,往上翻发现对方凌晨也发了一条信息:【活着吗?】
倪喃疑惑,便给对方回了个:【?】
短信刚发出去,那个电话就call了过来。
“喂,您好?”
“哟,倪大小姐终于看手机了!”
听筒里传来一道娇扬的女声,倪喃顿了顿,才反应过来,这人居然是艾琳儿。
“嗯。你有什么事吗?”
倪喃站在教学楼天井下,看着头顶玻璃天窗漏下的斑驳光影,突然好奇梁侑墨家的玻璃穹顶在阳光下会是什么样的光影。
可惜了昨晚一夜春雨,之后怕是也再无机会。
“喂?喂!姓倪的!你听到没有?”
听筒里传来艾琳儿不耐烦的吼声,倪喃回神,“你说。”
艾琳儿无语地磨了磨牙,“我说,经理刚刚让我问你,你晚上能不能来顶个班?今晚当班的调酒师突然请假了?”
“不好意思,不能。”
若是往常,她必不会拒绝,可经历了昨晚之后,她觉得自己需要远离遮天,避一避风头,“还有,麻烦帮我向经理请个假,之后一周,我学校有点忙。”
“啧,我是你的传话筒吗?你不想来就自己去挨骂!”
“那好,再见。”
话落,她就要挂电话,电话那端的人却仍旧喋喋不休,“哎哎哎,你先等等!”
“嗯?”
“昨晚……谢谢你啊。”说到这儿,气焰嚣张的女人终于压低了声音,“今天,我接到警察电话了,说刘四被抓了,刚好是他们最近在抓的放黑贷的一员。写的紧急联系人是我,被我给否认了。”
电话那端的女人声音里带了点鼻音,倪喃沉默地听着,“这畜生终于进去了,我和我妈终于解脱了。谢,谢谢你啊,倪喃。”
“嗯,不用谢我。”倪喃伸出手,天井玻璃的光斑漏在她的手心上,手握成拳,那光又跑到指节上,“你该谢梁侑墨。”
“啊?”
“是他帮的你,不是我。”倪喃展开手掌,耷拉在身侧,“挂了。”
回到宿舍,耿漾正在宿舍卸妆。
看到倪喃回来,一声哀嚎,“嗷!喃喃,上午面试真的是!我好一通准备,结果今天梁侑墨人没来公司,居然又跑来学校代课?就离谱!!”
梁侑墨……
怎么到处都是他?
倪喃换鞋的动作顿了一下,淡声应,“嗯。面试怎么样了?”
“啊?还好啦!比我漂亮的,没我专业能力强,比我专业能力强的,没我漂亮!我应该可以的。”
“不是面试建工助理吗?怎么感觉像是面试演员模特?”倪喃有些无奈地笑了下。
“嗐,这你就不懂了……”耿漾甩掉一张卸妆巾,回头,瞧见倪喃身边放着的那双鞋,张开的嘴巴直接变成了o字形,“卧槽!喃喃!你鞋子哪里弄的?这双鞋可是今年g家夏季限定!至少要半个六位数呢!”
半个六位数……
倪喃在心里数了一下后边的零,为自己干瘪的钱包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看错了吧……这就是……网购的,大概一百来块。”倪喃磕磕巴巴地撒着谎,右手不自然地捋了一下耳畔的头发。
“嗐!”耿漾笑了一下,沾了点卸妆水继续卸妆,“我就知道,你只会把钱花在你爸身上!你要是好好经营一下你的美貌,还至于每周跑这么多兼职吗?”
“劳动所得,更符合等价交换。”
“迷信!”
倪喃没再接话,而是默不作声地打开手机,给艾琳儿回了个短信:【麻烦和经理讲一下,我今晚可以过去。】
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最近的假也不请了。】
这双被强行“赠与”的天价鞋子,只能靠她拼命加班来偿还了。
——
入夜后的遮天,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因为倪喃今天突然加班,倒是没什么慕名来排队的客人。
调完几波简单的鸡尾酒,吧台前不声不响地突然落下一树天山雪。
梁侑墨这人仿佛自带聚光灯效果,他一出现,遮天里的美女都开始蠢蠢欲动地往他身边凑。
可他就像是看不到一样,点了一杯威士忌,兀自坐在那儿,不喝也不说话。
那群美女们碰了壁,倒是也没多纠缠。
橙黄色的威士忌里加了冰块,在灯影下折射出浅金的光影。
哗啦一声,冰块浮沉,打碎了那片光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纤白的手推来一杯渐变樱粉的液体。
梁侑墨抬头,幽深的眸子对上倪喃平静的狐狸眼。
她说,“鞋子,请你喝。”
梁侑墨单手支颌,指节轻扣酒杯,“一杯就想把我打发了?倪喃,你当我是什么了?乞丐?”
对于他带刺的反问,倪喃并没多少反应,一边擦酒杯一边淡声道,“几杯都行,随你。”
遮天的酒单并不便宜,像“呢喃”这种调制酒的定价都是大三位数。
虽然和鞋子的钱比不值一提,但这是倪喃目前为止能想到的牵扯最少的解决办法了。
“呵。”
男人没再说话,端起酒杯,把四十三度的烈酒一饮而尽,然后推回酒杯,“我喝一杯,你喝一杯。你喝的算我的。”
“可以。”
是他主动提出这种方式,倪喃巴不得能早日两清。更何况早年在父亲的熏陶下,她自觉酒量还可以。
梁侑墨眯了眯眼,“该你了。”
倪喃点头,熟练地调好一杯后,也一饮而尽。
男人再点,她便再调。
如此往复,直到视野里,酒吧七彩的镭射灯变成一片迷幻的雾。
吧台前的这位贵客在连续喝了九杯“呢喃”后,仍旧眼神清明,指节轻叩台面,重复道,“呢喃。”
可这次倪喃没有很快给出回应。
只见她伸手抓了一下眼前的酒杯没抓到,便顿在原地,一字一句地说,“今天我有事,要下班了,改天再来吧。”
梁侑墨没接话,长眸仍旧清冷,只是目光的钩子落在倪喃身上。
看着少女的狐狸眼逐渐迷离,脸上染上红晕,淡漠剥离后是让他甘之如饴的勾人欲_色。他恍然想到了昨晚的倪喃,喉头一紧,哑声笑了,“我没让你下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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