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蓝色的披风洗净叠好放在桌上。
容妙垂眸平静地看着,素手轻轻拂过柔软的面料。
随后,她走向梳妆桌,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
“姑娘,萧公子来了——”
碧水急急地从门外跑了进来。
容妙将手从披风上收回来,抬眸看她,问道:“就他一个人?”
碧水连忙点了点头,“就他一个,陈三爷没在。”
容妙微微弯起唇角,“知道了。”
……
容妙推开门,就看见萧翊背对着她站在窗前。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细雨,格外静谧。
远处的景色仿佛笼上一层朦朦胧胧的薄纱,窥不清真容。
一如眼前的这个人。
容妙缓缓走到他身侧。
萧翊早就察觉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容妙站在他的身旁,一同望向窗外。
青砖黛瓦,小桥流水,船橹慢慢荡开水波。
岁月静好。
萧翊遥望着山水,叹道:“难怪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1]。”
容妙听着身旁的感慨,弯了弯唇,“是啊,难得的太平盛世。”
萧翊笑了笑,却什么也没说。
“多谢容姑娘昨日告知在下。”萧翊转头看向身旁的容妙。
容妙的手指轻轻地搭在窗沿上,温声道:“举手之劳罢了。”
萧翊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何眉毛一抖。
“容姑娘是什么时候猜出我的身份的?”萧翊凝视着容妙的侧脸,开口问道。
容妙沉吟了片刻,“是那日你让李卫送布料过来的那次。”
这件小事自然不会被萧翊一直记着,直到容妙说出来之后,他才突然回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容妙似是浑然没有察觉身侧灼灼的目光,樱唇浅抿,眉眼都带着几分笑意,“萧公子虽然说是布商,可身边的人的眼光却……十分别致。”
容妙斟酌了一会儿,才找到合适的词汇来描述。
萧翊不禁拧了拧眉。
这个李卫——
“容姑娘不喜欢那些料子?”
容妙闻言垂了垂眸,片刻后她转过身面向萧翊,抬起眼直直对上他的目光,“喜欢。”
萧翊怔了怔,不着痕迹地别开了眼。
“那容姑娘为何没有向陈运杰告发我?”
容妙见他错开了目光,也随即收回了视线,她重新望向窗外。
小舟在水上穿行,留下一串串涟漪,最终都归于平静。
“那时我只是猜测兴许你并非是个布商,却并不清楚你想要做什么。”容妙徐徐道。
萧翊问道:“那如今呢?”
容妙顿了顿,“如今?”
“比起相信陈运杰、王秉之流,我不如相信你。”
如此坚定的语气,饶是萧翊都不由得愣了愣。
“虽尽说江南好,但韦庄也曾言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2]。与其重蹈覆辙,如今的太平盛世才是最难得可贵的。”
十年前饿殍满道、横尸遍野,令人触目惊心。
若是再次掀起一番腥风血雨,这次又不知有多少百姓会因此丧命。
萧翊有些意外地侧过脸看向她。
他没想到容妙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容姑娘你……”
“容姑娘——”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萧翊的眉头一拧,用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移开了视线。
容妙回眸望过去,轻轻地应了一声,“怎么了?”
“王公子闹着非要见您一面,妈妈让我来寻你。”
容妙的眉头难以察觉地皱了皱,她抬起眼和萧翊对视一眼。
容妙低声道:“我先去看看。”
估计是王秉闹得狠了,要不然妈妈也不会从别的客人这儿把容妙请过去。
萧翊放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蜷,点了点头,沉声道:“好,你、你小心些。”
容妙迎着他的目光笑了笑。
随后,容妙转身往门口走去。
萧翊目光沉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突然间心情变得复杂晦涩,难以言说。
“对了。”
容妙的脚步一顿,她突然转过身。
淡蓝的裙摆缓慢而又轻盈地划出一道弧线。
她微微踮起脚将架子上的披风取了下来。
萧翊看着容妙朝他越走越近,突然手上一重。
“别忘了你的披风。”
两人之间只有一步之遥,萧翊几乎能够闻到她身上淡雅的香味。
萧翊垂下眼睛,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纤长的眼睫,小巧的鼻尖和微风扬起的发梢。
她小声道:“若是有什么事,城南那条巷子,我会让人去找你的。”
声音极轻,犹如在耳畔的呢喃细语。
萧翊的喉结上下一动,微微颔首。
容妙将披风放到他的手上,往后退了一步,一下就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抬起眼,杏眸盈盈,朝他清清浅浅地笑了笑。
徐徐清风穿堂过,带来阵阵凉意。
淡淡的香味似乎还萦绕不散。
……
“王公子~”
容妙推开门,看到王秉已经坐在椅子上,怀里还搂着个姑娘,娇声娇气地和他说着话。
是星月。
只见星月依偎在王秉的怀中,不经意地抬起眼瞧了容妙一眼。
容妙收回了视线,厅中已经架好了琴。
她见状走到琴前。
“玉颜仙子——”
容妙抬起头来,望向王秉。
“王公子?”
