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阵阵寒风,吹打着门扇频频作响。
屋内温暖如春,英俊的帝王负手而立,正处在盛怒之中,倒比那屋外阵阵寒风更冷冽,更令人寒颤。
毓庆宫的宫人不可能不及时关门,除非有皇帝的旨意。
也就是说,康熙为了达到悄悄进来的目的,可谓是心细如尘了,没让人通报就罢了,还特意交代了不准关门,就怕关门声提前惊到他。
这哪是一国之君该做的事?
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样子,堪比耗子。
从小到大,胤礽被康熙这般对待不知多少次了。而他不曾这样对待过康熙一次,只是被人诬陷过他干了偷窥御帐的事,就把康熙刺激得直接把他给废了。
提起这事儿,还要往前一些讲。
在发生太子偷窥御帐事件之前的数年,康熙早已经忌惮他太有作为,所掌权柄过大,嫌他不管做什么都能博得众臣的夸奖,风头盖过他这位皇帝。以至于有一次在朝堂上,他直接大声训斥,强调说明明最有功劳的是他。
从那时候开始,他就不把他当儿子看了,而是把他当政敌对付,对他进行各种变相地监视监管。毓庆宫上下已然不得一人真心为他办事了,康熙却还是弄死了他的三叔姥爷索额图。
在这种被孤立的境况下,他的性格变得日渐暴躁敏感,但心中仍存着对康熙这位父亲的孺慕之情,因此才觉得委屈、冤枉、不甘,甚至自暴自弃、行事乖戾过,但他始终没犯过什么大错。
偷窥御帐一事发生在康熙四十七年皇帝巡幸的途中,康熙因为受胤褆等阿哥们几番挑唆告状,对他屡次责骂训教。
那天,他因为郁闷喝多了酒,便去帐外散步透气。他当时不过是路过康熙的营帐,根本就没靠近过。再说康熙的营帐外一直有人守卫,他怎么可能成功靠近?就因为康熙怀疑人偷窥,其他人顺着皇帝的话附和,对他进行了诬告,康熙就信了,坐实了他偷窥御帐之实,将他废黜。1
胤礽知道,当时的事情其实只是一个导火索,康熙早就在心里已经想废了他了。但康熙居然能以此事为借口来废太子,可见他是一只多么老的双标狗,只允许自己可为而别人不可为。而且别人不可为的程度是大逆不道,必须严惩。
如今他又回来了,重新经历过去的种种,大抵是要跟康熙做一对互相伤害的父子了。想要他吸取历史教训,“改邪归正”,彻底博得康熙的宠爱,——确实可以有,在梦里。
啧。
谁稀罕。
胤礽收回思绪,在与康熙对视刹那之后,就垂下眼眸,口气似怨地轻叹:“原来阿玛这般看儿臣的么。”
康熙:“……”
行为乖谬,气色红润却往脸上涂粉的人明明是你,怎么反倒一副埋怨的口气怨我了?
康熙在心里率先咆哮了一句,但因为观察到胤礽的神色并无做贼心虚的表情,多疑的性格促使他考虑到这件事或许还有别的可能。
“那你往脸上涂粉作甚?”康熙暂且压着怒气质问。
康熙对儿子们的“宠爱”向来都是有限度的,你可以偶尔任性一下,但不能犯大错,尤其是原则性的错误,比如欺君,比如把他这个父亲当猴儿耍,比如不知勤学上进……许多许多都是老康的底线,多如牛毛,但不能触碰。
当年康熙一废太子的时候,十三阿哥胤祥跟着失宠,正是因为犯了前两种原则性错误,终康熙之世都未得到原谅,后来多亏四阿哥胤禛当了皇帝,他才得以翻身,有了封爵。
这大概就是儿子多的好处吧,说不要就不要了。
养儿子跟练号似得,哪个号最让他满意,他就留哪个号,从来不考虑被他练坏的号之所以会坏掉,根源就在于他。
这一刻,胤礽看向康熙的眼神里多了好几分真情实感的“怨”。
胤礽在与康熙对视的片刻后,主动收回目光,落寞哀伤的表情如同那秋日的落叶一样悲凉。
“这次回国公府,见了舅舅们,住在母亲生前住过闺房里,儿臣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距离母亲那样近。舅舅们见我思母过甚,跟我讲了很多母亲的事,还说我容貌肖母。”
康熙眯着眼冷冰冰地看着胤礽,丝毫不被他这番诉说还有他的表情所触动。在他看来,胤礽这是欺君装病被他当场抓了现行之后,故意提赫舍里皇后跟他装可怜。
他这个儿子多聪明啊,他太知道他的软肋是什么了,所以这些日子每每遇事,他就跟他提赫舍里氏,一次又一次。
他怕是还不知道,这种时候,他越是跟他提赫舍里皇后,就越让他恼怒。
“明明犯了大错,竟还妄想通过利用亡母来逃避罪责,你额捏可丢不起这个脸,我也丢不起这个脸!”康熙一声暴怒地咆哮,令满屋子的宫人都纷纷下跪,齐声喊“皇上息怒”。
“所以儿子想试着往脸上抹粉,试图想亲眼看到额捏年轻时候的模样。”
胤礽淡声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就缓缓地跪在康熙面前请罪。
“儿臣此举确实荒谬,十分丢脸可笑……本不想让皇父看见,不曾想……总之,儿臣犯下大过,皇父因此如何责罚儿臣,儿臣都无怨言。但儿臣从没有故意装病过,前些日子儿臣生病,被二三十名太医把过脉,怎可能做得了假?这段日子在国公府养病,儿臣日日给皇父写信,也如实向皇父禀告了儿臣的病已无大碍,已然痊愈了。请皇父明鉴!”
