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跟着虎子,到了他家门口时,远远的便瞧见了站在门口等他们的老妇人。
破旧的土房子,似乎随时都会倒塌。
有些日子没见,老妇人似乎又消瘦了些许。
看见宋清欢,她的眼睛里,顿时便有了光,赶忙上前去迎接。
“宋小娘子,老婆子我可算是将你给盼来了,”老妇人将自己的手,在身侧擦了擦,才伸出去,握住了宋清欢的手,“昨儿个,我听虎子说,他帮你摘过艾草,我还觉得是他撒了谎,没曾想,果真是你。”
她的动作,尽数被宋清欢看在了眼里,心里到底有几分酸楚,可不好表露出来,只好笑着回答:“婆婆,我今日,是给你们送青团来的。”
“如此,那怎么好?”老妇人一激动,又忍不住咳了两声,顿时涨得一张脸通红。
“婆婆。”虎子上前,抬手在老妇人身后,为她拍着背。
“婆婆病了?可曾请过郎中?”宋清欢见她这样,赶忙问道。
老妇人又歇了一会儿,才匀过那口气,摆摆手,叹气道:“老毛病了,再看郎中,也就那样,虽说今年有宋小娘子帮衬,让我们一家赚了几个钱,可那钱,还要留着给虎子进学堂用,可不能浪费。”
“婆婆,我不进学堂,我要给你治病。”虎子梗着脖子,倔强的开口。
一句话,又气得老妇人抬手,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头上,“你这孩子,尽是胡说,你不进学堂,将来难不成还想像你爹娘一样,刨一辈子的地?”
说完,老妇人又看着宋清欢她们三人,道:“孙儿顽皮,倒是让三位贵客见笑了。”
“虎子孝心可嘉,何来见笑一说,婆婆言重了。”宋清欢转过头去,看了姜半夏一眼,忽而想起,先前姜半夏似乎会医术,便对虎子说道:“虎子,你把婆婆扶到院子里去坐着,然后出来,把这些青团分给大家,可好?”
“嗯,好。”虎子当即点头应下了。
等虎子和老妇人进了院子,宋清欢才挪到姜半夏身旁,笑吟吟的看着她。
“掌柜的,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怕。”对上她那奇奇怪怪的眼神,姜半夏只觉得头皮发麻。
她大概也知道了,掌柜的想叫她做什么事。
“小半夏,你最好了,对不对?”宋清欢看着她,脸上笑意更甚,灿烂得好似头顶的太阳。
见她如此,姜半夏干脆自己将她想说的话给主动说了出来:“你是想让我,给老妇人治病?”
“我就说,咱们小半夏最是聪慧,我果真是没有看走眼。”宋清欢也顺着她的话,将她狠狠的夸了一遍,“上次,周行哥哥受了伤,你都能将他治好,婆婆的病,你也能看,对不对?”
“掌柜的,周行受的是外伤,婆婆的是老毛病,这两种情况,是不一样的。”姜半夏说着,又看了看她,见她一脸期待,终究还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她才说道:“我只能说,我试试。”
“半夏,你也不要有压力,我明白,她的病,是长久形成的,能帮她缓解一下症状,就好了。”宋清欢说道。
作为一个现代人,她明白,老妇人的病,即便是放在现代,也不能完全治愈,医生能做的,只是缓解症状。
她不是救世主,做不到解救世人,更不是什么身怀绝世医术的高人,不能让所有的疾病都药到病除。
只是碰巧让她遇上了之后,她就想伸出一只援助之手罢了。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都是希望,会有一个人,帮自己一把的。
她做不到对已经看见的东西视而不见,即便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两人刚说完话,虎子便从院子里跑了出来,眼眶有些发红,想来是方才进了院子之后,老妇人教训过他。
“虎子,你把这些青团拿去分给小朋友们吧,我们去陪婆婆说说话。”宋清欢对他招招手,等他跑过来之后,便吩咐道。
“好。”虎子回答她的时候,带着浓浓的鼻音,显得委屈至极,但还是倔强得没有哭出来。
瞧他这样,宋清欢又抬手,在他的头上揉了两下,笑道:“这天气回暖之后啊,空气里沙尘也变得多了起来,吹到眼睛里,最是不好受,是不是啊,虎子?”
