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故意试探自己，还是当真忘了？
不记得是自己教她如何处理伤口，也不记得他们曾在永宁公主府相约过多次，彼此都很熟悉对方的口味和禁忌。
还有她第一次来月事。
当时便是在公主府，因她突然腹痛难忍，还是徐承卿将她抱回了房间。
为了那件事儿，她躲了一月有余，羞得没脸见他。
如今他怎么问这种话，是烧糊涂了吗？青栀又想去摸他额头，因右手被攥着便伸出了左手。
徐承卿的视线却在这时看了过来，几乎立马就出手攥住了她的左手腕。他的指腹在手腕处轻轻蹭了蹭，那地方有一道旧疤，是青栀当年自己割的。
只因得知了他的死讯，一时想不开。
碎瓷片割在手腕是什么感觉，如今已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似乎并不太疼，反倒是殷红的血染透床单的情景，如今想来还历历在目。
贴身丫鬟抱着她哭得死去活来，她自己却是半滴眼泪都流不出来。整个人浑浑噩噩半年有余，直到后来他回来了，陆家也散了……
她突然很想问问徐承卿，当年在漠北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死而复生又是怎么回事。
话到嘴边却又问不出口。徐承卿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地摸着她手腕处的旧伤疤，眼神却渐渐暗了起来。
青栀直觉不对，赶紧又贴了贴他的额头，这才发现他的身体竟又热了起来。
山洞过于阴冷，实在不是养伤的好地方，得想个办法换个地方才是。
正这么想着，突然身后响起了一阵细碎的声音。像是有人踏过草丛穿过荆棘，正朝这里走来。
青栀一回头，便见一个身着僧服的男人手执长棍迈出树丛，已然走到了洞口。
她顿时欣喜不已，忙奔到洞口对着来人行礼求救：“求大师帮忙……”
那僧人身材高大魁梧结实，看起来不像个吃斋念佛的，更像是打家劫舍的。看清这一幕的青栀不由又后退一步，求救的声音便弱了下去。
那僧人也确实不是个好相与的，听到这话只冷眼瞧了他们两眼，沉声道：“你俩是何人，跑此处做什么来了？”
“我、我们是兄妹，本要上佛泉寺赏花，误被歹人所伤，我阿兄肩膀中箭受伤……”
“佛泉寺？那地方的香客我不帮！”
僧人说完竟转身要走，急得青栀赶紧抓住他的衣襟，泪眼婆娑：“大师别走，只求您行行好，您要什么我们都能给。”
“什么都给？”
僧人停下步子转过身来，一双锐利的鹰眼在青栀身上打量几下，突然道：“那我要你，给吗？”
说罢哈哈大笑起来，“什么兄妹，同乘一骑游山玩水的情哥哥情妹妹？”
青栀听他说话不似出家人，腰间竟还系着酒葫芦，那放浪形骸的模样比起城里的纨绔有过之而无不及，当下攥着他衣袖的手就松了几分。
但她还是不舍放开，不管他是什么人，眼下她能求的也只有他了。
“大师……”
“别叫我大师，我不过一个酒肉和尚罢了。我方才也说了，只要把你给我我便救你的情郎，肯与不肯全在姑娘你。”
青栀的一颗心不住地往下沉，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可一想到重伤高烧的徐承卿，心里的那点犹豫又散了。
她不能让他死，她和榆姐儿还指望他……
想到这里她咬牙点头，冲那僧人道：“好，我答……”
话未说完一柄长剑已刺了过来，直接点到了那僧人的心口处。
“你敢！”
徐承卿蹒跚着走了过来，手中的剑虽是指向僧人，话却是对青栀说的。这是他失去意识前说的最后两个字。
她方才说什么？
想想两人头次相见她是怎么对他的，她那会儿想用簪子刺死自己，如今她竟轻易就答应了一个花和尚的无耻要求。
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一阵气血上涌，徐承卿双眼微翕手一松，长剑便掉落在了脚边。
僧人原本转身要走，一抬眼却看到了徐承卿露在袖子外头的一截手臂，当下眉眼一紧，直接出手抓着他的胳膊，一把将人扛上了肩，随即吩咐青栀：“跟上。”
-
灰色的羽鸽从天上飞过，一天后落到了江面上某艘乌篷船的船舷上。
船舱里走出个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男子，拿起鸽子解下了它脚上的信筒，随即又将它放归天穹。
他则拿着信筒回到船舱，解开后只看了一眼便面色便沉了下来。
“让他给跑了，咱们的人也都没了。”
船舱内一个面色苍白脸带病容的男子盘腿坐在那里，手里拿了串佛珠正慢慢地拨着。听到这话他丝毫未动，只淡淡吐出几个字：“料到了。”
