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引路蛊一样,这是池渊养的另一种蛊虫,叫传音蛊,一雌一雄,互为感应,二者无论分离多远,雄蛊周遭的声音,都能通过雌蛊传到持蛊者耳朵里。刚才通过雌蛊,除了听到一男一女两个人的说话声,还有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听声音有十几个人,且大都是身强体重的男人,约莫是地上躺着的同伙。
暗道两壁,蜡烛从进来的方向一路延伸,直到这里戛然而止。池渊站在门口,左右各看一眼。右手边是来的方向,眼下正有人往这边走来,原路返回势必会和他们狭路相逢。另外一边则是一片黑暗,闭上眼能感受到细微的夜风。如果猜得不错,这条暗道应当是战乱年代,人们在危急时刻用来逃生的地下通道,沿着眼前的黑暗走下去,应该会有一个通往县城外的出口。
以池渊的能耐对付几个土匪绰绰有余,但考虑到带了这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质,谨慎起见,他还是选择了与来路相反的方向。
池渊和白衣书生各持一根蜡烛走在队伍前面,初一紧随其后,剩下的人,缩头缩脑地跟在后面,其中一人身上还背了个人,正是被打晕的念叨男。
暗道狭长幽深,越往里越潮湿,凌乱的脚步声如雾气蒸腾而起,经过两旁墙壁的折射返回到耳朵里时,被放大了好几倍,聒噪得令人心慌。
池渊偏头打量一眼并肩而行的白衣书生,只见他步履平实,呼吸沉稳,完全不似身后一众人的畏畏缩缩:“小少爷这般冷静,看起来不像寻常书生。”
白衣书生手中擎着白烛,光线从一侧打过来,虚笼住他半张脸,水漾的眸子里倒映着一星火苗,落在眼底,温软异常,只是这温软到底以黑暗做了背景,便也随之添了几分捉摸不透:“郎中哥哥是在夸我吗?”
池渊说这话的本意是想探探白衣书生的底,谁知被他这么天真无邪地回了一句,莫名有些心虚。
这话里的怀疑再明显不过,偏偏还装傻充愣,直觉告诉初一,这白衣书生不是什么好人,嗤笑一声,直白道:“我师父明明是在怀……唔……唔唔……”
怀疑的“疑”字还没说出口,嘴巴就被捂了个严实。因为太用力,某人自作自受地碰疼了白布下的伤口,强忍着疼,尴尬一笑:“小少爷胆识过人,在下的确欣赏,不知小少爷尊姓何名?”
白衣书生一本正经:“郎中哥哥想听真名还是假名?”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骗人前先问问听的那个意见的。嘿,朋友,我骗你点钱,你看成不?
白衣书生看出他心思,解释道:“不瞒郎中哥哥,在下是个云游书生,身在江湖,真真假假,名字这般重要的东西,总不好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告诉了去,但郎中哥哥若想知道,我定然不会隐瞒。”
池渊想起以前从书上读到过,在祁月国某些偏远地区有姓名崇拜的习俗。他们认为姓名是一个人的命魂所在,比一个人的生辰八字还要重要。得一人姓名,便可操控一人生死。所以,他们一般会给自己取一个假名,作为日常交流使用,而自己的真名除了父母和妻儿,则极少与外人道。倘若一个人愿意将他的真名实姓告知于你,就说明这个人对你毫无防备之心,是值得信任的朋友。
很多人不能理解这种习俗,甚至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这是对他人的不尊重。池渊倒是不觉得什么,只不过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习俗罢了,听罢笑笑道:“随小少爷的意。”
白衣书生敛了笑意,转头看着他的眼睛,郑重道:“我叫白蹊。”
“溪水的溪?”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蹊。”
“好听。”
白蹊微微一笑:“谢谢。”
这名字带着一股书卷气,和他很般配,只是……
“白蹊。”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眼前的场景似乎从前经历过,同样的人,同样的话。不过,他知道很多人都有过这种感觉,也没当回事。
一行人又在昏暗中走了一会儿,不知走出多远,眼前的路窄了下来。
池渊四下照照,先前的路虽算不上宽敞,但至少可以容纳三四人并行,可正前方的一段路却像两只底端对在一起的漏斗,中间窄、两端宽,又好似两座山之间的一条峽口,突然收紧到仅容一人通过。
他上前查视一番,发现前面的路面和之前的路面有所不同,之前的路面是用泥土拍平的,而前面的路面却铺了一层青石板,因为常年没人踩踏,上面长了一层薄薄的青苔。
他往前走了一步,试探着踩上一块青石板,无事;他又往前走了一步,还是无事;他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到青石板路的中间位置,脚下忽然传来一声机簧响动的声音——
“咔嚓!”
白蹊眉心一蹙,沉声道:“小心。”
话音未落,脚下的青石板便从中间一分为二,往墙壁内部缩去。池渊反应迅速,当即一个飞身,落在了青石板路的尽头。
三丈长的青石板路从眼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两米深的陷阱,借着烛光,可以看到削得笔直尖锐的竹子。若他刚才反应慢一点,恐怕此刻已经掉下去,身上不知多了几处窟窿。
普通逃生地道会设置这样危险的机关?