“嗯,清欢姐姐说得对。”虎子这才笑了,点点头,回答道。
见他的情绪稍有好转,宋清欢也放下心来,“好了,快去吧。”
小孩子的心思,最是敏感,更何况,虎子又是村里的孩子头儿,自然是要好面子一些,给他一个台阶下,没什么不好。
等虎子跑开了,三人这才进了院子。
他们家虽破旧,但是收拾得却是很整齐,院子里堆放的东西,都井然有序。
院中一棵高大的木棉树,如今正是花期,远远看去,就像是树梢着了火那般热烈。
老妇人就坐在树下,等着他们。
在她身旁,放着三条用木板拼凑起来的小凳子。
当三人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老妇人的脸上,到底还是有些不安,“宋小娘子,家里实在破旧,还望三位不要见怪。”
三人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露出任何别样的神情,到老妇人面前,各自抓过一条小凳子,便坐下了。
“婆婆,我家半夏,对医术略懂一二,你若是不嫌弃,让她帮你看看吧。”宋清欢坐在老妇人的身旁,看着她,说道。
一句话,又惊得老妇人连连摆手,“这可如何使得?小娘子是客人,怎能让小娘子给我看病?”
“没事的,婆婆,”姜半夏伸出手去,拉着她那枯树皮一般的手,搭上她的手腕,便直接给她号脉,“人人皆言,医者父母心,哪个郎中,会不给病人瞧病的?”
“可……可老婆子我……没有诊金。”老妇人眼角微湿,低声呢喃。
“婆婆,我既然没有挂牌坐诊,自然没有诊金一说,这你大可放心。”姜半夏说着,又换了她另一只手腕,继续号脉。
老妇人还是想拒绝,却不知道该如何说。
即便是不收诊金,她也是没钱买药的。
“婆婆,你应该这样想,不管怎么说,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虎子是个好孩子,最是孝顺,他见你不愿看病吃药,他也会不开心的。”宋清欢又劝她道。
“宋小娘子,你不知道,我们这些庄稼人,靠天吃饭,要攒两个钱,不容易,每一分钱,都要花在该花的地方,今年,我们种出那些菜,本就走投无路,幸好你好心,愿意都收了去,这才让我们这一年的生计有了盼头。虎子的爹娘,也是孝顺的,他们也说,花钱给我看病,是我不愿意。”
老妇人说着这些事情,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她那布满沟壑的脸,便滑了下来。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又赶忙抬手,将脸上的眼泪擦了,说道:“宋小娘子,今日你们来,本该是一件高兴的事,都怪老婆子,好好的,同你们说这些做什么。”
“婆婆,没事的,活在这世上,谁还没有点儿难处呢。”宋清欢笑着摇了摇头。
她有个朋友,在现代的时候,就是医生,在那位朋友的口中,她听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听过太多的无可奈何。
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会有自己不愿说出口的难处。
“宋小娘子啊,其实,老婆子今日让虎子请你过来,是有一件事,想要问宋小娘子。”老妇人看着她,许久,才鼓起勇气,将这句话给说了。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好,但是她没办法啊,一家人的生计,都指着那点儿东西了。
“婆婆,你有什么事,直说便是。”宋清欢见她神情之间既为难又不好说出口,便主动伸出手去,握住了老妇人的手。
老妇人低下头,看着宋清欢的手,愣了片刻,又将目光移向了别处,低声询问道:“宋小娘子,你先前说,让我们家种植芜菁和青菜,不管将来有多少,你都会尽数收了,这话,可当真?”