康熙怔愣,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
是啊,之前胤礽生病,整个太医院叫得上号的人都给他诊脉过了,他如果是装病,怎可能同时逃得过三十多名经验丰富的太医的眼睛。他吐血的样子,他自己亲眼见过的,不可能做得了假。
至于信,他确实在信里那么说过,他无大碍了,他痊愈了。但康熙只当胤礽报喜不报忧,所以压根就没想过他信里说的病愈是真的病愈了。
说到底,还是怪他刚才一时气糊涂了,居然说出了那么重的话,怀疑他……
太子只是单纯的一片拳拳孺慕之心,思念母亲而已啊,却被他多思多虑揣测出那么多不该有的想法。
康熙头一次在儿子面前,心生羞愧之情,但又因为他是帝王,没办法在别人面前尤其是而自己的儿子面前,开口承认是自己有问题。
“那你怎么不早点说?”康熙用质问来抵抗自己的心虚。
“怪儿臣嘴笨,没能及时解释清楚,儿臣向阿玛请罪。”
胤礽的乖乖道歉和忏悔,让康熙更加觉得对不起胤礽。
事实分明是他不够有耐心听胤礽把理由解释完。
太子太懂事了,知道给他留面子。
“快起来吧,你大病初愈,跪在地上容易着凉。”康熙笑了一下,在榻上坐了下来,令洗过脸的胤礽走到他跟前来。
胤礽走到距离康熙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
康熙:“离这么远作甚?再近些。”
胤礽凑到康熙跟前。
康熙认真打量胤礽的气色,“真的彻底痊愈了?”
“嗯,承蒙有皇父洪福庇佑,还有额捏的保佑,儿子的病好了。黄院判他们研究出的解毒汤对儿子很有效用。”胤礽笑着对康熙道。
康熙大喜,拉着胤礽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同时立刻下旨赏了太医院。这一次对太医院的赏赐前所未有的丰厚,黄院判甚至还加了官爵。
这都是黄院判等太医们应得的,之前因为他的缘故,太医院众人受了不少折腾,如今都得到该有的补偿了。
康熙又赏了胤礽几样他喜欢的宝贝,并告诉他,可以随意从内帑选出二十件他喜欢的东西拿走,不拘是什么。
内帑可是康熙的私库,里面除了存着康熙的私房钱,还珍藏着很多他喜爱的稀罕物件。从那里挑出二十件东西,可以件件都是无价之宝,世间罕有。回头随意拿出一件,都足够让胤礽在兄弟们跟前炫耀了。
胤礽摇头推辞,表示都不要,“皇父如果真要赏儿臣的话,儿臣想贪心多求一点点皇父对儿臣的宠爱。”
“你这孩子。”康熙感动了,不禁搂住胤礽的肩膀,欣慰不已。
“可知道我刚来时,为何那般恼怒么?其实不仅仅是因为一进门就看见你涂粉了。”康熙解释道,“你大哥跟我说了胡话,说你想请辞太子之位。”
初听这话的时候,康熙真有点信了胤褆的话。他当时觉得胤礽可能会因为自己病得严重,起了请辞的心思。如今看,胤礽的身体都已经病愈了,气色很好。那就一定是他误会了,或大阿哥听岔了。
“儿臣确实想请辞太子之位。”
“我就说——”康熙话应和了一半,脸上的笑容僵住,诧异地瞪向胤礽,“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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