“师父。”初一唤了他一声。
“我没事。”池渊暂且收神儿,隔着陷阱安抚初一一句,然后,四下寻摸一番,找到了一个机关把手。
他观察了一下周围,再三确认没有其他机关后,动手去搬把手。
把手是铁质的,由于年代久远,洞内潮湿,生了锈,他费了些力气才搬动。
搬上去的瞬间,先前缩进石壁内的青石板又都重新伸出,回到原处。
机关解除,池渊冲众人道:“过来吧。”
白蹊一如既往第一个过去,雪白的衣角蹭过石壁,带着一股出尘般的飘逸。
初一回头,只见众人正你推我我让你地犹豫不前,那样子就好像谁先走谁就会掉下去变成点数最多的筛子。他瞥众人一眼,冷冷道:“想死留下,不想死走。”说完头也不回地踏上青石板。
众人被他的气势震住,一个接一个跟上来。
池渊哈哈一笑,朝初一竖个大拇指:“霸气,越来越有你师父的风范了。”
初一看见一旁的白蹊,忽然想起池渊刚捂他嘴的事,气都不顺了:“你什么风范,见色忘义吗?”
池渊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见什么色,忘什么义,不会用成语别乱用。”说着指指白蹊,“这位小少爷可是有学问的人,别班门弄斧地给我丢脸。哦,班门弄斧懂什么意思吧?”
“呵呵。”
池渊和初一斗了一会儿嘴,这才想起身旁还站着个人,因为一时半会儿训不服初一,觉得颇没面子,摸摸鼻尖,掩饰下尴尬:“小孩子大了,叛逆。”
白蹊抬手,摸了摸初一的头:“我倒觉得可爱。”
初一一向不喜欢陌生人碰自己,这次却破天荒地没躲开。池渊惊讶,欠欠身子,贴在他耳边:“方才说谁见色忘义来着?”
初一瞪他一眼,没再说话。
“这里不会就是当年三殿下留下的生天道吧?”
“有可能,听说当年咱们祁月国和敌国开战,敌国攻下四有县后,为了振奋军心,下令屠城。当时三殿下随军历练,曾以自己为诱饵,将敌军引入一条暗道,又在暗道中设计了各种机关,最后不仅拯救了全县百姓,还扭转了战局,后来人们把那条暗道叫做生天道,意思是逃出生天,而那场仗也让三殿下在朝在野一举成名,得到了先皇的重视,成了先皇最倾心的皇子,要不是后来糊涂,犯下那等重罪,也是名垂青史的大人物。”
众人安然通过青石板,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情绪有些兴奋,不知不觉议论起来。
池渊边听众人闲聊边观察周围地形,期间破坏了几个机关陷阱,愈发肯定此处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生天道。
“大家跟紧我。”
说话间,一行人来到一间宽敞的房间内。这房间和之前侧壁上凿出的房间不同,建在暗道的必经之路上,内中整整齐齐码放着几百上千袋沉甸甸的麻袋,麻袋上全都写着军粮的字样,看起来应该是当年用来引敌军入瓮的诱饵。
过去那么多年,麻袋里的粮食居然没有发霉发臭,可见袋子里装的并非真的粮食,没猜错的话里面应该是沙土之类的东西,而只要搬动他们,就会触发机关。
不等池渊提醒大家不要碰这些粮袋,就听一声尖叫声响起:“你们要带我去哪里,放我下来,我不想死,我不要被妖怪吃掉啊。”
池渊不用看也知道是念叨男醒了,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帮念叨男再补一觉,念叨男便对着背他那人的肩膀一口咬下。
“啊——”后者吃痛,连忙松手。
念叨男摔倒在地,跌坐在一只麻袋旁,他神情慌乱,下意识扒一把,本想借力站起身,谁知不仅没站起来,反而被粮袋匡了一下,和粮袋一起砸回地上。
与此同时,两道厚重的石门猝不及防地落下,震耳欲聋的巨响过后,众人皆被封在房间内。
熟悉的机簧声再次响起,头顶上方突然转出无数只细长的箭筒,密密麻麻环绕了房间一圈。各个方向,各个角度。而处于包围圈内的众人,几乎避无可避。
“救命,又是机关。”
“开门,放我出去。”
“完了,这下死定了。”
众人惊慌失措,四下流窜。
池渊站在众人中间,镇定道:“所有人站在原地,不要说话。”
嘈乱的房间瞬间静下来。
池渊摸出一把银针,夹在双手指缝间。而后,闭上眼睛,侧耳细听。
时间仿佛被拉长——
惊惧压抑的呼吸声,牙齿打颤的声音,以及墙壁中机关转动的声音,无一例外,落入耳中。
下一瞬,他猛然睁眼,在箭筒吐出长箭的瞬间,后仰躲过一支流矢的同时,手中银针飞射而出,箭无虚发地穿过空中十几只箭杆。那些流矢被银针带偏了方向,带着余劲,擦着众人的脸颊,脖颈,胸口散落在地。
危机解除,正当众人松口气时,念叨男不知何时又爬到紧闭的石门前,站到了一只粮袋上,摸索着扣动了半空中一个机关把手。
“别碰!”池渊大喊一声,却还是晚了一步。
随着两声噩梦般的“咔嚓”声,两道石门上又各自旋出一只箭筒,“嗖嗖”两声,正对其中两人飞射而来。
其一是那自作孽不可活的念叨男。
而另一个,是白蹊。
“闪开!”池渊正站在白蹊斜背后,见此情形,翻身一跃,挡在白蹊面前。
他来不及拿任何武器,凝神聚力,徒手握住了那支飞箭。
先前的那些机关因为年久失修,发射出的流矢力道减弱,所以他才能轻轻松松挡下那么多支箭。可手上这支,大概作为最后出其不意的压轴机关,制作精良,保存完好,力道也极其强劲。池渊死死握住那只箭,被它的力道逼得后退数步,直到撞到一人身上,才勉强停下来。
他转头,正对上白蹊震惊的眸子。
池渊缓口气,低头看眼手中的长箭,箭尾被他抓在手中,箭头停留在离他咽喉半寸远的位置。他只觉浑身都被汗水浸透,冷汗顺着脸颊,滑进衣服里。他扔了箭,咧开嘴,冲白蹊随意一笑:“小少爷可还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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