王秉虽然怀中搂着星月,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她。
“叫玉颜仙子未免显得太过生疏了,怎么说咱们也算是有过几次交情的。”王秉直勾勾地盯着容妙,“我听人说,你叫容妙?真是个好名字。”
“弹琴太过无趣了,不如妙儿姑娘同我再饮一回?”王秉说道。
星月的娇声适时地响了起来,她扯着王秉的袖子娇嗔道:“王公子,怎么玉颜仙子一来,您就全然不记得奴家了。”
只见王秉低头看着怀里撒着娇的星月,轻浮地在她的丰盈处捏了捏,“怎么会不记得你呢,爷疼你还来不及呢。”
星月微微蹙起眉,朱唇一噘,就娇哼一声,拈酸惹醋般说道:“爷方才只顾着看她,都忘了怀里还有个星月了。”
王秉颇为受用。
他伸手亲昵地勾了勾星月的翘鼻,“怎么会呢。”
容妙见状从容地坐到了他的对面,拿起酒壶。
她的手微微一滞,旋即将酒杯斟满。
她才将王秉的酒杯斟满,就见星月伸出手将酒杯端了起来,涂着丹蔻的手指握着酒杯,她好奇地看着杯中澄澈的酒液。
“这就是王公子带来的好酒?”
王秉点了点头,“是啊。”
“妙儿姑娘上次千杯不醉真是叫人叹服,这不,我才特意从家中带了好酒过来。”
容妙眸光一凝。
星月接着娇笑道:“哪有那么夸张——”
……
“今日有劳你了。”
容妙垂眄着已经醉倒在椅子上不省人事的王秉。
星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笑了笑,“没事,王秉不好对付,妈妈特意让我来的。”
“我一会儿让人送他回去?”
“不用了。”星月摇了摇头,“一会儿让他去我房里吧。”
闻言容妙顿时皱紧了眉,握住了星月的手腕,担忧道:“可是——”
“上次你没能让他得手,他本就心怀不满。要是知道今日又是灌醉了送回去,估计下回还得折腾。”星月平静地道,“反正我伺候他,也不是第一回了。”
“你好好回去休息,这些事就别管了。”
星月弯下腰,薄如蝉翼的纱裙垂到王秉身上,“帮我喊个人扶他去我屋里。”
她妩媚的脸上是与之截然相反的平静淡然。
容妙收紧了手,声音极低:“好……”
……
夜色渐浓,明月高悬。
容妙半倚着软榻,怔怔地望着地上的倒影。
碧水悄悄走到她身旁,将窗户轻轻地阖上。
容妙被她的动作惊醒似的,如梦初醒地望了过去。
她立刻坐直了身子,急急问道:“碧水,星月那儿怎么样了?”
碧水迎着容妙的目光,垂下了眸子,吞吞吐吐地说:“我还没去问过,不过、不过应当是……”
容妙看穿了她的神色,攥着扶手的手收紧,作势就要起身。
“我过去看看。”
碧水连忙上前阻止她,“别别别,星月、星月姑娘那儿还没叫水……”
都已经过了一个半时辰了。
容妙有些颓然地坐了回去。
王秉在芙蓉馆的名声素来不怎么好,凡是伺候他的人,第二天必定都会带着伤。更有甚者,几天下不了床也是常事。
容妙闭了闭眼,眉心皱得紧紧的。
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道印痕。
容妙哑声道:“……我知道了。”
碧水瞧着她这副模样,心里也不怎么好受。
她抿了抿唇,故意转移话题道:“姑娘,你今日怎么用了玉蝶坊的香粉了?还挺好闻的。”
这个味道确实挺好闻的,只是姑娘先前嫌玉蝶坊的香粉留香太久,平时很少用。
容妙敛眸,淡淡道:“就是突然间想用了。”
碧水凑到容妙身旁,小声说道:“对了,姑娘你昨日特意让我留意了凌春。昨日我晒披风的时候,果然发现了凌春鬼鬼祟祟地在附近。”
容妙眸光一凝。
果然是耐不住了。
“知道了。”
“对了,你明日让何方去望月轩一趟,就和萧翊说巳时老地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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