“你是不是原本就没打算要徐承卿的命？”
“自然想要，只是他的命也不是那么好得的。别忘了他是什么人，匈奴十万大军都挡不住他的铁骑，咱们又算得了什么，以卵击石罢了。”
戴斗笠的男子不以为然：“他在明我在暗，未必没有得手的一天。谢家上百号人的血债，总有一天要叫他血偿。不过你这回是否有点冒险，当时陆青栀也在，你就不怕那箭……”
“不怕。”男人又拨了一颗檀木珠子，面色平和，“徐承卿会护着他。只要他活一天，他就会护着陆青栀，不会令她伤一分一毫。”
说完他看了眼外头阴霾的天色，眼底闪过一丝阴冷的笑意。
就让徐承卿再护着她一段时日吧，总有一天他会令他完璧归赵。
-
徐承卿再次醒来时已日上中天，满屋子都飘着鸡汤的香味。
木屋简陋，床边的矮几上摆着个碗，内里盛着略泛油光的汤水。屋里没有青栀的身影，徐承卿心头一紧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动作一大牵扯到了肩膀处的伤口，疼得他呲了一声。
“你醒了。”
门外青栀听到屋内的响动立马推门走了进来，一见徐承卿已坐起身上，脸上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来。
还没来得及解释这一切，了空和尚也跟着进了屋。他手里依旧提着那个酒葫芦，很自然地拿起喝了一口后便拽起徐承卿的胳膊，替他把了把脉：“看起来像是救活了，至少十天半月不会死了。”
说罢将一碗汤药往他手里一塞：“把药喝了一滴也别剩。”
徐承卿却端着药碗没动，一言不发只冷冷看着他。
这人除了一身僧衣外，浑身上下看不出一点出家人的影子。
了空见他不动也不计较，呵呵一笑后将碗塞进青栀手里，随即便走出了屋子。
青栀赶紧坐到床边，拿过徐承卿手中的药碗，刚吹两口舀了一勺刚要喂他，便听徐承卿皱眉道：“他可对你做了什么？”
“啊？”
青栀一愣，汤匙掉进了碗里，溅起一点药汁落在了手背上。她顾不得去擦，赶紧摇头，“怎么会，大师是出家人……”
“倒也未必。”
徐承卿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这世上有的是肮脏龌龊的人，他都见识过自己的禽兽行径了，怎么还会这么轻易相信男人。
他抿了下唇没有把这话说出口，目光落在了她纤薄的手背上。那上面的药渍有点碍眼，他抬手轻轻一抚，便给她擦去了。
青栀没说话，依旧低头默默地吹汤药，只手背被他碰到的时候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虽极力忍耐，可细微的变化依旧逃不过徐承卿的眼睛。
碰她一下就怕成这样，清早又是怎么梗着脖子答应那个花和尚的无礼要求的。她就不怕那男人把她给……
正想着青栀已经把药喂到了他嘴边：“您把它喝了吧，喝了好得快……”
徐承卿却心中有气，又想到她昨夜是如何给自己喂的水，一时间情绪交杂气血翻涌，竟不知该怪她把自己诱上清凉山，还是直接将她压倒在身下。
那和尚还在外头，他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徐承卿薄唇微抿，没同青栀说起那人的异样处，只抬手轻轻一摆：“搁下吧，我累了。”
青栀不敢同他分辩，只当他还在为昨日的事情同自己生气，当下心里轻叹一声，将药碗放在床头后默默地走出了房间。一出门便撞见了空师父。
他正在院中打水，将水桶从井里提上来后，倒了一半在旁边搁脏衣服的木盆里，接着把桶搁到脚边。
青栀认出那盆里的衣服是徐承卿的，赶紧放下药碗上前去：“师父，我来洗吧。”
了空也不同她争，看着她瘦弱的身影坐到了大木盆前，整个人显得愈发寂寥，忍不住出声安慰：“天底下的臭男人都一样，你也不必为此伤神。往后有他吃苦受罪的时候。”
青栀挤出一丝笑来摇摇头：“不会，他不会吃苦的。”
他该吃的苦从前在漠北都吃完了，往后只会有锦绣前程，说不好还有机会继承大统，成为这天底下万人之上的男人。
到了那个时候，她必定早就离他远远的，不知在这世上哪一处苟活。又或者根本活不到那个时候。
她和她的少年郎，再也回不去了。
那一晚青栀歇在了外面堂屋的青石地面上，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院里的鸡刚叫头遍时，林寒就带兵包围了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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