说完,她又叹了一口气,脸色发红。
听了她的话,宋清欢终于明白了,她唤虎子叫自己过来的用意。
那芜菁,想来也只有河广客栈才会收,自己又让他们种植,他们所担心的,便是将来当真将芜菁种出来之后,自己又不要了,那些芜菁,就会全都砸在他们的手里。
庄稼人,本就是靠天吃饭,若她食言,对于自己,损失的是名声,可对于庄稼人来说,那却是大半年的辛劳,全都打了水漂。
他们帮自己种芜菁,本来就是一场赌。
唯一的赌注,就是他们对于宋清欢的信任。
思及于此,宋清欢才握着老妇人的手,说道:“婆婆,你放心,我既说过那样的话,便一定不会食言,若是婆婆担心,我可以先付一半的定金。”
“不不不,既然宋小娘子都这样说了,老婆子自然是相信的,哪里就有先付定金的理儿?”老妇人抬手,擦去了眼角的泪,才又呢喃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这样一来,虎子可以进学堂,家里的日子也能好了。”
“婆婆,你且放心,河广客栈,从不行那诓骗之事。”宋清欢知道,河广客栈对于桑野镇的人们来说,是一个有口皆碑的存在,她这样说,也是想让老妇人可以完全放心下来。
“我信,我信,别的尚且不说,就先前那些芜菁,小娘子也是付了银钱的,就凭这点儿,我便信小娘子。”老妇人说道。
日头西沉,天色渐晚。
三人没有再多做停留,便离开了小院。
正是白天热气退散的时候,田间的农人,都会趁着这个时间,多做一些农活儿,才会回家。
村里各户人家,炊烟袅袅,村外田野间,耕种正忙。
农家生活,莫不如此。
刚到村口,三人便瞧见了虎子,提着柳条篮子,不住的往村里瞧,好像是专门在等他们。
衣上沾满了草叶,头发也显得有些乱,与刚跑出去的那个孩子,完全不一样。
“虎子。”宋清欢上前,喊了他一声:“你怎么不回家啊?”
“婆婆说,有要事同清欢姐姐说,让我不要回去打扰。”虎子说完,又小心翼翼的从身后,将那个柳条篮子拿了出来,递到宋清欢的面前。
篮子里,放着一篮金黄的枇杷,果香引人垂涎。
“这是给我的?”宋清欢好奇。
一句话问完,面前的虎子,脸色顿时变得通红,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半晌之后,他才低声说道:“清欢姐姐,先前听你说,枇杷煎可以缓解咳嗽,你能不能帮我婆婆做一点儿?求求你。”
提着那篮子枇杷,宋清欢有些愣神。
她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没曾想,竟然会被虎子给记在了心里。
她如今提在手里的,是一个孩子的一番孝心,她似乎也没有理由会拒绝。
“清欢姐姐,求求你了,你放心,我一定会记住姐姐的恩情,将来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回报姐姐。”虎子以为宋清欢不答应,又红着脸说道。
看着他这样,宋清欢实在说不出拒绝他的话,“虎子,这些枇杷,我收下了,不过,姐姐还是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
“姐姐你说。”虎子一下子站得笔直,全神贯注的听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相信她。
“枇杷煎虽好,对婆婆,却没有那么有用,这篮子枇杷,姐姐给你买了,你再去摘一些枇杷老叶,明日给我送到河广客栈来,姐姐帮你做别的,可好?”宋清欢说完,将那篮子枇杷递给身后的姜半夏,又伸手,在虎子的头上揉了揉。
“好。”虎子没有片刻的迟疑,立即答应了。
宋清欢从姜半夏手中接过钱袋,拿了些银子出来,递到虎子的手里,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吧,婆婆在家等着你呢。”
等虎子走后,姜半夏才说道:“掌柜的,你要给他做枇杷煎还不够,还要给他做枇杷膏?”
“你应该明白,枇杷煎的功效,其实远不如枇杷膏。”宋清欢站在村口,转过身去,往村里看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本来,我当初,是想学医的……算了,婆婆是可怜人,既然被我们碰上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她所能够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半夏,回去之后,你去药铺里买些川贝、麦冬、天冬、玄参、生地、薄荷回来。”她又吩咐道。
“头一次遇到你这样的东家,又耗神又花钱的。”姜半夏无奈的嗔怪道。
“别说了,说着就心疼。”宋清欢摇摇头,率先走了。
周行将所有的一切都看在眼里,越发的敬佩宋清欢。
这个小娘子,平日里对金钱看得尤其重,最大的喜好就是赚钱,为了和商贩讨价还价,可以说上许久,可是面对这些人时,她又十分的慷慨。
真不知她是不是真的爱财,还是平日里的那些都是伪装。
……
三人刚到河广客栈门口,天色已黑,即便如此,还是可以瞧见,门前,有一人影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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